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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拾遺之096:失約的臘八粥

(2024-08-19 09:25:21) 下一個

《塵封檔案》拾遺之096:失約的臘八粥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係列

一、失約的臘八粥

“你哆嗦什麽呀?”

七歲的張新瑞端起胖子麵前的小鋁盆,盯著它問道。隻見寒風中的胖子毛發淩亂,四條小腿兒瑟瑟發抖。胖子抬頭望著瑞瑞默不作聲,而瑞瑞卻突然覺得手裏的鋁盆比冰棍兒還涼,他有點兒捏不住了,換了隻手,並用袖口墊著盆沿。

“你也覺得天兒冷呀,快進屋吧。我去給你弄吃的,今天吃土豆。”瑞瑞笑著對胖子說。

胖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小主人的意思,蹭著瑞瑞的褲腳進了屋。

“瑞瑞,恁媽電話!”躺在床上的張銘坤喊道。

瑞瑞把小鋁盆往地上一撂,衝上床去,興奮地奪過老爸的手機。

“媽,你啥時候回來呀?”

“乖瑞瑞,過兩天,初七下午媽就回家啦。回家給你做臘八粥好不好?你還想要點兒啥呀?”

“耶!我最愛喝臘八粥咯!媽,我還想要雙匯火腿腸,要兩包!還有,你能不能給胖子買件棉襖啊,我剛才看見它直打哆嗦呢。”

“好,兒子,媽這兩天就去買,給你帶回去。你乖乖地聽恁爸的話,等媽回來。”

“好!”

這天是2014年1月5日,農曆臘月初五。在鄭州打工的趙淑芬在電話裏和兒子相約,兩天後回家給他做臘八粥。但她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的一次爽約,竟然就是永別。

每年臘八節,趙淑芬都會起個大早,把頭天夜裏泡好的綠豆、芸豆、麥仁、玉米、花生,再加上小米、紅棗、核桃,一起放進鍋裏,添滿水,先大火煮開,再小火慢慢熬,一直熬到米開花,粥變稠,再加上紅糖,一鍋朱紅色的臘八粥就變得香氣四溢了。每次粥還沒熬好,兒子張新瑞就端著碗站在趙淑芬身邊了。“媽,好香呀!”瑞瑞總是咂巴著口水說。趙淑芬笑盈盈地給兒子盛上一碗後,不忘囑咐:“慢點兒喝,小心燙。”

在河南農村,人們還保持著臘八節喝臘八粥的傳統,把辛苦一年收獲的種子熬成粥,喝到肚子裏,也就將來年的希望種在心田上。以這種形式來祈求祖先和神靈,保佑來年豐收和平安。在趙淑芬看來,孕育平安和希望的重要節日不能糊弄,更何況兒子從小就愛喝自己煮的臘八粥。平日裏,趙淑芬在鄭州打工,兒子在老家上學,母子分離讓她時常覺得有些對不住孩子。但是為了生活,她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隻能想法兒多掙點兒錢,盡量滿足兒子的物質需求作為補償。

如果,一切按照趙淑芬在電話裏許諾兒子的那樣發展,臘月初八這天,趙淑芬一家肯定又會度過一個快樂祥和的臘八節。可就在她掛了兒子的電話之後,同事小王接到了家裏發生重大變故的消息,急匆匆地請假回家了。領導安排趙淑芬臘八節留在單位值班,答應給她加班費。這麽多年,這是趙淑芬第一次不能在家裏過臘八節。她知道,自己不回去,兒子是注定吃不到臘八粥了,因為老公張銘坤根本就不會做。

為了不讓兒子著急,直到臘月初七的晚上,趙淑芬才將不能回家的事告訴老公和兒子。不出趙淑芬所料,瑞瑞在電話那頭傷心地哭了,他說自己這幾天一直都在盼著喝臘八粥呢,而且,胖子也盼著穿棉襖呢。為了安撫瑞瑞,趙淑芬許諾他下周一定回家給他補做臘八粥,除了火腿腸和胖子的棉襖,再給他買一輛兒童自行車作為新年禮物。瑞瑞這才破涕為笑,懷抱新的希望,安心地跟媽媽道別。

然而,臘八這天晚上,趙淑芬一直睡不踏實,半睡半醒中,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裏,她看到兒子穿著她給買的一身新軍裝,挎著衝鋒槍,站在一艘大船上,揮手跟她說再見。

“媽媽再見!媽媽再見!”

夢境中,兒子的呼喚是那麽真實、脆亮,趙淑芬一下子就醒了。她坐起身,透過窗子看了看微微亮的天色,覺得心裏堵得慌。

第二天,趙淑芬幹活兒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自己安慰自己可能是想孩子了,沒能按計劃回去給孩子煮臘八粥,心裏覺得虧欠,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二、擱淺的老宅

河南省新鄉市封丘縣應舉鎮南關屯村是一座典型到骨子裏的北方農村。

距離縣城約十公裏的南關屯村,共有四百八十戶村民,兩千餘口人。村裏有兩大家族——張氏家族、何氏家族。數百年來,兩姓村民毗鄰而居,和睦相處,過著簡單而樸實的生活。村裏治安狀況良好,民風古樸,在“1·09”案之前,村裏從未發生過一起刑事案件。

這些年,南關屯村和中國大多數鄉村一樣,變得越來越冷清。村裏年輕人紛紛進城務工,隻有逢年過節或者農忙時節,才回到家裏待上幾天。一部分條件好的農民已經脫離土地,舉家遷徙,在城裏買房定居。平時,在田間地頭,看到最多的就是老人、孩子和狗。那些駝背的和幼小的身影,讓這片空曠的土地,顯得更加寂寥、荒涼。

從南關屯村村委會門前右轉,再走不到一百米,就是何建利家的老宅。這座宅院是四十年前何建利的爹親手建起來的,何建利在這裏娶妻生子,走過大半生的歲月,他的兒子和女兒也是在這座宅子裏出生、長大,然後離開老家,各謀生活。

晚春初夏之際,何建利家宅院前後的樹木蓬勃繁茂,而這座宅院卻如一條擱淺的老船,孤寂地泊在那深深淺淺的綠蔭裏,守望著也許再也不會回來的主人。兩年前,這座宅院裏經常傳出歡聲笑語。何建利是個好熱鬧、好麵子的人,他的院子裏總是人來人往。一到趕會,更是親朋滿座,打牌的、喝酒的、嗑瓜子聊天的,何建利的院子就像一個永遠開門迎客的茶館一樣。可是,隨著何建利老伴的去世,兒子的離開,女兒的出嫁,何建利一個人的日子越過越冷清,越過越沒意思,最終,他走向了一條背離人性的道路。

“1·09”案之後,何建利家這棟矗立當街、無法繞行的老宅,成為一道橫亙在當地村民心頭的刀疤。大家路過此處時都會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有帶小孩兒的人,甚至會捂住孩子的眼睛,不讓孩子朝那院子裏窺探。村裏的風水先生說,何家的院門直衝大街,整天車來人往的,壞了風水,宅子戾氣很重,裏麵有不幹淨的東西。更有好事者傳言,這宅子裏有冤魂,有人夜裏路過時,聽到裏麵傳出小男孩兒的尖叫聲和哭泣聲。

村委會丁主任說,自從出事兒之後,何家老宅大門緊鎖,再也沒有人進去過,何建利的兒子和女兒也沒有再在村子裏露過麵。

三、紅火的年會

2014年1月9日,農曆臘月初九,這天恰逢年會。

年會就設在何建利家門前那條東西長二百米的主幹道上。大紅的燈籠、鮮紅的冰糖葫蘆、火紅的中國結,還有紅色的對聯、鞭炮,讓整條街都變得紅彤彤的,充滿了新年的節日氣氛。琳琅滿目的服裝、幹貨、日用品,等等,讓人眼花繚亂。辛苦一年的村民,要在年會時為自己和家人選購一些稱心的物品,來慰勞過去三百多天的辛勤付出。

此時,封丘的天氣已經很冷了。再有三天就是臘月十二,“大寒”了。照老人們的說法,“大寒”是北方一年當中最寒冷的時節。據省氣象台的天氣預報說,一股來自西伯利亞的強冷空氣即將來襲,這期間,封丘地區將會出現大風降溫及雨雪天氣,氣溫將會驟然間下降到零下十度。

封丘縣位於河南省東北部,黃河北岸,茫茫平原,浩蕩綿延。沒有山脈的阻擋,冰冷刺骨的寒風像出了蜂巢的大黃蜂一樣撲麵而來,肆意地啃齧著人們的臉龐。但這並不妨礙村民們穿巡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挑選自己中意的年貨。

這天早上七點四十五分,張銘坤準時用電動自行車馱著兒子張新瑞去上學。今天是寒假前最後一次返校了,張新瑞的心情格外放鬆。走到何建利家門口拐角處時,張新瑞下意識地抬頭望了望天空,圓潤的太陽,明亮,溫暖,一如往常。

到了學校門口,張銘坤跟平時一樣,停穩電動車,站在大門口目送兒子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走向教室。碩大的書包裏因為隻有一個文具盒和一個小本子,所以很輕。張銘坤望著小山一樣的書包隨著兒子蹦跳的步伐在脊背上一起一伏的,竟有些出神。等他緩過神來時,兒子已經消失在教室的門後了。張銘坤這才重新騎上電動車離開。

其實,張新瑞就讀的南關屯小學距離他家可謂是近在咫尺。順著何建利家門前的水泥道直行,左拐,最多再走四百五十米。如果步行,全程隻需要六七分鍾,騎電動車的話,兩分鍾就到了。所以,有時張銘坤也讓兒子自己步行上下學,他覺得,在這條短短的路上出不了什麽危險。

這天中午放學後,張新瑞和往常一樣,準時回家吃午飯,飯後,他把剩飯倒在胖子的飯盆裏,裏麵還有一塊兒他專門留給胖子的雞肉。胖子埋頭狼吞虎咽地吃著,張新瑞則跟幾個在大門口等他的小夥伴兒一起往學校走去。一路上,跟小夥伴們打鬧嬉笑忘乎所以的張新瑞完全沒有注意到,一雙充滿罪惡與仇恨的眼睛已經注視他許久了。

四、張新瑞去哪兒了

張新瑞下午上學後,張銘坤跟村子裏三個玩得來的發小一起開車去封丘縣城找樂子去了。從縣城回家後,張銘坤大老遠就看見胖子在院門口團團轉。胖子見到張銘坤,撲到他的腿上汪汪直叫。

“死胖子,叫什麽叫,快回家!”張銘坤抬腳甩開胖子的糾纏,進了院子。見兒子還沒有回來,張銘坤也沒太在意,農村的孩子,放學後結伴去田野、樹林裏或者誰家裏亂竄,是常有的事兒。可是,一直到晚上七點鍾,天黑透了,還沒有張新瑞的影子,張銘坤有點兒坐不住了。這麽冷的天,這孩子會去哪兒玩兒呢?他跑去兒子常去的幾戶鄰居家找,也沒有見到兒子的蹤影。

張銘坤又跑到學校問大門口的值班老師。

“老師,你看見張新瑞了嗎?”

“瞅著他了,放學時他跟張亮亮一起結伴走的。興許,現在還在他家耍呢?”

值班老師的話,暫時緩解了張銘坤緊張的情緒。

可是找到張亮亮家,張亮亮卻說,放學後,他和張新瑞一起走到何建利家門口的拐角那兒,就分開各自回家了,他也不清楚張新瑞去哪兒了。

張銘坤有些急了,但他穩住自己的情緒,心想,張新瑞有可能是在何建利家玩,便抬腳向何建利家跑去。平時,張銘坤和何建利關係不錯,無聊的時候,他會喊幾個哥們兒到何建利家裏一起喝酒打牌、說說笑笑打發時間。有時候,兒子放學回家找不到人,也會到何建利家找張銘坤,張銘坤不在時,何建利會留孩子在家裏等,甚至會給孩子煮飯吃。

張銘坤推開何建利家院門的時候,他正在打掃衛生。何建利得知張銘坤的來意後,告訴他,張新瑞沒到他家來過。今天趕年會,下午,他姐姐姐夫來他家了,說過幾天要給他介紹個對象,這一下午他都忙著招待親戚,送走他們時天都已經黑了,自己一整天都沒看到過張新瑞。

這下,張銘坤真的慌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他。兒子會去哪兒呢?不會是來趕年會的人把他拐走了吧?張銘坤一時間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了。何建利安慰他,叫他先別著急,興許孩子是到哪個同學家玩兒了,他願意陪張銘坤再到村子裏挨家挨戶找找。

張新瑞不見了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隔壁張銘坤兄弟家,不一會兒,張家上下的族人都知道了。

“新瑞呐、新瑞哎,你去哪兒啦?你快回來啊!”張新瑞七十多歲的奶奶蹣跚著,帶著哭腔在村子裏四處尋找呼喊。老人家那蒼老焦灼的聲音,聽著讓人揪心。

張銘坤跑到村主任丁長磊家,請他在廣播裏喊一下張新瑞,或許孩子聽到廣播就回家了。

丁主任放完廣播,回家吃罷晚飯,給張銘坤打了個電話,得知張新瑞還是沒有回家,他也頓時緊張起來。丁主任立即給民兵連長打電話,讓他趕快組織些人來,幫著張銘坤一起找找孩子。

大家來到丁主任家裏,簡單地碰了下頭,然後,帶上了手電筒、棍子、喇叭等出門分頭尋找。幾個小時過去了,大夥兒把村子周圍五裏以內的林子、河溝、草垛、水井、涵洞、地窖、豬圈、羊舍、牛棚甚至墳地、土地廟、祠堂統統找了個遍,令人泄氣的是,大家走啊、找啊,搜啊、尋啊,喊啊、喚啊,入地下河,就是找不見那個帥氣、乖巧的小男孩兒。

事不宜遲,村主任丁長磊建議張銘坤立刻打電話報警。

接警後,公安民警一到村部,立即會同村裏的鄉親們連夜展開第二輪搜尋,並將搜索範圍擴大到村子周邊十公裏。

令人揪心的是,直到第二天淩晨,搜尋還是一無所獲。

張新瑞到底在哪兒?眾人議論紛紛,莫非被拐賣了?年會上車多人多,還來了不少外地人,會不會有壞人趁亂拐走了孩子?近期,鄰縣幾個地方接連丟了幾個孩子,有人傳言犯罪團夥已潛入本地,專門偷孩子,販賣孩子器官……

一時間,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後來,據南關屯小學現任校長老何回憶:“張新瑞出事的那些天,學校的日常教學深受影響。家長們對孩子寸步不離,上學來送,下學來接,哪怕離家隻有幾步路,也不敢讓孩子獨自走,甚至有些家長就待在教室門外,透過窗子看著孩子們上課,晚上,更是禁止孩子出門。”

張新瑞的失蹤,讓這座已經習慣沉默的北方村莊發出蒼老、混沌的震顫。

五、駐村重案組

鑒於該案係涉童案件,封丘縣公安局黨委高度重視,第一時間啟動兒童失蹤快速查找機製,並立即將案情向市局、省廳作了匯報。河南省公安廳立即啟動相關機製,將“1·09”案列為省廳A級督辦案件,並成立了由省、市、縣三級公安機關一百五十名民警組成的“1·09”專案組,分成七個小組,分別視頻偵查、現場勘查、調查訪問、警戒搜查、技術鑒定、輿情應對和後勤保障工作。

在時任封丘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金耀光看來,想破這起案子,一個字——難!“1·09”案是標準的隱形案件,案發時,缺乏直接目擊證人,現場沒有遺留作案人任何的物證及痕跡,沒有指紋,沒有腳印,沒有血跡,沒有毛發、纖維等。在街頭上也沒有獲得任何有用的視頻監控信息,加之年會期間,人來車往,情況複雜,極大地增加了案件偵查的難度。

這是十八年來封丘縣應舉鎮第一次發生兒童失蹤案,但是,在“1·09”案之前,河南省境內的平頂山、南陽、濮陽等地連續發生了五起兒童失蹤案,無一破獲。短短一年之內,河南境內發生這麽多起涉童案件,而且全都成為懸案,河南警方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所以,“1·09”案案發之後,猶如一塊兒巨石拋到湖心當中,激起了千層波浪。上至省公安廳領導,下至市局、縣局領導都給予前所未有的關注和重視。

身處重案現場的李東升、金耀光、翟曉東等一線偵辦人員焦灼萬分。此案不僅關係到張新瑞的性命,也關係到河南警方的公信力。現在專案組能做的,隻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孩子,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六、迎難而上

2014年的第一場大雪不期而至。

飛揚的大雪從前一天傍晚一直持續到次日淩晨,未曾停歇。一夜之間,整個村子都被包裹在皚皚的白雪之下,蕭索而又靜謐,小新瑞的蹤跡好像更加無從尋覓了。

大雪過後,寒氣襲人。一到晚上,村頭巷尾很少能看到人影。這樣的天氣,村民們通常都會選擇待在家裏,特別是在命案未破的日子裏,人們更是盡可能減少出門的次數。村子裏除了偶有幾聲狗吠,幾乎聽不到什麽動靜。

在這個寒冷夜晚,指揮部的偵查員們沉浸在破案的焦灼之中,張新瑞的下落是大家心頭最大的牽掛。在沒有確切線索的情況下,刑警破案靠的就是經驗、分析和判斷。結束一天的偵查和搜索工作,大家裹著棉大衣,圍著煤爐,端一杯熱開水,反複梳理“1·09”案的點滴線索,提出設想,進行推理,抽絲剝繭,分析可能性,為一個小問題、小細節爭得麵紅耳赤。

這些天,偵查員們從發案時間、案件性質、作案工具、作案過程、犯罪嫌疑人的刻畫、案件偵查範圍的劃定和嫌疑人排查定位方向等方麵展開了數十次案情研判。最後,專案組達成共識,決定從以下幾個方麵來進行偵查:一、改變之前孩子被拐賣或走失的想法,首先要往孩子被害上考慮,全麵排查孩子有無被害的可能性,重點調查分析張銘坤社會關係方麵潛在的矛盾焦點;二、往孩子被綁架上考慮,年關將近,不法分子貪婪圖財,臨時起意綁架孩子進行勒索也有可能;三、往孩子發生意外上考慮,男孩兒調皮,存在發生意外的可能,車禍、觸電、溺水等意外都可能危及孩子生命安全。

統一意見之後,專案組領導做出六點部署:一是對張銘坤的社會關係、矛盾點進行排查;二是對南關屯村村民逐戶進行地毯式排查,對重點人員定時定位梳理;三是在市局犯罪偵查支隊警犬大隊的配合下,對中心現場及其五公裏範圍內區域進行查找、搜索,對村內的廢棄房屋、水池、空院、秸稈堆及村周邊的農田、機井、橋洞、地窖進行搜索;四是對案發當天在該村年會上的商戶進行一一走訪;五是調取南關屯村附近村莊,村南S311、村北S227省道的所有監控錄像,進行研究分析;六是對外省市同類涉童失蹤案件進行篩選串並,擴大線索來源。

根據專案組領導指令,參與偵查的民警兵分三路:第一路民警全麵展開排查工作,實施地毯式搜索,做到“村不漏組、組不漏戶、戶不漏人”。第二路民警深入調查了解張銘坤所有的社會關係,深挖矛盾點,與此同時,徹底梳理排查封丘縣境內有拐賣前科或綁架前科的兩勞釋放人員和嫌疑分子,對全村有可能涉及此案的村民逐一排查。剩下的一組民警以最快速度聯絡外地同行,向封丘縣周邊的平頂山、南陽、濮陽、山東菏澤以及河北等地輻射展開調查。縣局同步印發協查通報兩千多份,向全省各級公安機關及鄰省兄弟單位通報案情,以期從中獲取線索。

七、兩條線索浮出水麵

農曆臘月二十三這天,按照民間習俗,是送灶王爺上天的日子,也叫小年。一早,家家戶戶都要灑掃門庭,殺雞宰鵝,算是過大年的前奏曲。

日子每向新年靠近一步,偵破“1·09”案的民警們心裏的壓力就增加一分,總要在新年到來之前,給張家人一個交代呀。案發兩周時間過去了,就在警方一籌莫展的時候,兩條非常有價值的線索被收集上來。

一是,有人反映小新瑞失蹤當天下午,曾見到一輛無牌照的黑色桑塔納轎車停在何建利老宅的門口,短暫停留之後就開走了,車速很快,車上好像載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兒。二是,有人反映,曾在年會上看到一個中年婦女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不知何故,小男孩兒突然大哭不止,婦女不管不顧,拖著小男孩兒就走,看樣子不像是孩子的親生母親。

隻要能找到這輛無牌黑色桑塔納或者這個拖行孩子的婦女,就能為“1·09”案打開突破口。專案組的民警們異常興奮,仿佛小新瑞此時正在不遠處等待他們的救援。然而,新的問題擺在他們麵前,利用傳統手段尋找嫌疑車輛和這個所謂拖行孩子的婦女,無異於大海撈針。

到過封丘縣的人都知道,封丘位於河南省的東北部,交通便利,縣城距離新鄉市區六十二公裏,至省會鄭州市九十公裏,至開封市三十公裏,至濮陽市八十公裏,與山東省菏澤市東明縣也僅僅是隔黃河相望。要在如此廣闊和複雜的地域裏找到一輛沒有牌照的黑色桑塔納轎車和一個特征模糊的中年婦女談何容易?

專案組反複研究,決定先找車。黃河收費站是從案發現場通往開封的必經之地,專案組調取了案發當天的視頻錄像。結果令人振奮,當天下午4時55分,一輛黑色無牌桑塔納經該收費站向開封方向駛去。專案組經過反複測算,從作案時間及路線來看,這輛黑色桑塔納轎車符合作案條件,十分值得懷疑。

順著這條線索,專案組民警立即行動,短短幾天,他們遠赴陝西、山東、河北、江蘇、北京、內蒙古等地,協調各方力量將1月9日前後各收費站記錄下來的影像資料全部調取。初步測算,警方要排查一千五百多萬輛汽車,才可能查出這輛嫌疑車輛。依靠高科技手段截取了十萬小時的資料,偵查員們鍥而不舍,日夜奮戰分析視頻,終於鎖定了這輛黑色桑塔納轎車和它的司機。但令人遺憾的是,該司機並沒有作案動機,他車上的男孩兒也不是張新瑞。

兩天之後,那名中年婦女也在山東菏澤曹縣被當地警方找到了。但經證實,她帶的那個孩子是自己的親外甥。因為孩子調皮,私自拿攤主的東西,她訓斥了孩子幾句,孩子鬧情緒大哭不止,她一氣之下才硬拽走了孩子。

兩條看似極有價值的線索就此中斷,張新瑞的蹤跡,就像陽光下的積雪,融化,然後蒸發,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1·09”案專案組的民警們又一次陷入無路可走的尷尬境地。

八、不破不歸

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了,案情毫無進展。村民們從原本積極向警方報告線索、送飯送水,到如今隻是側目看著這些每天瞎忙活的警察,然後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這幫公安到底行不行啊?這麽多人,找這些天,連個影都沒有找到。”

“這麽些日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估計這個案子是破不了啦。”

“一幫人在這兒白吃白住,都是給咱們做做樣子,一群窩囊廢,吃啥啥不剩,幹啥啥不中……”

村民的話越來越難聽,態度越來越冷漠,金耀光心裏也堵得慌,就像塞進一個馬上要爆炸的氣球。可是,生氣不解決問題,趕緊找到捅破此案的命門才是王道。案子破了,一切的責怪、懷疑、譏諷都消失了。這個年,對“1·09”案專案組來說,真是個關口。如果年前破不了案,此案便成了積案,破了也不能算2014年的指標。這樣一來,弟兄們的破案熱情也會大大受挫,案子可能會拖延很久,這是金耀光最不願意看到的。

生於1975年的金耀光,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成熟很多。這個樸實而有血性的漢子,操一口濃厚的河南口音,看上去像個老兵,幹練強悍。金耀光從小就夢想著當一名威風八麵、能夠偵查破案的警察。雖然從警之路並不是一帆風順,但自從擔任刑警隊領導之後,金耀光帶領隊伍屢創佳績,命案偵破率百分之百,多次榮立戰功。

憑借多年帶隊伍的經驗,金耀光深知,越是壓力大的案子,越不能被消極的情緒控製住,必須給兄弟們注入必勝的信心,很多時候,破案靠的就是意誌力和決心。

每天例行的碰頭會開會時間到了,金耀光捧起杯子,喝幾口水,開口道:“同誌們,今天晚上,咱們不研究具體工作了,大家重新捋一捋思路,換換腦筋,跳出來看一看,評價一下我們對案情的基本判斷有沒有根據,或者說,有沒有失誤。大家暢所欲言啊!”

隊員們默默地坐著,喝水,抽煙,一時間竟無人回應。金耀光並沒有責怪大家,他非常清楚此時兄弟們承受著怎樣的壓力。過了一會兒,仍沒人吭聲,金耀光清了下嗓子,再次開口道:“同誌們,偵查破案是刑警的天職。對我們搞刑偵的人來講,每一起重案都是一個謎,解謎的過程很難,但是,這個求解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樂趣。一個破案高手,應該善於從蛛絲馬跡中找出案件真相,於山窮水複中尋到柳暗花明。”話講到這裏,同誌們還是沉默著,但是,環視四周,金耀光能明顯感覺到,大家的眼神裏比之前多了些熱情。他知道此時要趁熱打鐵,把同誌們疲憊、懈怠的心激活起來,讓大家的鬥誌、意誌和精神鼓起來,漲起來。隻有這樣,他們才有可能打贏眼前這場硬仗。

金耀光把他的想法和感受和盤托出,與兄弟們分享:“同誌們,這些日子,我們並不是沒有成績,沒有效果,雖然我們手裏的線索並沒有特別關鍵的,但是,這些信息為我們後續查明真相做了鋪墊。不可否認,當前我們很被動,我們派出了大量警力摸排,卻遲遲不出情況,靠攏不了真相。這說明我們的工作中一定存在問題。我們不需要回避和否認,而是要認真查找,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哪些工作沒有做到位?是不是過於著急了?還是不夠冷靜?咱們的老隊長張平禮副局長說過一句話:有時候,我們越是渴望成功,越容易出現失誤,這失誤很可能誤導我們,將我們帶離真相。”金耀光的一番話讓屋子裏的氣氛逐漸地活躍起來,大家紛紛抬起頭,放下茶缸,掐滅煙頭,盯著金耀光的雙眼,細細體會他的話。這讓金耀光心裏湧起一股熱流,這幾十雙眸子是那麽純淨,那麽透徹,充滿了對自己的信任和尊重。這是十幾年下來累積的戰友情,他不能辜負大家,必須帶領兄弟們打贏這一仗。

他繼續說:“冷靜看來,‘1·09這個案子就是一場迷霧重重的大戲,真相暫時被遮擋,但總有揭露的一天。案件的偵查有它自身的客觀規律性,我們判斷有誤,被假相蒙蔽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有時,警察與罪犯,隻隔著一層紙,能感覺到但是看不到,一切都在未知領域中運行。但是,我相信,隨著新線索的出現,大家撕開眼前的帷幕,就能看到犯罪嫌疑人的真麵目。弟兄們,眼下,村子裏有上千雙眼睛在看著我們,張銘坤、趙淑芬夫婦在等著我們給他們一個交代,南關屯村的所有鄉親們在等著我們給他們一個交代!同誌們,我們已經沒有退路,既然來了,咱就要把案件破了,在鄉親們的歡送下,風風光光地唱著凱歌離開這裏,而不是灰溜溜地逃走或者放棄,那不是我們的作風!”

金耀光這番激情昂揚的發言,像一陣暖風,融化了偵查員們被冰雪覆蓋的心。“沒有從事過刑警工作的人可能體會不到,一個真正的刑警,他的血液中天生潛伏著一種戰鬥力,這種戰鬥力隻有在麵對相應的危險和挑戰時才會被充分激發出來。”張平禮副局長說,這就是“刑警特質”。

第二天早晨,金耀光讓人做了一條橫幅掛在村委會的門口,上書“誓破‘1·09案,不破不歸”一行大字,這是偵查員們的錚錚誓言。

村子裏早起的鄉親看到飄揚在寒風中的橫幅說:“看來公安是跟這個案子幹上了,不達目的不收兵,這個年估計也消停不了了。”

九、除夕夜

除夕在每個中國人的生活裏都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這天,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放鞭炮,吃團圓飯,一家人歡天喜地,其樂融融。然而,2014年的春節,對張銘坤和趙淑芬兩口子來說,注定是一場沉甸甸的噩夢。唯一的兒子瑞瑞不見了,生死不明,一群警察住在村裏已經快一個月了,卻沒能給他們任何滿意的答複,這讓張銘坤十分惱火。這天晚上,他喝了許多酒,借著酒勁兒跑到村委會“1·09”案指揮部,拍桌子,發脾氣,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專案組的民警們靜靜地看著張銘坤發脾氣,默默地忍受著他的責難,因為他們明白他的感受,大過年的,思子心切,換了任何一個人,心情都不會好,就讓他盡情發泄發泄吧。

而對於趙淑芬來說,從臘八開始,她的心口就多了一道刀疤,她開始害怕過年,害怕除夕夜的團圓和歡樂。

“新瑞——新瑞——新瑞!你在哪兒?娘想你了,快回家過年吧!”一陣焦急的喊聲,劃破了南關屯村除夕夜的祥和。看著在街上踉踉蹌蹌,扯著嗓子喚兒回家的趙淑芬,不少村民掩麵而泣。唉,沒有了兒子,這個年可咋過呀!

母子連心,兒子不見了,生死不知,趙淑芬感覺自己也快死了。她無數次地問自己:要是兒子沒有了,當娘的活著還有個啥意思?兒子的命就是娘的命,兒子沒有了,自己的命也就沒有了。

盡管身邊的人都在安慰趙淑芬,未來的日子還很長,再生一個,很快就養大了。可趙淑芬什麽也聽不進去。這些年來,趙淑芬含辛茹苦把孩子帶大,為了給孩子掙學費,她才遠走他鄉打工掙錢。而現在,她對外出打工一千個一萬個後悔。她總是想,如果自己不出去打工,如果自己不為了那點兒加班費耽誤回家,兒子瑞瑞就一定不會丟,那現在她就能像往常一樣,一家人一起吃餃子,過大年。

張新瑞失蹤的這些天,趙淑芬幾乎每天晚上都因悲慟而失眠。她總幻想著兒子會突然風風火火地衝進院子,嘴裏喊著:“媽媽,媽媽我回來了。我餓了,弄啥飯呢?”

這個場景,趙淑芬設想了無數次,然而,那個幼小的、奔跑著的、鐫刻了她所有深情和希望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過。

日夜煎熬,趙淑芬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但是,她還在苦苦支撐著,她告訴自己:一天找不到孩子,我就一天不能倒下。有時候,她因為極度疲憊,會稍微睡過去一會兒,但過不了幾分鍾,她就會突然坐起來喊著:“兒子,媽媽在這裏,快到媽媽這裏來!”極度的焦灼和悲痛,讓這個三十二歲的女人衰老憔悴得像是一個五旬老太。

奇怪的是,自從瑞瑞音訊全無之後,一向乖巧的胖子也不聽話了,整天嗷嗷叫,見了誰都胡亂撕咬一番,即便是給它火腿腸,也不搭理。二十多天下來,原本的胖子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卻整日亢奮地號叫著。趙淑芬怕它咬傷人,隻得讓弟弟把它帶走拿繩子拴著,趙淑芬囑咐弟弟,好好喂著,等瑞瑞回來,再抱回來。

對於“1·09”案專案組民警來說,這個除夕夜過得也是無比沉重。不能回家和親人團聚自不必說,案子當年破不了成為積案也沒那麽重要了,關鍵是他們難以麵對痛苦的張銘坤夫婦。看著夫婦倆丟了半條命的樣子,他們就像挨了一悶棍一樣難受。金耀光帶著四十多個民警住在村委會,晚上,他吩咐負責後勤的同事給大家煮一鍋速凍餃子算是過年。可是,端著這象征著團圓的餃子,他們誰也吃不香。

十、回到原點

大年初四,借著回局裏開會的空,金耀光跟劉新征局長匯報了一下這段時間偵破工作的進展,並開誠布公地向領導承認目前案子的偵破遇到了瓶頸,案子似乎凝滯住了。之前的分析不能說不全麵,安排不能說不到位,可該出情況的地方卻不出情況,這種情形著實令人焦灼。金耀光坦言,隊裏的弟兄們心裏普遍感到非常不安,他心裏也有點兒沒底了……

聽完金耀光的匯報,劉局長決定再組織召開一次“1·09”案案情分析會。正月初七上午九點,劉新征局長攜局全體黨委成員來到南關屯村。案情分析會上,劉新征認真傾聽了同誌們的匯報和總結,了解了案件的實際偵辦情況。

劉新征局長在充分肯定了大家前期辛苦工作的前提下,鼓勵大家道:“我這次過來不是督戰,是看大家有什麽困難,有什麽要求,好及時給大家解決。越是困難的時候,大家越是要放鬆,放鬆才能出思路。今天,咱們停下來調整一下思路,從原點開始,咬住疑犯,找證據,找漏洞,找突破口。每一樁大案要案的背後,都蘊藏著數不盡的艱難困苦。哪有那麽容易破案的?要抱著必勝的信心戰鬥到底,哪怕死纏爛打,百折千回,也要查個水落石出,給人民群眾、給受害者家屬一個交代。”

對下步的偵查工作,富有多年一線辦案經驗的劉新征局長給出了指導意見。他認為,當前,專案組有必要重新組織力量對案發現場再進行一次梳理清查,力爭找出有價值的線索和犯罪分子遺留下的痕跡物證。要圍繞現場輻射周邊村落,重點排查有劣跡人員,特別注意發現曾接觸或者有機會接觸張新瑞的人。

段廣彬政委鼓勵全體偵查人員:“受害人家屬失去親人的悲痛、老百姓期待的目光就是我們的壓力和動力。要把人民的利益高高舉在頭上,帶著對群眾的深厚感情,履行好我們的光榮使命。同誌們冒嚴寒日夜堅守辦案一線,承受常人無法承受的精神壓力,拚的就是信念和意誌,為的就是給政府、給人民群眾一個滿意的答複。不管是破大案還是辦小案,隻要把群眾的利益放在心上,盡心盡力地去做了,老百姓就會理解我們、支持我們,有了老百姓的認可和支持,咱們抓獲犯罪分子,獲得勝利,是遲早的事!”

張平禮副局長以自己三十餘年的刑偵經曆現身說法:“刑偵工作是一項十分細致的工作,在偵破一個案件的最初階段,如果漏掉一個小小的物證,或忽略一個細小的情節,往往會把偵破工作引向歧途。所謂失之毫厘,謬之千裏。細節往往是查明認定犯罪的證據,是分析案情、劃定偵查範圍、製訂偵查方案的重要依據。找到突破案情的關鍵點,破案就像捅破一層窗戶紙;沒找到這個突破點的話,與真相就像隔著重重大山,全身的氣力不知道往哪兒使。越是最困難的時候,越是要耐下性子尋找關鍵細節。”

會議結束時,根據當前“1·09”案的具體形勢,劉新征局長進一步作出指示:“在前期采取大兵團作戰,對轄區及周邊居民有關情況進行清理摸排的基礎上,下步要適當調整偵查方向,著重留意周邊失蹤兒童的案件,避免無目標性的地毯式摸排,工作要精確到位,把注意力重新鎖定在案發現場,鎖定在發現具體嫌疑人遺留痕跡或者證據這個工作上。”

這次會議讓大家近些天來緊繃的神經得到了舒緩,同誌們重新調整狀態,繼續投入戰鬥。專案組決定暫停之前的大兵團作戰模式,從刑偵隊挑選出十名精幹力量,組成“1·09”案大案專幹組。挑選出來的這十個人都是刑偵隊的一線刑偵能手,包括李東升、翟曉東、胡振恒、李軍、陳念恩、劉振宇、卜凡勇、田培培等人。十名專幹組成員,在村委會丁主任三嬸家租賃了一間廂房作為指揮部。大家在這間廂房裏放了五張上下鋪,吃住在一起,全身心投入辦案。

從前期諸多偵查線索和調查信息研判,張新瑞被侵害藏匿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這樣的話,作案者肯定是本村人,比較熟悉孩子家庭情況和孩子的具體情況。而張新瑞放學後從學校到家,特別是從街口轉角到家的這三十米路是重要拐點。在不確定張新瑞生死現狀的困局下,專案組回到原點,再次核查張新瑞失蹤地段以及在這個地段的所有村民。

辦案民警頂著村民不配合的壓力,再次回到現場,耐下性子,放下身段排查、問詢了這條路上的每一戶人家,並精心繪製了每戶居民在張新瑞失蹤當天下午的行動路線圖,時間流程圖、然後按照張新瑞1月9日下午四點半放學後的活動軌跡,重新模擬了無數遍。

根據之前收集的信息,案發當天張新瑞放學後,和他的同學張亮亮一起離開學校,走到何建利家門口拐角處兩人分開,之後各自回家。經過多次確認和調查,這點是確認無疑的。

而從何建利家門口拐角處到張新瑞家也就三十米遠,孩子邊走邊玩的話,也不會超過兩分鍾,在這兩分鍾的時間段裏,沒有任何村民看到過張新瑞。張新瑞就是在這三十米路上消失的,因此可以推測,這三十米路上的十戶村民,都有作案的可能。所以,聚焦這十戶村民,逐一梳理審查,應該就能確定犯罪嫌疑人。

專案組重點篩選出八名可疑人員,再對這八人進行深入摸排和查證,很快,七個人的作案嫌疑逐一被排除掉。但隨著對最後一名嫌疑人何建利的社會關係、活動軌跡、生活習性等進行深層次的挖掘和查證,他的作案嫌疑一步步上升。

據張銘坤的父親反映,因張銘坤給何建利介紹對象的事,兩人有過矛盾,何建利很可能因為這件事報複張銘坤。在後期的調查走訪和摸排中,民警們也認為,在目前鎖定的八個嫌疑人之中,隻有何建利具有作案時間。案發當天下午,張新瑞和張亮亮就是在何建利家門口分手的,之後再沒人見到過張新瑞。而案發時分,沒有任何人能證明何建利不在家。就算如何建利所說,當天下午他家裏來了親戚,但是,在親戚離開之後的兩分鍾到五分鍾裏,他也有足夠的時間對一個七歲兒童痛下毒手。

專案組決定立刻傳喚何建利,從他身上打開突破口,找到真相。

十一、令人沮喪的測謊儀

麵對警方的傳喚,何建利很配合。提到張新瑞的失蹤,何建利臉上瞬間就顯露出痛楚的表情,繼續往下談,他竟然老淚縱橫,說自己看著張新瑞長大,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樣,不知是哪個挨千刀的擄走了孩子,希望警察趕快抓住這個壞人,把他槍斃了。

這次傳喚,警方沒有從何建利的表現裏發現任何蛛絲馬跡,而且回顧之前的排查活動,何建利每次都在場,一直對警方很熱情,積極配合調查,對尋找小新瑞也表現出多於常人的熱心,讓人覺得他確實和孩子很親,比其他村民更關心小新瑞的命運。

在沒有實際定罪證據的情況下,警方無法對何建利采取進一步措施,更無法限製他的自由。但大家又普遍覺得,如果完全排除何建利的嫌疑,也不太對勁兒。

金耀光找來李東升和翟曉東,幾個人碰頭商量了一下,決定向上級申請,對何建利做一次測謊。

實際上,金耀光等人設想的是,不管測試結果怎樣,先試探試探何建利也好。一般人麵對測謊儀,都會出現緊張情緒,如果之前何建利一直是在撒謊的話,麵對測謊儀,他也許會露出馬腳。

很快,上級機關批複同意專案組對何建利的測謊申請,並第一時間派測謊專家帶著儀器來到封丘。

“測謊儀”的正式名稱是“多道心理測試儀”,測試過程中,測試人員將設備輕輕綁在嫌疑人的胸部、背部和手指,再將數據線接入電腦即可。然後,測試人員操作電腦,對被測者進行提問並通過觀測他的呼吸、脈搏、皮膚電阻等身體反應,判斷其是否說謊。

測謊過程分為背景了解、測前談話、激勵測試、正式測試和測後談話五個環節。測試中,被測者的反應各有不同,有故意和儀器搗亂的“厲害角色”;有認為測試結果是“騙人的”;還有測到一半覺得大事不妙,心理崩潰主動交代問題的。測謊結束之後,測謊師會綜合測試情況給出鑒定報告,報告一般包括四種結果——誠實、無結論、說謊和顯著說謊。

據測試人員介紹,一般人說謊,都難逃測謊儀的研判,但是也有一些特殊人群,心理素質極強或經過專業訓練,測謊儀對他們也束手無策。根據國外一些專家的分析,測謊成功與否,儀器作用占40%,問題編排的合理性占30%,測謊人員的資質和經驗占30%,三者決定測謊結果的可靠性。在我國,由於該項技術的應用不是很成熟,測謊結果還不能作為證據使用,隻能輔佐辦案人員審查、判斷證據,並提供一些偵查方向。

測試人員先後兩次使用測謊儀對何建利進行了測試。測試結束之後,專家很肯定地告訴專案組的同誌,這個老頭兒沒有撒謊,“1·09”案不是他幹的。

這個尷尬而意外的結果,讓“1·09”案的偵破工作再度陷入僵局。

如果不是何建利作案,那真正的犯罪嫌疑人又會是誰呢?此時此刻,這個家夥肯定躲藏在暗處嘲笑警方,等著偵查員們低頭認輸。何建利兩次通過測謊,對偵查員的打擊特別大,得知結果後,金耀光和幾個同事鬱悶得一夜沒有合眼。原本以為案子就要柳暗花明了,沒想到再次走入死胡同。金耀光怎麽也不願意相信會是這麽一個結果。

十二、慘案再發

“1·09”案件發生僅僅兩個多月後,小小的封丘縣城又發生一起兒童失蹤案!

3月30日14時15分,封丘縣局再次接到群眾報警:潘店鎮吳占村三歲男童吳昊天於當日上午十時許在該村失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封丘縣再次炸開了鍋,老百姓對當地治安狀況憂心忡忡,各種流言充斥著小城,偵查員們也疑惑萬分,難道之前的所有判斷都是錯誤的?真的是傳說中的連環案?真的有一夥販賣兒童器官的犯罪分子流竄至本地?還會不會再發生類似案件?一時間,封丘警方的壓力陡增。

封丘縣公安局黨委立即啟動未成年人失蹤快速查找機製。潘店派出所第一時間到達現場進行前期處置,局長劉新征,政委段廣彬,副政委李東升,局黨委委員、刑偵大隊長金耀光等局領導和偵查人員隨即趕到吳占村,並抽調刑偵、特巡警、巡防等相關警種一百五十餘人,全麵展開偵破工作。

作為一個從警近二十年的老警察,辦案中遇到挫折,甚至遇到生死攸關的時刻,對金耀光來說太常見了。但像這次一案遲遲不破、一案又起的情況,金耀光確實是第一次遇到。而且,兩個案子都是涉童案,受害人家屬的焦急和痛苦讓金耀光心中的壓力又增加十分。此時,除了戰鬥,他別無選擇,隻能硬著頭皮,頂著壓力,上。

此時已經是農曆二月末,有計劃外出打工的村民早已遠走他鄉,不去打工的人們也開始了春耕勞作。經過大量調查摸排,“3·30”專案組獲悉失蹤兒童吳昊天失蹤前到該村聾啞兒童吳佳涵家裏玩耍,之後再無人見到他。同時,有群眾反映在吳昊天失蹤後,吳佳涵的父親吳學勤(聾啞人)曾駕駛三輪車外出,種種線索顯示吳學勤嫌疑重大。由於吳學勤一家均為聾啞人,專案組特聘請聾啞學校手語老師協助對吳學勤進行調查問詢。經過對吳學勤所稱的外出地點逐一查證落實,證實其所說均係謊言,吳學勤的疑點進一步上升。

4月4日下午,專案組將吳學勤傳喚至刑偵大隊,根據預定訊問方案,不斷變化訊問策略,拋出重要證據,最終,犯罪嫌疑人吳學勤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供述了其殺害三歲兒童吳昊天的犯罪事實。

3月30日上午9時許,吳昊天在犯罪嫌疑人吳學勤家玩耍時,將其兒子吳佳涵打哭,吳學勤便將吳昊天喊到臥室內對其進行恐嚇,吳昊天受到驚嚇後躺倒在地,全身抽搐。吳學勤因內心恐懼,便用家中的膠帶將吳昊天的嘴鼻纏住,導致吳昊天窒息死亡。隨後,吳學勤駕駛電動三輪車將屍體運至曹崗鄉後馬常崗村西北麥地,投入機井中。

專案組根據犯罪嫌疑人的指認,打撈出了失蹤兒童吳昊天的屍體。隨後,市局刑科所帶領痕跡、法醫、DNA等專業技術人員對現場和嫌疑人家中進行細致勘查,在被害男童吳昊天麵部提取到了纏繞的透明膠帶,並在犯罪嫌疑人吳學勤家裏搜查到一卷透明膠帶。市局刑科所痕跡室鑒定人員對膠帶紙斷頭進行檢驗鑒定,發現被害人麵部纏繞的透明膠帶與犯罪嫌疑人家中的透明膠帶斷頭痕跡為同一整體所分離,從而為案件訴訟提供了關鍵證據。至此,“3·30”兒童失蹤案成功告破。

“3·30”案的告破,為“1·09”案專案組增添了信心。專案組對“3·30”故意殺人案的成功經驗進行了總結,同時又與“1·09”案相比對,再次對“1·09”案進行了分析研判,及時地調整了工作思路和方向。

十三、鎖定目標

“領導呀,您看這春節都過了,大夥兒都出去打工了,我自己老在家也悶得慌,也得出去打工掙錢。你們這些警察同誌懷疑我是殺人凶手,可是,測謊都做了兩次了,你們也沒有找到什麽證據,總不能老把我留在家裏當懷疑對象吧,這可耽誤我賺好多錢呢。我不賺錢,怎麽過日子啊?你們又不給我發工資。你們不讓我出去打工,難道不違法嗎?我不是罪犯,誰也沒有權力限製我的自由,你說是不是?要是你們真需要我配合調查,我隨時回來,中不中?”農村人出了正月十五也就算過完年了,人們陸續出去打工去了。元宵節次日中午,何建利找到時任公安局副政委李東升,要求外出打工。

對何建利外出打工的要求,專案組召開會議展開討論,最終決定,放他出去打工。通過這段時間的較量,大家對何建利的性格也有不少了解,知道他自以為很聰明,沒人能抓住他的把柄,與其這麽幹耗著,不如放他走,讓他放鬆警惕,說不定會露出狐狸尾巴。

在南關屯村的村民眼裏,何建利是個膽小,甚至有些懦弱的人。在村子裏,他的人緣要比張銘坤好得多,和街坊四鄰關係都不錯,誰家有人外出,他就幫忙照看家裏;誰家辦喜事,他就去喝個喜酒;誰家添了孩子,他就去隨個份子錢;誰家老人不在了,他也會去磕個頭……這些農村人最看重的感情聯係,何建利一向做得認真,從不缺席。在人越來越少的農村,能做到他這個程度的人,真是不多見了。

專案組駐村兩個月以後,很多村民都對這些城裏來的“大蓋帽”不冷不熱,特別是這麽長時間破不了案,村裏的人早就把這些吃皇糧的警察當作吃白飯的,或嘲諷埋怨,或視而不見。隻有何建利一直以來對專案組民警的態度都保持恒溫。

“民警同誌辛苦了,幹警察真不容易。犯罪分子太可恥,一定要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為民除害!”遇到四處搜尋證據的偵查員,何建利會主動打招呼。當偵查員們在村子裏四處走訪的時候,何建利都會打開大門,站在門口,隨時準備請偵查員們到家裏搜查,還給偵查員們準備了茶水、香煙。他甚至追著李東升,搬一個小凳子跟他一起坐在大街嘮嗑,提出他個人對本案的一些想法。

表麵看來,何建利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然而,何建利越是高調表白洗清自己,民警們對他的懷疑越是強烈。但是,大家心知肚明,沒有拿到關鍵證據之前,警方不能把何建利怎麽樣。大家表麵不動聲色,背地裏,一天也沒有放棄對他的偵查和把控。

“3·30”案順利偵結帶著勝利帶來的信心,讓專案組決定乘勝追擊,再次召開“1·09”案分析會。

會上,大家高度統一意見,再度將“1·09”案突破點放到嫌疑人何建利身上,不能因為他兩次通過測謊,就把他從嫌疑人名單裏排除掉。測謊儀再先進,畢竟隻是一台機器。偵查員要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自己內心的直覺,尊重自己辛苦工作捕捉到的線索。

為了避免有人動搖軍心,金耀光特別宣布一條紀律:專案組任何人不要試圖再推翻對何建利的懷疑,不要放棄對他的跟蹤、監視。他具備作案動機和時間,隻是目前還沒有找到確鑿證據,無法落實他的罪名。當下,專案組要將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何建利身上,跟他鬥智鬥勇,撕破他的偽裝。如果誰再動搖軍心,就把誰請出專案組。

金耀光安排偵查員24小時監控何建利,時刻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一旦發現他的破綻或可疑之處,立即采取行動。然而,連續幾天的跟蹤、監視,偵查員們沒有發現何建利任何明顯的破綻。

十四、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有句話說得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何建利外出打工後,一個孫姓女人的出現,揭開了何建利偽善的麵具,讓他的邪惡本性展露無疑。

這個孫姓女人正是張銘坤介紹給何建利認識的。當然,張銘坤給何建利介紹對象心思並不單純,他想從中間賺點兒小錢兒花,吃點兒喝點兒,撈點兒好處。但是,張銘坤怎麽也想不到,正是因為這個孫性女人的事,讓何建利對他懷恨在心,最終殃及自己的兒子。

喪偶多年的何建利對女人充滿了渴望,為了找個女人做伴兒,何建利到處求人給他介紹對象,隻要能給他介紹對象,他幾乎有求必應。這些年下來,為了這事兒何建利沒少花冤枉錢。

而張銘坤也正是因為掌握了何建利這種心理,才屢次借給他找對象之機,敲他的竹杠,賺他的便宜。

這個孫姓女人留給何建利的第一印象很不錯。長圓臉,五官看上去也挺秀氣,頭發很黑,比較有活力,人也顯得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和何建利見麵那天,孫姓女人還刻意打扮了一下,看上去風姿綽約,說起話來也很直爽,不是扭捏的小女人。

第一次見麵,何建利就對這個女人動了心,當張銘坤說女方提出要一千塊錢見麵禮時,何建利很爽快地就給了。當天晚上,他就把這個孫姓女人帶到了自己的床上。

當專案組調查這個與何建利關係曖昧的孫姓女人時,卻發現一個驚人的秘密。何建利在性生活方麵十分“變態”,他是一個性虐狂。原本,這個喪夫的孫姓女人是打算跟何建利組建新家庭,好好過日子的。但是,隻跟他好了三天,孫姓女人就跑了。逃跑的原因是受不了何建利的性虐待。

孫姓女人向專案組民警透露,何建利買了許多黃色碟片回家,每次和她同房,他都要放碟片,並讓她照著碟片上的樣子做。他還喜歡用繩子捆綁她,用竹條抽打她。何建利性欲強烈,喜歡喝酒吃藥後與她同房。他瘋狂地在她身上發泄性欲,用手掐她的臀部、腿部、乳房,搞得她渾身上下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

同居三天中,何建利一夜要折騰她好幾次,掐她的脖子,咬她的乳頭,抓住她的頭發狠命撕扯。她被何建利折騰得死去活來,痛得忍不住放聲哭叫。令人發指的是,她越是痛苦,叫聲越淒慘,何建利就越發感到滿足和刺激,對她的虐待行為也越變態,下手也越重。

孫姓女人對辦案民警說,她被何建利糟蹋得下身潰爛,兩條腿都邁不開步,眼看就要沒命了。為了保命,她隻能找個借口,說是回家開證明和他登記結婚,才跑回到老家,她就沒有再打算回去。孫姓女人回老家之前,問何建利要了二百塊錢,讓他第二天送她去縣城坐車。到縣城之後,她讓何建利花了三百多給自己買了衣服,又花了六百多買了一部新的手機。臨上車之前,她又向何建利要了一千塊錢的盤纏。算上之前張銘坤幫她要的一千塊錢,短短三天時間,她就從何建利那裏拿走了三千多塊錢。

孫姓女人認為這筆錢是自己應該得的,自己陪了何建利這些天,心理和身體受到這麽多摧殘,何建利理所應當給她補償。況且自己還得去醫院看病,且得花錢呢!

後來,警方在何建利家一隱秘角落發現一些黃色碟片,還有性書籍、性藥品以及性虐工具。這證實了孫姓女人所言的可靠性,也讓何建利分裂的人格展露無遺。這是一個能在魔鬼與人的頻道間轉換自如,人前人後兩副甚至多副麵孔的危險人物。這樣性格的人,犯大案的概率要遠遠高於常人。

金耀光在警校學習時,對犯罪雙重人格作過一些研究:這是多重人格的一種,是嚴重的心理障礙。美國的精神病大詞典對於多重人格的定義是:“一個人具有兩個以上、相對獨特並相互分開的亞人格,是為多重人格……是一種癔症性的分離性心理障礙。”多重人格的基本特征是,雖然同一個人具有兩種或更多完全不同的人格,但在某一段時間內,隻有一種人格顯現出來。所以,長期以來,村裏人對何建利的印象都是老好人,誰也不知道他竟然有這麽殘忍變態的一麵。

透過何建利虐待孫姓女人這件事,專案組民警們覺得何建利犯罪的可能更大了,像他這樣的性格,鑽了牛角尖,啥事都敢幹。隻是,一時間還沒有找到他犯罪的確鑿證據。

民警們堅信,拿到證據的那一刻,也就是打敗何建利,將他繩之以法的時刻。目前的當務之急是,立刻將何建利抓捕歸案,想辦法撬開他的嘴,揭穿他的真麵目。

十五、擒獲真凶

封丘縣公安局領導作出指示,立即組織力量將何建利抓捕歸案。

專案組通過線索獲悉,何建利正在距離封丘縣三百裏外的河南省沁陽市一個小工地打工。但是,工地的流動性很大,很難確保何建利不換工地。

經過一番排查和走訪,警方最終鎖定了何建利打工的工地。據沁陽市區一建築隊的工頭兒反映,元宵節之後沒幾天,隊裏來了個外地口音的男人,五十多歲,聽說是封丘一帶的人。此人是自己找來要求加入建築隊伍幹活兒的,隻要給他活兒幹就行,不在意工資的多少。工頭兒說,此人性格有些孤僻,不和工友來往,而且不住建築公司安排的集體宿舍,反而要求住在工地現場的看護棚裏,願意免費看護工地。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偵查員多次化裝成民工,悄悄潛入工地,秘密摸排線索,勘查地形,製訂抓捕行動方案。研究抓捕方案時,劉新征局長強調指出,這次對何建利的抓捕是破獲“1·09”案關鍵一戰,必須穩紮穩打,不能出任何意外。抓捕最好在何建利宿舍或他出門活動時進行,要在他一個人落單的時候,將他迅速抓獲。抓捕完成後,第一時間押解何建利回來,押解途中任何人不要跟他有任何交流,不給他反應的機會。回來之後,立即展開訊問,爭取第一時間突破,讓他坦白罪行。

4月17日午餐時間,一輛白色民用小轎車悄無聲息地停在工地大門口對麵的一棵古槐樹下。

封丘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陳念恩帶領偵查員卜凡勇,會同當地方警方的幾名同行展開抓捕行動。得知轄區工地藏匿了一名殺童案的犯罪嫌疑人,當地警方特意安排兩名持槍武警配合抓捕,並指令工地所在地派出所同誌協助。悄無聲息中,警方已將何建利打工的工地秘密包圍,布下天羅地網,隻等犯罪嫌疑人何建利現身。

先期派去打探風聲的工地看守私下探查發現,此時,何建利並不在宿舍內,很可能外出購物去了。偵查員們繼續潛伏等待,終於,一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出現在警方的視野。他邊走邊左顧右盼,觀察了一番後,才邁開步伐朝著工地方向走來。

在車裏守候多時的陳念恩、卜凡勇等偵查員一眼就認出,這名男子正是此次行動的目標——何建利。陳副隊長沉著冷靜,在何建利到達預定位置時,他對執行抓捕任務的同誌發出了行動指令。

在何建利與抓捕車輛擦身而過的瞬間,車門突然打開,兩個健壯的漢子衝了出來,撲向何建利。也許意識到末日來臨,感覺大事不妙的何建利垂死掙紮,用手死死把著車把手,腳蹬著地,拚死抵抗,車子的把手都被他拽斷了。最終,何建利還是被警方牢牢控製,卜凡勇等人給他上了警械,戴上頭套,並將他推進車裏。

至此,對何建利的追捕漂亮收官。

參戰民警長長舒了一口氣,經過三個多月的辛苦戰鬥,這隻狡猾的狐狸終於落入法網。

返程的路上,何建利仍不甘心束手就擒,不斷試探地詢問:“你們是誰?幹啥的?為啥抓我?你們要帶我去哪裏?我的行李咋處理?我的手機誰也別動,我的工資你們得給我結算了……”因為先前有紀律,大家誰也沒有回應何建利,隻剩下他自己那再也壓抑不住的沉重呼吸聲在車裏回響。

雖然戴著頭套,但何建利能感覺到車子在朝著某個方向急速行駛,視野中,那一片黑暗像一片綿延無邊的大海,撲麵而來,好像隨時都要將他吞噬。一左一右兩個大漢夾持著他的身子,手上、腳上都上了警械,他想挪動一下身體都難以如願。何建利聽到一陣又一陣來自窗外的呼嘯而來的風聲,一種不可抗拒的惶惑與恐懼直達他的心底。何建利不由得一再調整自己的呼吸,他想順一下氣,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可是,所有的努力,都顯得那麽徒勞和多餘。他感覺自己的心跳正在逐漸加速,直至失去節奏,他的雙臂也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這顫抖很快蔓延到他的整個身體,激起一陣陣秋風掃落葉般的戰栗。無可抑製的絕望滑過何建利的心頭,貫穿他單薄的身體。他暗自尋思,該來的還是來了。

押解何建利到達封丘縣公安局時已是華燈初上。封丘縣公安局局長劉新征、政委段廣彬、副局長張平禮及翟同旗、李東升、金耀光、翟曉東、胡振恒、李軍等同誌與聞訊趕來的其他民警夾道歡迎,一時間掌聲雷動,整個公安局大院裏洋溢著勝利的喜悅。

陳念恩、卜凡勇等民警將何建利押解下車,看到劉新征等局領導給抓捕組同誌鼓掌敬禮的那一刻,所有辦案民警心裏都是感慨萬千……再多的辛苦,再多的疲憊都值了。

揭開頭套的瞬間,看到站在公安局門口等候他的民警們,何建利桀驁狡黠的眼神瞬間渙散了。這個重重偽裝的殺人凶手,終於在正義的震懾下,沮喪地低下了罪惡的頭。何建利明白,他與警察之間的“捉迷藏遊戲”,徹底結束了。

十六、對抗與交鋒

成功抓捕何建利,隻是完成了辦案長征中的一場突圍戰,而對犯罪嫌疑人的訊問,則是另外一場更為激烈的戰鬥。訊問是一門特殊的學問,是民警與犯罪嫌疑人之間的一場心理與智慧的交鋒。

何建利歸案後,金耀光明白,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如何撬開何建利的嘴巴,讓他認罪服法,交代張新瑞的下落,是“1·09”案獲得真正勝利的關鍵。針對何建利心理素質好、抗訊問能力強的特點,專案組詳細製訂了訊問方案。

抓回何建利當晚,專案組民警李金、田培培奉命立即對其展開訊問工作。

訊問室裏,隔著鐵柵欄,偵查員們與何建利麵對麵坐著。雙方相互審視著,都在心裏給對方作著評判。

訊問初期,任憑兩位偵查員如何引導、勸誡,他都三緘其口,拒不供述犯罪經過和張新瑞的下落。

何建利還在做最後的掙紮:“你們抓我有證據嗎?我犯了啥罪?要是有證據你們就判我,沒有證據你們就放人!”

“不要耍花招兒,老實交代罪行,爭取從寬處理!”訊問民警義正詞嚴。

何建利聞言,大喊冤枉:“冤枉啊!冤枉啊!我沒有犯罪,如何坦白交代?警察同誌,你們抓錯人了呀!”

訊問民警說:“既然抓你,就是掌握了確切的證據。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犯罪分子。你幹了什麽你自己最清楚,我們再給你一次坦白交代的機會,希望你抓住機會,爭取寬大處理,不要頑抗到底!”

“既然你們認定我有罪,就把證據拿來給我看看。否則,我不服!”何建利死死咬住證據這個事兒跟警方叫板。

“既然你有膽量敢做這種事,就該有膽量承認!”

“我沒有什麽好承認的。你們既然抓我,就該拿出證據來證明我有罪!”

訊問整整進行了一夜,何建利始終不肯鬆口,初次訊問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這個時候,何建利心裏還是憋著一股勁兒,他揣測警方應該還沒有尋找到張新瑞的屍體,無法確認他已經死亡。所以,麵對警方他的態度非常強硬,不是裝傻充愣,就是拒不認賬。

何建利認定,隻要自己“硬挺”,警方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無法給他定罪。在這個講究法製的時代,沒有證據,誰也不能給他定罪!

證據,成為擊潰何建利心理防線的關鍵。沒有物證、人證,難以讓何建利放棄抵抗和狡辯,認罪伏法。可是,張新瑞的屍體沒有找到,其他有力證據也沒有用,在這種情況下,訊問工作如何進行下去?

得知訊問工作進入膠著狀態,劉新征局長作出指示:關鍵時刻,訊問人員要繼續保持高壓態勢,對何建利的每一句話,都不能掉以輕心。在正義麵前,任何一個犯罪分子都是心虛的,何建利也不例外。現在他百般抵賴,正是他瀕臨崩潰的表現。訊問民警要讓他明白,坐到這個位子上,他已經沒有選擇,負隅頑抗是毫無意義的。

十七、破局與崩潰

何建利最後的崩潰終於來臨了。第二天晚上,劉新征等局領導親臨訊問現場。聽說局裏重要領導來了,何建利竟然顯得有些得意洋洋。

“領導,我想抽煙。”

何建利話音剛落,劉局長便示意訊問人員滿足何建利的要求。

抽罷煙後,何建利又提出想喝水,劉局長照樣滿足了他的要求。

“領導,這個銬子太緊了,給我鬆鬆。”何建利得寸進尺,可劉局長依然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看著何建利得意的樣子,劉局長開口說話了,聲調不高,卻字字千鈞:“何建利,到現在你究竟做了什麽,我們已經很清楚了。你再兜圈子、耍花樣,一點兒意思也沒有了。像你做下的這個事,有什麽後果,恐怕我不用多說,你自己也明白。我隻希望你能夠配合我們,把你做的所有事,一件不落地如實坦白出來。對我們,對你自己,也對法律有個交代。至於其他方麵,你有什麽要求,隻要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我們都可以答應你,幫助你。希望我們能夠配合默契,把剩下的流程走完,把這個事盡可能了結得好看一些,體麵一些。你是個要臉麵的人,怎麽做,看你的了。”

劉新征局長的一席話,看上去和風細雨,其實暗藏機鋒,一番話把何建利目前的處境點得很明白了。同時,劉局長並沒傷了他的麵子,也沒有拿權勢壓他。

看到何建利在認真傾聽和揣摩自己剛才的一番話,劉局長趁熱打鐵:“怎麽樣?我們可以繼續給你些時間,等你徹底考慮好,想清楚,想透徹,咱們再談,我們有足夠的耐心等你說出真相。”

劉局長這番話,似乎讓何建利放下了長久以來的戒備。

“唉,這個事沒有法子解決了。”何建利搖搖頭,歎了口氣。

“不要這樣想,我認為可以解決,隻要你想解決。”劉局長堅定地回應道。

“他不會原諒我的,估計會和我拚命。”何建利臉上露出了少有的驚慌。

“我們幫你做他的工作,隻要你把事兒說出來,有個好態度。”

“小孩子沒了。”

“小孩子在哪裏,你把小孩子怎麽了?”劉局長抓住時機追問道。

“我不說你們永遠也找不到。”

到了這一步,狡猾的何建利竟然還在耍小聰明。劉新征局長覺得應該敲打敲打何建利了。

“何建利,你別再耍小聰明了,人算不如天算,人在做,天在看,就算你不說,遲早我們也會找到。既然你犯事了,就別想蒙混過關!”

“被我掐死了,埋在我家糞坑裏。”何建利突然用手抱著頭,低聲說道。

“講清楚些,把你所做的一切都講出來。”

在劉新征局長的政策攻心下,何建利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他殺害張新瑞的過程和盤托出——

“那會兒胡同裏沒有一個人,送走姐姐姐夫之後,我站在大門口,一抬頭正好看到張新瑞放學。看到他走過來了,我就喊住他。我跟他說家裏有雙匯火腿腸,讓他來進來拿了吃,我知道他最喜歡吃這個。”何建利說。

等張新瑞一進南堂屋的門,何建利便伸出右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左手用力捂住他的嘴巴。麵對何建利突如其來的襲擊,小新瑞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量,他徒勞地扭動著瘦小的身軀,蹬了幾下腿腳,就什麽反應也沒有了。

感覺張新瑞的身體漸漸地軟下來後,何建利把他放倒在滿是落葉的院子裏。他立在那裏,看著孩子,還有些不放心,便蹲在地上,將自己的腦袋貼到孩子胸脯上,聽了聽是否還有心跳,又摸了摸他的脈搏,還輕聲地喚了他幾聲,確認小新瑞已經死亡。

何建利脫去孩子身上的衣服,找來一個化肥袋子,裹住他赤裸的屍體,把他抱到糞坑邊,搬起他的身子朝糞坑扔了下去。這個糞坑,幾個月之前何建利就掏好了,他還特意朝地下麵深深地掘進了一米的深度,為的就是把孩子的屍體藏得更隱蔽一些。

孩子的屍體掉到坑裏的時候是臉朝上的,何建利不忍跟他對視太久,便匆匆往糞坑裏倒了些糞水,蓋上一層水泥板,把前幾天倒騰出去的盛滿糞便的便桶挪出來,將桶裏的糞便傾倒出來,覆蓋在水泥板上麵,然後又倒了些糞水,就回到了屋裏。

“糞坑有兩層,誰也不會注意水泥板底下還有一層空間,孩子藏得很隱蔽,不掀開上麵的那層水泥板根本看不到。就算有人用棍子試探,也不會發現水泥板下麵的秘密,除了我誰都不可能知道。”說到這裏,何建利竟然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不得不承認,何建利隱藏張新瑞屍體的方法很高超,他設計的這個機關,不僅騙過了偵查員,也躲過了警犬的搜索。專案組民警數次在何建利家的糞坑裏探尋,刑偵隊陳念恩副隊長和李軍副隊長數次手持木棍子在糞坑裏試探,李東升政委甚至讓人把糞坑裏的糞水都抽幹過,也沒有任何發現……誰也沒有想到,狡猾的何建利竟然設計了一個雙層的陷阱。

把張新瑞埋進糞坑後,何建利燒掉了孩子的衣服和書包,為了做得更隱蔽一些,何建利還把沒有燒化的兩枚紐扣扔到後麵的菜地裏,把焚燒衣服的灰燼埋到了鄰居何慶明宅院內。

返回屋子的途中,何建利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興奮,心中的恐懼開始一點兒一點兒地蔓延開。但他說服自己,這都是張銘坤逼的,他活該。

“我沒有退路了,要想活著,必須不露聲色,當作什麽也沒有發生。”何建利不斷地告誡自己。

何建利坦白,殺死張新瑞報複張銘坤的念頭,幾個月之前就有了。“那時候有想法,但沒有實施的膽量和計劃。”後來,在何建利寫給警方的一封信裏,他交代說,那個孫姓女人的事,隻是張銘坤惹怒他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他還懷疑張銘坤偷他家的金銀花,這些金銀花大概值六千塊錢。此外,他放在自家抽屜裏的四千五百塊錢不見了,他懷疑這筆錢很可能是張銘坤偷走了。這幾件事,都讓何建利覺得自己受了張銘坤的欺騙和戲弄,弄得自己在村裏人麵前很沒有麵子,不僅人財兩空,續弦開始新生活的念想也破滅了……

仇恨逐漸淹沒了何建利心中僅存的良知,讓他升起了複仇的歹念。

何建利是個殘忍的殺人犯,同時又是個狡猾的犯罪分子。雖然決定要報複張銘坤,但他仍然保持著和張銘坤的日常來往。後來,即使知道張銘坤繼續利用給他介紹對象的事情捉弄他、欺騙他,他也沒有當麵揭穿,相反,還裝傻演戲,一副甘願上當的樣子,還時不時地給張銘坤一點兒好處。而背地裏,何建利卻一直在做著各種準備,等待著實施報複行動的時機。被仇恨驅使的何建利逐漸失去理智,將魔爪伸向七歲男童張新瑞,使這個無辜的孩子,成為父親與他人矛盾的犧牲品。

殺害張新瑞這件事之所以進行得如此順利和隱蔽,都是因為何建利事先做了準備的充分。這包括心理準備和作案手段的設計以及如何應對警方的策略。

何建利交代:“殺死張新瑞之前,我已經把藏匿屍體的方法想過好多遍。包括警察來了以後,我怎樣處理應對,如何逃避打擊,等等。我對如何逃避警方的調查有過專門的考慮:第一,我不能害怕,不能躲著警方,要正麵和警方接觸,這是對我最好的保護。第二,我自己要克服心理障礙,反正事兒已經幹了,怕也沒有用了。我想過,最壞的結果就是被抓,所以我也不用害怕,能多扛一天是一天。”

年會那天下午,因為找對象的事,何建利被姐夫奚落了幾句,滿肚子怨氣。他站在門口抽悶煙,看到放學回來的張新瑞,就覺得複仇的時機到了,不能再猶豫了,該開始行動了。

何建利承認,在掐著張新瑞脖子的時候,看著小家夥痛苦的樣子,他也想過放手,但一想到張銘坤對自己的敲詐和欺騙,他的心便重新硬起來,手上的力度也更大了。隻有弄死孩子,才能讓張銘坤感到刻骨的疼痛。

何建利說,在殺死張新瑞之後,他一直很緊張,外出打工後他夢見過孩子一次。夢裏,張新瑞問他為什麽把自己的衣服脫了,書包也燒了,讓他上不成學。從那以後,一到了晚上,何建利內心裏就充滿煎熬,很難睡一個囫圇覺,直到他被關進看守所後,才睡了幾天安穩覺。

在看守所裏,交代完罪行的何建利感覺如釋重負。用他自己的話說,反正都認了,該死就死,該活就活。提到殺害張新瑞對張家人的傷害,何建利說:“除了對不起,還是對不起。糊塗了,做錯事了,希望村子裏的鄉親們吸取教訓,以後遇到鄰裏矛盾糾紛不要意氣用事。”

可悲可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十八、真相大白

古人常用“蒸梨常共灶,澆薤亦同渠”來形容鄰裏之間和睦的關係。得知殺害張新瑞的凶手竟然真是何建利之後,村子裏的鄉親們都震驚了。

咋可能是他呢?有些村民甚至覺得是警察放著壞人不抓,抓好人,不是有病嗎?肯定是長時間破不了案,上麵有人怪罪,拿何建利做替死鬼,覺得他是光棍兒,兒女不在家,好欺負……

是人還是鬼,是對還是錯,是罪孽深重還是清白無辜,事實勝於雄辯,公道自在人心!

2014年4月17日上午9點至2014年4月18日上午11點30分,封丘縣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室主任雷冬冬對何建利殺害張新瑞拋屍現場進行勘查。

警方在展開現場勘查工作之前,特地邀請了南關屯村村主任丁長磊、村支書何清春擔任現場勘查監督。

拋屍現場位於何建利家宅院內。何建利家的宅院坐北朝南,是一方形院落,東西長24.6米,南北長26.7米,其院內有五間北屋、三間南屋、一個廚房和一個廁所。

何建利家的廁所位於宅院的東北角,廁所裏有一個“凸”形糞池,糞池旁是一個長方形便池。現場勘查時,在糞池的東南角發現了一隻半裸的右腳,被汙物遮蓋,清理掉糞池內汙物後,露出四塊石板。將石板移走,發現石板下麵的糞水裏浸泡著一具全身赤裸的男童屍體,經親屬辨認,被害男童正是失蹤近一百天的張新瑞。

法醫屍檢認定,張新瑞係受外力機械性窒息而死,後被拋屍糞坑。現場勘查結果表明犯罪嫌疑人何建利在訊問時的供述屬實,孩子是被他掐死後拋屍藏匿的。

2014年4月18日下午14時,全副武裝的特警押解著戴著手銬腳鐐的犯罪嫌疑人何建利指認現場。

集聚在南關屯村委會前那條東西街上的群眾越來越多,眼看快天黑了,還不斷有群眾從四麵八方擁來。張銘坤、趙淑芬、張銘坤的弟弟和父親等親屬,辦案民警以及在場數百名群眾,目睹了張新瑞瘦小、赤裸的遺體被抬出糞坑的全過程。張新瑞的親屬對著孩子的屍體放聲大哭,在場的群眾和民警也不禁落淚……

張銘坤夫婦衝著被押解著的何建利大聲號叫:“你還是人嗎?你這個禽獸不如的狗東西,孩子這樣小,你咋這麽狠毒?!”

要不是有民警和民兵奮力擋住,張家人恨不得上去將何建利活剝了。何建利自始至終低著頭,他不敢也無臉抬頭麵對鄉裏鄉親。

至此,“1·09”殺童案成功告破,真相大白,小新瑞的在天之靈終得告慰。

然而,所有辦案民警的內心卻並沒有想象的那樣輕鬆。一百天的駐村偵破,讓他們被當下農村凋敝、失守的現狀所震撼。偌大的村莊,將近一半的房屋空置,有人的家庭,也多是留守的老人和孩子,但凡有些能力的、有些想法的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像張銘坤這樣留守的壯年勞動力,大多是遊手好閑、好逸惡勞之輩。

村頭,見不到圍坐在一起談笑的婦女;山坡上,見不到成群結夥放牛、打草的少年;田地裏,見不到揮汗如雨、辛勤勞作的農民。一到晚上,村裏更是靜得可怕,零星的燈光好像鬼火一般閃爍。這樣的鄉村,離開的人毫不留戀,留下的人滿腹無奈。

空空蕩蕩的鄉村,就像一個失去靈魂的幽靈一樣,無法站立,四處飄蕩。張新瑞的爺爺講過去的鄉村,除了行政領導之外,還有鄉規民約,有宗族的力量維係秩序。族長或者德高望重的人在這個大家庭裏,起著道德標杆的作用,用自身的權威和影響力,維持著村子的秩序,使村民之間保持和諧穩定的關係。

然而現在,空心化的農村裏,能人都出去打工了,老人無人侍奉,孩子無人管教,比空置的房屋更可怕的是被架空的鄉規民約和鄉村文化。社會維係原本有它的秩序,有茶杯必然有茶碗,有茶碗必然就有茶座,有茶座必然就有茶凳子,這是一套秩序。現在卻有些配不上套了。當下的農村,在行政、法律之外,更多是金錢這條線來拉扯。而在沒有了秩序和約束的環境裏,發生什麽樣的事都有可能。

警察的努力,隻是在罪惡發生之後,用正義之劍懲治邪惡,但它無法彌補罪惡給人們帶來的創傷。正如現在南關屯村的鞭炮聲,雖然努力驅散著一直籠罩這裏的恐怖陰雲,但卻無法填補傳統消逝的空洞與悲哀。

十九、喪子之殤

在趙淑芬心裏,始終拒絕承認兒子已經死亡的事實。有時,她會僥幸地想:“也許這一切都是一場夢,醒過來就沒事了。”

“媽,你太累了,歇一會兒吧。”從前,看到母親幹家務活辛苦,小新瑞常常坐到她身邊,將頭靠在她腿上跟她說說話。乖巧、懂事的小新瑞帶給她的這份慰藉,讓趙淑芬動蕩不安的人生有了不少溫暖。然而,一些原以為會一直持續的東西,說斷就斷了。趙淑芬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落水的人,掉入一個無底的深坑裏,水,慢慢地升上來,漫過頭頂,漫過她所有的一切……

沒有了兒子的家,破敗雜亂的院子裏剩下的隻是空寂和荒涼。人生最大的不幸,莫過於中年喪子!趙淑芬覺得自己沒做過什麽壞事,也未曾傷害過誰,她想不明白自己怎麽會落得如此下場。

“我隻有這一個孩子,他是我的心頭肉啊,我不知道今後該怎麽活下去……何建利這個畜生呀,毀了我們全家,把他千刀萬剮都不能解我心頭之恨。我請求警察,嚴懲凶手,我一分錢也不要,隻要槍斃凶手!”

對兒子張新瑞,趙淑芬心裏全是愧疚,她覺得自己對不起兒子,他那麽小,那麽善良、可愛,跟這個世界無冤無仇,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卻被這麽殘忍地殺害了。要是當初自己帶他去鄭州,放在身邊養,或許一切將是另外一個樣子。一想到這些,趙淑芬就心如刀絞。

在兒子走後的日子裏,趙淑芬做過一個夢,在這個夢中,小新瑞長高長胖了許多,跟其他孩子一樣穿著嶄新的校服,還戴著鮮豔的紅領巾,他挺直身板,鄭重地給媽媽敬禮,向媽媽匯報說,他當上少先隊員了。

趙淑芬一高興,夢醒了。她睜開眼睛,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兒子沒了,趙淑芬生活中唯一的支撐已徹底垮塌。喪子的傷痛,徹底擊碎了她對生活的希望。

兒子出事之後,趙淑芬堅定地認為,是老公張銘坤導致了這一切,害死了兒子。在她看來,如果不是張銘坤遊手好閑,坑蒙拐騙,兒子不會成為他和何建利矛盾的犧牲品。兒子不隻是何建利殺死的,也是張銘坤殺死的。

埋葬張新瑞的時候,由於傷心,趙淑芬沒有敢去送兒子最後一程,而是從弟弟家接回胖子,給它穿上從鄭州買來的紅色小棉襖,抱著它,怔怔地坐在院子裏整整一個下午。晚上,她給胖子熬了一碗臘八粥。

經常的,趙淑芬會湧起一個念頭,去小新瑞的墳上看看他,可最終,她都沒有鼓起勇氣。倒是胖子,不知怎麽找到了瑞瑞的墳頭。總是有人看見一隻穿著紅棉襖的小狗,徘徊在那個小小的、新起的墳頭旁。

案子破了三個月之後,趙淑芬和張銘坤正式離婚,她離開了這個家,離開了南關屯村,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除了胖子,她什麽都沒有帶走……

二十、遲來的采訪

案發後的第三個春天,我來到河南采訪。見到張銘坤的那天,我們倆麵對麵坐在何支書家客廳的沙發上。

這是一個典型的北方農村漢子,中等個子,身體壯碩,皮膚黝黑,留著平頭,上身穿著一件黑色T恤,下身穿著一條牛仔褲,腳上趿拉著一雙沾滿泥巴的黑皮鞋。

他攥著手機,斜著身子,蜷在沙發裏,沉默無言。他抬頭看我的時候,眼神裏似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我難以形容那種眼神傳達出的情感,是憤怒?怨恨?絕望?麻木?我說不清楚。

“你想抽煙就抽吧,你就當我是你最好的哥們兒,有什麽話可以和我說說,有什麽要求、困難,我也可以幫你跟上麵反映反映,爭取一把。”

我話音落地,他掏出煙來,點火,狠狠地咂巴幾口,之後長長地吐幾縷煙氣,耷拉下腦袋,長長歎一口氣,還是不應聲。

屋子裏,除了牆壁上滴答跳動的鍾表指針,一切都在沉寂中。

那支殘煙,最終在他手指間燃盡了。驀地,一個聲音傳過來:“兒子不在了,老婆走了,家沒了,還說啥呢?沒有奔頭了,什麽都沒有了。”

“別這樣想,你還年輕,重新來過,一切都會有。”

“不中了,什麽都沒有了,完蛋了。他還能出來嗎?你們不能讓他出來,要不是法律,我真想弄死他。”

“他出不來了,你放心,他這種情況不允許減刑,估計就老死在裏麵了。你放下怨恨,讓法律懲罰他。走出悲痛,好好開始新生活。”我終於找到似乎“合適”的話。

“有孩子的照片嗎,你手機裏?我想看看孩子。”我接著向他提出要求。

“沒了,全都沒了,都刪了。跟他有關的所有東西都毀了……”

屋裏,再次沉寂下來。

此時此刻,我又能再問些什麽呢?所有的問話都是那麽多餘和蒼白。

二十一、遲到的懺悔

在抓獲犯罪嫌疑人何建利的第二天,封丘縣城就下起了鵝毛大雪。

有老百姓說,老天是在用大雪來洗滌人間的罪惡,同時慰藉張新瑞的在天之靈。

再凶殘的人,內心裏也有偶爾蘇醒的人性。在封丘采訪期間,我曾經聯係河南省第二監獄政治處,想采訪何建利。幾番爭取、溝通,監獄管理方和何建利本人都沒有答應接受我的采訪。給出的理由是:何建利入獄後,情緒起伏一直比較大,不適合接受采訪。探問何建利情緒起伏的緣由,監獄管教告訴我,何建利對殺害小新瑞一事心存愧疚,對犯下如此嚴重的殺人罪行難以直麵,對自己成為一個死緩犯的事實難以接受,自己也想不明白伸手掐死孩子的時候到底是中了哪門子邪。

管教告訴我說,由於歲數大了,何建利不需參加勞動,除去參加監獄組織的學習之外,大多時候,他蜷縮在臥鋪的一角,像一團揉皺了的草紙,昏昏沉沉,目光呆滯,麵無表情地望著天花板。管教想讓何建利起來活動活動,擔心他這樣對身體不好。何建利跟管教說,他在琢磨事兒——他在想,現在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幹出這種事,隻是萬事不能重來。

有些時候,人活著並不比死去更輕鬆。或許內心的掙紮、懺悔、愧疚和難熬的監獄生活,都將是何建利孤獨殘年中的無法直麵之痛。

村子裏的一位村民告訴我,在南關屯村這樣巴掌大的地方,像何建利這樣的殺人犯想不出名都難,他被抓後,他的兒子和女兒再也沒有在村子裏公開出現過,甚至連他的一些親戚、同族的人都不怎麽露麵了。

跟何建利家一牆之隔,關係不怎麽樣的弟弟說,哥哥走上這條路,完全是因為他老伴兒的去世和家人的離開,失去了家庭的溫暖,他的性格才開始變得孤僻、暴戾。但是,哥哥為何要殺死張新瑞,這個問題至今讓他想不通。

在鄰居和了解何建利的村民中,幾乎沒有人願意相信這個看上去有些懦弱、膽小的人能做出這樣的殘忍之舉。一個老實巴交一輩子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麽而犯下如此令人恐怖的罪行?難道僅僅是因為鄰裏之間的那點兒糾紛和矛盾嗎?或許事情沒有這樣簡單。任何一起殺人案絕不是單一成因,而是若幹因素聚集在一起的一個總爆發。

何建利扭曲的雙重人格是他犯罪的內因,然而,農村鄉規民約的缺失,傳統秩序的崩塌,鄉裏鄉親之間關係的冷漠、感情的變質,都在一定程度上將何建利推向萬劫不複的犯罪深淵。

日趨蕭條沉寂的鄉村,在城鎮化進程的浪潮衝刷下,在三十年獨子、少子的計劃生育政策的重壓下,無數家庭被解構,人們對鄉村應有的溫馨眷念也被肢解了,從而罪惡滋生的,不隻是南關屯村,也不隻是中原地帶的窮鄉僻壤。就在這篇稿子即將完成之際,2016年8月26日,甘肅康樂縣發生了楊改蘭殺死自己四個孩子的事件;2016年9月29日,雲南曲靖市會澤縣發生了楊清培殺害十六名親屬的特大殺人案,受害者中同樣包括未成年人。

一路采訪下來,我的感覺竟如學者梁鴻在其著作《中國在梁莊》中說:“村莊的潰散使鄉村人成為沒有故鄉的人,沒有根,沒有回憶,沒有精神的指引和歸宿地。它意味著,孩童失去了最初的文化啟蒙,失去了被言傳身教的機會和體會溫暖健康人生的機會。它也意味著,那些已經成為民族性格的獨特個性與獨特品質正在消失,因為它們失去了最基本的存在地。村莊,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民族的子宮,它的溫暖,它的營養度,它的整體機能的健康,決定著一個孩子將來身體的健康度、情感的豐富度與智慧的高度。改革開放這麽多年,中國農村的確有很大的發展,但也存在著許多問題。這些問題正成為新的環境、新的血液,深刻地影響著農村的整體生存狀態。”

所以,在失去靈魂的農村,再談所謂的農民法製觀念單薄、公平正義缺失,似乎都不足為奇。沒有了鄉規民約的約束,沒有了熟人社會的顧忌,沒有了宗法的限製和家風的傳承,唯利是圖、自私自利、偏執固執,自然會控製人心。鄰裏之間因為雞毛蒜皮的事發生糾紛,家庭內部因為婚姻、財產、贍養老人等問題產生矛盾,繼而演變成惡性案件的情況,都隻是農村“空心”頑疾的一些表征罷了。

采訪接近尾聲時,南關屯村的丁主任向我感歎道:“近些年,留在村裏麵的人越來越少,村民要麽搬到城裏住了,要麽在外麵打工極少回來。留在村子裏的,除了村委的幾個幹部外,都是些上了年紀的,或者在外麵沒有門路的人。村裏小學的學生也越來越少了,很多娃娃跟著父母到城裏讀書了。人少了,村民之間的糾紛卻越來越多,為錢,為男女關係、婆媳關係等各種原因,同族兄弟,甚至親兄弟、親父子之間鬧翻,乃至大打出手的不在少數。我最大的感受是,人們似乎沒有了底線和原則,為了錢啥都敢幹,心中的廉恥孝悌越來越淡了。”

據不完全統計,在2000年,中國自然村總數為363萬個,而到了2010年,自然村隻有271萬個,僅僅十年便銳減了90萬個,也就是說,平均每天都有200多個村落正在消失。與村莊一起凋零的,還有根植於鄉土的民間文化。

鄉村的衰落,將徹底帶走植根在傳統村落中的代以相繼的文化形態、意識形態、道德觀念和價值取向,中國延續了數千年的傳統文化的內在結構也同步支離破碎。也許有人會說,現在是經濟轉型期,發展是硬道理。但是,鄉村注定就是整個經濟社會發展的犧牲品嗎?城市化進程,難道就必須要以農村的失守作為代價嗎?要知道,一個傳統村落,就是一個文化生態群落,裏麵蘊藏著珍貴的文化基因,如果,任憑這一切流失殆盡,無異於斬斷了中國人文化的根脈。

采訪結束,驅車離開的時候,一群孩子出現在我車子前方,他們蹦跳著,打鬧著,說笑著。同行的司機告訴我,路的盡頭就是他們的學校,他們的教室。

耳畔書聲朗朗,隻是,課堂上再也沒有了那個叫張新瑞的男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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