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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爬藤(小說)

(2024-02-24 05:43:09) 下一個

朱朱莉


說來奇怪,當我想起何靜曾經給過我的所有的建議,居然沒有一條是對我好的。而且有的建議,如果我真的聽從的話,真是害了自己一輩子。

不過,每次當她提出建議的當下,我卻都是深信她都是為了我好,是真摯的。是推心置腹的,都說到了我的心坎上。

她總給我以一種值得信賴的形像:善良,樸實,篤定,那種篤定卻是沒有鋒芒的,是無害的,是親近的。

隻是有的事等她指點時,我已經決心已定,已經在另一個方向努力了,我生性懶散,疏於改變,說得好聽點就是心誌堅定,走上了一條道一般都是一條道走到黑,除非走不下去了。

即使到我後來人到中年,意識到她所有給過我的指點居然無一例外都是不對的時候,我也隻是認為是她思想的局限。

隻是,她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在中國美國讀的又都是名校,怎麽居然每一條給我的建議都會沒踩到點上。

她比我差不多大了十歲,所以我們其實差不多差了一個年代。但因為她生孩子晚,而我生孩子早,所以我們的女兒是同齡的。

我們也是因為孩子才在網上相識。

那時因為孩子相識的一群人,都是中國互聯網的最早或差不多最早的一批使用者,好多就是在中國互聯網企業工作的,家境普遍富裕,有差不多一半的人已經有了私家車。其中也有個別在海外工作生活的,何靜就是其中一個。幾年後,在國內工作的其中一些人也都陸續出國去了世界各地或移民或工作或生活,我就是其中一個。

我研究生畢業後,在深圳的高科技互聯網公司工作了幾年,一次次的升職,成了公司最大部門——編輯部的總經理,有了自己的助理,突然就覺得升到頭了,如果在國內的話,可能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再也升不上去,所以動了出國的念頭。

而這時,剛好宋文彬受美國公司的邀約,可以以H1B簽證的形式來美國工作,我也就以H4的簽證帶著孩子來到了美國。

何靜那時候正在一個大名鼎鼎的高科技公司工作,在我心裏已經是個美國通了。所以雖然以前隻是在網上群聊,這時候就私下裏,向她問些應該帶什麽樣的衣服去美國之類的具體的事。

她說:“衣服隻要帶棉的就行了,老外都隻穿棉的。”

於是,我舍棄了心愛的羊絨大衣,東北買的時髦的皮長衣,非棉質的美麗修身的連衣裙,曾陪伴我上下班帶給我職業榮耀的職業裝,真的隻帶了一些純棉的衣服來到了美國。咱不能讓美國人認為中國人不識貨,穿衣沒品味!

當然,到了美國後,很快就知道老外不都隻穿棉的,相反,商場裏賣別的料子的衣服遠遠多於純棉的衣服。

H4規定是不能打工的。我隻能在家裏看孩子。帶了幾年孩子,確定看孩子其實是世界上最辛苦的工作,那個辛苦還在於辛苦卻得不到認同,與國內的生活有了一個相當大的落差。在國內我們已經有了一個深圳市區的一百二十多平米的全新的公寓,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在美國都沒有了。我不甘心我向往的美國生活就是這樣的,所以在準備考GMAT,準備讀MBA。等MBA畢業後,準備再找工作。

有一次,與何靜聊起來,何靜說:“你還讀什麽書,你都有研究生文憑了,把自己搞那麽辛苦幹什麽?你隻有一個孩子,不需要這麽辛苦的。還不如在家帶孩子,一家人有一個人工作夠了。美國人家庭很多人家都隻有一個人打工的。”

記得以前在網上我確實多次說起上班的不自由,不適合我這種自由散漫的人。想來,她是了解我的個性才這麽說的。

沒有聽她,是因為已經千方百計地考了一個自己認為差不多的GMAT分數,可不能把分數浪費了。也是因為宋文彬那時的工資實在太低,靠他一個人的工資確實養不活全家。

讀MBA是個體力活。辛苦了幾年,身體的健康也出現了問題,畢業的那年,剛好遇到了金融危機,找不到工作。從中國過來讀書的好幾個同班同學都又回中國去了,中國那時發展得轟轟烈烈的,也沒怎麽受美國金融危機的影響,大多數同學在那兒找到了適合他們的崗位。而我的家在這兒,就隻有想盡辦法在美國找到第一個正式的工作。

把當時的美國經濟環境和自己的優劣分析了幾遍後,我決定改走技術的路,從頭開始自學編程。

感謝自己的理科背景,更感謝從父母那兒繼承的好基因及邏輯能力,也感謝命運的憐憫:關了一扇門的同時,也遲疑地猶豫地給開了一扇小小的窗,終於成功地轉去做了碼工。

而何靜,早在碼工行業幹了好多年了。她國內是讀英語專業的,本來在美國讀的是心理學博士,因為碼工那時太好賺錢,就拿了一個碩士文憑,進修了幾門計算機課程,出來工作。聽她說,那時候,招聘人員都是求著他們讓他們接受工作的。要求麵試他們的人是排著隊等待的,如他們能確定會去麵試,是會受到公司的熱烈招待。再加上她原來讀的英文專業,語言上有優勢,所以就從各種offer裏選了一個當時名氣最大的公司就工作了。

何靜說起那些往事的時候,我的心裏就出現了這樣的場景:古代的帝王在一隊隊望不到邊的妃子中選妃的場麵,以及六宮粉黛穿紅著綠各施絕招等著被帝王寵幸的場麵,隻不過這裏的帝王就是找工人,妃子則是各種科技公司,那時應該是打工人最榮光的一個時期。

這是個什麽樣的場景啊!我一想起來就羨慕不已。而我卻是在金融危機烏雲密布危機重重電台裏常常報道自殺熱線被打爆的當下,被用人單位幾經苛刻挑選,慶幸在全國各地的大裁員的形勢之下,一個小小的剛嶄新煉成的程序員終於能有了一個小小的落腳之地,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工資是心理價位裏的最底一個數,也已經無瑕計較。

就這樣,我們的美國生活在金融危機的全麵衝擊下,算是穩定了下來。我們的小家的經濟終於在全國經濟形勢一片大慘下起步了。

而這時,何靜的第二個孩子都挺大了。也是個女孩子。她生第二胎的時候已經快四十歲了,她的先生簡立極力慫恿她再生第三胎,她沒有同意。

 

我在美國工作後的第二年,何靜與先生簡立帶著兩個已經長大的孩子來華盛頓旅遊,我邀請他們來我們小小的連排屋吃個午飯。

那時,我們已經在開始攢錢買好學區的獨立屋,下一年秋天是我女兒宋靖上初中的時候,為了女兒,節衣縮食也得讓她上個好學區的學校。

而我們到美國第一年買的連排屋隻是小學初中稍好的普通學區,是因為那時候貸款比較寬鬆,隻用5%的首款買下的,加上經紀人給的返點,和賣家給的修理費,實際隻花了我們八千美金就買下來了。

記得那時候,有個金融公司(實際上被華人私下裏叫做老鼠會)的金融顧問勸我們不要買房,她說:“買房是一件大事,必須要在銀行留足二年的應急金後,有多餘的錢才能用來購房。”

幸虧那時沒聽她的,因為她不知道,這八千美金就是我們所有的錢,做應急金都是遠遠不夠的,還不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全都花在首款上,終於有了一個在異鄉他國自己的小小的家。

而且,那時,中國的經濟騰飛,我原來的同學們好多都擁有自己的小生意,生意也是蒸蒸日上,越來越多的人把孩子送到美國來上私立初中高中,我已經感覺到壓力,那些孩子會是我們在美國的那些孩子升學的競爭對手,他們來上的都是私立中學,目標是學費昂貴的藤校或在國際上有聲譽的私立大學。我們這些原來在國內做得很好的,不能因為出了一個國,而讓自己生活過得反不如原來在國內時不如我們的同學們,而我們的孩子會因為高房價上不了好學區的學校,那樣的話,那我真的要後悔出國了。

我的預測是對的,那以後,沒過幾年,果然我的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的同學以及我們原來在國內的網媽群的孩子們紛紛來美國讀私立初高中,有的直接成為後來我女兒申請大學當年的競爭對手。我們的家就接待過好幾個這樣的孩子。

而對我家而言,那個時候,經濟才算剛剛起步,就隻有想方設法多掙錢,多節省,存好學區獨立屋的首款。在我最需要也最值得扮靚的時候,為了孩子,我是舍不得花錢在自己的身上的。買的衣服很多都不超過二十美元。想起剛到深圳上班時,有一個在我們公司兼職同時也自己創業的女孩叫李品星,她說起她的一個朋友時總說:“她可節省了,從來不買二百元以上的衣服。”我與另一個叫陸燃的同事就都沉默了。那時,我也是剛剛才開始工作,買衣服的標準確實就是一般不超過二百人民幣,屬於李品星眼中的“可節省了”。沒想到,到了美國後,我節省的標準比二百人民幣還要更低了,即使那時人民幣與美元的比例是8:1,二十美元還是比二百人民幣要更低的標準。

而在孩子身上,我們則是毫不吝嗇地投入,美國孩子過生日,我們的孩子也每個生日必過,每年都有十五至二十開外的孩子參加宋靖的各種類型的生日會。美國孩子參加各種課外活動,我們的孩子也都要參加。我總說:“省下這個錢,我們也成不了富人,而花在孩子身上,我們不會有後悔。”

國內來的孩子上得起私立大學,我們的孩子也一定要能上得起。那時,我已經把讓孩子以後上好的有國際聲譽的私立大學或藤校當成了目標。

沒上過大學,也不懂大學的父母問起外孫女的學習,最後總要用寧波話加一句:“叫靖靖以後哈佛大學好去上個呐。”就像哈佛大學是隨隨便便就可上的樣子。我聽了總要哭笑不得。

而何靜因為早就在美國立穩腳跟,工作也很順利,兩夫妻都有高薪工作,自然早就買了大房子。

幾個孩子玩得很好,看起來很開心,宋靖在深圳時讀的最好的幼兒園,常常是個孩子頭,非常會帶動氣氛,雖然剛到美國曾因為環境和語言的變化,受挫沉默過一陣,但很快語言跟上後又恢複了活潑的天性,所以這時候又是她在帶頭瘋玩,傑尼佛則比較文靜,理性,但一被帶動起來玩起來也是夠瘋的,而何靜的小女兒菲奧娜則像宋靖小時候一樣也是非常活潑。何靜說宋靖和她的大女兒傑尼佛玩得那麽好,又同歲,可以讓她們繼續保持聯係,做個朋友。我與何靜讓兩個孩子交換了Email.

開飯的時候,孩子和大人是在一起吃的。飯間,簡立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當著三個女孩子,跟我說:“朱莉,你應該繼續生孩子,爭點氣,生個男孩子出來,你還這麽年輕,一定可以的。”

我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現代還有這麽重男輕女的人。且不說這話本身一點邊界感都沒有。這才是我第二次見他,第一次是前一年,在一個共同的朋友包欣的家。第二次見麵,雖然已經說不上是陌生人,但至少還算不上熟悉到可以指點人生育的程度。

更何況他的老婆何靜也在桌上,你讓她怎麽想?生了兩個女孩子的她就是不爭氣嘍,而現在她不能生育了,就是老了嘍,所以隻能遺憾終身了?

何靜顯老,才四十幾歲的她已經滿頭花白的頭發了。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兩個孩子還是太操勞了。

而且三個女孩子也在桌麵的,都聽著呢,你不能認為她們還什麽都不懂吧?

更何況,我們一直是喜歡女孩子的,也早就決定我們隻要一個孩子,不會再生。

我立即說:“現代人誰還講這個啊,現在男女平等,男孩女孩都是一樣的。”

這件事算是過去了。

不過,我心裏暗暗替何靜難過,難怪她剛生下第二個孩子時,她老公就讓她再生一個,原來是還想讓她追個男孩。

我暗暗想:東北農村出來的有些人的觀念還是太老舊了。即使受過高等教育。難為何靜從小從知識分子家庭出來的人了。不知何靜當初是為什麽與簡立結婚的?

再一想,何靜雖然是知識分子家庭出來的,她的家庭也是個典型的重男輕女的家庭。原來,重男輕女是不分家庭的文化程度的。

我們早就在我們這個天南地北都聊的網媽群的聊天中知道她家是怎麽區別對待她與她弟弟的。可能也是因為父母的重男輕女,使得她一說起她的弟弟,都是一副很恨他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親情在裏麵。

我常常無法理解。我也有一個弟弟,我一直來對他很好,從小就很愛護他,任何時候,隻要我能幫他一點忙,我都會挺身而出,毫無保留地支持他。

所以不能理解當姐姐的會恨自己的弟弟。

可能是她父母重男輕女做得太過份了。想到這點,我就打心底感謝自己的父母,雖然他們都不是知識分子,但他們對孩子是最無私的愛,每個孩子都給予同樣的最大的關懷。

我是幸運的。

那次飯後,何靜說:“朱莉,我跟你一樣都是三十歲才到美國的,十幾年過去了,現在我什麽都有了,看看你十年後能否也能跟我現在一樣。”

不知為什麽,我在一向親切的何靜的語氣裏聽到了一些敵意和挑釁,也許是我過敏了。

想起來,這不是第一次我從何靜的語氣中聽出敵意。

第一次聽出敵意是前一年,在共同的朋友包欣家的聚會。

包欣是何靜在美國讀書讀研究生時的朋友,她的兒子喬治與何靜的老二菲奧娜一般大。

我與宋文彬和女兒去的時候,他們都已經在那兒了,他們那次是第一次全家四口人來華盛頓旅遊看櫻花。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簡立,第二次見到何靜和她的大女兒傑尼佛。

第一次見何靜時是我到美國的第一年,是我們去紐約旅遊。那次我們沒見到簡立,也沒去何靜的家,本來是說好去見識見識她家新搬入的新澤西的豪宅的,她也邀請我們都住在她家就行了,不用住酒店。我們那時經濟拮據,也有心省下這個酒店的錢。而且那時住朋友家算不得唐突,我們小小的連排屋就已接待過幾撥來華盛頓旅遊的朋友睡在我家了。

結果快到前,她打來電話來說,她家的廁所壞了,所以不能住人了,雖然我心裏很疑惑廁所為什麽偏偏早不壞,晚不壞,就在我們要到的時候壞了,但也隻是心裏想想而已。畢竟世界上有的事就是非常巧合的。我自己就碰到過好幾次。因為沒有預先訂酒店,酒店價格就比預訂價更貴,我們最後沒在紐約過夜,而是選擇當天晚上開車四五個小時回來了。

簡立很矮,見到我時,他誤認我是宋文彬的女兒,宋文彬長得有點自來舊,才三十多歲的人常被人誤會已經四十多歲。等明白在我們後麵的宋靖才是我們的女兒後,簡立就開始大聲恭維我,誇我真年輕漂亮,看上去才像二十歲的樣子。

他的恭維有點過猛,我聽得有點臉紅。

我看到何靜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可能簡立也是第一次去包欣的家,不太熟悉,又喜歡到處亂轉,不一會兒,我就聽見包欣家的帶玻璃的側門有人在敲門,走近透過玻璃一看,原來是他被不小心鎖到外麵了。想到何靜剛才的臉色,我沒有直接去開門,而是去跟何靜說了一下,說:“你先生被關到門外了,你去幫他開一下門吧。”何靜恨恨地嘀咕一句:“這個人。”

在吃飯間,我問他們在華盛頓玩得怎麽樣。簡立帶著笑臉說:“玩得挺好的。”何靜突然沉靜而有力地說:“就是簡立不到二小時就要上一趟廁所,得不時地找廁所比較麻煩。”

這言下之意是說簡立腎功能不好吧?然後是想讓我們推測他性功能不好?我沒敢再繼續問下去。

看簡立的臉色發暗,是像腎功能不好的樣子,何靜說的應該是實情,但在飯席上,這麽揭先生的這個短好像不是很妥當。

這是我第一次我感覺到何靜的不好惹,不像表麵上看上去的那麽善良樸素和安靜。

據說,她父母給她取名字的時候是隨意起的,但後來,她父母常會借這個名字指責她說:“這名字真是取對了,你真的是無風不起浪,‘何靜之有’啊”。

在我家聚會後,女兒收到傑尼佛的Email大意是說:我家是大房子,而你家隻是一個小小的房子。雖說童言無忌,我知道後還是心裏有點不舒服,讓女兒中斷了與傑尼佛的通信。

女兒有很多朋友,其實與傑尼佛是沒有什麽朋友的感情基礎,是兩個媽媽強扯著讓兩人通信的,以為媽媽們能成為朋友,孩子們也會成為朋友。

是我們沒有考慮周全。

 

時間過得飛快。宋靖和傑尼佛都麵臨升學。

在那之前一年,我們經常會在群裏討論得激烈,比如如何提升入藤校入好私校的機率。

何靜對入藤方麵吃得最透,她說:“我們這些中產華裔的孩子,雖然成績都是很優秀的,但是要升藤,上好私立大學還是不容易,其實是處於升藤線上最不利的位置。要升藤,隻能在這些方麵努力:
 

  • 子女是第一代大學生。可是這條路對我們這些中產華裔的孩子已經走不通了,我們哪個不是國內的驕驕者才出國的。我們的努力已經成為孩子升學路上的障礙。
  • 靠領導能力或做有特色的誌願者。孩子在學校有名的俱樂部必須處於絕對的領導地位。一般的小俱樂部小打小鬧的不夠了。一般的誌願者也不夠了,以前還可以去非州做誌願者來擴大藤校錄取率,現在這條路也已經走不通了。
  • 家裏有米。可以給孩子的心儀的學校捐個百萬千萬甚至幾個億美元不眨眼的,孩子隻要成績夠一定能躺平進去。即使成績差一點,問題也不大。
  • 通過體育入藤。因為藤校本來就是體育聯盟,藤校的教練是可以直接把孩子招進去的。
  • 受照顧的少數裔。可惜我們華人是被排除在受照顧的少數裔之外的。有的華人給自己孩子的改姓,改個看上去像墨西哥裔或者非裔的姓,受錄取率就會大大升高。
  • 單親家庭或吃福利的貧窮家庭。我們都不附合,除非與先生去離個婚。
  • 競賽得到至少州以上的大獎,最好是全國性的甚至是國際性的。比如奧林匹克獎。任何一項都可以,比如數學,物理,藝術,寫作,鋼琴等。

隻要附合一條就行,再加上GPA夠,SAT或ACT分數夠,Essay及推薦信沒出大錯,進藤就穩穩的了。”

我照著這個單子看了看,宋靖的美術已經大大小小得過一些獎,而且幾門美術AP都是五分,估計已經沒什麽好提高的了,除了到時準備個好的portfolio,看來隻有“領導能力”還能努力一下。但宋靖雖然是學校在全國常常得大獎的雜誌俱樂部的美術主編,但算不上是一個很大的領導,估計還是份量不夠。

我唉歎:“我們給女兒拖後腿了。誰讓我們不夠窮,窮到可吃福利,卻又不夠富,富到可以一擲千金。我們受的高等教育背景沒想到也成了孩子爬藤路上的擋路石。把孩子上藤的路徑都堵得死死的。現在看來唯一還能行的就是:跟靖爸離婚,至少能創造一個單親家庭這個有利條件。”

群裏的媽媽們也都粉粉感慨華人的孩子太難了。也有不少媽媽開玩笑地說:“回去就去與孩兒爸離婚。”

而何靜的女兒傑尼佛,跟宋靖比起來,多了個數學競賽。傑尼佛不光參加數學競賽,還參加體育運動:劃艇比賽。華人的家庭畢竟更看重學術,所以重心還是在數學競賽上,隻是不知道她的數學競賽成績夠藤校的級別了沒有?

而何靜的二女兒菲奧娜據說理科不是很強,所以課外活動的重點就放在體育方麵。菲奧娜參加劃艇俱樂部已經好幾年了。劃艇俱樂部是個小眾體育,比較容易出成績。也經常看何靜發菲奧娜與她的好朋友愛茉莉去全國各地去參加劃艇比賽的照片。

這番討論回響尤在,但何靜在朋友圈消失了。

她再重新回到朋友圈的時候,是大學正常發榜的日期已經到來了。

我很高興宋靖早早就被自己州的州大佛吉尼亞大學錄取,還有獎學金,讓上個好大學沒有了後顧之憂。也隨後被幾個很好的大學錄取,包括幾個最好的美術專業院校。但在藤校的放榜日,她被所有申請的藤校都據了,卻被與藤校放榜日同一天放榜的紐約大學錄取了。

那一天,我看到了宋靖從被打擊失望失落到被紐約大學錄取的興奮和開心。作為一個老母親,我對紐約大學太感激了,它在女兒備受打擊的一天給予了最後的安慰。

宋靖適合大城市,也喜歡大城市,紐約大學的帝勢藝術學院足以給宋靖發展的空間,而且紐約大學很大,學科齊全,也可以提供給宋靖其它方麵的選擇,假如宋靖突然不想學藝術了,紐約大學可以給她足夠大足夠多的其它選擇。

孩子被錄的大學就是最好的大學。我心中的美國大學排行榜就變成了:第一:紐約大學,第二:其它。藤校不藤校已經無所謂了。

我跟女兒說:“這個世界上藤校有好幾所,但紐約卻隻有一個。紐約大學當然不是哈佛斯坦福MIT,但這些大學中也就隻有紐約大學在紐約的中心。”

我迫不及待地在朋友圈報喜。平時很少出現的朋友也都紛紛出來恭喜。包括何靜。何靜說:“恭喜恭喜,上這個大學,孩子的四年能玩得很開心啦。”我聽出來了,人家明麵上是恭喜,暗地裏這是看不上宋靖的大學呢,潛台詞就是紐約大學不過是個派對大學,孩子們隻知道玩唄。

傑尼佛卻是被一個小藤及二個不是藤但排名卻更好的私立大學錄取了,當然錄取她的還有本州的州大,給全獎的,及外地的很好的州大。

我相信,何靜肯定會讓傑尼佛選擇小藤而不是更好的私立大學,也不會是去給全獎的州大,因為她一心一意是要讓二個女兒爬藤的,而她家的財務也可以輕鬆供給傑尼佛和菲奧娜上私校,所以她肯定看不上州大。

我很好奇我的猜測會不會被證實。但何靜又在朋友圈消失了。

再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在開學的時候了。我正在想何靜到底最後讓傑尼佛選擇去上哪個大學,卻從包欣那兒聽到了令人震驚的消息:

何靜的老公簡立就在藤校放榜日檢查出來得了胰腺癌,醫生說隻有五個月到一年的壽命了,他為了不影響何靜他們以後的生活,趁何靜帶兩個女兒外出參加劃艇比賽,吃安眠藥自殺了。

“天哪,何靜這可怎麽活下去,難怪她不上朋友圈了,我正在奇怪呢,她一定非常傷心吧?”

“她還好,比我冷靜多了。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哭了,以前我與何靜上學的時候,她老公已經工作,租了一個挺大的房子,我經常去她家蹭吃蹭喝,有時太晚了還蹭睡,就睡在她家客房。與她和她老公關係一直挺好的。她一聽我哭了,說......”包欣說到這兒,停下來了,不想說下去了,但我看出她不是因為難過得說不下去,而是好像何靜說的話讓她有點吃驚,有點不好意思轉述出來。

何靜說了什麽?不知怎麽回事,我順著包欣的語氣,出現在我心中的是這麽一句話:“有啥好哭的,我們中國男人中流傳一句話叫:升官發財死老婆,我這個算是:升官發財死老公唄。”

 

又過了幾個月,何靜又開始出現在朋友圈。

不出意外,她讓傑尼佛畢竟還是上了小藤康奈爾大學。

她是一心一意想讓孩子爬藤的,而且一心想爬的是大藤,小藤都隻是無奈之取。

我有時不禁想:“如果簡立是在傑尼佛申請大學之前走的話,那麽傑尼佛申學前就是單親家庭了,那可能傑尼佛上的就是大藤了。”

再一想:“再過二年,等菲奧娜申請大學的時候,菲奧娜就不光有體育強項,還出自單親家庭了,這就成了很大的優勢,看來,菲奧娜上大藤是很有保障了。”

二年過去了。

輪到包欣的兒子喬治、何靜的女兒菲奧娜、菲奧娜的朋友愛茉莉以及何靜的弟弟的兒子申請大學了。

計算機熱已經有一陣子,計算機專業新畢業生一畢業就能拿到總包三十萬,四十萬的消息傳得到處都是。恍惚間,似乎隻要是計算機專業畢業的人人都能掙三四十萬似的。

包欣也希望喬治能申請計算機專業。

我與包欣因此又有了多次的交流,都是因為喬治的升學問題。

一會她來問C2的SAT和ACT培訓水平怎麽樣?C2的升學顧問還行嗎?一會又來問紐約大學的計算機專業是否比較好進,能否成為計算機專業的保底學校?

但那幾年紐約大學的錄取率逐年都是迅速降低,即使是不算學校強專業的計算機專業,也搶手得很,好多學生都有棗沒棗打一下,結果連紐約大學的機算機專業都不能成為優秀學生的保底學校了。

喬治最終沒能進藤校的計算機專業,也沒能拿下準備保底的紐約大學的計算機專業,但幸運的是被我們自已州的州大佛吉尼亞大學的計算機專業錄取了。

計算機專業因為錢景好,在華人孩子中卷得厲害,而華人的男孩子則更是處於卷中之卷。“小中男”被叫作“小中難”。

包欣對於喬治的申校結果最初有一點點的失望,但我勸她想想省下來的大把的錢。省下三十萬的私立大學的學費做投資投幾處房地產,後半輩子的生活就有了保障,再想想喬治計算機專業畢業後的美好錢景。她釋然了。

華人中產掙點錢不容易,一般都是在公司爬梯子,戰戰兢兢,小心謹慎,上下逢源,在異鄉他國為保工作,保身份,一路打拚,好不容易才掙出一點來,可不是大風刮來的。

但因為喬治,包欣對何靜這個朋友開始有了些許抱怨。

她說:“喬治都還沒上大學呢,何靜就說:‘喬治你還打算讓他讀下去的吧?拿著個州大的文憑,怎麽都得以後去個好私立大學回回爐,再去讀個研究生提升一下。’我們佛吉尼亞大學招誰惹誰了,就因為是個州大,怎麽在她眼中就變得這麽不堪,就不算是個好大學了?”

如果包欣不是喬治的媽媽,她一定會認為何靜給了一個真摯誠懇的好建議,但因為包欣是喬治的媽媽,她聽出了何靜對她兒子要讀的大學——佛吉尼亞大學的不屑。

我說:“她也看不上宋靖的紐約大學的。她對藤校執念深得很。隻要不是藤的學校都是看不上的。”

包欣有點發酸地說:“她那是有申請藤校的有利條件,我們是沒有這個條件,她是單親媽媽,我們比不了啊。”

菲奧娜毫無意外,進了哈佛。何靜心心念念想讓她進的大藤。

不過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她不是靠成績、領導力、單親家庭以及體育特長等綜合因素進去的,是靠劃艇教練的推薦提早被哈佛劃艇隊體育特招招進去的。

當然,能被特招進體育隊是最省心的途徑,這意味著在別的孩子還在為申請大學發憤焦慮熬夜寫Essay的時候,她就已經早早上岸。

更何況,即使她的GPA、SAT、 課外活動、領導力、推薦信、Essay、單親家庭等方方麵麵條件都完美無瑕,也不是百分之一百能保證她能進藤校,而且是人人都耳熟能詳的哈佛。

劃艇教練推薦的是菲奧娜,而不是競賽成績更好的愛茉莉。連我這個平時隻通過何靜朋友圈了解愛茉莉的人都有點為她抱不平了。

這個長得又美又愛笑的愛茉莉可能要失去笑臉了。

好在,愛茉莉也沒落到太遠,去了小藤達特茅斯。

而何靜的弟弟的兒子,雖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從何靜的朋友圈得知,是去了一個我們沒聽說過名字的州立大學讀計算機。

這件事從何靜發朋友圈的語氣中可以看出,於她是一件很欣慰的事。不是欣慰她弟弟的兒子也有大學上,而是欣慰菲奧娜要上的大學比她弟弟的兒子好得太多了。她從來都不喜歡她的弟弟,再加上她父母的重男輕女的觀念從她那輩延續到了孫輩:重孫子而輕外孫女,所以這次菲奧娜和她的弟弟的兒子差別巨大的大學申請結果,在何靜看來,是一次極痛快極佳的對她父母的報複。

如果這個爬藤的故事到此為止了,那算得上是一個皆大歡喜的故事,故事中的孩子們都有了各自滿意的去處。雖然裏麵有一個小小的悲傷的插曲,即簡立自殺事件,但因為他本來就隻有五個月到一年的壽命了,所以這個自殺事件比起那個本來大概率可能發生的悲劇來說並沒有悲傷太多。

但是,誰也沒想到,這個故事出了一個岔。

 

 

一段匿名視頻發到了警方那兒。

 

那段視頻是顯示何靜在帶兩個孩子去參加劃艇比賽前,在廚房,她在往一個喝水杯裏放什麽藥,一直等到它們溶化,然後她端著這個杯子上樓了。而那個杯子就是最後簡立服安眠藥自殺的那個杯子。

 

警方因此重新調查了簡立的自殺事件。

 

我知道這個消息是從海外華人常上的網站文藝城,那個網站經常會轉載翻譯一些有關華人的新聞。

 

在新聞中看到朋友的消息還是挺讓我震驚的,特別是何靜平時是個低調得不能再低調的人,除了作為一個驕傲的藤媽經常在朋友圈發與兩個孩子有關的動態,她自己私人的生活簡直就像是隱身一樣。

 

新聞中,何靜辯稱是她自己補鈣的鈣片,因為鈣片太大,難以下咽,所以她才會把它們溶解後再吃。

 

其實警察局在簡立自殺後,已經調查過此案是自殺還是他殺。因為這種事件,身邊的配偶總難免被列入第一嫌疑人。

 

當時解除了何靜的嫌疑人身份,而得出自殺的結論,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找不到何靜任何要謀殺簡立的動機。更何況簡立確實在此前被醫院診斷認為隻有最多五個月到一年的壽命,那怕她很恨他都沒有理由在簡立壽盡之前再施以傷害。而簡立為了不給家庭造成太大影響或者在重病的壓力下自己輕生的可能性卻很大。

 

最重要的原因還有:簡立生前買了人壽保險。這個年紀如果是重病去世的話,也是能拿到保險金的,而受益人就是何靜。而恰恰,簡立自殺的話,這個保險金則是拿不到的。

 

所以簡立自殺對何靜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何靜不可能在明確簡立已經隻有不到一年壽命的情況下,謀害簡立並偽裝成自殺。

 

基於這些因素的考慮,當時很快就排除了對何靜的嫌疑,而得出簡立自殺的結論。

 

現在這個匿名視頻則是把事情複雜化了。畢竟何靜確實被錄到在往簡立自殺的同樣的杯子裏放類似白色的藥物。

 

無論如何,警方還是以謀殺嫌疑逮捕了何靜,隨後起訴了她。

 

何靜按說是可以聘請律師的,但她選擇了為自己辯護。

 

她的英語專業這次派上了大用處。

 

包欣和我一同開車四五個小時去旁聽了庭審。坐在我們身邊的是一個看上去跟我年紀相仿的女士,高挑精幹,是那種一看就很聰明的職業女性,雖然也已經人到中年,但勝在白皙,年輕時可見是個大美女。雖然我是第一次見到她本人,但她於我倒是並不陌生,在何靜的朋友圈裏她常常與何靜一起帶著愛茉莉和菲奧娜去全國各地參加遊艇比賽。她就是菲奧娜在同一個劃艇俱樂部的同學和朋友愛茉莉的媽媽尚末。

 

警方代表訴方認為何靜放入水杯的可能就是過量的安眠藥.再加上簡立按正常顆數吃的安眠藥可能是致簡立死亡的原因。

 

何靜還是那副我們再熟悉不過的樸素溫良的臉,中長發沒染,頭發已經花白,看上去蒼老憂鬱,穿著整潔,在辯護中說到激動處更是聲淚俱下。把自己與簡立的感情從大學同學開始講起,到三十歲後來美國學習工作生孩帶娃。一直來相親相愛,互相扶攜,努力奮鬥,生活也從拮據早早達到了富裕。

 

她有何動機要害簡立?再說,簡立掙著高薪,如果他在的話,他至少還能繼續提供高薪,他的公司福利好,是按他平常的薪水付他長期病假的。而且即使他半年一年後因病去世,保險公司也會賠償他一百萬保險金。

 

讓簡立活著,對她隻有利。

 

而簡立早在那幾天前已經流露出不想活了想法,是她鼓勵他要堅強地活下去,也許一年半年內醫學的發展,可以使他的不治之症治愈。

 

我和包欣都被何靜的理由說服。包欣更是頻頻點頭,可能何靜的回憶讓她想起了以前和何靜和簡立友好的往事,感慨簡立居然已經不在了,還偷偷擦了擦眼水。

 

沒想到何靜的邏輯能力如此強大,畢竟她大學本科讀的英語專業,在美國讀的心理學,也是文科。我以為隻有理科好的人邏輯能力才強,我這是偏見了。

 

我認為事實往往可以被主觀歪曲,當一個人陳敘一個事實的時候,任何人陳述的都是一個歪曲的事實。這個事實隻是在那個人在他特定的文化背景之下敘述的一個事實的一麵。

 

但邏輯卻永遠可以指向一個正確的結論。

 

雖然我並不認為何靜和簡立的感情這麽好。如果何靜和簡立的感情真有那麽好,他不會在何靜和宋文彬以及包欣和她老公的麵前對一個第一次見麵的我這麽獻殷勤。

 

他這樣的人隻要一有條件,就會向人調情,是很容易婚內出軌的。

 

我注意到坐在我們旁邊的尚末嘴角微微上翹,全程帶著一種譏諷又饒有興趣的超然神態。

 

讓我不由地想起網媽群裏所說的“塑料花閨蜜”。看來何靜與尚末也是屬於這樣的“塑料花閨蜜”吧。

 

也許尚末因為劃艇教練推薦了菲奧娜而不是愛茉莉而對何靜心懷嫉恨。

 

也或許,尚末知道一些什麽。

 

想到這兒,我趁中間休廳時,跟尚末攀談了幾句。

 

這時候,我才知道尚末叫尚末。

 

我說:“其實我從何靜的朋友圈裏早就認識你了,不過這是頭一次見到你本人。你本人比照片漂亮。”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從何靜的朋友圈知道你的孩子去了達特矛斯,很好的大學,算是爬藤成功了。”

 

尚末歎了口氣:“因為爬藤,現在我和何靜可能都算不上是朋友了。我家愛茉莉本來是可以去哈佛的,就是被何靜一攪,沒去成,我家女兒的劃艇比賽成績一直是比她家女兒好的,結果她女兒被推薦去了哈佛而我們隻去了一個小藤。”

 

“既然你們已經算不上朋友了,那你為什麽還要出現在庭審現場?”我想問但又覺得這個問題太莽撞不適合初此相見的人問,所以最終也沒問。

 

何靜還請了一個白人鄰居和一個黑人鄰居來給她作證:作證何靜平時是一個很有愛心高素質愛社區友好低調的好公民好鄰居,沒有任何不良習慣,更別說有什麽暴力傾向。黑人鄰居更是誇張地說:“如果讓我相信明天天會塌下來還是相信我的好鄰居會害她老公,我會更相信天會塌下來。”

 

陪審團的意見幾乎沒有分歧,絕大多的人認為何靜沒有任何理由殺害簡立,案件很簡單:就是簡立自己趁著她們妻女出門比賽自己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的。何靜往杯子裏溶藥應該確實就是如她所說往杯子裏溶鈣片。

 

有人甚至說:“現在市場上的有些鈣片做得實在是太大顆了,我每次咽下去都怕會卡在喉嚨裏被咽死。”

 

刑事案件隻要有陪審團有人認為罪不成立,就推翻了整個罪名。

 

所以何靜得以全身而退。

 

想來何靜是很懂法的,也早就預料到這個案件的結果。

 

感到欣慰的還有簡立的人壽保險公司吧,我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這個問題:“如果簡立被害的事實成立,那保險公司在這種情況下是要付出巨額保險費的。”

 

我又引申地想到:保險公司為了公司利益,也許是很希望有些自殺明明不是自殺也被算到自殺而草草結案。

 

閉廳時,我和包欣都向何靜用手勢表示了祝賀,何靜微笑溫暖地回望我們。但到她的笑臉掠過尚末時,我竟然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仇恨。而那時尚末正低著頭整理包,沒能注意到何靜的目光。

 

是的,這是仇恨的目光。我沒有看錯。

 

是最不應該最不合邏輯的仇恨的目光。

 

我因為這個不合邏輯,所以把這個目光牢牢地記住了。

 

難道不是應該尚末恨何靜嗎?恨因何靜的攪合把她女兒愛茉莉的哈佛入場券搶走了。

 

不合邏輯,這說明什麽?

 

說明原來的邏輯有可能整個都是錯的。如果原來的邏輯是錯的,那麽原來的邏輯指向的結論也是錯的。

 

哪裏出了錯?正確的邏輯應該是怎樣的?我看不到任何有錯的地方。

 

因為那個意外的發現,我留了一個心眼,要了尚末的聯係電話和微信號,也留給尚末一個我的電話和微信號。

 

我覺得我有必要問尚末那個想問卻沒問的問題:“既然你們已經不是朋友了,那為什麽你還要出現在庭審現場?”

 

那天晚上,我半夜裏不知何故醒來,突然想到了一個被我們都忽略了的事實:我們一直都在辯證因為那個人壽保險的存在,何靜是沒有理由傷害簡立並偽裝成他自殺,這樣做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因為她將拿不到那個一百萬。但是在這個寂靜無聲的深夜,我突然想到:這個理由在簡立身上也是同樣成立的,為了那一百萬的人壽保險,簡立同樣沒有理由自殺。

 

 

我與尚末加了朋友,但卻一直沒問那個一直想問的問題。

 

從何靜和尚末兩人的朋友圈發現她們的關係又和好如初了。

 

中年女性之間的友誼就是這樣,隻要不期望太多,總能維持個表麵的友好。

 

我也不再糾結簡立的自殺的理由。思慮太多無益於快樂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時間忽忽地,又幾年過去了。

 

何靜的二女兒菲奧娜和尚末的女兒愛茉莉都畢業了。

 

爬藤已經不那麽熱門,因為計算機熱的興起,計算機專業的畢業生們一畢業就拿幾十萬大包的傳說,使得讀計算機出來找到好工作的孩子媽媽們揚眉吐氣,一時間甚至壓過了藤校的風頭。

 

包欣的兒子喬治和尚末的女兒愛茉莉計算機畢業前一年前就找到了很好的工作,連何靜的弟弟從一個不知名州大計算機畢業的都找到了七八萬年薪的工作。而何靜的二女兒因為學的是時下到處裁員的新聞專業,盡管是大藤畢業,畢業至今竟然一直失業中。

 

可能尚末因為女兒在大廠工作,拿四十萬的包裹,春風得意,突然在一個我沒預料的時候,發信息過來說:正在華盛頓玩呢,能否順便見個麵。

 

我與她在一個咖啡館見麵,全場都是說英文的人,隻有我們兩個人在一個角落說著中文。

 

“你可能已經忘記簡立了吧。我可沒忘記。簡立就是何靜謀殺的。”她突然提起了舊事。

 

“你怎麽知道的?”我費了幾秒鍾才把簡立想起來。

 

“你不用管,我就是知道。”

 

“這事我也曾思考過,總覺得簡立也是沒有動機自殺的。但再一想,但相較而言,何靜更沒有動機,畢竟她是保險金的直接受益人。再說,何靜又不是什麽惡人。”

 

“那是因為你一直看到那一百萬,你沒想到對於何靜,有比一百萬更重要的事。”

 

“什麽事?”我聽她一說,馬上就想到她要說什麽,我接著說:“你是想說爬藤吧?簡立自殺前傑尼佛就已經爬藤成功了呀。”

 

“是錄取成功。”尚末糾正我說,“錄取是錄取了,但同時也錄了州大,還有全獎,擇校期限還未到,擇校還沒擇定。簡立覺得自己病了,以後的日子會很需要錢,所以要求傑尼佛上個州大就可以了,不必上藤校了,況且還是個小藤。而且,你也知道,簡立有很強的重男輕女的傾向,覺得女孩子以後怎麽也是嫁出去的,花那 麽多錢讀書幹什麽。他走了,擇校的決定就可由何靜一個人做出來,沒人再能阻擋傑尼佛上藤的路了。”

 

“匪夷所思。不可能,你是瞎猜的吧。沒有人會為了孩子上藤校做出這種事來的,何靜本質上還是個善良本份的人。”

 

尚末卻隻是靜靜地微笑地看著我。

 

我心裏一動:尚末與簡立到底是什麽關係,怎麽對他們的事如此了解。

 

“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簡立很會哄人誇人,女的最初確實會比較吃他那一套,但相處一陣後,你就會發現他對女性不夠尊重,一邊他經常慶幸他自己作為男人之身,不必受生育的苦,一邊卻讓自己的妻子生三胎以實現他的兒子夢。相比較而已,還是我自己的丈夫雖然木訥不解風情但真心是尊重我的,我不想生了,他就讚成。”

 

“何靜知道你們曾有過短暫關係嗎?”我問,“女人對這種事總是比較敏感的。”

 

“她不知道。不過我也沒什麽欠她的。是他老公到處拈花惹草。”

 

“匿名視頻是你送的?”我想起了休庭時,何靜掃過尚末仇恨的眼光。

 

“我不會承認的。”尚末笑了笑。又說,“要不是她欺負到我女兒頭上來了,我本來是想息事寧人的,畢竟簡立大概率半年一年要走的。她女兒菲奧娜隻要正常申請就可以去T5,但她卻偏要與我家愛茉莉爭這個體育保送名額。我家愛茉莉的劃艇成績一直比她女兒好,但她卻通過不知道什麽手段與教練拉上關係,還認了教練作菲奧娜幹媽,硬是把她女兒推薦到了哈佛,我女兒最後隻能憑綜合素質去了小藤。”

 

天哪,爬藤背麵,原來發生了這麽多上不得台麵的事。每一件拎出來都是大事。

 

“那你以後可要小心點,要是我是你,可能就搬個家吧,不要與她來往了。說不定會有危險呢。你怎麽反而還與她又成了朋友。”

 

“沒事,菲奧娜最終如她所願上了大藤校,何靜這人,其實隻有能得到她想得到的,就是個挺好相處的朋友。她現在跟我關係恢複如舊,我也樂得裝著不知道發生過的一切。愛茉莉被擠兌去了小藤,但畢業後去了大廠有個很好前景,而她女兒失業,我們之間也算扯平了。再說,女性朋友之間的友誼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嘛,還能怎麽樣。多一束少一束塑料花咱也無所謂啊。”她說到最後,還稍稍幽默了一下。

 

我暗暗擔心,但作為旁人也不好多說什麽。尚末認為扯平了那隻是尚末認為,何靜是不是這麽認為就不知道了。尚末也說過何靜是個記仇的人。

 

我抬頭看了看咖啡館的攝像頭,不知會不會把我們今天的對話錄下來,還是不久就會洗掉?

對於有的事情,我既想知道更多,又不想知道更多,想知道更多是因為人類八卦的天性,不想知道太多是知道知道太多沒什麽好事。

 

而尚末,確實“扯平”兩字還是說得太快太早。

 

冬去春來,又到萬物生長的時候。

 

我正在清理房屋外的花花草草,清理得累了,就回屋喝口水,緩緩氣,順手刷刷朋友圈。

 

我在何靜的朋友圈裏看到了尚末的噩耗:何靜帶尚末開車外出時,出了車禍,撞到了處於何靜右手邊的電線竿上,坐在副駕室的尚末當場送命。而坐在駕駛室的何靜卻啥事都沒有。

 

我心裏一寒:何靜畢竟還是沒放過她!

 

她一定是自始至終知道尚末與簡立曾經的關係的。

 

如果愛茉莉一直都不如她二女兒菲奧娜,那尚末現在應該還是好好的,但愛茉莉的大廠工作,四十萬大包,小藤畢業,畢竟比她二女兒菲奧娜的大藤但失業耀眼多了。

 

相比,喬治雖然也有一個四十萬的大包裹,但畢竟從何靜看不上的州大畢業的,又與何靜無怨無仇,再說包欣一直都是真誠實意地對何靜好。而她弟弟的兒子,雖然讀了一個不知名的州大,拿了不高不低的薪水,總還是比不上大藤帶來的榮耀。

 

他們都是安全的。

 

是什麽最終促使何靜下此決心?也許是在車裏尚末向何靜忍不住炫耀了她對女兒的自豪,炫耀她女兒愛茉莉拿到的大包?

 

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我自忖自己始終小心,沒有什麽對不起何靜的地方,尚末對我說過的話,我對誰都沒透露出去。

 

我決定今後還要再往後退一步。

 

當然,也可能這一切都隻是我自己的想像,尚末也許就是一個正常的車禍出的事。

 

我想起不久前與尚末在咖啡館的對話,似乎尚在空中散發著餘熱,而世事已經滄海桑田。

 

走出房門,我茫然地看看生機盎然的春光,陽光很亮,而我卻好像什麽都做不了。

 

隻有爬在房屋外牆的最後的幾根爬藤在春天裏又煥發了生機。

(完)

——版權所有,轉載請注明出處,本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類同,實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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