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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澈望著遠去的直升機,眼淚終於決堤而出。直到這個時候,書澈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蕭清走了,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獨自駕著他的小艇,書澈駛回他的小木屋,心底悲涼無比,沒有了蕭清身影的小木屋,對書澈而言,已經不是家了。
書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拒絕了蕭清,是他還在生蕭清的氣嗎?不是的,他早就不生她的氣了。當在小木屋第一眼看到她眼含熱淚,佇立在那裏的時候,書澈從心底裏鬆了一口氣,她終於還是找來了。書澈知道自己是在逃避著蕭清,從庭審看到蕭清的那一刻起,他的內心深處對蕭清的怨和恨就一直在沸騰著。
蕭清也向繆盈一樣,如此決絕的,義無反顧的欺騙了他。對於繆盈的感情,書澈的內心也有過劇烈的掙紮,年少時的初戀,哪裏是說放得下就放得下的。但書澈也明白,繆盈不再能夠吸引他了。看到繆盈,他的聯想就是醜惡和肮髒的交易,而她,不再是那個純潔可愛的她,而成了一個精明的皮條客的代名詞。他不再願意觸碰她的身體,他不再願意感受她的情緒。作為普通的朋友,他對她沒有反感;作為戀人,她對他,卻是髒的,令人作嘔的。
書澈對於繆盈,終究還是放下了,他無法違背自己的本心。在柬埔寨的兩年多的時間裏,在無數的難眠之夜,書澈在腦海裏反複回放著他與繆盈,蕭清之間的點點滴滴,他才明白,是蕭清的出現,讓他有了放棄繆盈的勇氣。
那個出現在他公司開業盛典上的酒吧招待蕭清,和那個當時還陪伴在他身邊的繆盈,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一個是時時處處隻靠自己打拚奮鬥的女漢子,一個是依靠家庭養尊處優,對別人的疾苦毫無憐恤的豪門小姐。在聽到成然講述的蕭清的真實的故事之後,書澈的心就已經對蕭清敞開了一條縫。
在蕭清心無城府的接受了他的道歉並進入他的公司之後,書澈心底裏的天平就開始逐漸的傾斜向了蕭清,隻是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而已。蕭清同繆盈是那樣的不一樣,又是那樣的堅強自愛,她就象一塊磁石,吸引著來自所謂的上層社會的書澈,讓他明白,原來一個人自立自強,是這個樣子的,也可以活的很好,活出一個不受任何束縛的自我。
他曾經那樣不公平的對待蕭清,蕭清居然能夠原諒體諒他,這是蕭清第一次真正的打動了書澈,讓書澈開始對自己有了更清醒的認識。對繆盈和成偉的懷疑,從蕭清的旁觀者的角度得到了證實之後,書澈便把蕭清當成了唯一可以傾吐心事的人。那個時候,繆盈就已經被蕭清在書澈的心裏取代掉了大半。隻是,書澈並沒有覺察到而已。
他讓蕭清成為那個唯一知道他去向的人,成為送機和接機的那個人,不是偶然的,而是他潛意識裏對蕭清的依賴。他需要蕭清的存在為他自己打氣,為他同家庭的決裂提供必要的支持和勇氣。從家裏飛回美國,他真正想見到的人也隻有蕭清,因為他知道,隻有她才能懂他,懂他的痛苦和掙紮。他不怕對她敞開心扉,她就是他希望成為的那個樣子,那個沒有家庭支持,沒有家庭背景的他的化身。
之後蕭清出現在生病的他的家裏時,他的不屑和不耐煩,其實不是不屑和不耐煩,而是不願意讓她看到自己最真實,也最醜陋的樣子。他在下意識的逃避著她可能的評判,但是他還是沒有逃避得開。她徹夜的不眠不休的照顧,她累到極點睡到了他的手臂上,他都是知道的。這個傻傻的姑娘,她不知道要避嫌的嗎?作為男女之事的過來人,書澈是真的被蕭清感動到了。
僅僅是感動,還不足以讓書澈這個高傲的王子對一個灰姑娘動心。讓書澈對蕭清開始動心的,是蕭清的一通痛罵。書澈從小到大,還真沒有誰敢這麽的罵他。他爸爸都是高壓,把自己的理念強壓給他,他媽媽一向都是順著他爸爸的話說,他們誰都沒有覺得自己這個驕傲的兒子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唯一的不對就是不能老老實實的接受他們的安排;繆盈從來沒有覺得書澈有什麽矯情的地方,她看他,從來都是仰視的,是順從他的;其他的人,則是都催眉折腰的捧著他,順著他來的,那個有那個膽子居然敢罵他?出了國,隱瞞了自己的身份,書澈覺得終於可以象一個普通人一樣,麵對一個可以正常對待他的世界了,可是他錯了。這裏的他,除了讀書學習,同別人沒有什麽真正的利益接觸和衝突,沒有人把他當人上人捧著了,可也沒有人真正在乎他的存在與否了。
是啊,他讀不讀書,考不考試的,關別人什麽事呢。他的媽媽生氣走了,女朋友掰了,平時一起上課的同學都隻是點頭之交,連他住在哪裏都不清楚,又怎麽會關心他缺不缺席考試,能不能順利畢業。隻有蕭清這個傻姑娘,才那麽在乎他,一通臭罵,讓書澈徹底看清了自己矯情的嘴臉,激起了書澈的鬥誌。她給他已經不隻是振奮,還有一份父母輩才有的關愛和扶持了。
那麽年輕,那麽瘦弱的一個姑娘,怎麽看人看事就那麽明白,那麽透徹呢?一份大道理,到了她的嘴裏,怎麽就講的那麽通順,那麽讓人聽得入耳呢?書澈自己平時不也是都用這樣的道理振振有詞的評判別人的嗎,怎麽論到了他自己,就過不去這個坎了呢?
繆盈身上不曾有過的堅毅和對真理的確信,卻是讓這個家庭背景普普通通,平時穿著打扮的中性隨意的姑娘表現得如此自然和深入骨髓,書澈嘴上不說,心裏卻是傾倒的五體投地了。蕭清身上體現出來的力量,讓書澈徹底的催眉折腰的淪陷了進去。
書澈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蕭清對他不僅僅是普通朋友的情感的呢?是從那天她臭罵了他一頓的時候,還是他半夜醒來,發現蕭清居然枕著他的手臂當枕頭,頭抵著他的頭睡得香香甜甜的?還是她居然用石頭砸開了他家的門的時候?書澈不知道蕭清居然這麽在乎他,在乎他的健康,在乎他的學業,在乎他的不在乎,在全世界看起來都不再在乎他的時候,她在乎著他。
這份溫暖讓書澈涼透了的心又重新熱乎了起來,世界又開始在他的眼前,腳下展開,太陽又開始閃耀,想起最初依賴上蕭清的那些心動,書澈的臉上漾起一個難以抑製的微笑。那麽遙遠,卻又是那麽溫暖的回憶。即使是在柬埔寨漫長孤獨的對蕭清等待的兩年多的時間裏,和蕭清最初的那些溫暖的回憶都是支撐著書澈堅持下去的動力。
終於,她找來了。那一刻,書澈看到她,就象看到了陽光,那麽閃耀,那麽光明。那為什麽他卻連一個招呼都不想打,就繞過她的身邊,對她視而不見了呢?書澈明明是那麽的想她,想她來找自己,等啊等,等了兩年多,終於等來了她。書澈也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要那麽冷冷的對她。
她小心翼翼,說話斟詞琢句,他卻冷若冰霜,不屑回她一句。即使在重逢的第一夜,她撲到了他的身上,不顧一切的狂吻著他,激起了他身體本能的對於女性肉體的回應,他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笨手笨腳的撕扯掉她身上的衣物,狠狠的碾壓進她的身體,將幾年來對她所有的思念和仇恨都爆發在對她身體的占有上的時候,他也一句話都不屑於說。是她覺得欠他的,他又為什麽要說什麽呢,送上門來,他享受就是了。他感覺到她在他身下微微的顫栗,感覺到她張開了身體對他暴力的全麵迎合,聽到她極力壓抑著的呻吟,他男性的征服欲得到了滿足,可是,他想要的卻還有更多。
書澈很享受蕭清對他的陪伴,白天兩個人一起駕船去學校,一起帶隊同孩子們遊戲,一起買菜捕魚,晚上一起做飯,一起收拾。入夜,蕭清溫柔如水的引導著他,挑逗起他的性欲,兩人一起用身體溫暖著彼此,一起用身體遨遊著天堂。有蕭清在的每一個夜晚,書澈都睡得安心,香甜,深沉,夢都不曾有一個。
每次蕭清要離開的時候,書澈都在內心暗暗的期盼著下一次她的回來。可是,書澈卻不想要蕭清知道他真實的想法。他就是想讓她覺得有愧於他,讓她心疼他,讓她掛念著他,那樣,她就一定還會回來,回到他身邊來,那樣的溫柔的待他,迎合他,滿足他。
書澈知道自己心底裏的那點自私和齷齪,他多麽希望蕭清能真正的看透他,戳穿他,再狠狠的臭罵他一頓,讓他不再那麽矯情。他知道,蕭清什麽都沒有做錯;父親做錯了事,被雙規隻是遲早的事而已。在蕭清的位置上,她又能怎麽做呢?蕭清不是繆盈,她不會不問是非的包庇他和他的父親。如果她不是深愛他入骨入髓,她早就同他劃清界限了,明明知道他們不可能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她又何必在那一夜把身體都交給自己呢?她想用她的身體向他證明她對他的愛;兩年多對他的執著的尋找,她再次證明了她對他的愛的純粹。
書澈捫心自問,自己還愛蕭清嗎?在蕭清隱瞞著自己,保存傳遞了最終將父親送進監獄,將自己的家族毀滅的幹淨徹底的關鍵證據之後,他還能愛她嗎?他還可以愛她嗎?書澈不敢也不願意麵對自己的這個問題。
即使書澈在蕭清陪伴自己的這些天裏,每夜都被自己身體的強烈欲望牽引著,在蕭清的身體上流連忘返,細細的品味著她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吸吮著她每一份甘甜,尤其是在最後的那一夜,書澈恨不能將蕭清的身體完全揉進自己的,永遠徹底的成為自己的一部分的時候,書澈都不願意向自己承認,他還是愛她,想她,想要她。書澈告訴自己,那隻是肉體的欲望罷了,蕭清於他,隻是一個女人,一具供他滿足性欲的肉體,無關感情。他已經在柬埔寨做了兩年多的和尚,是她自己巴巴的跑來要滿足他的,為什麽不笑納呢,在這個無人企及的流放之地,沒有道德,沒有正義可以觸及的地方,自己做什麽都是可以的,為什麽要約束自己的欲望?
書澈環視著自己簡陋的小木屋,這個沒有了蕭清的木屋顯得是如此的蕭索,怎麽以前自己沒有注意到過呢?三年了,這個小木屋一直都是書澈的心目中的家,最後的歸宿之地。雖然心裏對蕭清找來有著隱隱的期盼,書澈也很清楚,這樣做的難度有多大。雖然書澈告訴了母親自己來了柬埔寨,這麽多年來,母親都沒能找到他,勸他回去。而蕭清,外麵有那麽大的一個世界,她有著她自己的理想抱負和信念,她還會在乎他嗎?她那麽優秀,大學裏,社會上,也有那麽多的優質男士,就連繆盈,都快速的搭上了寧鳴,修成正果,蕭清,明明知道他們之間的這個無法跨越的鴻溝,還會惦念他這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嗎?
更重要的是,蕭清雖然同他睡了,同時她也把他給毀了,他都不知道她能夠強大到這樣的程度,那麽,對她而言,他到底算是什麽呢?他害怕同她當麵對質,害怕她親口告訴他,她對他的愛不夠深厚,不夠純粹,禁不住現實的脆弱一擊。就在這種內心的撕扯中,書澈度過了在柬埔寨的孤獨的兩年。在這些年裏,他躲避著所有的這些問題和答案,也躲避著他最終不得不去麵對的自己最終去向的選擇。
蕭清來了;她是含著眼淚來的;她是帶著對他沒有任何折扣的愛來的。書澈相信了她是愛他的;書澈相信了蕭清內心的撕扯和掙紮一點都不比他的少。但是,書澈還是不想去麵對。畢竟,是他的父母養育了他這麽多年,畢竟,是他的家族在他的背後默默的支持了他這麽多年。蕭清,隻是個半路的闖入者,她再好,再完美,她也隻是一個外人,一個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任何裙帶關係的人。她隻是他曾經的女朋友,現在剛剛成為過去時的臨時炮友。女人,永遠都隻是,也隻應該是他生命裏的過路客,而不是全部。
書澈就這樣待著,待到了晚飯的時間,簡單的做了飯,吃完,收拾幹淨,書澈鋪床睡覺。床單上還留有蕭清昨夜的體溫,書澈把自己的頭深深的埋入床單,眼淚再次不爭氣的流下。書澈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蕭清是真的走了。在過去的三個月中,蕭清在金邊,同他的距離還在直升飛機的航程之內,蕭清還是想來就能來的,可是明天,蕭清就要離開金邊了。書澈突然特別的後悔,為什麽沒有問她以後的打算和去向。可是,問了又能怎麽樣呢?
輾轉反側,書澈沉入了淺淺的睡眠中,無數的夢境向他襲來,蕭清在他的夢中時隱時現,每當他想拉住她的時候,她就突然無影無蹤了,書澈在大汗淋漓中驚醒過來。雨林的各種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裏異常的清晰,帶著寧靜的樂律,讓人心安。
接下來的日子裏,書澈繼續著他以前的孤獨生活,教書,作息,隻是再沒有了回眸一望,伊人再現的指望。日子波瀾不驚的過著,書澈的心卻變得越來越無法平靜了。蕭清總是出現在他的夢中,卻又總是若即若離,讓他把握不住。
他猜想著蕭清的去向。他聽她說,她已經拿到了JD的學位,MTA也給過她正式的工作邀請函,那麽,她選擇回美國工作的可能性還是有的。書澈想起蕭清對他含羞帶笑講的莫妮卡的表白,不覺莞爾。莫妮卡,那個漂亮的美式女孩。蕭清會回到莫妮卡的身邊,接受她的感情嗎?回想起當初,莫妮卡當眾吻了蕭清,那個時候,自己還自我解嘲說,那是蕭清的自由,可是現在,他真的還想給她這種自由嗎?
書澈的心突然被嫉妒之火點燃,他極力逃避了三年的那個問題,終於不得不去麵對了。是的,他還愛她;書澈知道了,他還愛著蕭清,盡管他不願意承認,不願意麵對,他的心靈深處,蕭清早已經安營紮寨,有了一個永遠的居住地。她的堅持正義,她的堅毅,她的隱忍,她的溫柔,她在他身下的熱情和壓抑,已經一寸一寸的擴展堅固了她的駐地,已經讓他無法將她連根拔起,丟棄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