親事就這樣定了下來。翠英得了應允去嫁心上人自然是喜出望外,但是聽爹娘說靜香得過來嫁給才十歲出頭的弟弟,她不禁對他們埋怨起來,“你們這是咋回事啊?靜香能答應嗎?她能跟滿良過日子?” 結果她爹答到,“你說這是啥話?還不是為了你?嫁到這兒嫌不好,她想去哪?等過幾年和你弟弟圓了房,生幾個娃好好過日子,這輩子不就行了?” 娘知道翠英是怕靜香不高興這門親事,安撫她說:“放寬心吧,靜香是滿口答應下來的,人家自己會盤算,比你心眼兒多。再說以後你們姊妹倆天天在一起做伴兒,她高興還來不及,哪能心裏不痛快呢?”
消息在村子裏傳開,王家和石家四個孩子結兩對親,聽上去是親上加親,喜氣洋洋。見麵道賀的人多,背地裏說閑話的也不少。有人說老王家真是精打細算,別看平日裏對石家的孩子好,關子賣到最後是另有打算,一點兒虧都不吃;也有人覺得憑石家的家境,孩子們有這麽一個結果還是不錯了,王家把三個孩子都包管到底,可以說仁至義盡。當然,七姑八婆議論最多的就是關於靜香,有人說她命太硬,從小沒爹娘,到這節骨眼兒上人家給什麽都得認;也有的說,能去王家不錯了,小女婿總是好過惡女婿,碰上個吃喝嫖賭的男人還不是也得過日子?女人總是要嫁人的。
不管怎樣的閑言碎語,王家大張旗鼓的張羅著操辦喜事。翠英娘親自去奉天城裏的布莊給四個孩子挑選衣料,加上四鋪四蓋的被麵,再置辦新房裏大大小小的物件,然後指派靜香和翠英盡早準備自己的穿戴。靜香針線活的本事這時候全派上了用場,她給每個人都做了好幾雙新鞋,繡了一摞的枕頭套,然後精心地給自己和翠英各繡了一個紅肚兜,上麵是五彩的鳳凰。
翠英注意到,靜香終日忙碌著,似乎不比從前那樣無拘無束;雖然有說有笑,但是話比從前少了。翠英心裏其實是覺得有些虧欠靜香,她不曾想到自己的爹娘會讓靜香換親來成全她嫁連生。當靜香把那個繡好的肚兜遞給她,翠英竟心裏一委屈掉下淚來。“香姐,讓你跟滿良不是我的主意,你若是不願意我去和爹娘說。” 靜香淡淡地說,“我答應了即是願意的,怎麽還說這個?” “那你當真願意?沒覺得我欺負你?以後你會喜歡和滿良過日子麽?” 靜香摟過翠英的肩,對她認真地說 “你怎麽會欺負我?這些年你和你娘對我那麽好,我感激還來不及。以後就是過日子吧,你和我哥,我和滿良,我們都好好過。”
臨近辦喜事的日子,靜香把家裏所有能用得上的東西都大包小裹的收了起來,送到了翠英家,那間從小長大的破舊的老屋就這樣空了。在那裏,他們先是送走了爹娘,然後自己撐起了門戶,以後,卻是不會再回來了。辦喜事那天,大伯趕來做娘家人送孩子們到王家。靜香出了老屋踏進迎親的小轎子,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一直往下落。爹娘離去的時候她還小,她現在拚命地想記起爹和娘的模樣。她好多年沒有開口稱爹娘了,但是以後,她每日都要麵對公公和婆婆再稱爹和娘了。
過了門,靜香的長發挽成了髻。表麵上日子沒有太大的分別,但是她知道她要照顧的不再隻是哥哥和弟弟,而是這一大家子人。每天她早早起來準備三餐,有時幾乎整日都轉在了廚房裏。公婆樂不得把家裏的大小雜事交給靜香和翠英打理,圖個清閑。連生和壯生一樣照應著鐵匠鋪的生意和地裏的莊稼,滿良願意跟就跟在一起。家裏原本預備了一間瓦房給翠英夫婦,另一間給靜香和滿良。滿良雖然都上了十歲,晚上還要鬧著和爹娘一起睡。他爹娘寵著他,說不急,讓靜香先一個人住在那間屋子裏,以後滿良大了再過去。
靜香和翠英自從在絹子那裏學會了繡花,一手好繡工就漸漸的在鄉鄰裏有了名氣。常常,周圍的姑娘媳婦們來找她們一起繡花,翠英爹娘喜熱鬧,盡管騰出地方來讓女人們鬧騰。如果村子裏有人家準備紅白喜事,做喜服或喪服,或者過年添置新衣,會在幾個月前就找靜香和翠英訂下要繡的東西,她們姑嫂兩人就要忙上一陣子。靜香每每把酬金交給婆婆,婆婆總是拍著她貼心地說:“家裏用不著你這些,自己留著吧,做個女兒家的私房錢。”
到了晚上,靜香在大家睡下以後還要在廚房忙活著。灶爐的火要看著調成不大不小,弄不好,燒的火炕上不是太熱就是太冷。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喜歡蜷在爐邊,懶懶的想心事。這時候身子被烤得暖暖的,看爐子裏的小火苗,慢慢吞吞,一閃一閃。是的,嫁到王家她的確沒曾想過。以前跟哥哥弟弟在家的時候總歸是盡興的,高興或不高興都可以由著性子大喊大叫,但是她現在要陪著小心,不能讓哥哥難做人,讓弟弟受委屈。她不再能使性子,更沒有娘家可以回。如果有什麽好一點兒的東西,她都是盡量的讓給翠英和滿良,畢竟這裏是他們自己的家。但是她又對自己說,哪個媳婦不是這樣做人?其實老天待她還不賴,多少女人遇到刁鑽的婆家人,比她多得多的委屈。在這裏,還有哥哥和弟弟在身邊,她不用掛念。
偶爾,靜香會想起絹子,想有朝一日去看看絹子告訴她的那個京城。可是她笑自己的癡心妄想,哪裏有這個可能?連絹子都說,女人嫁人,有了娃,就是爐台鍋邊的一輩子,還能有什麽分別?
此時的靜香年值豆蔻,以後的日子即如綴滿星星的夜空深不可測,隻有她自己去探個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