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azy Rich Asians 觀後感——三個女人一台戲
Crazy Rich Asians 是由一個新加坡的作家寫的同名小說改編成電影的,改編後的電影版,在明亮麵更貼近北美的欣賞習慣,在打底麵卻凸顯了女性實際操控一切的中國文化的現實層麵。
兩個女人的戰爭——母親和女友
電影開篇,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一個雨夜。兩個頑皮的亞裔孩子在一家酒店的大堂嬉戲打鬧,看的前台經理好不耐煩。孩子的母親姍姍來遲,高貴典雅,頤指氣使。本來已經不很耐煩的前台經理耐著性子解釋,酒店已經客滿,仍然不能讓來客退卻,隻好找來經理;這個亞裔的母親麵對酒店經理要報警逐客的警告卻充耳不聞。劇情急轉直下,母親打了一通電話,酒店真正的主人出現,盛情歡迎,原來這被鄙視的亞裔一家,卻是剛剛買下這家酒店的新主人。亞裔的母親,Eleanor, 輕飄飄的對著剛才還盛氣淩人的經理來了一句,“地上濕了,把它擦幹了吧。”轉身上樓回頂級套房去了。
頓時,電影院裏爆笑。爆笑的電影院裏,坐的觀眾大半都是非亞裔的麵孔。這樣的橋段,對於北美的主流觀眾而言,是相當喜聞樂見的情節。北美地區推崇的是強勢文化,是勝者為王的硬道理,對於東方的以陰柔為美,支援合作為主的主流文化的導勢頗為不以為然。
Eleanor的強勢母親形象,從一開篇,就先聲奪人,博取了北美觀眾的眼球,贏得了他們的掌聲。她的強勢,卻還不僅限於此;在以後同一眾追捧自己的富豪女眷們中,她自己女兒委曲求全的婚姻生活裏,同兒子女友的幾次交鋒中,都可以看到她的威風凜凜,大力肅殺整頓的風格。
接著,電影畫風一轉,到了多年後的紐約。在大學的講堂上,年輕的美女教授Rachael以智力破運氣,輕輕巧巧的就讓自己的拿了一手好牌的對手輸給了自己的一手爛牌。她打的是心理戰,同Eleanor的風格完全不一樣。Eleanor打的都是有把握的仗,在酒店一役裏,她知道自己的底牌是什麽,所以完全的不把對手放在眼裏。麵對著自己的各種追隨者,兒子的女友,她更知道自己的實力在哪裏。
年輕的Rachael卻不是這樣。她手裏並沒有什麽拿得出台麵的好牌,沒有好的家世,沒有根底,沒有財富,沒有權力。她手裏唯一的入場券就是她男朋友的愛情,年輕的,純潔的,還沒有被汙染的愛情,卻是經不起風雨,隨時會被雨打風吹去的潔白花瓣兒。但她懂得人性;懂得人性的美,懂得人性的惡,懂得人性中的貪婪,懂得人性中的慷慨,更懂得人性中的局限和怎樣突破這種局限的格局。
於是,這兩個女人的一台戲,就在她們共同的中心,Nick,這個典型的高富帥,卻帶有點叛逆火花的現代版“賈寶玉”的牽扯下開場了。
Nick從小看慣了母親手裏穩操勝券,逢仗必勝的種種橋段,也被各種趨炎附勢的富貴家的女兒,窮家小業的小家碧玉們瘋狂追逐,在花叢裏打過太多的滾兒,見慣卻不習慣,倒是Rachael這種自立,獨立不羈的性格更吸引他,讓他眼前一亮。
這同他父親當年在大學時代,就看上了他的媽媽,幾乎是如出一轍。Eleanor在沒有嫁入豪門以前,也是個有理想,有職業追求的女人,隻是遇到了Nick的父親,被愛情俘虜了,放棄了自己的職業理想,嫁夫隨夫,把丈夫的家族事業當作了自己的,從此,便一切都以家族利益為重,徹底放棄了自己曾經有過的夢想。
Nick收到了發小在新加坡要結婚,邀請他做伴郎的消息,就決定把Rachael也帶回去亮亮相,見見家長,借機求個婚。他在一家餐館告訴對自己的家世一無所知的Rachael,要帶她回家去的決定,卻被他自己以前的花叢中的遠遠不被待見的一朵撞見,拍了照片,用社交媒體公告了新加坡那邊所有相關不相關的人士,自然也第一時間被捅到了Nick的母親Eleanor那裏。
兩個的女人的戰爭正式開場;Eleanor卻占到了先機。她了解到對手的一切,以母親的身份,第一時間給了Nick警告。可憐的Rachael卻還被蒙在鼓裏,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會是什麽樣的戰爭。
Nick根本不知道作為首富家的唯一繼承人,他的戀愛婚姻是完全無法自己做主的,被家族和所有周圍人從小寵愛到大的他,是不了解勢利社會中看高踩低的潛規則的,他愛Rachael,卻完全沒有保護Rachael的自覺意識,於是親手將Rachael送進了一個她不可能贏的戰局之中。
Rachael同Eleanor的幾次較量,都以Rachael的失意告終,畢竟Eleanor占盡了天時地利和人和;而Rachael除了Nick,沒有任何的仰仗。Nick對大家族明麵下的暗潮洶湧卻是毫無感知,對Rachael會遇到的窘境也是毫無準備,整個一個無用的公子哥兒的形象。
如果沒有大學時的同學和Nick的一個遠房表親的幫助,加上Nick的姐姐的暗中扶持,Rachael早就在這場戰爭中不戰而逃,灰頭土臉的溜回紐約去了。
奶奶——新的平衡點
隻是,這場戰局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平衡點——Nick的奶奶。
Rachael在遇到奶奶之前,出了一個大笑話,把另外一個很富態的老太太錯當成了奶奶,獻錯了殷勤,被勢利眼們大大的嘲笑八卦了一番。Nick的雷達不在狀態又一次被凸顯出來了;他沒有想到要提醒Rachael自己的至親會出現在什麽場合中。
這個場景卻為老太太的出場做了一個有趣的烘托,老太太的氣場是比Eleanor要大的多的。再頤指氣使的Eleanor到了老太太的麵前,也隻有賢良恭謹讓的份兒,因為她隻是兒媳婦的身份,大家族真正的族長是Nick的奶奶,Eleanor再有身份,也隻是個代理董事長,還沒有扶正。
出乎Eleanor的預料,老太太卻很看好Rachael;她細細的觀察了她的麵相,直接的就接受了她。這個支持遠比Eleanor的反對有分量的多,畢竟老太太的話語權是最終的,也是最權威的。Rachael雖然是被Eleanor的敵意打得七葷八素,卻也還是明白老太太的分量的;這個新的同盟者,讓Rachael又重新燃起了鬥誌,畢竟她還是愛著Nick的,那裏會那麽輕易的就放棄掉。
老太太的出場也徹底奠定了全劇的基調:大家族中的女性權威地位的不可撼動性。
Nick的爺爺和父親在全劇中都沒有露過麵。爺爺大約是操勞過度,早就去世了;父親則是在外全力打拚,無暇分身。即使他們出現,對於Rachael與Eleanor的爭鬥也不會有什麽發言權,他們隻是家族掙錢的機器和象征,家事還是要由女性作主的。
就象《紅樓夢》,賈政在外麵再有權威,回到家裏,還是要尊賈母一聲母親的。就算是教訓自己不爭氣的兒子,也還是要背著賈母進行,當著麵,那是絕對不敢的,怕悖逆了母親,落下個不孝的名聲。
至此,這部劇的中國特色就毫無保留的凸顯了出來:中國的陰柔勝剛強的文化特質。
在中國,家庭裏負責養育,教育之責的都是女性,上至奶奶,下至母親,既要負責吃喝拉撒睡,又要負責讀書,做人,擇友,擇業,擇妻。中國的男性最初和最基本的教育都是由家中的女性負責,所以中國有關教育的故事就都是孟母三遷,為孟子提供一個最好的居住學習環境,嶽母刺字,教育嶽飛要精忠報國這一類的勵誌故事。
中國的文化裏,最有特色,也最吸引人的故事,就是後宮裏女人們的故事;現下熱播的《延禧攻略》,《如懿傳》就是後宮的爭鬥。豪門裏的後院爭鬥,小家庭裏的婆媳爭鬥,也永遠不會缺乏觀眾,原因就是中國的女人們,在家庭裏的地位是太重要了。表麵上,她們是被社會所限製,不能一展所長,而實際上,她們對家族,家庭的發言權卻是比西方女權主義沐浴中的女性要大的多的,因為她們掌控著孩子,家族發展延續中不可缺少的關鍵一環。
中國以家,家族為基本的生活和生存單位;男人們是表麵上的一家之主,但是因為他們在子孫後代的教育養育中的經常缺席,卻讓他們的妻子成為實際上的一家之主,因為她們掌控擁有的是家族的未來。
這樣的格局一方麵導致了中國文化中的支援合作為主的基調,也導致了中國文化中缺乏陽剛之氣的男性氣質,女性的直覺會讓她們本能的去保護自己的孩子,不被社會的陰暗麵所影響,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暴露在危險對抗的境地中。Nick對Rachael所要麵對的境遇的無能無用無知,就是這種狀態最好的一個詮釋。
最後的翻轉——Eleanor的接受
Rachael對Eleanor戒指的一番真誠的讚美,卻是觸到了Eleanor的痛處。因為那枚戒指是Nick父親另外打造的,並不是家族祖傳的,Eleanor是在沒有被家族,也就是奶奶承認的情況下,自行結婚而強迫家族不得不接受她的存在的。即使為這個家族生出了優秀的一兒一女,多年以來操勞勤懇,Eleanor 仍然是沒有被奶奶從內心裏認可的兒媳婦。
在奶奶得知Rachael是一個不合法的私生女,與Eleanor一起向Rachael宣告她的不會被接受的家族決定,Rachael受刺激逃走之後,奶奶將所有的憤怒發泄在了Eleanor身上:“This is all your fault (都是你的錯)!”這一句,顯示出了Eleanor在家族中的真實的也是可憐的地位。
丈夫常年累月不在家中,既是家族生意的需要,也是要逃離,躲避家中女人們的爭鬥,不願意在母親與妻子之間受夾板氣。Eleanor對兒子的期許很高,Nick是她在家族中自保的唯一利器,也是讓她能夠翻身做回主人的唯一保障,兒子的婚姻決定著她未來能否全盤掌控一切。
Eleanor其實並不是真的看不上Rachael,她在Rachael的身上看見的是從前的,還沒有嫁給Nick父親之前的那個自己。
如果讓Eleanor重新選擇,她可以選擇不嫁入這個豪門,走自己要走的職業道路,憑借她的能力,她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律師;她也還可以選擇讓Nick的父親跟著她遠走高飛,遠離家族,遠離家族的事業,過著靠自己奮鬥的小日子,不用在這個家族裏委曲求全的隱忍這麽多年。
Eleanor嫉妒Rachael,就是因為Rachael還可以有選擇,而她自己,卻早就沒有了退路。一旦Rachael進入家族,自己能控製住她嗎?將是一個最大的問題。Eleanor不想也不願意同另一個自己去鬥,畢竟自己老了,對兒子的控製能力越來越弱,另外的這個自己,又怎麽會委曲求全的讓自己成為奶奶一樣的角色?
Eleanor想要的是一個容易控製,對自己俯首稱臣的兒媳婦,而不是一個自立自強,自我意識十足的女權分子。
Rachael是否意識到了Eleanor對她的敵意實際上來源於恐懼,電影裏麵沒有表現。母親的出現和她對當年發生的事情的解釋,讓Rachael克服了對自己私生子的身份的羞恥感,也明白了Nick的身份的高不可攀,親情戰勝了愛情,愛自己戰勝了愛虛榮,Rachael斷然拒絕了Nick的求婚。
在麻將館裏,Rachael把自己的一手好牌放棄,將Eleanor贏牌所需的關鍵的一牌打給了她,成全了Eleanor。她對Eleanor說,因為我愛Nick,不想讓他因為我而失去家庭,失去你,所以我拒絕了他的求婚,放棄了他。然後,將自己的一手好牌放倒給Eleanor看,帶著尊嚴,與母親相攜而去。
Eleanor還是被她自己打敗了,當年的她,不敢選擇的這一條路,卻被Rachael走的如此幹脆利落,如此的漂亮。
同一類型的女人,在不同的時代,做出的選擇都是基於愛,一個是選擇了,一個卻是放棄了。選擇的Eleanor度過的是漫長的艱辛的被奶奶壓製的歲月,而那個選擇了放棄的,卻是走向了一個自由明朗的屬於自我的未來。
電影裏的Eleanor最後的決定是把自己手上Nick父親為自己定製的戒指交給Nick,讓他去追回Rachael,一個皆大歡喜的好萊塢式結局。
畢竟為了一個共同的男人,Nick,Eleanor和Rachael是有著共同的語言和利益的,隻要她們之間可以相互珍惜,相互妥協,她們是可以一起攜手把家族的利益最大化的,因為她們都有這樣的能力,心力,願力和執行力。而Nick想要的是什麽,反倒沒有那麽重要了。再一次,女人們代替男人們做出了選擇。
西式的包裝外瓶,中式的內在醇酒
Crazy Rich Asians 的橋段和表現形式,都是沿用的套路,但卻是用了中西套路的結合,內容是中國式的,包裝卻是西方式的。
中國比較傳統的愛情故事,是有才的公子落難,被富家小姐所救所愛所資助,然後考中科舉,一舉成名。在古代中國,出身富貴的男子是不用發愁沒有出路的,家族自然會成就他們的未來。而平民出身的,想憑借著自己的奮鬥飛上鳳凰枝頭,不是沒有可能,而是曆時太久,成本太過昂貴。而依靠聯姻,利用嶽家的資源勢力,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天,就容易的多了。所以那些平民出身的文人秀才們筆下宣揚的愛情,就意淫出了很多富家小姐因為愛才貌,資助平民讀書人的愛情經典。
而西方的文化裏,更多的是對女性的憐惜。西方的文人墨客有的是俠客的情懷,認為男人要靠自己,而女人要靠男人。灰姑娘的故事是他們筆下的愛情模式,而灰姑娘的美貌和才能,堅韌不屈,也是他們謳歌的對象。
北美的電影市場習慣的是英雄救美的模式,所以Crazy Rich Asians 就沿用了這個舊的但是包裝的很好看的酒瓶,給人的第一印象,這是個中國背景的灰姑娘故事,包裝精美,場景美輪美奐,養眼的俊男美女,一曲三折但是峰回路轉,愛最後戰勝了仇恨,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結局。
但是電影的真正感人的故事卻是發生在一家三代的三個女人的身上,所有的男人都有意無意的選擇了缺席。這些女人們的故事,有著各自的心酸,更有著各自的精彩,三個女人一台戲,將中國文化中最民族性的,也是最本質性的,家庭中的爭鬥與妥協表現的淋漓盡致。
同樣的故事卻不可能發生在西式的家庭中,他們的文化更認同小家庭的地位,而不是大家庭的包容。在中國文化的大背景下,這三個女人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才有可能在愛恨交織的情況下,勉強自己去接受自己的最末選擇,奶奶讓Eleanor進門,Eleanor認可了Rachael的身份,而Rachael放棄了屬於自己的自由。
為了家族的生存,女人們不得不犧牲與包容,是中國文化裏的一個最本質的特色。多年以前的講述華人母女的矛盾與包容的《喜福會》也受到北美的熱捧,就是因為講出了一個對北美而言,唯一無二的感人的故事。
這部電影的成功並非偶然,而是原作者和電影製作者巧妙的將中西的各種套路重新裁開拚接組裝,變成一個有時代特色,被北美欣賞習慣所接受,卻又不乏民族特色的舊盤新菜,在娛樂大眾的同時,也將中國文化套裝推銷給了北美的市場。
這部電影的軟著陸,是可以給中國文化在西方的傳播提供非常好的借鑒的。接著娛樂的形式,將真實真正的中國文化介紹推銷給西方的讀者和觀眾,會更打開中國通向西方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