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筆由墨

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個人資料
正文

【塵封檔案】係列之177:華東特案組之(八)品字三方會(上)

(2023-07-07 20:39:42)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177:華東特案組之(八)品字三方會(上)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21年第10期

 文:東方明 魏遲嬰

1950年底,我情報機關發現有不明身份者正在籌建一個名為“品字三方會”的匪特武裝組織,企圖獲得台灣特務機關的支持,以配合其“反攻大陸”計劃。華東特案組查明,此匪夥由解放前已覆滅的幾個黑道團夥殘餘分子拚湊而成,各團夥之間的聯絡人係原太湖湖匪“品字堂”三號人物曾涉川。隻有抓獲此人,才能挖出“品字三方會”的幕後指揮者,但曾涉川為匪多年,身手不凡、思慮縝密,多次從警方的圍捕中全身而退,還在一次遭遇戰中開槍打傷特案組指導員郝真儒……

一、代號:“X”

1950年12月1日,滬上入冬以來的首個結冰日。

在華東特案組虹橋路駐地,以焦允俊為首的七名偵查員及內勤鍾思捷齊聚會議室,圍著那張開飯時兼做餐桌的墨綠色鑲白邊乒乓球台,正在討論組織上一天前剛剛下達的那個被焦允俊稱為“沒頭無尾”的任務。

11月30日夜間,正準備休息的特案組長焦允俊和指導員郝真儒被一個急電喚起:馬處長召見,請即刻前往!焦允俊、郝真儒立即驅車直奔馬處長的辦公地點。那是一處有武裝軍人站崗的所在,特案組的車輛也必須進行登記方可入內。焦允俊照例在崗亭前停車,剛準備下車到門衛室打電話,馬處長的秘書小楊已經從大門裏跑出來,衝崗亭裏的戰士做了個手勢,戰士隨即放行。

馬處長夤夜召見焦允俊、郝真儒,確是有一項重要任務——據華東公安部收集到的一條秘密情報(馬處長未透露該情報來源)顯示,近日發現有自稱“X”的不明身份之徒與台灣美蔣特務機關聯係,報稱正在籌劃組建一個成員達上百人之多的匪特武裝組織,名謂“品字三方會”。這個匪特團夥成立後,可在京滬杭區域內進行破壞活動,以配“蔣總統”利用“韓戰大勢”發動的“反攻大陸”計劃(此處所謂的“京”,指的是南京。敗逃台灣的國民黨政權堅持沿襲舊時稱謂,企圖掛靠台灣特務機構的反革命分子與台灣方麵聯係時,為表忠心,也使用了舊時南京的簡稱)。自稱“X”的不明身份之徒向台灣特務機關之一“國防部二廳”提出掛靠請求,希望獲得“黨國”的認可,給他們提供武器彈藥、活動器材和經費。

根據目前形勢及該情報來源分析,華東公安部高層認為這份情報的真實性指數比較高,這個正在籌劃組建的匪特組織的雛形,目前很有可能已經存在,其核心分子說不定已經完成初步策劃,即將進入發展成員、籌建組織、製訂破壞行動方案的階段。馬處長要求華東特案組對此進行調查。

返回虹橋路駐地,焦允俊、郝真儒沒有去宿舍休息,而是進了辦公室,每人沏一杯濃茶,一邊喝著,一邊交換看法。個把小時聊下來,似乎沒找到感覺。焦允俊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太晚了,睡吧,明天上午再聊。”

郝真儒說,“也好,幹脆明天把全組同誌都集中起來,群策群力。老焦你主意多,就多費點兒心。”

焦允俊得意了:“老郝你平時難得誇我,兄弟真是受寵若驚啊!”話沒說完,忽見老郝臉上的神情趨向“公事公辦”,一聲哈哈,人已到了門外。

如此,就有了第二天上午九點特案組的這個會議。焦允俊首先把情況簡述一遍:“這是馬頭兒親自下達的任務,咱們今天先消化一下。怎樣消化?不瞞諸位說,我昨晚琢磨了許久,沒有頭緒。這樁活兒聽著好像有血有肉,說是若幹個不法之徒企圖趁抗美援朝我們跟美帝開打了,台灣老蔣肯定不會消停,就琢磨著建立匪特組織,掛靠台灣‘國防部二廳’,伺機配合‘反攻大陸’,在上海、南京、杭州這個三角區域搞破壞活動。

這些情況不用解釋,大家都聽得明白。可是,往下牽涉到咱們特案組的調查,那就‘沒頭無尾’了。按照常規路數來說,起碼那個‘X’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幾個人——總得有點兒影兒吧?諸如年齡、性別、外貌特征、職業、經曆,等等,這方麵的情況,或多或少也要有點兒靠譜的內容。比如一年前咱們尋訪的那位情報專家‘北湖先生’,盡管也屬於‘三無人員’,可畢竟我們知道他曾經給汪精衛當過私人顧問,順著這條線,我們才找到了他的下落。可是這次呢,竟然什麽也沒有,而且範圍還不小——上海、南京、杭州之間的三角地帶,這讓咱們怎麽調查呢?”

說到這兒,焦允俊瞥了主持會議的郝真儒一眼,覺得這位仁兄的嘴角似乎動了動,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趕緊言歸正傳:“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這種疑難雜症,馬頭兒也不會想到咱特案組這幫弟兄,咱特案組不就是專啃硬骨頭的?所以,眼前這塊骨頭對於咱們來說,沒有好啃難啃之分,隻有必須啃這一種選擇。今天咱們這個會,為的是碰碰想法,大家暢所欲言,什麽都可以說。”

說著,焦允俊把一盒剛開封的香煙扔在桌上。“小譚你跟老郝換個座位,他老人家聞到煙味兒就咳嗽,讓他坐窗口,一會兒太陽曬過來了,還可以暖和一點兒。”

特案組一共七名偵查員,除了焦、郝兩個領導,另五位是支富德、沙懋麟、張寶賢、孫慎言、譚弦。能夠成為華東特案組的偵查員,可想而知都是行業精英,用馬處長的說法是,華東特案組的偵查員無論哪一個下放到基層,其工作能力都能任任何一個重大事件的專案組長。一幹偵查員你一言他一語,足足聊了個把小時、就漸漸厘清了思路——

至少有半數以上的與會者都對這條情報的來源進行過猜測——當然,隻能在心裏猜,不能說出來,哪怕暗示也不成——認為這條情報很有可能是我方在南京、上海解放前夕派赴台灣的秘密情報工作者提供的。這裏的“我方”,在當時的含義比較豐富,可以是中央社會部,也可以是華東局社會部(1950年改為華東公安部)或者其他行政大區的社會部,抑或軍方情報部門。按照行規,這些打入敵人內部的情報工作者,都是根據自己所接受任務的類別收集情報的,軍方的收集軍事情報,社會部的收集敵特情報,如無上線領導的指令,即便遇到很有價值但非自己分工範圍內的情報,也不會越界伸手。否則,那就是違紀。這跟戰爭年代某支小分隊奉命去敵占區接應一位身負重要使命的交通員,途中即使遇到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輕而易舉捉拿敵方的最高指揮官也不能下手是一個道理。

當時,偵查員對該情報來源的猜測是一致的:華東公安部高層事先已經對這份情報進行過詳盡剖析,因此馬處長昨晚召見特案組焦、郝二領導時,使用了“匪特”這個詞匯。所謂“匪特”,乃是七十餘年前我方相關部門內部使用頻率比較高的一個自創詞匯,其意思並非“土匪和特務”,而是指這樣一類敵對分子,他們原是土匪身份,在解放前後與國民黨特務組織搭上關係,接受特務組織的領導,由特務組織提供武器彈藥、活動器材和經費,其所有行動都是為特務組織的目的服務,其中部分悍匪還被特務機構授予軍銜,其政治身份由土匪搖身一變成為特務。

特案組偵查員據此認為,首先,那個“X”要想在上海、杭州、南京這片偌大的區域內聯絡同夥,組建“品字三方會”,嘴上說說簡單,真要付諸實施,那需要耗費的精力、財力以及工作量顯然不可小覷。所以這個“X”應是數名骨幹分子的組合,是這個“品字三方會”的核心領導層,其身份應是曾經活躍在長三角區域的土匪或江匪、湖匪,而且不會是一般的小頭目,至少是匪夥中的重要成員,甚至是老大老二之類的角色;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在解放江南的戰鬥中被打散的國民黨部隊的軍官、與組織失去聯係的特務,以及逃亡的惡霸地主、“還鄉團”骨幹之類。至於“X”計劃著急的上百名團夥成員,那成分就更複雜了,除了上述兵、匪、特的組合,可能還包括各類刑事犯罪分子。

其次,“X”將采取何種方式組建“品字三方會”。特案組偵查員“設身處地”對此進行推測,如今江南地區已經解放一年多了,治安狀況明顯好轉,遠不是國民黨統治時期能比的。退一步說,即使是在解前,“X”想在上海、杭州、南京這麽大的範圍內聯絡同夥,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輕鬆搞定的。更何況如今廣大人民群眾都已被動員起來,積極參與群防群治,積極配合公安機關的工作,那防範意識不是一般的強。由此可以判斷,“X”雖己開始組建團夥,但是距離完成還需要一段時間。

從具體聯絡方式上來說,“X”首先要前往上海、杭州、南京等地,與以往熟識的狐朋狗黨取得聯係,達成共識,將發展成員的任務下達給對方,由對方負責在其所在區域發展成員。這種活兒當然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使“X”要發展的匪特團夥成員不是上百,而不過是數十,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成的。通常說來,哪怕是從事正當活動,要拜訪的對象都是守法良民,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突然登門,那就有撲空的可能,有時甚至會連續撲空,何況要拜訪的對象還不是一個兩個。若是進行“X”那樣的“大事業”,難度就更大了,別的暫且不說,其拜訪的那些對象中少不得有一些在解放後迫於新政權的壓力,前往公安機關作了登記(當然,不一定會交代罪行),這部分人就會被列為內控對象,“X”之流若是貿然登門,說不定就被群眾舉報了。

如此這般議下來,眾偵查員形成了一個共識:“X”一夥為了達到目的,其“核心”成員最近肯定會頻頻出動,離開自己的居住地,前往外埠旅行。關注到這一點,在接下來的調查中就有可能發現線索。畢竟,上述長三角區域內的瀘上、蘇南、浙東各地,對於流動人員是非常注意的,公安局、派所經常接到群眾報告稱發現特務,連小學生也學會了對形跡可疑的陌生人進行跟蹤。說不定“X”一夥的某個倒黴鬼正好攤上厄運,已有成員被某地公安機關扣留審查、遣返原籍什麽的,那對於特案組來說,就可以作為一個調查方向。

由此引申開去,大夥兒又聊到了郵檢、派出所臨時戶口申報、轄區居民外出旅行以及在押人犯最近的動態等有助於獲得相關線索的渠道。

正議到這兒,負責會議記錄的內勤鍾思捷忽然舉手。焦允俊臉上不由得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用正在紙上劃拉什麽的鉛筆衝姑娘一指:“小鍾有話要說?”

有著地下團員身份的鍾思捷站起來,很明顯她有點兒緊張,猶猶豫豫、細聲細氣地說:“報告組長,我這兒有個情況,不知道是否可以反映一下?”

焦允俊看了郝真儒一眼:“這個我作不了決定,得向會議主持人老郝同誌請示。”

鍾思捷的目光隨即轉向郝真儒:“報告指導......”

郝真儒是一個對工作認真到近乎刻板的人,鍾思捷的這個請求,令他感到非常意外。當初成立華東特案組時,偵查員一共有七人,後來上級認為偵查員又要辦案又要兼顧日常事務,難免手忙腳亂,就給特案組配備了兩個內勤,鍾思捷負責會議記錄、案卷整理和證據的保管,蔣瑛則負責財務及組內的一應雜務。如需外埠出差或臨時轉移駐地,還配備電台和專職報務員。特案組的人員越來越多,內部管理自然要跟上。焦允俊和郝真儒反複研究,擬定了一份內部文件,名曰《華東特案組內部工作條例》,其中對各人的職責分工、行使職權範圍、保密要求、工作和生活紀律等都有明確規定。《條例》草案報送上級審閱,受到了馬處長的表揚,說特案組這樣做,就是正規軍的做派了。可是,眼下問題來了,根據該《條例》規定,身兼材料、記錄兩項職能的鍾姑娘,雖然可以與偵查員一起參加會議,而且事後還可以接觸到所有成文的機密,但她卻沒有資格在會上發言。此刻,當她表示有話要說的時候,按規定老郝就應該予以拒絕,當然,這種拒絕可以委婉一些,比如“小鍾同誌有話可以留到會後說”。

老郝的刻板,焦允俊早就領教了,也料到老郝會如何回答。但他卻覺得有些不妥,小鍾此舉,應該跟大夥兒正在討論的情況有關,眼下不說,難道回頭再把人召集起來研究?這《條例》是咱們自己訂的,總不見得自己弄個條例出來跟自個兒過不去吧?正這麽想著,不料小鍾姑娘開腔說的卻是:“報告指導員,我想稍稍離開一下可以嗎?”

這個當然可以。老郝一點頭,鍾思捷轉身就往外走。特案組長心說這姑娘機靈,剛要起身跟出去,郝真儒卻出聲製止:“小鍾等一下。”他的目光又轉向兩個支委焦允俊、支富德,“你們看這事......”

焦允俊尋思,看來這老郝也不是木頭,關鍵時刻,還是可以變通的。他馬上表態:“破例準許小鍾發言。當然,也可以宣布休會,那她說的話就不是在案情分析會上的發言了。”

支富德表示讚同。郝真儒隨即點頭:“那就暫時休會。”

鍾思捷要反映的是什麽情況呢?

今天一早她起床後,因為她不是偵查員,不必參加焦允俊他們的晨練,就把華東公安部專職機要員一大早送來的那包郵件打開,分門別類作了處理。根據職能分工,她有權查閱其中幾份機密郵件,並須在午前把郵件簡況向焦允俊匯報。

由於蔣瑛臨時有事叫她過去相幫,今天她隻拆閱了那份每天都必須首先開拆的《敵情通報》(由華東區上海、南京、浙江、蘇南、蘇北、皖南、皖北、山東、江西這幾個省級行政區公安機關報送,其時上海、南京兩市直屬中央管轄,原江蘇省、安徽省則分為蘇南、蘇北、皖南、皖北四個省級行政區),把文首的“簡況摘要”瀏覽了一遍。憑著過硬的記憶力,小鍾就可以把內容梗概向領導進行匯報了。

剛才在會上,她負責記錄偵查員的發言,聽到決定采取的諸條調查措施時,馬上聯想:《敵情通報》中提及的一個情況——

前天,鬆江縣政府因市政工程需要,臨時向縣看守所(同時也是鬆江專署公安處看守所,兩塊牌子一套班子)征用二十名在押人犯前往本地醉白池公園勞動,其間,發生人犯襲警脫逃事件,在現場執行公務的一名看守民警和一名民兵遇襲不幸犧牲,案犯脫逃,現正在布控追捕中。

案犯名叫曾涉川,係太湖慣匪,三天前在乘坐滬杭段列車時(後查明其所持車票是從上海前往杭州的),與旅客發生爭執,曾涉川將對方打傷,被聞訊趕到的乘警扣留。車至鬆江站停車上下客時,曾涉川及隨行旅伴史某一起被移交鬆江警方。按照慣例,在未曾確認被扣押者的身份時,車站派出所暫不處置,但派出所無羈押場所,故寄押地方看守所。當時,曾涉川並未暴露其慣匪身份,且有嵊泗縣的居民身份證明,其毆鬥後果不算嚴重,並不屬於必須羈押的對象;但因是鐵路公安臨時寄押,地方上無權處置,看守所就按照規定收押了。

11月29日,鬆江縣政府跟公安方麵聯係,臨時征用二十名在押人犯作為整治園林的勞動力使用,獲準後,電話打到看守所。曾涉川與一同被收押的史某被視為“輕罪人犯”,且身強力壯,就被開出去參加勞動了。沒想到,發生了這麽一宗重大刑案

眾人聽鍾思捷如此這般一說,都認為這個情況非常重要。郝真儒隨即宣布繼續開會。焦允俊似是自言自語地輕聲嘟囔:“那個姓曾的主兒,身手還挺利索的,竟然殺了兩個!曾涉川......我好像沒聽說過這麽個名字,在座哪位聽說過嗎?”

上海剛解放時,名牌大學出身的譚弦曾參加過地下黨組織收集舊上海社情的工作,負責整理了部分內部資料,其經手的內容,不敢說過目不忘,但印象依舊深刻。焦允俊話音甫落,小夥子作出了回應:“估計此人就是一度在江南黑道小有名氣的‘大曾’。”

據資料記載,曾涉川,民國三年出生於江蘇吳縣,讀過私塾,喜好練武,生性凶殘,十八歲上因搶劫作案時出了人命,受到官府通緝,遂入太湖匪夥。後與人合夥起香堂,名曰“品字堂”。抗戰時,加入日偽政權的“清鄉團”,同時仍從事“品字堂”匪夥的犯罪活動。抗戰勝利後,“品字堂”因淪陷時期聽命於日偽“附逆危害國家”,被國民黨軍隊清剿,曾涉川下落不明。由於“品字堂”規模不大,也未曾作過什麽震驚朝野的大案,加上被定性為“漢奸團夥”,為黑白兩道所不齒,“品字堂”就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

眾偵查員聽譚弦這麽一說,認為有必要對鬆江這起案件予以關注。大夥兒懷疑,曾涉川可能是華東公安部那條情報中提及的“X”之一。抗戰勝利後,曾涉川畏罪潛逃,估計是藏匿在上海市區或近郊,己經洗白了身份。此次從上海北站搭乘赴杭州的火車,很有可能是去跟杭州同道會麵,聯絡以前的黑道朋友,為組建“品字三方會”而奔走。而其過去的團夥名曰“品字堂”也是眾偵查員懷疑的理由之一。

有偵查員提出疑問,既然這個曾涉川已經改名換姓、洗白身份(被羈押於看守所時,所方並不知其係慣匪,否則就不會把他開出去參加勞動了),可是在《敵情通報》中,卻提及其本名“曾涉川”,這是怎麽回事呢?

譚弦隨即向鬆江方麵打電話進行了解,得知這個襲警殺人脫逃的人犯人所時,鐵路公安開出的單子上名叫“褚飛帆”,但事後有個在押人犯檢舉,該犯其實是通緝逃犯曾涉川,所以上報的材料中就寫了他的真名。

焦允俊說:“既然眼下沒有關於‘X’的其他線索,那就先調查這個曾涉川吧。下午我和老沙、小譚去鬆江走一趟,具體了解一下相關情。不是說還有一個姓史的同伴嗎?《敵情通報》裏沒說姓史的也一起逃跑了,那就是還關押,也許他能提供些什麽線索,老郝你看如何?”

郝真儒想了想說,”跑一趟鬆江是必須的,不過,你是組長,應該留在駐地掌握綜合情況,隨時協調,還是我和老沙、小譚去吧。”

二、襲警脫逃

郝真儒、沙懋麟、譚弦三個隨即驅車前往距上海市區大約百裏的鬆江城廂鎮。當時,鬆江縣屬於蘇南行署鬆江專署管轄,專署駐地在鬆江縣城廂鎮。因此,城廂鎮上有兩級公安機關:鬆江專署公安處和鬆江縣公安局,還包括一個縣局的下轄單位城廂鎮派出所。曾涉川和同伴史阿根是被車站派出所(隸屬於上海鐵路公安處)寄押於離火車站比較近的鬆江專署公安處看守所的,所以老郝三人直接去了看守所。

老郝他們離滬時,華東特案組已請上海市公安局政保處出麵跟鬆江方麵進行了聯係。郝真儒三個抵達時,專署公安處的劉副處長,看守所和車站派出所的領導,當初從乘警那裏接收曾涉川、史阿根的經辦民警老顧,以及剛剛成立的“11·29”襲警殺人脫逃案專案組組長柳長偉已經等候在那裏了。

鬆江警方介紹了此案的初步情況——

三天前,即11月28日下午兩點左右,上海開往杭州的一趟慢車途經鬆江站停車時,老顧和實習警員小張在站台上跟乘警進行交接,辦理了對曾涉川(當時自報姓名褚飛帆)、史阿根的收押手續。兩人犯押解到車站派出所後,老顧、小張對他們分別進行訊問。曾涉川承認在列車上與旅客薛某發生爭執,薛某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脾氣很大,先動了手;史阿根上前阻攔,被薛一拳砸破鼻子,血流不止。曾涉川是忍無可忍才還的手,但出手過重,把對方的手臂弄傷了。後經旅客中的醫生檢查,薛某手臂骨折。乘警遂將他和史阿根扣留。

作為車站派出所民警,老顧對火車上發生頻率最高的盜竊案、毆鬥案司空見慣,憑經驗覺得該案並無新意,按照通常處置程序,決定先對傷人者予以拘留,過幾天發函薛某,詢問其是否同意民事調解並約談民事賠償事宜。如雙方均同意調解,待曾涉川拘留期滿,具結悔過後可以釋放。至於勸架被毆的史阿根,老顧認為他是受害人之一,薛某應當對他進行賠償。當然,在對這一糾紛進行上述處置前,警方須對曾、史兩人的身份進行核查。所以,盡管史阿根在該起糾紛中無須承擔責任,還是被暫押在看守所裏。

訊問記錄顯示,曾、史兩人自報身份如下——

褚飛帆,三十八歲,江蘇省無錫縣人氏,少年拜師學了木匠活兒,滿師後即以木工為業。因此,他一年之中有一半時間“在路上”,足跡遍及江蘇、浙江、上海、江西、安徽、福建等地。抗戰勝利次年,他在上海開了一家木器店,名曰“褚記木器店”,規模較小,注冊地址在上海南市董家渡賴義碼頭街。該址也是曾涉川的住所地,他自稱未曾娶妻,獨自一人居住該處。上海解放後,新政權工商局對這家老板夥計概由一人兼職的小店進行重新登記,履行審查程序時,一次獲得了通過。褚飛帆一直守法經營,沒有任何不良記錄。這次褚飛帆前往杭州,是為跟茶莊聯係明年春茶供應時的茶葉包裝盒業務。至於被警方認為是其同伴的史阿根,褚飛帆稱並不相識。他和薛某發生爭吵時,史上前勸解,薛某卻不分青紅皂白,連史一起打了。

史阿根,二十八歲,不善言辭,給人的感覺是老實得近乎木訥。民警老顧、小張認為他也是受害人,而且是為勸架受傷的局外人,所以做的是“詢問筆錄”,那就比較簡單了。史阿根說話帶有濃重的浦東口音,說他家住浦東南匯縣周浦鎮,是做土特產小生意的。早年間他有個鄰居陳婆婆,是從杭州嫁到周浦的,聽說他準備做沿街叫賣香榧子、山核桃、筍幹、梅幹菜之類山貨的小販,就給他介紹了杭州的一位從事批發此類貨物的親戚。初時史阿根做這種小生意根本沒有信心,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幹起來的。哪知兩年幹下來,竟然摸到了做這一行生意的路子,陳婆婆的那個親戚對他也不錯,除了提供價廉物美的土特產,還教了他一些行業中通常不外傳的小竅門。史阿根漸漸由沿街叫賣的小販做到了小業主,在滬上老城隍廟租了一個小店麵,雇了兩個夥計。到抗戰勝利後,由於經營不善,小店被迫停業,史返回南匯周浦老家,重新挎起竹籃,幹沿街叫賣的老本行了。這次,他是去杭州進貨,為新年的年貨供應做準備。

據史阿根稱,他跟動手打架的兩個人都素不相識,直到進了派出所,也不知道跟他一起進來的這位姓甚名誰。至於勸架,那是他為人熱心。不過這回他算是長了記性,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是不會亂出頭了。

民警老顧照例填寫了一份表格,上麵是此案的基本信息以及對這兩人的處置意見,送交車站派出所領導簽批,把人送往專署公安處看守所寄押,接著,就著手核查那二位的身份。這不過是一起常見的糾紛,是否立案,可視情而定,被扣的兩人也不在通緝名單上,這種情況,一般都通過公文來往的方式進行核查。他讓小張起草了兩份公函,報送領導蓋了公章,裝進專用公文信封,請過路列車上的乘警捎往上海,送交上海鐵路公安處,再以掛號郵件的形式寄往曾涉川(褚飛帆〕、史阿根住址地的派出所。至此,車站派出所的工作暫告段落,往下怎麽處置,要等幾天後曾涉川、史阿根住所地派出所的回調函寄到鬆江後再說了。

然後就說到鬆江專署公安處看守所了。看守所收押曾涉川、史阿根後,因為兩人一個沒犯事,另一個屬於輕微犯事,就把他們關在同一個監房。當天無事。次日,11月29日上午八點多,看守所根據頭一天接到的行署公安處的指令,從在押人犯中挑選二十人外出勞動。這種情況,當時全國各地都有,算不上什麽新鮮事兒。別說看守所的未決犯了,就是監獄的已決犯也有開出去參加當地政府安排的某種勞動的,各相關單位已經辦熟了這種公務,街頭百姓也早已見怪不怪。當然,看守所在挑選外出勞動的人犯時是有標準的,比如罪行輕微、身體強壯、服從管教,等等。按照這個條件,昨天收押的曾涉川和史阿根都被挑上了。

看守所指派了三名看守員,連同地方上派來的三個武裝民兵負責看押,二十名人犯兩人一副手銬列隊出了看守所,前往勞動地點醉白池。勞動內容是疏浚池塘,按照計劃,大約需要三周可完成,這天是第一天。塘水已經抽幹,上午的活兒是鋪設從池塘見底處到岸上的運送即將挖出的塘泥的階梯形通道。人犯分為四個小組,每組五人,同時鋪設四條通道。人犯幹活兒時,看守員和民兵分站池瑭四周進行監視。

中午時分,人犯已經完成了運土通道的活兒,正好這時午飯也送來了。人犯外出勞動的夥食是由施工方提供的,醉白池公園的施工方是縣政府,食堂炊事員騎著一輛三輪車,送來了裝著大米飯和白菜肉絲的兩個木桶,都用棉被裹著保溫,還有一個竹籮筐裝著碗筷。帶隊看守員小周吹響了開飯哨子,人犯從四個勞動點上到岸上,走向三輪車。

事後回想,那個襲殺警員後脫逃的曾涉川,這當口兒就已經露出了圖謀不軌的端倪。他故意把腳上穿著的那雙回力跑鞋的鞋帶弄鬆,走了幾步就散開了。於是,駐步蹲下係鞋帶。就這麽點兒時間,便成功地讓自己落到了二十名人犯最末的位置。等他來到三輪車旁邊領取自己的那份飯菜時,前麵的十多個人犯已經打了飯蹲在看守員指定的位置開吃了。

曾涉川走到三輪車前,接過看守員老黃遞過來的兩個瓷碗一雙筷子,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倏地出手,左右開弓,拿筷子當暗器飛襲炊事員,兩個瓷碗劈麵擲向看守員老黃。炊事員頭一歪,堪堪閃過了筷子,當場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老黃是留用警員,二十年來幹的始終隻是一個崗位——看守員。這個崗位舊時也好,解放後很長一段時間也好,都沒有技能體能訓練之說。但他還算敏捷,見人犯抬手擲碗,忙舉手去擋,總算把瓷碗擋了開去,沒有砸到臉上。但曾涉川還有後手,碗剛擲出,腳下快速移動,一個箭步竄到跟前。老黃擋開瓷碗的雙手還沒放下,下巴就挨了重重一拳,往後仰倒的同時,插在腰間的駁殼槍已被曾涉川抽去!

這一係列動作猶如電光石火,一氣嗬成。曾涉川奪槍得手,衝另一個已經拔槍在手向他撲來的看守員小周抬手就是一槍;轉眼瞥見十幾米開外一個民兵正端著步槍衝他瞄準,甩手又是一槍將其擊倒。事發突然,正集中在一起用餐的犯人一個個目瞪口呆。曾涉川迅速向這夥人的方向移動,向扔下手中碗筷一躍而起的史阿根開了一槍,轉身朝公園後麵奔逃。

此時,三個看守員中,一個下巴挨了一記重拳倒地昏迷,小周頭部挨了一槍,生死不知;三個民兵中,有過參軍經曆能夠熟練使用武器的小許胸部中彈,還剩下看守員小孔和兩個民兵,他們雖然有槍,但僅僅是會開槍,根本沒有實戰經驗。那兩個民兵已經看愣了,隻有看守員小孔總算是還能想起開槍,但曾涉川已經逃出十幾米,竄進了一片樹林。小孔喝令一眾人犯“就地蹲下,不準亂動”,又招呼兩個民兵“看住他們,誰亂動就開槍擊斃”,自己提槍上前追趕。可是,就這麽一個停頓,已經沒了逃犯的影子。

警情發生後,鬆江專署公安處、鬆江縣公安局、城廂鎮派出所、華東軍區鬆江軍分區以及縣城民兵聞風而動。那時還沒有“緊急預案”製度,但公安機關的負責人多是軍方出身,實戰經驗豐富,處理突發事件反應快、決策準,命令下達後能夠迅速有效實施。很快,鬆江城的水陸城門均被關閉,城內街道照常可以通行,但每個路口都有荷槍實彈的軍警、民兵值守,發現形跡可疑者即予盤查。居委會也悉數出動,配合戶籍警在各自管段內挨家挨戶走訪查看。所有公私單位也都被發動起來,組織員工自查。考慮到案犯有逃出城區的可能,火車站、汽車站、各個碼頭也有軍警巡查。總之,所有想得到的措施都用上了,一直折騰到天黑,也沒發現逃犯的蹤跡。

與此同時,軍分區醫院對負傷的看守員小周、老黃、民兵小許以及參加勞動的人犯之一史阿根的救治也在進行中。最先受到襲擊的看守員老黃下巴挨了一記重拳,猶如格鬥比賽中被KO,當場倒地失去知覺。不過,沒有生命危險,曾涉川逃離現場幾分鍾後就醒過來了,隻是依然頭暈目眩,行動困難,隨即送醫院留觀。看守員小周和民兵小許就沒那麽幸運了,他們分別是頭部、胸部中彈,剛剛送到醫院即被宣告死亡。史阿根還算命大,盡管那一槍擊中胸部,但沒傷及心髒,子彈穿過左肺,形成氣胸,加上失血過多,需要住院治療。

對曾涉川的搜捕正在進行時,鬆江看守所中有一姓朱的在押人犯突然提出要求“監房提審”(此為監所專用術語,意即有情況要向看守所方麵反映。如果獲準,看守員會跟他單獨談話,故有“提審”之說)。當時,全城軍警民正聯手搜捕逃犯,看守所警員緊缺,自然不可能同意,看守員對該人犯的回答是“知道了”。

曾涉川殺人脫逃後,醉白池的池塘疏浚工程暫停,剩下的十八名人犯並未馬上送回看守所,而是暫押於距離較近的一所學校裏,看守所內關押的人犯並不知曉外麵發生的情況。那個看守員將人犯要求“監房提審”的情況記錄在案,但沒有馬上跟曾涉川之事聯係起來。

傍晚,這個看守員巡查經過朱某監房時,朱某再次要求提審,終於引起了看守員的注意,向所領導請示獲準後,把朱某開了出去。進了提審室,朱某隻一開口,看守員就大吃一驚。朱某反映的情況是,昨天寄押進來的那個031,進了監房後自稱姓褚,大夥兒就叫他“老褚”。這人朱某曾見到過,知道他姓曾,解放前是太湖“品字堂”匪夥的老三。朱某以前有段時間給太湖另一匪夥的老大楊四海當過跑腿,有天晚上,曾奉楊四海之命去給“品字堂”的老大送禮物,當時這個曾老三也在場。

就是由於朱某的揭發,警方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囚號031的人犯真名叫曾涉川,在江南黑道上一度還是一個不凡角色!

消息傳到鬆江專署公安處,當晚,公安處決定組建專案組偵辦“11·29”襲警殺人脫逃案。

專案組由專署公安處、鬆江縣公安局抽調五名偵員組成,由專署公安處政保科副科長柳長偉擔任組長。

專案組組建後,把調查曾涉川、史阿根的底細放在首位,前往軍分區醫院訊問住院治療的史阿根,同時派員赴滬,到曾涉川和史阿根各自交代的住址地調查兩人的一應情況。

史阿根之所以由治安糾紛受害人升級為犯罪疑人,是因為曾涉川在搶奪我警員佩槍後對史開了一槍,而且是衝著要害部位來的,欲將史置於死。這個情況,很容易使人聯想到“滅口”,聯係到二人同路同車廂同赴杭州之舉,警方自然懷疑他們十有八九互有勾結,沒準兒史阿根跟曾匪是一路貨,也是“品字堂”匪夥成員。

經軍分區醫院搶救,史阿根沒有生命危險,一天之後,基本恢複了意識。專案組兩名偵查員晝夜守在他旁邊,試著跟他說話,但他沒有任何反應。軍醫說這種胸部受傷的情況,最初幾天往往不能開口說話,倒不是嗓子或者聲帶出了毛病,而是傷口劇痛,變相阻止其開口,這也是人體的一種自我保護的生理反應。

偵查員就提出了一個建議:既然意識基本恢複,不能說話是由於傷口疼痛引發的,那麽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如果傷口不痛了,他就能夠說話了?醫院方麵是否可以考慮適量施用一些既可以緩解疼痛,又不至於影響思維的藥物?

醫院方麵同意嚐試一下。為此,專案組長柳長偉還以專署公安處的名義,向軍分區情報處提出請求,借用他們的那台美製磁帶錄音機,準備在訊問時將史阿根的口供錄下來。

這法子聽上去不錯,也順利實施了,可是,史阿根仍舊一言不發。軍醫再次對傷員進行檢查,結論是:傷員意識正常,從理論上來說,應該聽懂了你們的問題,其默不作聲的原因是,他不願意回答問題。

專案組偵查員商量下來,說那看來是思想問題了,沒別的辦法,隻有繼續給他做思想工作,政策攻心,打消他的思想顧慮,另外,在生活上給予優待,來個懷柔感化,總之,一定要讓他開口。

這時,前往上海南市董家渡和浦東周浦鎮調查曾、史情況的偵查員反饋,曾涉川化名褚飛帆在董家渡賴義碼頭街開的“褚記木器店”確實存在,浦東南匯縣周浦鎮也確有史阿根其人,史阿根的鄰居反映,大約一個月前,曾有符合曾涉川外貌特征的中年男子來鎮上找過史阿根。這個結果對於徹底查明二人的底細以及此次由滬赴杭的真實目的並無參考價值;原指望通過這種調查,判斷出曾涉川下一步可能的去向,現在看來,如果沒有史阿根的口供,這個案子暫時就辦不下去了。

鬆江同行將“11·29”案的一應情況介紹完畢,郝真儒、沙懋麟、譚弦三人就地交換了意見,認為逃犯曾涉川的個人曆史完全符合馬處長交辦的那條重大線索中“X”的特征,其襲警脫逃及對史阿根的滅口之舉,更印證了其杭州之行的目的,很可能就是為了聯係同夥,密商組建匪特武裝。如此看來,特案組有必要接手此案的調查。

郝真儒當即決定,先於焦允俊取得聯係,通報情況。如果焦允俊的觀點跟這邊一致,則由他去向馬處長當麵報告,提出接手偵辦該案的要求;偵辦過程中,如發現該案與“品字三方會”並無關聯,則移交鬆江專署公安處辦理。

當時還沒架設鬆江與上海之間的保密電話專用線路,隻能拍發電報。當然,不能通過郵局,郝真儒遂向軍方求援,通過鬆江軍分區情報處拍發了由老郝用暗語起草的加密電報。

特案組長焦允俊收到電報後,當即驅車前往馬處長的辦公地點報告情況。馬處長批準了特案組的請求。焦允俊說:“憑直覺,這個姓曾的家夥十有八九跟‘品字三方會’有關,我準備讓特案組全體開赴鬆江。”

馬處長點頭:“這個沒問題。我立刻指派一名報務員攜電台向特案組報到,另外,加調一輛汽車、兩輛摩托車給你們,都是民用牌照,至於自行車或舟船之類的交通工具,我會讓人跟鬆江專署公安處聯係,請他們都準備好,包括特案組的臨時駐地、當地的支援警力和一應警衛措施。小焦,你看還有什麽需要安排的嗎?”

焦允俊想了想:“老郝在電報裏說,鬆江方麵已經成立了偵辦‘11·29’案的專案組,我想,就讓那個專案組配合我們的工作吧?”

馬處長說:“這樣也好,萬一該案跟特案組的調查工作沒有關係,鬆江方麵繼續接手調查也容易得多了。”

一應準備工作就緒,已是當天下午五點。特案組四名偵查員加上內勤鍾思捷、蔣瑛和臨時調來的報務員薑寧波一行七人,駕兩輛汽車離開上海虹橋路駐地,前往鬆江。這個時段市區的道路有些堵,因是民用牌照,不可能做出任何招惹路人注意的動作,隻能耐著性子量地皮。出了市區後,才稍稍加快了速度。但公路年久失修,不到百裏地,仍然走了近兩個小時。抵達鬆江時,已是晚上八九點鍾了。

鬆江專署公安處指派的聯絡員老封在約定點等候特案組一行,引領兩輛汽車駛往專署安排的位於人民路的臨時駐地。焦允俊剛下車,就從專署公安處領導那裏獲知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郝真儒與疑似曾涉川的匪徒遭遇,在槍戰中負傷!

三、軍醫院槍戰

郝真儒在鬆江軍分區向上海華東特案組駐地拍發了那份暗語電報後,即去鬆江專署公安處坐等焦允俊的回複電話。下午四時許,焦允俊讓內勤鍾思捷打來一個隻有一句話的電話:“哥,您那生意黃了!”這話聽上去很容易使人認為“生意沒談成”,其實意思恰恰相反,正是老郝在電報中約定的上級批準實施特案組方案的暗語。

接下來,老郝應該如何行動呢?他什麽也沒做,靜靜地坐在專署公安處給他們三個偵查員安排的臨時辦公室裏。另兩個偵查員沙懋麟、譚弦也是如此——他們要等馬處長跟鬆江專署公安處協調好案件移交事宜。

馬處長辦事從不拖泥帶水,眼下這樁活兒,自然更是快上加急。郝真儒三個沒等很久,“11·29”案專案組組長柳長偉就來叩門了。一起來的還有專署公安處劉副處長,他是代表公安處把柳長偉介紹給特案組的。柳長偉仍是鬆江方麵的專案組長,此刻又被公安處指定為鬆江警方與華東特案組進行工作聯係的聯絡員。

劉副處長離開後,柳長偉問郝真儒,是先去專案組辦公室呢,還是留在這裏等候上海來人。

郝真儒說咱們那位焦組長是個急性子加工作狂,咱們不能幹等著。眼下,咱們不去專案組辦公室,也不必在這邊等著,不如去特案組的臨時駐地看看。焦組長的安全意識超前,對駐地環境有講究,咱們先去看看,如果有覺得不合適的就立刻提出來,請這邊的同誌設法協調換一處地方。

專署公安處給華東特案組安排的駐地位於人民路,是一幢前後都有院子的兩層小樓,共有十個房間,前後院子都有高高的圍牆。郝真儒和老沙、小譚從安全角度上下查看一番,又向老柳詢問了四鄰八舍的基本情況,認為適合作為特組的臨時駐地。當然,最後得由焦允俊拍板。

這時,專署公安處派來的公安大隊警衛戰士前來報到了,郝真儒讓柳長偉出麵,給他們介紹警衛工作內容和日常工作安排。老柳是新四軍出身,他認為軍人平時不能閑著,要麽打仗,要麽訓練,抑或學習,再不就是幹活兒。他指派一名戰士去門外的崗亭裏站崗,其餘十來人收拾好自己的宿舍後,把各個房間都打掃一遍。

不久,專案組另兩位刑警帶著郵電局工人來安裝電話。柳長偉把兩名刑警帶到郝真儒麵前作了介紹。郝真儒一看隻有兩個,剛要問還有兩位呢,忽然想起他們應該還在軍分區醫院值守,估計順便還要對零口供的史阿根開展政策攻心。一問,果然。於是,特案組三位偵查員和專案組三位刑警便進了二樓正中那間麵積最大的屋子,屋子裏麵已經用可能是從飯館臨時征用的幾張八仙桌拚起一張會議桌,上麵罩著估計是從公安大隊營房裏取來的嶄新床單作為台布,大家圍桌而坐,聽老柳及另外二位刑警簡博、小申介紹這兩天的調查詳況。

一會兒天就黑了,公安大隊夥房送來了晚餐。用餐時,老郝問了問在醫院值守的刑警老杜、小嶽的用餐、休息、換班情況。餐後,郝真儒讓沙懋麟留下等候特案組其他戰友,自己叫上譚弦,說去軍分區醫院看看。柳長偉要陪同,老郝說不必,你留在這邊等候焦組長他們吧。郝真儒、譚弦各騎一輛自行車前往醫院。穿著便衣的老杜已經在大門口等候了,他一邊回答老郝的問話,一邊領著兩人往醫院裏麵走。這裏原是一座廢棄的祠堂,鬆江解放後被軍分區征用修繕,並在部分建築上加蓋樓層,竣工後作為醫院使用。這是一年半之前的事,如今隨著形勢的變化,該院的服務對象也發生了很大變化,部隊傷病員少了,而周邊鄉鎮甚至鄰縣前來求診的群眾卻日益增多。軍方正準備把該院遷至嵊泗列島,駐守那一帶的我軍部隊仍有戰鬥任務,經常遭遇美蔣戰機的空襲,且眾多官兵來自內地,對海島生活很不習慣,因水土不服患病的很多,亟需得到治療。因此,近段時間以來,醫院的管理已經嚴重地方化,大門口白天不設崗哨,隻有晚九點至次晨五點才有哨兵上崗值勤。

當下,老杜把郝、譚兩人引領至位於醫院後院的外科病區,上了二樓,穿過大半條走廊,來到史阿根所住的單人特護病房前。正要推門而入,走廊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棉軍服外麵罩著白大褂的年輕女護士小跑過來:“哪位是郝首長?”

譚弦反應最快,一個側轉身迎上兩步,問女護士有什麽事。女護士一雙風眼朝三人一瞟,估計已經認定郝真儒才是她要找的對象,駐步不動,眼光看著郝真儒:“樓上有位住院的首長看見郝首長來醫院了,讓我下來告知一下,說有個賣水果的常某在此住院,與您多年未見,今日有緣巧遇,希望能夠見個麵。他的一條腿因舊傷發作,沒能及時醫治,隻好截肢了,是一周前做的手術。”

這位常某,郝真儒不但認識,兩人還是同鄉。郝真儒參加革命後,奉命打入滬上公共租界中央捕房做了一名內勤,秘密從事地下情報工作。捕房大門斜對麵有一個常年推著一輛獨輪小車賣水果的流動小販,看似一副土裏土氣的近郊鄉下人打扮,卻能說一口蹩腳英語,專做中央捕房英美籍巡捕的生意。他的水果價格比市麵上稍貴,但顯著新鮮,而且外表處理得很幹淨。別人用舊報紙做的口袋作為包裝,他卻不惜成本,用牛皮紙袋或竹編小提籃裝水果,還有彩色紙花裝飾。

英美籍巡捕收入高,不在乎賣得貴,隻要水果新鮮、衛生、包裝漂亮,他們就願意掏錢。加上這個小販性格活潑,語言詼諧,英語雖然不標準,但溝通毫無問題,還能時不時來個段子,常常引得那些洋顧客捧腹大笑。由於他是受英美巡捕歡迎的小販,那些被稱為“紅頭阿三”的印度巡捕和華捕對他也比較客氣,按說在捕房門前設攤是不允許的,他卻從未被驅趕過。

老郝對此人作了一段時間的觀察,認為可以發展其為地下交通員。向組織報告後,經上級秘密審查,同意了這個建議。於是,這個名叫常求富的小販,被老郝發展為交通員,後來,郝真儒因叛徒出賣被捕,就與常求富斷了聯係。

郝真儒被捕後,常求富接到組織上的緊急通知,即刻撤離上海,前往皖南新四軍軍部報到。組織上經過審查,征求其今後工作去向的意見。他說想去前線打仗,遂被安排到戰鬥部隊。當時他還沒有入黨,有無當兵打仗的經驗,隻能從大頭兵當起。他的名字叫求富,“富”沒富起來,但“福”確實不錯,“皖南事變”新四軍犧牲了那麽些人,還有不少人被捕或者失聯,他卻隨一隻小部隊突圍成功。

然後,他就開始“官運亨通”了,從班長、排長一路升上去,最高職位是副團長。因在淮海戰役中指揮失誤,好在後果輕微,沒收到軍法處置,被從副團長擼到了連長。渡江戰役後,又因功晉升為營長。如果不是舊傷複發導致截肢,組織上原準備讓他官複原職,去東海某島擔任守島部隊主官的。

在這裏遇到失聯多年的老戰友,郝真儒當然要去見上一麵,就讓譚弦先進史阿根的病房,他上樓去看望常求富。沒想到,郝真儒這一去,竟然與逃犯曾涉川撞個正著!

前麵說過,這家醫院的建築原是當地一所廢棄祠堂,1949年5月解放軍進城後,組織力量把祠堂連修帶改,整成了軍分區醫院。祠堂後院原有一幢二層樓房,解放時已是殘牆破屋,門窗俱無,隻有屋頂、樓板、樓梯還沒被人拆走。軍方修繕時,改造成三層樓房,作為軍分區醫院的外科病區。常求富晚飯後無事可做覺得悶得慌,想拄著拐杖下樓溜達,被軍醫阻攔,連在走廊裏來回走動都不許,說創口尚未愈合,不小心讓人碰一下可不得了,更別說一個不慎摔一跤了。老常無奈,隻好拄著拐杖在病房裏來回走動。走了一會兒,累了,便駐步窗前,百無聊賴地看著外麵的夜景,不曾想,正好看見剛剛進入醫院的三位偵查員從路燈下走過。

盡管已經分別多年,常求富還是一眼認出三個偵查員中戴眼鏡的老郝——當年中央捕房的內勤,也是他的革命引路人。常求富自然明白老郝三個是來醫院辦事而不是看他的,而且,老郝也不可能知道他在這邊住院。常求富生怕錯過了這個機會,立馬按鈴喚來護士,命她下去找到那三位,如此這般說話。待護士返回,常求富拄杖就往外走,去樓梯口迎接老領導。這個理由,別說護士軍醫了,隻怕院長都沒法兒反駁。

這時,郝真儒已經走出二樓病區與樓梯之間的推拉式玻璃門,與從一樓上來的曾涉川劈而相遇。曾涉川穿一套半新的黑色棉衣褲,一頂灰色羅宋帽,帽簷壓得很低,腳上穿一雙蚌殼棉鞋(此指式樣,並非材質),左手提著一個竹編籃子,籃子上蒙著厚厚的棉花套。這種裝束在七十年前江南地區的冬季比較常見,上海周邊郊縣更是隨處可見,多是平民百姓中經濟條件一般的體力勞動者。

乍一看,這人應該是來醫院給住院病人送飯的。可是,對於老郝這種資深情報工作者來說,就另有念頭了。這個時間段早已過了飯點,住院病人大多休息了。看此人裝束,住院者不論是他的親屬還是朋友,應該沒有條件住單人病房。在這個時候送飯,不是要打擾病房裏的其他病人休息嗎?這人可疑啊!

這個念頭在腦中閃過的同時,老郝的動作卻沒停,佯裝視若不見,加快腳步來到二樓與三樓之間的緩台,占據這個可進可退的位置,隨即低喝一聲:“站住!不許動!”

曾涉川正要掀開擋在玻璃推拉門前的防寒棉門簾,聞聲就像電動玩偶被按下了停止開關似的,倏然僵住。郝真儒掣槍在手:“蹲下!放下東西,舉起雙手!”

曾涉川一邊屈膝下蹲,一邊用顫抖的聲調說:“同誌,我是來看病人的,我的兄弟昨天盲腸炎開刀了......”

郝真儒聽這主兒說話帶著蘇州口音,心中頓時了然:這家夥不是鬆江本地人,保不齊是那個襲警殺人的逃犯曾涉川吧?難道說他要把滅口進行到底,潛入醫院再次衝史阿根下手?

事後回想那一幕,老郝對焦允俊說,曾匪的身手還真是不可小覷——曾涉川在蹲下的同時,以放下竹籃的動作掩飾,電光石火間完成了從竹籃裏掏槍、倒地、騰挪、開槍、一係列動作。其實郝真儒也算是神槍手,他當初打入滬上公共租界巡捕房後,經常利用空閑時間前往虹口老靶場練習槍法,為此還受到外籍督察長的表彰。不過,他缺乏實戰經驗,更不曾遇到身手如此迅捷的對手。兩人幾乎同時開槍,甚至可以說,郝真儒開火的速度比對方還稍稍快了那麽一點兒,但曾涉川是太湖慣匪,具有在搖晃的船頭、搖曳的蘆葦叢中、月黑風高的夜晚等惡劣環境下進行生死戰的豐富經驗,開槍的同時,他的身形也在迅速移動。因此,郝真儒的子彈沒能擊中目標,而曾涉川在極為不利的情況下反擊,居然能一槍命中。

萬幸的是,這一槍隻是打在了郝真儒的肩膀上。盡管沒打中要害,但曾涉川使用的是從看守員手中奪來的駁殼槍,其衝擊力遠遠大於尋常的手槍。郝真儒中槍後不由自主向後跌倒,手裏的左輪也掉在了地上。

事後焦允俊分析,郝真儒倒地後,曾涉川原本應該馬上補一槍,但他沒有這樣做,為什麽呢?駁殼槍適合在室外槍戰時使用,估計曾涉川想到日後或許還會碰上意外情況,為了節省一顆子彈,意欲撿起掉在地上的左輪給郝真儒補槍。

就是這個念頭,讓郝真儒撿回一條命。

當下,這廝大步上前,俯下身子正待撿槍,忽然覺得什麽地方似乎不對頭,這種直覺以前曾多次讓他死裏逃生,這次也是一樣,當即下意識往後一縮。與此同時,“砰”的一聲,一顆子彈自上而下射了過來。曾涉川來不及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立刻抱頭鼠竄。樓梯上留下的一串血跡,表明這廝已經受傷。

這一槍,是常求富打的。槍戰發生時,他正拄著拐杖從病房出來,走到三樓的樓梯口,恰好撞見這一幕。他是多年在戰場上拚殺的軍人,哪怕鋸掉了一條腿,平時也是槍不離身。郝真儒因此幸免於難。後來,為表示感謝,特案組長焦允俊特地請老常喝了一頓大酒。

在二樓病房的偵查員譚弦、老杜、小嶽聽見倉響,迅速作出反應。三人不約而同意識到,這不會是敵特故意製造混亂,企圖調虎離山,把偵查員全部引離,再下手把史阿根滅口。譚弦讓先負責在病房值守的專案組刑警老杜、小嶽留下,自己則出門查看,發現老郝負傷,大驚。不過,他畢竟是偵查員中的精英,雖驚不亂,馬上為郝真儒進行臨時傷口處理。待醫院的警衛戰士趕到,他讓兩個戰士留在現場保護老郝,自己帶其餘人追緝凶手。

這時,離槍響隻有三四分鍾。可是,就是這三四分鍾的時間,曾涉川已經逃得不知去向了。

譚弦向鬆江專署公安處打電話通報案情,公安處隨即下令出動公安大隊全城搜捕凶手,並通知鬆江縣公安局派出警員協助。鬆江軍分區司令部保衛處也派員率領民兵參加搜捕行動。與此同時,鬆江專署公安處的刑事技術員趕到醫院,勘查現場並提取指紋、足跡。稍後,經與“褚飛帆”在看守所留下的指紋、痕跡比對,確認這個化裝患者家屬潛入醫院的男子確是曾涉川。這時,焦允俊一行抵達鬆江,聞訊立刻趕到醫院。公安處、縣局與軍方代表在醫院組建了一個臨時追逃指揮部,由焦允俊主持一應工作。特案組長的思維方式一向與眾不同,他跟已經處置好傷口、被一幹戰友半勸說半強迫按在病床上的郝真儒商量:“已經擺出這麽一副陣勢了,追逃也不在乎多幾個人少幾個人,倒不如開辟第二戰場——對那個玩零口供的史匪進行審訊,沒準兒能夠從那主兒嘴裏獲取凶手藏身的線索。”

郝真儒點頭讚同。於是,正在參加追逃的沙懋麟被緊急召回。焦允俊對他說:“老沙,您老兄是咱們華東特案組的審訊專家,現在給您壓一副擔子,設法把那個躺在病床上玩零口供的頑固堡壘拿下來。”

郝真儒說:“這主兒是浦東人,算是我的同鄉,訊問中可能會冒出浦東土話,老沙不一定能聽明白,我也參加審訊吧。”

焦允俊馬上搖頭:“老哥您這就是給兄弟出難題了,哪天要是傳出去,不是讓人笑話嗎——你看華東特案組這夥人,審個小蟊賊都要老郝帶傷上陣!豈不是壞了華東特案組的名頭?還有,這事是必須一五一十向馬頭兒匯報的,他老人家的脾氣您也知道,當然,他不會對你說什麽,可保不齊事後找我算賬啊。再說......”

郝真儒打斷道:“行了,我服從焦組長的命令,要不讓小譚出馬吧,他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周邊郊區的土話他也聽得懂。”

“知我者,老郝也!如果不是重任在身,我當......”

焦允俊轉臉看著譚弦,“請教大學生,掉句書袋,叫什麽一大口白酒?”

譚弦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喔——是浮一大白把?”

“對頭!如果不是重任在身,我當浮一大白!唉,這古人也真是吃飽了撐的,不就是‘滿上——幹杯’的意思嗎,原本是豪爽之舉,這麽一掉書袋,弄得我老焦話都說不利索了。行了,咱們忙去,老郝您好好休息,我讓支富德同誌保護您的安全,一切盡可放心。”

郝真儒微微皺了皺眉頭:“我這麽點兒小傷,原本是不必住院的,但馬處長既然以組織名義下令讓我休養,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住單人病房沒有必要,不如到那個姓史的病房裏去暫住一晚。醫院的病房緊缺,能省就省嘛。”

“老郝,您是特案組遵守紀律的模範,要為我等弟兄帶個好頭,您的住宿和警衛都是馬處長親自叮囑的,如果擅自變動,那就是違抗上命了。兄弟當著特案組長,此刻如果答應您的要求,那就是做了您的‘幫凶’。跟您一起工作了一年多,我的紀律意識越來越強,膽子也越來越小,一想到馬頭兒心裏就發怵。所以,您這個想法我可不敢支持。”

郝真儒歎口氣:“好吧,今晚就這樣。老焦剛才你也說了,咱倆都合作一年多了,我對你開口閉口稱兄道弟的江湖氣不知指出過多少次了,黨內民主生活會上也提出過批評,可你總是不聽。”

焦允俊嘿嘿一笑:“平時你這麽批評我,我沒意見。不過這當口兒你這麽說,我怎麽覺得有那麽一點兒挾嫌報複的意思呢?”

郝真儒還要再說什麽,一陣叩門聲響過,病房門被推開,沙懋麟出現在門口。焦允俊立刻收起笑容:“老沙來了,我跟他交代一下工作,小譚跟我一起去,老郝,你要服從組織安排,好好歇著。”說罷,就出了病房。

對慣匪曾涉川的搜捕持續了一夜,這條太湖老泥鰍竟然蹤跡皆無。不過,由沙懋麟、譚弦對史阿根的訊問倒是取得了突破。

在郝真儒三人從上海抵達鬆江前後,軍分區醫院應專案組要求,請來鬆江城裏其他醫院的兩個聞名鬆(江)、金(山)、青(浦)地區的外科名醫對史阿根進行會診,結論是:其因槍傷形成的開放性氣胸確實比較嚴重,但軍分區醫院的手術效果很好,傷口未發生感染,氣胸狀況也正在好轉。目前,保住性命肯定沒有問題,其思維意識也恢複了正常。至於能否說話,則無醫學上的定論,這種情況在臨床上存在個體差異,還有傷員自己對自己進行心理暗示的影響。

沙懋麟、譚弦接受審訊史阿根的任務後,根據上述結論研究審訊方案。他們認為,不管該人犯的零口供是由哪種原因產生的,都需要從最壞的結果進行考慮。所謂“最壞的結果”,那就是人犯主觀上頑抗,麵對偵查員的訊問,就是咬住牙關不吭聲,不是說“萬事不開口,神仙難下手”嗎,我就試一下!所以,老沙、小譚製訂的審訊方案,核心就是一條,盯著史犯的心理防線進攻。

於是,老沙、小譚兩個分坐病床兩側,輪流開口,不緊不緩,語氣平和,如果此時有外人進入病房,看到眼前這一幕,肯定以為是親戚朋友來看望病人,壓根兒不會跟“審訊”二字聯係起來。

沙懋麟係國民黨中央警校刑偵專業出身,曾供職於國民黨首都警察廳刑偵大隊,在二十來年的職業生涯中,除了具備調查刑案的豐富經驗,還先後在新四軍的軍法、保衛等部門工作過。在長期的實踐鍛煉中,這位同誌漸漸練就了一項尋常同行不及的特長:擅長以軟磨硬泡的方式攻克堅不吐口的案犯。

現在,他又施展出這項本領,把話題集中在史阿根被曾涉川槍擊的情節上,結合專業知識和江湖見聞,看似閑聊樣地向對方灌輸自己的觀點:曾涉川的那一槍並非“走火”或者“誤傷”,而是蓄意謀殺,其目的是殺人滅口。

譚弦出身書香門第,一路順風順水考入上海交通大學船舶專業,因積極追求進步,上了國民黨黨特務的黑名單,組織上緊急通知他撤離上海,前往浙江四明山根據地從事文書工作,直至上海解放。小夥子看似缺乏江湖曆練,應該沒法兒跟史犯進行沙懋麟式的“閑聊”。其實不然。譚弦自幼喜歡聽故事,五六歲上就跟著外公天天去茶館聽說書藝人講述那些充滿江湖氣息的故事、軼聞,在幼兒園裏,經常學著茶館說書先生的腔調給小夥伴講故事,有時竟把老師也吸引過來做聽眾。上中學後,又大量閱讀偵探、武俠小說。在校園裏,適宜他發揮這項特長的地方就更多了。

待到進了大學,他把講述江湖故事的舞台延伸到同學家裏、老師的辦公室,還上過學校舉辦的文娛晚會。試想,具有這種常人無法比擬的特長,再經過審訊高手老沙同誌的臨陣點撥,小夥子自然可以把“故事”講得入心入腦,鑽進史阿根的耳朵,哪怕他主觀上不想聽也難。況且,譚弦講述的內容就是剛才發生在醫院裏的驚險一幕,重點是曾涉川此番冒險夜闖軍方醫院的目的——給史阿根補刀。

如此這般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史阿根終於有了反應,他把一個手掌從被窩裏伸出來,動了動手指。沙懋麟、譚弦問他是否想說話,如果是,可以眨一下眼睛。史阿根隨即響應。

在醫院的臨時指揮部裏指揮追逃工作的焦允俊,正一邊了解追逃情況,一邊見縫插針審閱鬆江方麵送來的對史阿根的訊問筆錄。這時,譚弦飛報史阿根表示願意合作的情況。焦允俊腦子轉得極快,馬上說:“那看來他還真是沒法兒開口說話,你們準備通過什麽方式跟他交流?”

譚弦說:“人犯如果不能說話,那就由我們根據訊問需要設計問題,一道道問他,讓他通過眨眼方式回答。”

焦允俊點頭:“這是一個可行的法子,不過時間會拖得很長,人犯的精力可能難以支撐。這樣吧,你去跟老沙商量一下,就說是我的意見,可以考慮雙管齊下,與另一個方式結合起來進行,效果可能會更好。”

焦允俊的另一個方式更加簡單,準備一塊夾著紙張的木夾板,把病床稍稍搖高一些,讓人犯把要說的重要內容直接寫出來。譚弦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勝驚愕的樣子:“就他那副土裏土氣的樣子,還能寫字?”

焦允俊笑笑,把鬆江專案組的那份訊問筆錄放在譚弦麵前:“看看他的簽名。”

譚弦一看,不由得驚歎:“咦!這名字寫得還挺端正的,像是臨過帖呢!”

“沒錯,”焦允俊說,“他上過兩年私塾。”

老沙、小譚照著焦允俊的法子一試,史阿根在紙板上寫了三個字:止痛藥。

譚弦理解,這意思就是給他用藥物止痛後,他就能開口說話了。一問,果然!

谘詢過軍醫,認為可行。那就立刻開藥吧。

於是,特案組獲得了以下情況——

史阿根早年在浦東周浦鎮上做沿街叫賣浙江土特產的小販時,有一次前往湖州進貨,因周浦當地有一大戶人家托其代購太湖的時鮮水產“太湖三白”(白魚、銀魚、白蝦),所以特地去了趟太湖畔,沒想到由此結識了以“蘇州老板”的假身份在那裏踩點的曾涉川。

兩人是在一家小酒館見麵的,當時外麵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店堂裏隻有他們兩個食客。兩人都感到寂寞無聊,但又沒法兒離開,就拚桌坐在一副座頭上喝酒聊天。不知怎麽,曾涉川對史阿根產生了興趣,雨停後邀其去下榻的旅館坐坐,其間攤牌亮明了自己“品字堂”老三的身份,邀史加盟。史阿根與江湖黑道向無接觸,聽說入夥後可以發財,就不假思索一口答應了。不過,他要求先回周浦鎮一趟,雖然他無家無口了無牽掛,但是他答應給那個大戶人家帶的“太湖三白”已經向船家預訂,明天清早即可取貨,他必須當天返回浦東把貨給人家送去。曾涉川一口答應,還誇讚史阿根守信用,說話算話,值得交往。

就這樣,史阿根做了曾涉川的跟班,其職責相當於軍隊裏的勤務兵兼傳令兵。半年幹下來,他剛熟悉匪夥生活,曾涉川卻讓他回去。何故?倒不是做錯了什麽事兒將其逐出香堂,而是另有委任。

這時,根方才明白“品字堂”邀其入夥的原因——

“口字堂”匪夥的作案範圍是在太湖區域,以“水上作業”為主,其作業的對象則以上海、杭州居多。“品字堂”的三個頭目及及手下二十多號匪徒軍事蘇州、吳縣、無錫、昆山人,出於自身安全的考慮,不到萬不得己,不會向家鄉人下手。這樣做雖然安全係數較高,但類似靠天吃飯,作業對象的情況不明,不能確保下售後一定有豐厚的收獲。“品字堂”三個頭目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反複商量,認為應當在上海、杭州發展當地人作為線人,專門收集情報。如此,在湖州小酒館與曾涉川偶遇的浦東人史阿根,稀裏糊塗地就被拉入了“品字堂”匪夥。

當然,匪夥不會一上來就信任他,還要進行考察,史阿根就做起了曾涉川的跟班。一段時間考察下來,匪夥認為此人完全可以勝任“品字堂駐滬情報站”的“站長”。具體做法是,由“品字堂”出資,讓史阿根在滬上商戶喜歡喝茶談生意的老城隍廟開一家浙江土特產批零兼營的小商行,以此為掩護收集情報。小商行的本金由“品字堂”提供,賺得的錢,全部歸史阿糧;如果發生虧損,也不需要史阿根賠償,還會按月另給他開一筆不菲的津貼。

史阿根聽著自是心動,但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一塊什麽料,肯定從事不了情報工作。但人家早有考慮,說這個不成問題,“品字堂”可以給你派兩個助手,作為小商行的夥計,他們精於探風,整天待在老城隍廟,相信必有收獲。

就這樣,史阿根做起了“品字堂駐滬情報站”的“站長”。這個“站長”一直做到抗戰勝利,“品字堂”被列為“附逆”悉數清剿的消息傳到上海,史阿根立刻把小商行關閉,一應財產緊急處理,三個人平分錢鈔,散夥一走了之。

“品字堂”在太湖地區小有名氣,在長三角也還有些人知曉,但在整個江南來說,除了黑道,坊間就不清楚了。史阿根雖然是這個匪夥的成員,但真正待在匪夥的日子隻有八個月,之後就被派往上海,隻負責向匪夥傳遞情報,至於匪夥裏發生的事,那就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了。之所以如此迅速地關閉“情報站”,是因為他那兩個名義上的夥計向他傳遞了一個信息——“老大老二老三都掛了”。散夥雖一個信息是他自作主張,但肯定也合那二位的意。

史阿根對老大老二沒啥掛念的,對老三曾先生“掛了”這件事倒是有幾分傷感,但也不至於潸然淚下。時間稍長,就把曾涉川從記憶中刪除了。可以想象,一個被認為己經“掛了”的人,在一個大白天突然出現在周浦鎮的街頭,真真切切地站在史阿根麵前,還向他致以“阿根兄弟,別來無恙”的問候,那該是何等令人震驚!後麵還有更令他震驚的——不但曾涉川沒死,本以為已經“掛了”的“品字堂”匪夥老大保福祥竟然也沒死!

這一天,是1950年11月3日。

史阿根愣怔片刻,方才作出反應。他畢竟有一點兒江湖經驗,而且在“品字堂”的那八個月裏,還被逼著親手殺過一個人(“品字堂”有規定,新入夥者必須親手犯下人命,既是投名狀,也斷了其回老家過安生日子的念頭),至於親眼目睹的殺人放火搶劫等暴行那就更多了,也算有過曆練,待回過神來,馬上熱情招呼對方。

正盤算著是把曾涉川往家裏帶還是去飯館時,曾涉川使個眼色,示意跟他走。這一走,一直過了黃浦江,來到浦西外灘附近的一家飯館。看來曾涉川混得不錯,至少有一定的消費能力。他向跑堂要了一間麵積不大的包房,點了幾個硬菜,要了一瓶好酒。一頓飯吃完,史阿根就成了“被香堂召回的弟兄”。

曾涉川告訴史阿根,如今這個香堂名喚“品字三方會”,發起者就是原太湖“品字堂”的老大保福祥,此外,還有杭州、南京的兩個老香堂,故有此名。“品字三方會”不像從前的“品字堂”那樣是一夥烏合之眾,相反,背後有強大的靠山,那就是老蔣,老蔣背後還有更大的靠山美國。這不是說說而已,而是已經正式獲得了“國防部二廳”的承認,很快就會派來特工專家,並提供武器、電台和經費。史阿根這樣的老弟兄此刻“回歸”,正是時候,他已被內定為副官,授予少校軍銜。“國防部二廳”將按月下發薪餉和活動經費,老蔣已經決定借韓戰之勢“反攻大陸”,料想必定成功。屆時,“品字三方會”眾弟兄就是有功之臣,受賞升官不在話下。當然,眼下咱們弟兄都是要為“二廳”幹些活兒的,具體幹什麽,回頭再聊。接著,曾涉川交代了以後的聯絡方式。

酒足飯飽,曾涉川給了史阿根五百萬元(此係第一套人民幣,與1955年3月1日發行的第二套人民幣的兌換比率是10000:1,下同),說讓他先花著,回頭會按月發放薪餉和津貼,幹得好,還另有獎賞。兩人就在外灘馬路旁握手分別。再一次見麵,就是11月25號了。之前,史阿根按照曾涉川的叮囑,每隔兩天就前往黃浦江擺渡口叫賣小核桃、香榧子,輪渡站大門外有一根木頭電線杆,如果曾涉川要見他,會在上麵留下記號。11月25日,他在電線杆上發現了一組阿拉伯數字“112813”,後麵畫了一根火柴。這是曾涉川留下的暗號,讓他11月28日下午1點到北站見麵。

到了28日,史阿根依約前往北站,果然見到了曾涉川。曾涉川說你跟我去一趟杭州,到了那裏可能要住幾天,有差使派你去做。史阿根聽了一陣緊張,說我跑跑腿還行,其他事情可不會做。曾涉川說我是量才錄用,知道你幾斤幾兩,不會差你去殺人放火綁票的。然後,就向他交代了這趟旅行的注意事項,如果有人盤問應該怎麽回答,諸如此類。

史阿根聽後放心了。沒想到,火車還沒到鬆江,他倆就讓乘警給扣下了。

四、“品字堂”老大

12月2日上午,特案組在臨時駐地開會研究史阿根的供詞。大夥兒認為,之前對曾涉川的懷疑是準確的,這廝果然是“品字三方會”的組織者“X”之一,不過,算不上最重要的人物。其上至少還有三位,即原“品字堂”老大保福祥,以及另兩個黑幫堂口的首腦。從該匪特組織把“品字”放在前麵這一點判斷,保福樣應是該反動組織的主要頭目,屬於核心領導層。曾涉川跟史阿根說過,此次前往杭州要待上幾天,可能還會讓史跑腿,上述情況透露出幾方麵的信息——

早已在江湖上銷聲匿跡的原“品字堂”然可以在這個新匪夥中名頭占先,至少說明兩個問題:其一,杭州、南京那“三方”中的兩方,很可能是兩個在江湖上比“品字堂”還沒有名氣的匪夥。其二,就目前情況看來,無論是“品字堂”還是杭州、南京那兩家,既然都是默默無聞的小匪夥,估計原本人數就少得可憐,如今,這個新組建的匪夥成員多半有限,大致上不會滿十,甚至打個對折也有可能。否則,曾涉川不可能特地跑到浦東周浦鎮親自邀請史阿根出山。憑著他掌握的史阿根當年參與匪夥作惡犯有血債的把柄,哪怕派一個叫花子送一紙三指寬的條子,也足以讓史乖乖服從了。

史阿根的交代中說到,曾涉川打算讓他到杭州後充任跑腿差使。這裏的“跑腿”指的是什麽呢?沙懋麟、譚弦曾問過史阿根對杭州的熟悉程度。史阿根說,雖然他去杭州進貨多次,但從未逛過西湖,也沒去熱鬧地段轉悠過。因為他對錢鈔頗吝嗇,每次去杭州都是買一張最廉價的棚車車票,列車走走停停,總得一個晚上方到杭州。下車後隨即去進貨,至少要跑兩三家批發行,那一個白天就搭進去了。然後,挑著一擔貨前往火車站,再坐棚車返滬。這樣,他就省下了住宿費。

根據其上述說法推斷,如果曾涉川準備讓史充任杭州的“地下交通員”,顯然是難以勝任的。假使趕鴨子上架,在解放後的這種形勢下,史阿根那副鬼鬼祟祟的樣子,沒準兒一茬交通還沒跑完,人就折進局子了。那麽,曾涉川準備讓他幹什麽呢?結合馬處長交代使命時提及的匪特團夥的活動範圍在“京滬杭”這個三角範圍內推測,或許曾涉川會指派史阿根去南京“出差”,向“品字三方會”在南京的“X”之一傳遞信息。

至於是何種信息,特案組偵查員也進行了合理的猜測。一般的信息,可以通過郵局寄送信函包裹之類來傳遞,讓史阿根專門跑一趟,那說明這個信息屬於重要機密。考慮到該匪特團夥向台灣“國防部二廳”提出掛靠要求,而台灣方麵也做出回應,告知準備指派特工專家或者顧問之類前往杭州跟他們見麵,如果真有這種情況,作為“品字三方會”頭目的曾涉川和杭州的那個頭目,當然要通知南京方麵的“X”,屆時一道晉見長官,聆聽指令,共表忠心——史阿根要承擔的,很有可能就是這麽一項使命。

正是因此,曾涉川脫逃後,才會再次冒險潛入軍分區醫院,企圖對史阿根實施補刀。由此可見,曾涉川深知自己向史透露的那些信息的重要性,必欲將其置於死地。

曾涉川在醉白池現場對史阿根的襲殺是一種十足的冒險,其時他處於多名看守員和民兵的包圍圈內,而且近在咫尺的那十八名人犯中,也可能有人為立功贖罪向他出手,在這種情勢下,他哪怕早逃一秒鍾,也能多一分逃生希望,但他還是冒險向史阿根開了槍。而曾犯的第二次襲殺行動,更是困難重重,畢竟那是有解放軍戰士警衛的軍方醫院,在醫院住院的傷病員中少不得有人持有武器(比如槍不離身的常求富),況且還有武裝警員守著史阿根,可他竟敢冒險化裝潛入行刺。

偵查員分析,這似乎不能僅僅用“窮凶極惡”來解釋,也許,他麵臨著某種非常沉重的壓力,迫使他不得不這麽做。這種壓力應該來自某個可以威脅到他生命的人,可能是“品字三方會”中掌握最高權力的老大,也可能是“國防部二廳”方麵的特務。否則,曾涉川是不會這樣瘋狂的。

還有一個問題,偵查員探討良久,卻不得要領,那就是匪特組織“品字三方會”這個稱謂的含義。“品字”已經沒有疑問了,指的是原太湖匪夥“品字堂”,而“三方”的含義卻有些模棱兩可,有可能意為以原“品字堂”為首的三方匪夥,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其中的一個匪夥名為“三方會”,“品字三方會”即這兩個匪夥稱謂的合並。至於為什麽不嵌入第三個匪夥的名稱,可能是那個匪夥的規模很小,在新組建的“品字三方會”中無足輕重,也或者是某種偵查員尚且想不到的原因。

分析至此,華東特案組這邊應該如何應對目前的這種情況呢?一幹偵查員七嘴八舌議了一陣,最後決定同時實施以下三項措施——

一是分出力量秘密前往杭州,調查舊時那裏是否有“三方會”這樣一個黑道堂口,如果有,那就設法查摸到這個匪夥的一應情況。

二是繼續追捕曾涉川。考慮到曾涉川在鬆江可能有臨時落腳點,需要在鬆江警方的配合下進行排查;同時,盯著“品字堂”的殘餘分子進行調查,尋找曾涉川的蛛絲馬跡;另外,曾涉川在上海有掩護身份,即“褚記木器店”,這也可以作為調查其下落的一個切入點。如果在上述調查中發現曾涉川在杭州有親朋好友之流,則可將此線索移交赴杭調查的那一路偵查員。

三是請求上級批準,從華東公安部政保部門臨時抽調數名偵查員,繼續在鬆江軍分區醫院蹲守,既可防範曾犯再度襲殺史阿根,也是一個守株待兔捉拿曾犯的途徑。

最後進行人員分工,焦允俊對堅持“輕傷不下火線”的特案組指導員郝真儒說:“老郝,這回您就不必跟我爭了,杭州那邊肯定是我去,可以讓張寶賢、孫慎言跟我同行,另外,從鬆江這邊的專案組抽調簡博、小申兩位同誌協助。”

郝真儒說:“人手太少了吧?”

“夠了。如果需要增加,我可以直接向浙江省廳或者杭州市局借調。”

“好吧。一路小心!還是老規矩,每天至少保持三次聯絡,電台留在這裏作為特案組的指揮台,一號二號兩個密碼本你都帶上,有情況可以通過浙江省廳或者杭州市局的電台聯係。副本留在這裏,我隨身帶著。”

焦允俊覺得郝真儒的語調略顯沉重,猜測他是因為昨晚挨了曾匪一槍,對眼下即將赴杭的戰友有些擔心。為了讓他放寬心,老焦又打起了哈哈:“老郝,咱倆預測一下,曾匪這次是栽在你‘郝組’手裏,還是栽在我‘焦組’手上?”

郝真儒領會了焦允俊的意思,目光透過眼鏡定定地望著焦允俊:“當然是栽在你‘焦組’手上。”

焦允俊大笑:“老郝,借你吉言!等著給咱們幾個起草立功表彰報告吧!”

特案組在舉行案情分析會的時候,一輛蒙著油布篷的卡車,風塵仆仆下了滬杭公路,進入杭州市區。途經一處加油站時,司機停車進了廁所。沒有人注意到,從後麵車廂裏下來了一個健壯剽悍的中年男子,身穿外罩勞動布的薄棉襖,黑色燈心絨夾長褲的褲腿有點兒短,露出了裏麵墨綠色厚絨衛生褲的緊口裹邊。這家夥,就是昨晚在鬆江軍分區醫院襲殺史阿根未遂,僥幸帶傷逃脫的曾涉川。

乍一看,曾涉川的行為舉止與常人無異。但若是仔細察看,就會發現這人的左臂似有些僵硬。這是昨晚郝真儒的獨腿老部下常求富賞給曾涉川的那顆子彈造成的。那一槍,打中了曾涉川的左小臂。這主兒挨槍之後,立刻逃離醫院。逃命要緊,胳膊上的槍傷一點兒也沒影響他的奔逃。

曾涉川以前曾來過鬆江數次,對城內外的地形很熟,憑著為匪多年的經驗,對怎樣逃離像鬆江城廂鎮這樣的小城的路數了如指掌。整個鎮子是被城牆圍住的,隻要把城門一關,那就基本上完了。因此,這當口兒的第一要務就是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逃出去。這一點,在11月29日醉白池襲警殺人後做到了。昨晚,他再次成功地趕在城門關閉前逃出了城廂鎮(其時滬郊周邊縣城因無匪患,並無部隊守城,城門晝夜開啟,無人值守,隻有在發生緊急情況時方由部隊或者警方關閉)。出城後,曾涉川用自製的金創藥給傷口止血,這是太湖匪夥的保命秘方,不但有止血消炎特效,還能止痛。所以,他算是熬過來了。

曾涉川所在的“品字堂”,於1942年被蘇州日偽“清鄉指揮部”收編,經過集訓,曾涉川作為老三被封了個參謀,老大保福祥、老二戚盛興分別擔任營長、副營長。參謀和“長”字頭軍官的最大區別就是沒有實權,甚至連勤務兵也沒有。原以為不過是臨時安排,回頭會重作調整,哪知過了一年半仍是這樣。曾涉川遂動起了開小差的心思。

不久,他就實施計劃,攜槍逃離。不料中遭遇兩個日本兵的盤查,曾涉川以為清鄉團已經發現自己開了小差,向日軍城防部隊報告了,這是要捉拿回去嚴厲處置,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拔槍把那兩個日軍幹掉了。隨即逃往太湖南側的浙江境內,改名換姓重操舊業,幹起了湖匪。這樣一直到抗戰勝利,“品字堂”幾個頭目正在商量是繼續為匪呢,還是改行做生意,舉棋不定時,國民黨軍隊將這夥人一網打盡,據說老大老二被當場擊斃,其他落網的嘍羅均以土匪、漢奸的罪名論處,悉數被判處死刑。

早在此前半年,曾涉川已經潛入上海,以“褚飛帆”的名義做起了木器生意。得知上述消息,不由得長籲一口氣,暗道僥幸,尋思幸虧當初自己當機立斷逃離清鄉團,否則,肯定還跟老大老二混在一起,那也就逃不了上刑場挨子彈。

“品字堂”的覆滅對於曾涉川而言,等於是一段曆史的結束,知道他底細的往日同夥都去了閻王殿,今後官府就不可能再來找他了。之後,曾涉川便一門心思經營他在上海南市董家渡賴義碼頭街開的那家木器小店。應該說,這廝是心靈手巧的主兒,他有一手不錯的細木工手藝,為減少與外界的聯係,“褚記木器店”沒雇人,也不進貨,隻是讓附近的十六鋪“順天木行”定期送來他開單選定的木料,自己製作木盆、木桶、椅凳、匣子、玩具等貨品出售,也為顧客提供定製業務。因為做工精致,價格公道,生意還不錯。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軍管會勒令參加過敵偽黨政軍警特憲和反動會道門組織認人員前往公安機關登記,曾涉川置若罔聞,一副與己無關的淡定樣子,照舊幹他的木工活兒,賣他的盆桶椅凳等諸般商品。直到有一天,1950年10月下旬的一個午後,一個人突然在他麵前出現,他才淡定不下來了。

這是一個年近六旬的老頭兒,身穿綢緞絲棉短袍,頭戴一頂豹皮瓜皮帽,鼻梁上架著一副淺色太陽鏡,雙手握一根從上到下鑲著白銅條的紅木手杖。之所以雙手握杖,那是因為這老翁是坐在輪椅上的。推車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粗壯婦女,留著蓬鬆的獅子頭發式,一副滬上大戶人家專職女傭的模樣。

隻見那老翁由女傭扶著,從輪椅上下來,單手拄著手杖走進店堂,在店堂擺出的樣品椅子上款款落座,微微仰臉,一雙老眼透過淺色墨鏡望著曾涉川。曾涉川初時以為是主顧上門來了,便放下手頭的活兒起身相迎:“老先生想選購什麽木器,如果店堂裏陳列的樣品中沒有,您說出品名式樣,我可以為您老定做。”

老翁打個哈哈:“老三啊,莫非你真認不出我了?”

曾涉川聞聽之下,一個激靈,仔細端詳,頓時目瞪口呆,這不是“品字堂”的老大保福祥嗎?“大......大哥?”

“老三,是我!我沒死,隻不過腿瘸了,別說踩風踏浪船頭打拳了,連走幾步路都得拄‘斯的克’(洋涇浜英語,滬上坊間對手杖的稱謂)啦!”

曾涉川深知保老大的稟性,既然敢在解放後的上海街頭露麵,肯定已經洗白了身份;敢以這種方式突訪,自是料定自己這個原太湖“品字堂”老三會像以前一樣對其臣服,若稍有出格舉動,別看老大這副風中燭瓦上霜、日暮西山氣息奄奄的樣子,濺當堂後全身而退不會是一句空話!於是口中連呼“大哥”,正要屈膝下拜,被老大用鑲銅紅木手杖攔住,那股力道,讓曾涉川不由得暗暗吃驚。

保老大不動聲色:“老朽就住在附近,聽說老三在這裏窩得還不錯,今日出門溜達,順便來買張矮凳。”

曾涉川便把店裏的樣品一件件拿過來請老大挑選,最後,老大挑了一張最貴的紅木小椅子,照價付錢,招呼店門外等候的女傭拿出去掛在輪椅上。臨末起身告辭時,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輕聲道:“今晚七點,百老匯三樓餐廳四號包房。”

當晚七點,曾涉川準時前往位於外白渡橋畔的百老匯大廈(即今上海大廈)。保老大已經等候在包房內,說今晚咱們兄弟倆久別重逢,小酌慶賀,順便說點兒小事。

曾涉川深知老大的風格,他跟你說事,神情越輕鬆語調越淡定,要說的事兒就越大,越不會使人淡定得下來,所以,當下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這準備做得還不夠,因為老大開腔一說,曾涉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大說,他已經與杭州、南京的兩個以前的江湖朋友說好,組建一個新的幫會組織,名喚“品字三方會”,他還是做老大,老二是杭州馮先生,老三是南京任先生。“至於老三你,”保老大說到這裏,稍一停頓,看曾涉川對沒有征求其意見就斷然將其列入該組織之舉有什麽反應——曾的反應是沒有反應,遂繼續往下說,“原是‘品字堂’老三,現在降一檔,占個老四座次,小曾,不知你意下如何?”

曾涉川對於保老大的決定沒有任何異議——拉你入夥,是看得起你;事先沒征求他的意見,那不能往“尊重與否”上麵去想,因為老大不必尊重他,如今是共產黨坐天下,沒往公安局打個電話或者寄一封檢舉信,就是對他最大的尊重。

往下,保老大又說了一應構想,己經跟台灣“國防部二廳”取得聯係,人家同意“品字三方會”掛靠他們,近日將會有特派員過來視察,如果一切屬實,當即下達委任狀,開展活動所需的經費、武器、器材等,也將不日運抵。

說完上迷“小事”,保老大這才征求意見,問曾涉川有什麽想法。曾涉川說:“小弟的想法就是唯您老馬首是瞻,活著幹,死了算!”

保老大翹起大拇指:“多年沒幹這種活兒了,看來你的膽量猶存,本領我是知道的,就是不知記性還行不行?”也不等曾涉川回答,他繼續說,“你聽著,我給你一個杭州的聯絡地址,小河直街‘騰飛五金批發行’,你去那裏報出聯絡暗號,他們就知道你是自己人。暗號是:請問,貴號是否有龍虎牌特種老虎鉗賣?就是可變形的那種。對方的回答是:先生,抱歉,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牌子的老虎鉗。這些,隻能牢牢記在腦子裏,絕對不能記在紙上!聽明白了嗎?”

曾涉川自是隻有點頭的份兒,好在他的記性真的不錯,談不上過目不忘,但是,還真沒因為記性不好耽誤過事。

保老大又交代了曾涉川在上海的聯係方式,那就是老大直接跟他聯係了,有事會找他,他有事則可在外白渡橋由南往北右手第五根欄杆頂部扶手的反麵用粉筆畫一個三角。保老大叮囑,隻有十萬火急時方能要求聯絡。另有出事警號,那就是在曾涉川的木器店門口掛介紹商品小黑板的鉤子上掛一根紅色橡皮筋;警號解除則增掛一根其他顏色的橡皮筋。

隨後,保老大下達了第一項使命一發展成保老大告訴曾涉川,原“品字堂”目前還健在的隻有三人,你、我以及以前你的那個跟班史阿根。你可以先把史阿根拉進來,他已經回到浦東周浦鎮老家去了,仍在幹老本行賣浙江山貨土特產,很好找的。

那天是1950年10月27日。幾天後,11月3日,曾涉川就去周浦鎮跑了一趟,完成了保老大交代的差使。

11月24日清晨,起來開門時,他發現了不知何時從門縫裏塞進來的一片刨花,知道這是保老大的暗號,約其午前到外白渡橋見麵。

這次,他見到的是那個留著蓬鬆獅子頭發式的女傭,對方給了他一張紙條,讓他當場拆閱,看完即毀。紙條的內容是,要他11月28日攜史阿根前往杭州,數日後再由杭州赴南京,故須找好離滬赴杭的合適理由,以防有人盤問。

原以為由滬赴杭是一趟簡單的旅行,又沒帶武器或其他違禁物品,途中應該不會有什麽麻煩。哪知,曾涉川一時沒控製住情緒,還沒到鬆江就出了事。折進局子後,曾涉川尋思自己此番隻怕難逃厄運。盡管他有信心隱瞞曆史罪行以及眼下剛搭上“國防部二廳”的現實罪行,可對於史阿根能否守口如瓶嚴重缺乏信心。那怎麽辦呢?隻有越獄。當然得拉上史阿根,否則那主兒一旦供出“品字三方會”的重要機密,不論保老大的“大業”是否因此遭受損失,以其稟性,隻怕也會記著這筆賬,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跟他算清楚。

曾涉川反複思量,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越獄後逃往杭州,爭取按老大的交代先接上頭,然後老老實實把一應情況向保老大和盤托出,低頭認錯,請求寬恕。當然,自己這性子以後真的要改改了,不能動不動就跟人動拳頭。

主意打定,曾涉川開始考慮如何越獄,想了半夜也沒找到什麽法子。次晨醒來,腦子像是灌了糨糊,還在犯迷糊。早飯後,看守員突然點名讓人犯出去參加勞動,他和史阿根都被挑中了。他覺得機會來了,憑自己的身手,隻要不是被圈在高牆內,滑腳總是有辦法的,麻煩的是史阿根,不知道該怎樣和他有個溝通,到時候機靈些,別笨手笨腳的誤了事。

到醉白池勞動時,史阿根卻沒分在曾涉川這一組,兩人沒法兒借勞動之機進行溝通。曾涉川一邊幹活兒一邊琢磨該如何行動,中午開飯時,終於找到了脫逃的機會。他對自己的身手非常自信,但史阿根就走不了了。這家夥走不了的後果很嚴重,警方肯定會盯著他逼問兩人的關係。今天警方能把他開出來參加勞動,說明史阿根並沒有把他的底細向警方抖出來,但他襲警脫逃後,情況就不同了。以曾涉川對史的了解,這廝肯定經不住警方的三板斧,所以,必須把走不了的史阿根滅口,來個一了百了!

對於他這樣一個剽悍慣匪來說,既然念頭形成了,立刻付諸實施就是一種“順理成章”。襲警殺人後,曾涉川迅即逃離鬆江城,沒敢奔火車站搭車趕路,而是順著鐵路往杭州方向步行兩個小時,潛入石湖蕩火車站,跳上一列順道貨車抵達杭州。

作為資深太湖慣匪,曾涉川對太湖周邊的蘇州、杭州、無錫、湖州等城市都很熟悉。他在杭州車站外跳下火車後,按照保老大交代的聯係方式,前往小河直街“騰飛五金批發行”,用暗語順利接上了頭,對那個有著一張彌勒佛胖臉的馮老板說有急事需要馬上見到老大。胖老板點頭不語,衝夥計打了個手勢。夥計去後麵轉了轉,拿了一方黑色手帕出來,走到曾涉川麵前彎腰作揖,道聲“得罪”。

曾涉川是老江湖,熟悉這一套,點頭表示理解。然後轉過身,任那夥計用手帕蒙住了他的雙眼。與此同時,旁邊又挨上了一個人,往曾涉川手裏塞了一根尺把長的繩索。這就是江湖上所謂的“接引索”,是黑道上具有“正規資質”的匪夥安全保密工作的常用道具。曾涉川對此自是心領神會,當下握住了一頭,由夥計牽引著,進入五金行的裏間。穿過內堂、後屋,進入後院。稍停,出了後門,上了一條小舟。

小舟隨即起錨,劃行了一段時間,靠岸。沒有取下蒙麵手帕,還是用接引索引領曾涉川上岸,估計是進入了某座宅院的後門。

這時已是晚上八九點鍾,曾涉川的蒙眼布被摘下,揉揉眼睛,待看清對麵的保老大,當即行了黑道坎子禮。不能不佩服保老大的眼力,他隻一看曾涉川的臉色,就開口道:“老三,你遇上大事了吧?”

“大哥,兄弟確實遇到坎子了,出了大事!”

“坐!還沒吃晚飯吧?”保老大用紅木手杖那沉重的白銅包頭往地板上敲了三下,書房門悄悄無聲息地打開,曾涉川在上海見過的那個留蓬鬆獅子頭發式的中年女傭出現在門口,口稱“先生”,以目光請示有何吩咐。保老大讓送上茶點,通知廚房準備幾個菜,一會兒送來。

曾涉川就著香茗狼吞虎咽吃了兩塊糕點,然後向保老大一五一十報告了情況。保老大沉思片刻,紅木手杖又在地板上敲了三下,女傭再次出現在門口。保福祥隻說了兩個字:“酒來!”

少頃,女傭端著托盤款款而入,把酒菜一一放在一張小圓桌上,又無聲無息地退出。保老大從藤椅上站起來,曾涉川要去攙扶,他揮手示意曾涉川隻管落座,自己拄著手杖移步桌前,在對麵位置坐下,示意曾涉川斟酒,繼而端杯在手與曾涉川對飲一杯。“老三,我並無責怪之意,時勢艱難,我們是‘品字堂’老弟兄了,隻有團結一致,齊心協力,才能揚眉吐氣享受人生。”

曾涉川聽老大喚其“老三”而不是新任的“品字三方會”的老四,知道此係懷舊之意,想起以前在太湖“品字堂”那些一去不返的往事,不由一陣唏噓。

兩人再次碰杯。保老大說:“今天不說其他,就計議一下應該怎樣料理往下的事兒。首先要弄清楚的是,史阿根究竟有沒有被你那一槍打死。如果一槍斃命,那就萬事大吉;沒有打死,也不必著急,他的傷勢是否嚴重,能不能開口說話,他的口供會對我們造成什麽樣的影響,我們要進行一個整體評估,以便作出恰當的反應。總之一句話,確保安全為上!”

一餐酒喝下來,主意打定。保老大指令曾涉川重返鬆江,打探史阿根的生死,如果沒死,則補刀為其送終,來個一了百了。於是,就有了鬆江軍分區醫院的槍戰。

特案組偵查員事後回想起來,認為這個曾匪還真是不一般。試想,他襲警殺人越獄脫逃,抵達杭州後扭頭又回到鬆江,在專署公安處、縣公安局、鬆江軍分區保衛處及民兵、群眾全部動員起來全力追逃的情況下,打探到史阿根入住軍分醫院的情況,單身潛入企圖補刀。雖然最後沒有成功,但如此膽大妄為,心理素質又如此出眾的對手,華東特案組鮮有遭遇。

要說曾涉川這廝,運氣還不是一般的好。在鬆江軍分區醫院行刺失利負傷逃離後,竟然還能趕在封閉城門之前逃出城區。這回,不是步行兩個多小時前往石湖蕩車站了,而是在郊區偷了條江南鄉村稱為“看鴨船”的小舟,劃了十幾裏水路,棄舟上岸。步行一程後上了滬杭公路,用匕首砍斷樹枝,設了個簡易路障。那時滬杭公路夜間車輛稀少,等候多時,終於候得一輛過路貨車。司機罵罵咧咧下車搬路障時,躲在路邊排水溝裏的曾匪趁機溜出來,悄無聲息地爬進了罩著油布的後車廂。

曾涉川再次麵見保老大的情況,回頭再作交代。接下來,該說說特案組偵查員兵分兩路調查“品字三方會”匪特團夥的進展了。

(未完待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