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綠車

        17年前的那一年冬天,先生博士畢業去Boston,開始了他在美國的第一份工作。

        我們頓時在精神上感覺自己已經跨上了美國中產階級以上的台階,一輛車肯定是不夠的. 於是從新車市場,看到豪華二手車,越看越現實了,手頭上的錢就夠買這輛墨綠色,低裏程數,手動換檔,兩門Honda Accord二手車!

        老實說,盡管先生一個勁地誇耀這輛車的諸多好處,可我怎麽樣都喜歡不起來!很抵觸,一直不肯學它. 好不容易學會一次開車了,還要第二次學開車,我可不想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 留學生裏麵都說學開車最好不要老公教,因為兩人不開心大都是學開車引起的! 性命攸關的當頭,老公教開車當然是很嚴厲的! 多半太太們平日再狠,老公教開車時挨罵也都得忍著! 不過也有不服罵的老婆,一生氣,就把車停在了馬路當中,下車走回家了! 老公無耐,又不敢再罵,隻好踢一腳車輪胎＂你這不爭氣的東西!＂趕緊把車開回家給老婆陪不是去了!．．．留學生當中廣泛流傳的怕老婆的笑話!

        可是畢竟很不方便,也經不住老公苦苦相勸,保證在我開得不好時不再罵我的情況下,才勉強同意試試看!

        到底是有開自動車的經驗了,學起來不象剛開始學開車那麽困難,勻速開時與自動車沒啥差別,就是變速時,四肢並用,手忙腳亂的,特別是上下坡卡在交通路口時,搞不好車就往下滑,一急刹車,就會死火. 常常讓後麵的車感到受威脅,鳴笛警告! 老公也確實很耐心地教我,他不罵我的最大原因是,他也是一個現學現賣的教官,技術上也沒有比我高出多少,時不時發生熄火事件讓他在我和女兒麵前好沒麵子!

        2000年先生找工作要搬到加州,所有家當扔的扔,送的送,那輛老一點的Acura,也沒時間賣了,幹脆送給了朋友,剩下的全部塞進這輛小綠車,裝了滿滿一輛車,兩個人輪流開了4個白天,住了三個晚上的旅館,從東到西幾乎跨越了全美國,到加州的前一天,先生感冒發燒了,最後全天都是我開的車!幸好我學會開這輛手動車了.這樣的開車經曆,讓我受益匪淺. 去年送女兒去東部 讀博士,和女兒兩人輪流開車,也是開了4個白天,三個晚上. 說起來很多男人也不敢這樣開車的!

        經常聽男人們說,會開手動車, 那才真叫會開車,開自動車就像是在開玩具車一樣! 很驕傲自己會開手動車, 朋友圈裏隻要發現我是開手排擋的,都會肅然起敬! 這種車也不惹小偷,有次新聞裏看到有一幫小偷把車裏老太太拉下來,卻發現是手動車而開不走,隻好落慌而逃:)!

        後來我也找到工作,家裏又添了一輛白色的ACURA. 因我比先生上班遠很多,還是由我主要開這輛小綠車,省油!

那天早上在上班的高速公路上,一輛超長大卡車從我左邊超速換道,隨著一聲巨響,突然看見我左側的反光鏡頓時從眼前飛走了! 不好! 他撞了我逃跑! 一氣之下就去追那輛卡車,他一直不肯停,努力想甩掉我,我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就是死追不放,有點象電影裏演的那種警匪追逐一樣! 其實後來想想挺危險的,不值得! 最後他終於停下來了,撒謊說他不知道! 我們還叫來了警察,雙方各說各話,他英文好,我說不過他.兩個月後的警察局報告說因為沒有證人,不能確定誰撞誰而不了了之!

        不光是反光鏡沒了,左側的門和輪胎上方整個板塊都凹陷下去了,本來很漂亮的車,一下子顯得非常醜陋.

        做留學生時,我先生就喜歡自己動手修車,買了很多關於修車的書! 自己換機油,換刹片,換冷凝水箱,甚至還修好了發動機! 我們有輛車因為有雜音,好好的開進修車鋪去修,結果給修了動不了了! 隻好叫AAA拉回家,AAA的拖車人說,幹這行這麽多年了,還沒見過反向拖車的-----壞了的車從修車鋪拖回家! 當時的留學生裏沒有富二代,多數都買二手車,我先生是小有名氣的懂車"專家",經常有人會向他討教一些有關車的問題,他也很樂意去幫人看車買車. 他經常說不出那個人的名字,但是他可以如數家珍似的,這家夥開的是什麽車,那家夥的車是哪一年的,這輛車如何如何....

        我們決定自己慢慢修! 打了很多電話,去了很多Junk Yard. 終於在 Sacramanto  查到一樣的 Model,但不一樣顏色(淺棕色)的反光鏡和擋泥板,上網買了一樣型號的罐頭噴漆和底漆,還買了很多相應的工具,花好幾個周末,我和女兒打下手,修好了! 不仔細看的人覺對看不出來此車受過大傷!

        它有時還很調皮:有一次我去等女兒在交響樂隊裏拉小提琴排練,因為時間還早,就進到教室裏麵看. 等出來時,車不見了,原來我忘了把手刹拉起來,它順著低坡往下滑,直到屁股攔腰撞入人家大房車的腰部! 保險公司陪了兩千多塊錢!

        二手車就是這點好,開起來不緊張! 經常的這裏碰一下,那裏蹭一下,也無所謂! 不象開新車稍微碰一下會心痛好久好久! 有一次一個年輕女孩.從後麵撞我,她的車頭都撞爛了,我看我隻不過Bumper蹭破了一點皮,就把她放了! 還有一次一個老印從後麵撞了我一下,因為要趕去接女兒跳舞,也就懶得與他計較了!

        可輪到我撞人家,情況就嚴重了,人家沒有Stop sigh, 我有,結果右側被撞了個大癟, 燈罩也撞壞了,人家的氣袋都開了! 還好沒人受傷! 小綠車燈罩破出條裂縫而已,不影響開! 

        因為後排座位可以放倒, 所以它相當於一個小卡車, 我們做房屋加建時, 什麽樣的大物件, 我們都靠它搬回家!

        不知不覺,它已經成了"健康長壽老人(車)"了!女兒開始學車,她倒是反而喜歡學開這輛車. 上大學了,一不小心混進了有錢人很多的私立學校! 周圍同學很多是開好車,名牌車! 可她很不簡單,一直開這輛車到大學畢業! 按她的理論,好過沒有車開,也不必擔心同學向她借車,因為同學中沒有人會開手動車! 她從小耳濡目染老爸的修修補補,也學會了一些基本修車本領! 見到我的雨刷壞了,自己去Walmart 買了兩把雨刷,一下就換好了! 從學校到家要6個多小時,車上有Jump Cable,千斤頂,機油,冷卻水及工具箱等一應具全! 有一次周末要出去買菜,發現車胎癟了,於是自己在宿舍門前的停車場,換備用胎. 正趕上一大幫男同學迎麵走來,雖然同是工程係的學生,他們中居然沒有人見過怎麽換輪胎,於是好奇地圍觀整個過程,到最後擰鏍絲時,他們終於有機會可以表現一下自己的能力了!

        9月19日,很普通的一個周六,下午5點左右,帶著我婆婆去給公公的老年網球球友們買一點巧克力,他們下周二就要回中國了. 就在家門口左轉彎,轉到某一個角度點,瞬間因太陽刺眼啥也看不見,"砰!"一聲巨響,車的肚子卡在了安全島上! 頓時聽到漏水的聲音,立即掉頭回家,停在家門口,馬上Call AAA把車拖去修車鋪,可是師傅已經下班了.

        一直也不敢打電話,好幾次上班路過時,還特地繞道去看看它... ...! 它安靜地呆在那兒,外表一點也看不出有啥不好. 這時的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那麽的漂亮! 心裏雖然知道它受傷不淺,但還是滿懷希望師傅能象以往那樣"車修好了,你來取吧!"

        到了周末,終於得到師傅的Call--- ---不值得修了!--- ---相信師傅的話. 自從來灣區就在他這兒修車,進進出出無數次,他對它也有十幾年的老交情了! 這輛車哪兒有什麽問題他都了如指掌! 他告訴我要盡快拿主意,不能在那停車場放很久,因為漏得地上一溻糊塗,Landlord已經發通知,再不拿走就要罰款了!

        上網查了很多電話,了解到送Junk Yard的話,無論你的車有多新多舊,他們來免費拖走,一律給$75,但是車去了那兒的待遇,可想而知的! 而捐車就不一樣,他們是會拍賣,拍得的錢拿去做公益,還可以省稅!

        之前經常有人會留條在車上,留下電話號碼,問我賣不賣? 要賣就Call他! 因為此款車據說有"不會死的引擎"之稱,很多愛車一族會拿去改裝成跑車,去年給女兒買"奔馳"車到處看車時,好幾個賣車服務代表見了這輛車,眼睛都發光,要與我們談條件 Trade in... ...

        我選擇了捐贈! 手續非常簡單,告訴他們車在什麽地方,他們隔天馬上就安排人來拖走. 被拖走的前一天,我去車上收拾物品,觸景生情,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知道今日一別,此生永將不見! 心中的不舍呀,久久不願離開! 最後還是忘了在方向盤左邊還有滿滿一小抽屜的泊車硬幣!

        怕傷感,把Title和鑰匙交給師傅,拜托他等拖車公司來的時候代為處理一切手續,並請求他拍幾張照片給我....師傅照做了!

        多少年了,每當有人說"看你穿得漂漂亮亮的,每天開這麽一輛小破車!"... ...好好的,車隻要能開,為什麽要換車? 我真以為它是Never Die 的!

        世上沒有後悔藥,一切來的是這麽快, 真的想不到那天把它開出了門, 它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一直在想,我那天的錯誤,本來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如果我不去那家店買巧克力; 如果兩股左轉道,我走的是外道; 如果我沒有選走迎著晚霞的那條路... ...最主要的,如果我開車專心,沒有在講話,我不會判斷失誤,出這麽大的偏差的.....

感謝你,我的小綠車! 你陪伴了我們17年!

        對不起,我的小綠車! 我沒有能好好的照顧你!

        別了,我的小綠車! 希望拍得你的人,是愛車一族,可以善待你!

        再見了,我的小綠車! 夢想真的有一天在路上能夠巧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