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社會 調查和實踐 （2） 在環衛所的一天，掃大街

環衛所的一天， 掃大街。

我安排好明天的行程後，隨手抓起桌上的電話，電話是打給我校友， 她在機關裏作為幾家報社的攝影通訊員，我有事找她，就為了我明天行程的事， 電話通了，我剛出聲，她就聽出來是我。

她問我什麽事， 這麽早就打電話。我說不早了，已經九點半了，接著，我問她明天下午二點以後，是否可以到延安中路展覽館這一帶，有重大新聞報道，需要你這個攝影通訊員到場， 可以為報紙提供素材。她問到底是什麽事，我從電話裏聽到她在翻本子的聲音。半分鍾後，她笑著說， 你又在開玩笑了吧， 明天什麽大事都沒有。

我很嚴肅的告訴她，我明天去掃馬路，就是去掃延安中路哪一帶， 你到時來給我拍幾張照片，然後推薦給解放或者文匯， 就是新民晚報也可以，頭版一登，就是新聞了。她聽後笑著說，你去掃馬路， 這算哪門子新聞啊， 誰知道你是誰。 接著，她又說你去掃馬路，如果隻掃一下的話，最多隻掃一天的話，不來！ 等你堅持下去， 天天掃，堅持掃了一年之後，保證來給你拍，保證上頭版頭條。

我一聽她這麽回答，就不高興了，也立馬回答她， 領導幹部手握一下掃把，就這麽幾分鍾，你卡嚓哢嚓拚命拍，還要揀形象最好的登出來。我明天要去掃幾條馬路， 至少一小時，你不來拍，說不過去吧。環衛工人， 多少人啊，掃了一輩子馬路，也沒有見過你給他們拍，難道握掃把的時間越短， 越有拍的價值？電話那端， 她笑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喘過氣來對我說，好好， 明天保證來給你拍。停了一下，又說，把你掃馬路的照片登出來， 你怕不怕？我連忙說，不怕，不怕， 這有什麽好怕的， 真的登出來，能評上講文明的標兵，對升官有幫助，可能會快一點呢。

放下電話，我就做我自己的事，看材料寫報告。半小時後，電話響了， 抓起一聽， 她又打回來了， 說要確認我剛才不是在開玩笑，我說不是開玩笑，是真的事，你明天到時來就是了，我又說，明天到了那裏之後， 再給你打電話。 電話那一頭說，好， 因為正好你提起這事， 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素材， 上周，市文明委還發文要有多一些的這方麵報道，現在，市容和街道， 特別是那些主要街道的整潔需要市民關注。她說， 明天就去拍環衛工人的工作， 到時， 你幫忙找幾個環衛工人，也參謀一下。

這事就這樣定了，坐在室內另一角的一個老大姐同事聽到我在電話裏說的話， 她對我說，你去一下基層是去了解情況， 掌握民情， 還讓人來拍照，動機不純啊。我說這是為了提高市民的環衛和尊重環衛工人的勞動的意識， 我個人上報是小事，能引起大家重視是大事 。

第二天上午，我準時來到負責 市中心環衛的那個環衛所，因為我早已和他們通過電話， 一進了環衛所大門， 和門口的通報了之後，不到幾分鍾，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自我介紹他就是所長。 他帶我走進他的辦公室，坐下後，我說不打擾你得工作，這樣吧，我今天在你這裏呆一天，中午以前，就在你這裏，我到處轉轉，你不用派人陪我。我主要想看看你們的排班和工作分類安排， 知道一下你們這一行是如何運轉的。如果需要你幫忙，我會來找你的。他聽了之後， 問下午是怎麽安排，我說下午，就去掃幾條街，我想了解這掃街這工作， 這樣會好了解環衛工人的工作。我接著告訴他，下午，會有報社的攝影通訊員來拍照，向社會 反映環衛工人的普通一天工作，通過宣傳，借以提高市民對環衛工人的尊重和對環衛的重視。他聽說，這太好了， 讓社會關心一下我們的工作， 很有必要。我說下午拍照的事過了中午我和你商量具體安排。

我接著說，還有在電話裏已經說好了，下午我就沿著延安路從陝西南路起，掃銅仁路，安義路，徑常德路再回到延安路。所長聽了我的話，好， 就這樣，那條路是部新車，這車是上周才拿到的。

我離開所長辦公室，直接去他們調度室了解情況， 在那裏呆了半小時， 知道這個所擔負的環衛工作的種類和負責的地區。我走出調度室，朝機修車間走去，這是我這次來的主要任務之一。他們告訴我，自七十年代中期起，上海主要馬路告別了人工掃街的繁重勞動，改用機械化的設備掃街。 當時這種三輪機動掃街車，首先就配備給在市中心的幾個環衛所。

他們反映幾年下來，最主要的維修力量跟不上，環衛所原來根本沒有這種機械化的設備， 操作的都是四五十歲的女工， 她們要經過一段時間培訓後，才會操作使用。但是這種掃街車損耗很快。 維修任務很繁重，有經驗的維護機修人員奇缺， 但又找不到新的人員。這行業，新進的現在基本上是頂替人員。人員不滿， 導致出工不足就是主要問題。（一直苦於人員短缺，後來，在上海，這個行業是最早招收外來工和農民工的，現在，幾乎全部都是農民工或外來工。）

我走進機修車間，看到停著待修的三四輛掃街車， 但機修工隻有二個。一個年輕人，大約二十來歲，還有一個老工人。我同年輕人聊了起來， 得知老工人是退休後請來的。這位年輕人前幾年高考失利， 最後讀了技校， 分配到這裏幹機修工。我還沒有問他工作如何等，他先開口了， 說你明年再來的話，可能見不到他了。 我問何故，他說不想呆在這裏， 準備去應聘其他單位，現在在政法類的夜大學， 想去政法部門工作，我鼓勵他去實現自己的目標，後來，他還真的實現了當初的理想，考試合格去法院工作， 這是後話了。

中午時分，我打電話給那位攝影通訊員，她說二點準時到展覽館。 接著，我和所長討論拍照一事， 他說想安排所裏這二個員工去拍照，我說， 不能拍幹部，要拍的是第一線人員。所長說這二個都是先進工作者，一個是當班，就是你要去接班的，還有一個是別處的，但在附近，我說那也拍吧。 

下午二點，攝影通訊員已經在在那裏等著，我們到了之後， 這掃街車，還沒有過來。我給這二位做了相互介紹。一會兒掃街車來了， 是為五十左右的女工，她不知道我們要給她拍照。 我說這最好，沒有一點作假，拍的就是以展覽館作為背景。攝影通訊員拍完這位女工後，我坐上掃街車， 讓她給我拍。 所長看了驚奇的說道，怎麽你也要拍？ 我說當然要拍，不拍，我回去怎麽交代和證明我掃過街呢。她也哢嚓幾下，好像拍了二三 張。然後，我開著這掃街車沿著延安中 路 向西駛去，他們幾個去給馬路對麵陝西南路那一端拍照了。

我坐在這掃街車上，換上最慢的一檔， 坐在這車上， 感覺還可以，看看風景，如果有音樂聽那更好。開了二分鍾，我發現這車速度太慢， 不經濟，太費時，沒有必要這麽慢，應該搞個大車。 同樣是一人，  車速可以更快些，效率也可以提高很多， 省時省力省人工。這條很重要， 回去寫在報告裏，這種車就不要再發展了。開著開著， 又發現問題多多，於是， 一一記在腦子裏， 準備回去列個提綱， 向有關部門反映。我暗自高興，這一親身體會，還真的可以寫出點東西來。平時看著路上掃街車，也不會去想這些問題。沒過幾年，這車就被淘汰， 換上了大卡車。我想淘汰的原因不外乎是人員減少了隻能開大車，還有效益要 提高。現在， 這掃街車應該隻能在過去的照片裏才能看到，不管怎麽樣，它畢竟把環衛工人從繁重的手工勞動中解放出來了。

當我從常德路轉到延安路時，過了富民路後， 一輛小車開到我前麵， 沿著街沿慢慢開，我仔細一看， 這是我們領導的車啊，隔著窗簾看不見誰坐在裏麵。是不是領導 來了，他來幹什麽？ 難道來檢查我。不理他，我還是坐在掃街車掃街，當小車過了譯文出版社的那條弄堂口時，前麵的 車停下來了， 我也隻得停下。這時，我已經做好準備，就等領導從車裏出來表揚我幾句。那部小車司機的一邊門開了， 司機朝我走來，我認識他，問他車裏有人麽，為何來這裏。 他說，車裏沒有人， 就來接你回去， 領導找你有急事，要你馬上回去， 所以讓我來你。我說這掃街車怎麽辦？ 他說，他們很快會派人來。我們等了五分鍾， 看到了人來了， 我脫下工作服 還給來人 。就跟著司機回單位了。

回到單位才知道，明天早上有個重要的討論會，要我發言， 下班之前必須拿出發言提綱來 。討論會是關於蘇聯的改革 理論 探討。

這次下基層去環衛所，掃街還沒有掃到盡興，就嘎然終止了。一周後，我完成了環衛所的調研報告，這才想起來拍照一事， 打電話去問她我的 照片印出來了沒有 ，我想看拍的 如何 ，她一聽 ，回答我說， 拍環衛工人那幾張都不錯， 早印出來了，送給了報社和市文明委， 聽說要辦個展覽什麽的。我說這些與我無關，我要我的照片 ，這是有曆史價值的，我要保存的。她一聽說，你還想保存? 你想拿這照片去炫耀什麽，難道還在想靠這照片升官加薪，照片早扔了，底片在我這裏，有空來拿。 我回答她， 就是這個意思， 你說的完全對，如果登了報更好。她笑著說，沒有這可能，除非你能堅持去掃一年 。

我想靠炫耀這照片升官加薪的念想，就這樣被這位美女攝影通訊員惡狠狠的掐斷了 。 後來，記不住是在哪家報紙還是在 文明展上，我看到那次拍攝的環衛工人的這些照片。

盡管隻不過才掃了幾條馬路， 我感覺是比別人能更多體會環衛工人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