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係列之088:津門碎屍案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14年02期
作者:東方明
上午七時許,一對三十多歲的男女,手提肩挎著箱包,風塵仆仆地走進天津市第二區積福胡同,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門前駐步。這是座二進四合院,建於清朝鹹豐元年,當地居民稱為“戚家院”。經過百年風雨侵襲,門窗已自糟朽,磚石卻還結實。那油漆已經斑駁脫露出條條裂痕的兩扇大門上方的門框上釘著一個用洋鐵皮製作的插槽,斜斜地插著一麵紅布黑字店招,上書“戚家旅舍”四個七寸見方的楷體大字。那男的抬頭看著店招,興奮地說:“沒錯,就是這裏了!”兩人遂推門步入院子。
這一男一女來自吉林,是一對結發夫婦,男的姓黃,女的姓方。黃某1936年考入南開大學,與同樣來自吉林的另一錄取者李某相約同赴津門。他們從未來過天津,因此特意提前數天抵達,借宿於“戚家旅舍”,在天津盡情遊覽了四天,這才前往南開大學報到。黃某後來告訴業已成為其妻的方某,他和李某下榻於“戚家施舍”最後一夜,月朗風清,他們無意中看見正中的庭院裏有一拜月的古裝女子,貌若天仙,便想出去搭訕,不意開門聲驚擾了對方,眨眼之間竟然憑空消失了。兩人驚駭之下,一宿未眠。次日,跟茶房說起,茶房支支吾吾,語焉不詳。黃、李二人便知其中有異,又向鄰居探問,人家也不願多說,隻說那是“狐仙”。從此,這件事便成為一個難解之謎,像石頭一樣壓在黃某心頭。他跟方某結婚後,曾多次說起此事,兩口子議來議去,始終不得要領。這次,方某要回江蘇鎮江老家探親,黃某同行,正好在天津轉車,兩人於是前往“戚家施舍”住宿,指望破解“狐仙”之謎。黃,方夫婦沒有料到,此行不但讓他們大失所望,而且還大大受了一回驚嚇。
兩人入住“戚家旅舍”西廂房最北側那間。那是一個十多平米的房間,地麵還是百年前建房時鋪就的水磨青磚,靠牆一張五尺大床,另有梳妝台、茶幾各一,椅子兩張,小方凳一個,竟然都是紅木質地的老貨。兩人對這個房間很是滿意,因為不但床上用品幹淨,就是牆板、地麵都清清爽爽。兩人稍事休息,就出門逛街去了,一直到晚上七點多才返回。
黃、方夫婦為破解“狐仙”之謎,對日期是作了選擇的。這天是1950年4月3日,農曆二月十七日,當晚跟當年黃某下榻“戚家旅舍”時一樣,也是一個月朗天清之夜。夫婦倆相約,先睡一覺,半夜起來,看院子是否會重現當年那神奇一幕。可是,計劃得很好,卻未能實現。兩人從吉林赴天津買的是硬座票,旅途勞頓自不待言,抵達後又馬不停蹄的出去逛街,這會兒一躺下,頭沾枕頭立刻入睡,一覺醒來,已是天色大亮。夫婦倆頗為失望,因為他們已經購買了當天下午四點離開天津的火車票。
可是,接下來卻出現了情況。方某在梳妝台鏡子前梳頭時,無意間手一滑把梳子掉了。她欠身去撿,卻看到床底下有一個似袋非袋,似箱非箱的長方形物件,伸手去扯,感覺很沉重,在丈夫的幫助下還是硬拖出來了。
這是一個土黃色的特大號軍用防水背囊,估計有一米長,半米寬,厚度將近一市尺,鼓鼓囊囊的不知裝著什麽東西。女人好奇心重,說打開看看裝著的是什麽。黃某說這不是我們的東西,不能動,讓妻子把茶房叫來。
茶房老慶聽說後有點兒吃驚,說也許是誰忘在這裏的,邊說邊動手把背囊打開。可是,那黃銅拉鏈和背囊上的的銅環卻是用細鐵絲拴在一起的,費了番功夫才拆除。扯開拉鏈,三人便聞到有股異味。老慶把背囊裏麵那個長方形包裹倒了出來,異味更重了。包裹是用土黃色軍用油布製作的,也是長方形,尺寸似是比著背囊定製的,正好匹配。袋口用蠟線縫和不嚴嚴實實,不封著一層厚厚的蠟。老慶二話不說,用鑰匙圈上的小刀把蠟線割開。頓時,一股惡臭撲鼻而來,迅速彌漫了整個房間。黃,方夫婦終於忍耐不住,三步並做兩步衝到外麵,吐得昏天黑地。
老慶喚來了賬戶先生賈孝鳴和另一茶房小沈,大夥兒這時還沒有把背囊裏的東西跟碎屍聯係起來,隻道是牛羊肉之類。賈孝鳴讓把背囊拿到院裏的井台上倒出來。這一倒,都給鬧了個魂飛魄散——是人體屍塊!
天津市公安局第二分局接到報警,刑偵隊隨即指派五名刑警前來“戚家旅舍”現場;接著,市局刑偵處的武警和法醫也趕到了。一幹刑警對背囊裏的屍塊進行了清點,一共是十一塊:大腿、小腿各兩塊,手臂各兩塊,脖頸一塊,軀幹兩塊;沒有頭顱,也沒有內髒。
法醫檢驗後,對被害人的基本情況作出認定——死者係女性,已婚,未育,年齡應在三十至三十五歲之間,皮膚白皙,較為細膩,手指纖細,掌心光潔,估計並非體力勞動者,生前長期佩戴戒指、手鐲、項鏈等物首飾;屍塊脖頸上留有明顯的指痕,可以判定死者是被人用手活活掐死的,死亡時間不會超過72小時。
刑警對發現屍塊的那個房間進行了勘查,地麵和牆壁上並未發現血跡。對“戚家旅舍”的其他房間包括賬房間,廚房都一一檢查,也未發現作案的痕跡。這樣,刑警就認為這個裝著無頭女屍的軍用背囊是從外麵運進旅舍的。
當天下午,根據時任中共天津市委副書記、天津市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許建國的指示,成立了由市局、二分局精幹刑警組成的“4.3”碎屍案專案偵查組。當時案子多,人手少,警力很是緊張,像這樣的碎屍案件,專案組也隻有5名刑警,市局兩名,二分局三名,由市局刑偵處第一科副科長計真高擔任組長。
下午兩點,專案組在駐地二分局舉行首次案情分析會。五名刑警都是上午勘查“戚家旅舍”的參與者。對於現場情況已經了然於心,於是這一塊就省略不提了,重點是:對該案的偵查應該從哪裏著手?
通常說來,無名碎屍案的處置方式是先把屍塊拚攏,形成一具完整的屍體,根據特征估斷死者生前大體上屬於哪個階層、從事何種職業;往下,就是向相關方麵發出尋找屍源的通告,同時,還要收集全市各分局,派出所最近接到的人員失蹤報告,與屍體進行比照。一般情況下,這幾步走下來,多半是能夠比較迅速地找到屍源的。
可是,這個案子有點特別——死者的頭顱還沒有找到,因此模樣、五官、發式、牙齒特征等便是未知數,這辨認無名屍體的啟事應該怎麽寫?所以,眾刑警隻好把這樁活兒先做一半,讓各分局、派出所提供最近的人員失蹤情況,跟死者進行大致比對。這已經是次要的活兒了,主要的活兒則是盯著“戚家旅舍”調查那個裝著無頭女屍的軍用背囊是怎麽運進來的。
武警彭錦德、辛振圖受命去“戚家旅舍”進行調查。老板陳猛三十多歲,臉上愁雲密布,嘴裏長籲短歎。這也難怪,旅舍發生了這樣的案子,客人們全都退房了。不過,這些人因為還得接受調查,所以警方把他們轉移到積福胡同另一家旅館“仁德客棧”去了。“仁德客棧”跟“戚家旅舍”是競爭對手,不難想象,對手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肯定會指派夥計守在胡同口,以招攬顧客為名向前來投宿的旅客熱情介紹“戚家旅舍碎屍案”,如此,旅舍今後的生意可是要傷腦筋了。一起被叫來談話的賬房先生賈孝鳴也情緒低落,生意的好壞,旅館的存亡,關係到他的經濟來源,他與陳猛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陳猛雖是“戚家旅舍”的老板,其實對旅舍是基本不管的,他在海河畔還開著一家海產行,精力基本都投在那裏,平時十天半月才來一次旅舍。今天也真是巧,來了才不過十幾分鍾,黃、方夫婦就咋呼開了。所以,陳老板麵對刑警的詢問,也隻能是介紹些基本情況,具體關係到案情的,就推給賈孝鳴了。
賈孝鳴拿出賬冊指點著告訴刑警,“戚家旅舍”這三天內一共有十六名旅客投宿。根據政府規定,所有投宿的客人都得登記證件或者路引(指當地政府或派出所、分局出具的證明),所以這十六名旅客都是有姓有名有地址的。彭錦德,辛振圖翻閱登記本,十六個旅客分別來自北京、河北、河南、遼寧、上海,還有一對兒就是來自吉林的黃、方夫婦。這些人中,有四人已經離開天津了,分別是北京的郭某、鄭某,開封的李某和河北省武清縣的穆某。據賬本顯示,這十六人來天津的事由有的是出差,有的是路過,有的是走親訪友。其中穆某就下榻於吉林黃、方夫婦昨晚住宿的那個房間,他是4月1日傍晚登記入住的,4月2日上午結賬離開。
刑警首先注意的就是這個穆某。此人名叫穆至軫,四十歲,武清縣楊村鎮人氏,住楊村鎮橋西大街66號;他來天津的事由是“討債”,住宿登記時出示的楊村鎮政府出具的證明上注明此人是“本鎮穆記幹貨行掌櫃,前往天津向客戶索要欠款”。
彭錦德指著賬本問道:“這個姓穆的入住貴號時是誰接待的?”
賈孝鳴答道:“迎他進來的是茶房老慶,辦理入住登記的則是敝人。”
“他入住時帶著什麽行李?”
賈孝鳴想了想:“記得是雙手空著的,背著個包裹,不大。”
武警辛振圖馬上找茶房老慶證實,老慶的說法跟賈孝鳴一致。這就是說,即使碎屍跟穆至軫有關,也不可能是其入住旅館時帶入的。那麽他是否有可能在其他時間把碎屍運進來藏匿於床下呢?辛振圖和彭錦德商量後,把老慶叫進來早退賈孝鳴一起問了問,兩人都認為並無這個可能。因為“戚家旅舍”的賬房就在旅舍門邊,人進人出,宅門裏麵的人準定察覺。所以,不管是穆至軫也好,其他旅客也好,如果從外麵進來進提著那麽沉重的一個美國軍用背囊,賈孝鳴以及坐在賬房間的老慶等茶房肯定會看得到,對於茶房來說,還應該趕緊上前去搭把手幫個忙哩。
那麽,如果是深更半夜呢?賈孝鳴說也不可能。除非家裏有事兒必須回去,賈孝鳴一年到頭都是待在旅舍的,就睡在賬房間裏麵攔出的那個小間裏。晚上睡覺前他會把宅門關上,裏麵還得上鎖,這是規矩。
彭錦德、辛振圖兩個聽著頗有些泄氣,這就是說,那個裝著碎屍的軍用背囊不可能是哪個旅客入住旅舍時帶進來的,隻能通過其他途徑帶入旅舍。於是又問這個四合院有沒有後門。陳老板、賈孝鳴和老慶三人互相看了看,在他們看來這話問得有些奇怪,京津地區的四合院嘛,哪有開後門、偏門的?所以,他們的回答都是搖頭。
問話的辛振圖是四川人,他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提得不合適,但隨即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碎屍會不會是分批運入旅舍後,在房間裏裝進那個軍用背囊的?這樣想著,他就讓陳猛把另外兩個茶房以及廚子、老媽子都叫來接受調查,主題是這三天入住“戚家旅舍”的十六個旅客中,有誰帶著比較沉重的行李或者其他沉甸甸的東西一次次進入旅舍。
可是,在眾人的印象中,並沒有這樣的旅客。彭錦德、辛振圖猶不死心,又去找剩下的那12名沒有退房的旅客詢問,也沒有任何收獲。
當晚,專案組五名刑警開了個碰頭會。彭錦德,辛振圖把他們的調查情況通報了一下。另外三名刑警白天也沒閑著,他們分頭去分局治安科了解最近的失蹤人員情況。由於時間有限,還沒查全,目前尚未發現有價值的線索。會議開了個把小時,最後組長計真高說今天就到這裏吧,明天彭錦德、辛振圖去楊村調查穆至軫的相關情況,其餘人仍舊征市內調查失蹤人員。
楊村距天津市區大約三十公裏,如今已是天津市轄下的一個區,但當時跟天津沒有關係,屬河北省武清縣管轄。刑警彭錦德、辛振圖抵達楊村後一看,發現這個鎮子不大,不過兩條主要街道。穆至軫的“穆記幹貨行”就開在其中之一的橋西大街上。
所謂幹貨,就是山貨,從皮草藥材到蘑菇幹果,舉凡河北地區盛產的山貨,這家商鋪都有。楊村人通常不會到“穆記幹貨行”購買這些商品,他們或是自己設法采集,或是直接向山民購買,所以這家商鋪是以批發為主。老板穆至軫是個五短身材、有些胖墩墩的中年人,性格豪爽,說話嗓門兒比較大。刑警直截了當告訴穆至軫“戚家旅舍”發現碎屍的情況,穆至軫大驚失色,急問碎屍是哪天放進房間的。刑警說如果我們知道是哪天放進房間的,那就省事多啦,說說你去天津的事由和經過吧。
穆至軫的商鋪在天津市內有幾個常年合作的夥伴,那是幾家批發兼零售的商號,雙方已經合作多年,互相之間一向守信,也不必簽訂合約,都是口頭訂貨,準時發往天津,然後,人家把貨款匯到楊村。可是,今年的情況有點兒兩樣,訂貨量最大的那家“聯升海產幹貨批發行”應該在春節前把所有貸款都付清的,可該行老板杜正樣卻致函穆老板說請允許他延緩一個月付款。穆至軫雖然覺得不爽,但也體諒人家的難處,畢竟合作多年了,總得講交情,於是就答應了。可是,眼見得清明也到了,杜老板那邊卻是毫無音信,而穆至軫這邊要向上家支付今年采購貨物的定金,手頭也很緊,於是就決定去一趟天津,當麵催討。
穆至軫4月1日上午動身去天津,原準備如能當天辦完事,那就當天回楊村.辦不了的話,就隻好在天津過夜了。出於這種考慮,他事先去鎮政府開了住宿證明。當日中午抵達天津後,他直奔廣善大街“聯升行”,受到了杜老板的熱情款待。使穆至軫感到欣喜的是,杜老板已經準備好了款子,原想這兩天匯給他的。這樣,雙方皆大歡喜。當天下午,杜老板就讓賬房先生陪同穆至軫去銀行把貨款劃入了“穆記幹貨行”的賬戶。
至此,穆至軫津門之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他本是來得及返回楊村的,可是,杜老板無意間告知的一個消息使他不得不在天津過一夜:他的一位叫曾玉淵的好友上月病逝。穆至軫就想去曾家慰問一下,於是,就投宿於“戚家旅舍”了。他是當天傍晚六點多去旅舍的,登記入住後,即去曾家慰問,然後回旅舍睡覺。第二天,4月2日上午八點不到,他就退房離開.直接去了火車站,回到楊村正是吃午飯的時候。
穆至軫從容不迫說明情況,又喚來賬房拿出他的往返火車票讓刑警過目。刑警順便向賬房先生問了4月2日穆老板回楊村的時間,證實其所言不謬。
彭錦德、辛振圖又去了鎮政府,向公安助理了解穆至軫的曆史情況和現實表現,得知此公係本分商人,向與政治無涉,與幫會亦沒有接觸,為人也頗正派,總而言之,這是一個良民。
兩個刑警當天返回天津,隨即去“聯升海產幹貨批發行”找杜老板調查穆至軫索債事宜,杜所述內容與穆至軫相符,又讓賬房先生拿出銀行劃賬回單,完全屬實。然後,刑警又去已故曾玉淵的府上,向曾的遺孀劉氏調查穆至軫4月l口晚上前往慰問之事。劉氏證明確有此事,而且說的內容比穆至軫本人還詳細,比如他是特地購買了四件價格不菲的禮物前來的,還許諾如果曾兄之子明年初中畢來後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可到楊村那邊他的商鋪去做賬房先生,因為現在的賬房先生打算做到年底就回家養老了。
至此,對穆至軫的調查結束了,這個人雖然住在發現碎屍的那個房間裏,可是他跟碎屍沒有關係。彭錦德,辛振圖一天之內完成了對穆至軫的調查,工作量很大,離開曾家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兩人帶著渾身的疲乏和沒有找到線索的沮喪返回專案組駐地二分局時,卻發現計真高,哈必克、王亮三人神情輕鬆,眉宇間似乎還帶著一絲笑意,便知他們查到了線索。
計真高三人當天分赴全市各個分局調查,與受害者相關的信息,是專案組最年輕的刑警王亮查到的。
王亮去的是四分局,巧得很,該分局治安科代理科長王思耿是王亮的嫡親叔叔。如此,那個負責匯總下麵各派出所報來材料的女內勤小章就不敢怠慢。用王亮的話來說,工作積極性比他還高。王亮自己索性就不查閱了,坐住那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四分局的兩個刑警聊天。忽然,小章一聲驚呼:“哎!小王你看,這個失蹤者的情況跟你們要找的目標非常像啊!”
小章找到的那份失蹤材料顯示,第五區同仁路有一個名叫查芝鶯的女子,三十三歲,已婚,未育,其丈夫管恒達是小學老師。查本人是家庭婦女,客串媒婆,如果她掛牌開家鋪子,放在現今就是婚介公司。查芝鶯嫁給喪偶的管恒達做填房之前,曾有過兩次婚姻。兩任丈夫在舊社會所從事的職業,哪一個都要比小學老師管恒達了得:第一個是警察局當巡長的,第二個是日本憲兵隊的翻譯官。照算命先生的說法,這個女子的命有些硬,又是天生的克夫運,前麵兩個丈夫娶了她後竟然都是死於非命
第二任丈夫死後,查芝鶯消停了數年,經人介紹結識了小學教員管恒達。管恒達喪偶三年,有兩個孩子,雖是小學教師,不過經濟條件很好,因為他的祖父做過前清的道台,留給長孫管恒達一大筆包括洋房、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等在內的遺產。因此,盡管他比查芝鶯大二十歲,查芝鶯還是毫不猶豫地嫁給了這個已經可以稱為“老男人”的小學教師。不過,查芝鶯隱瞞了自己有過兩淡婚姻而且丈夫都死於非命的曆史,隻說有過一次婚史,丈夫是病死的。管恒達之前也有過三次婚姻,因此他也不在乎查芝鶯的婚史。但是,他提出了一個條件:他與第二、第三任妻子所生的一男一女,目前分別是十歲、八歲,要求查芝鶯必須以足夠的愛心、耐心和細心對待他們,否則,他絕對不能容忍。查芝鶯為了嫁給管恒達,自是一口答應。
婚後,這對夫婦日子過得還不錯。可是,漸漸查芝鶯就忘記了管恒達跟她的“三心”約定,每當管恒達不在家的時候,就對兩個孩子露出後娘臉孔,兩個孩子也不含糊,立刻向父親告狀。管恒達更不含糊,根本不核實子女的投訴是否屬實,對查芝鶯出手便打。管家祖上是武將出身,他的祖父是武將改授的道台,因此,管恒達是會幾下拳腳的,在學校教的也是體育課目。這一出手查芝鶯自然終生難忘,在床上耥了半個月才能下地。
不過,那時候人民政府提倡婦女翻身,查芝鶯又來了勁兒,經常公然向管恒達叫板。而管恒達因為以前幾個結義兄弟涉及幫會惡霸,被公安機關或抓或斃,他雖然沒有參加過作惡,可也隔三差五被公安局傳喚,弄得灰頭土瞼,往日成風不再。查芝鶯料想他不敢再像過去那樣對自己拳打腳踢,於是就對越來越看不順眼的兩個孩子恢複後媽作風,且有變本加曆乏勢。前幾天,當她又一次對孩子發威時,恰被管恒達撞個正著,頓時火撞頂梁,也不管新社會婦女翻身不翻身,出手便把盤芝鶯教訓了一頓。
話是這麽說,其實管恒達對人民政府的法令還是有所顧忌的,這從兩次教訓妻子的後果上可以看出。第一次,查芝茂在床上躺了半個月.第二次她挨打之後號啕大哭,出門而去——還能自己走出家門,說明她挨的打遠沒有上次重。
可是,查芝鶯這一出走就沒再回來。管恒達初時還以為過一兩天她會自己回來的,哪知好幾天過去也沒見蹤影.於是,就去雙方的親朋好友那裏尋找,還叫了七八個朋友幫著四處打聽,卻一直沒有消息。不得已,他在前天晚上向派出所報告淒子走失。
當下,王亮聽小章把那份材料,以及管恒達、查芝鶯兩人的情況介紹一遍之後,覺得誠如小章所說,那個失蹤者的年齡,失蹤時間似跟碎屍案的死者相符,至於其他特征,那還得進一步調查。但不管怎麽說,查芝鶯是目前跟碎屍案死者特征最為接近的目標。因此,王亮便打電話向正在另一分局調查的專案組長計真高報告了。
專案組立刻通知法醫跟管恒達接觸,詢問查芝鶯的特征。因為軍用背囊裏沒有死者的頭顱,麵貌是沒法兒辨認的,不過,法醫最後的結論是:管恒達所說的其婺的相關特征與目前警方所掌握的死者的種種特征相吻合,特別是右側臀部的那顆黑痣更是完全一致。因此,專案組基本認定碎屍案的死者就是離家出走的查芝鶯。接著,專案組就定下了圍繞查芝鶯生前情況進行調查的方案。
4月6日上午,專案組通過派出所把查芝鶯的丈夫管恒達叫到駐地二分局。這是管恒達向警方報告妻子失蹤後,公安局第一次找他。管恒達五十來歲,中高個子,健壯結實,舉手投足間一眼就看得出其多年習練武術的那份功底,連說話都是從胸腹部深處發出的低沉的共鳴音。刑警哈必克是回族,練過幾年查拳,跟管恒達的談話就是由他出麵,從武術聊起的。
聊了一陣兒,哈必克把話題轉到了夫妻吵架,以及查芝鶯的出走上。管恒達對妻子離家出走情況的陳述,跟之前他向派出所報告時所說的一致,就是查芝鶯毆打他的兩個孩子,正好被他撞見,忍無可忍,於是就動手“教訓”了她幾下,然後查芝鶯就哭著出去了。
管恒達當時非常惱火,也氣咻咻地出門,征外麵轉了一會兒,看看下午上課的時間快到了,就去學校了。
當天,查芝鶯沒有回家,管恒達也沒當回事,尋思查芝鶯回娘家去了。次日,查芝鶯也沒有回家,管恒達就騎了自行車前往查芝鶯的娘家。娘家就嶽母和查芝鶯的一個出嫁後死了丈夫,被婆家趕回來的姐姐兩個人過日子,問下來,查芝鶯根本沒去過。管恒達尋思別是娘兒仨做的圈套,故意約好了這樣說刺激他,於是,他離開嶽付家後又悄悄的向幾個鄰居打聽,得知查芝鶯確實沒有現過身。這樣管恒達就覺得有些反常了,想了想,就去中原公司買了一份禮品,登門拜訪一個叫李春娟的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李也是做媒姿的,據說那份嘴上功夫是家傳的,她把這份功夫練得爐火純青,別人已經做豁了的媒被她重新拾起來做,十有八九竟然都能起死回生。李春娟做到後來就退居二線,袖手做起了師傅,收了一班女弟子,遇上難邁的坎兒才請她老人家出馬。查芝鶯就是李春娟的弟子之一。李春娟也是管恒達和查芝鶯的大媒,所以管恒達要打聽妻子的消息,隻有找她最合適。
李春娟收下了禮物,對管恒達說查芝鳶最近沒有去過她那裏,不過她可以幫著打聽打聽。老媒婆一邊說著,一邊盯著管恒達,管恒達知道這眼光是什麽意思,便掏出一張五萬元鈔票(舊版人民幣,折合新版人民幣五元,下同)說是給她的車馬費。
可是,李春娟卻沒能給管恒達打聽到什麽消息。管恒達又委托幾個哥們兒駕著摩托車、騎著自行車跑遍了他所知曉的幾個查芝鶯可能會去的親友家,最後的結果令人沮喪:哪裏也沒有查芝鶯的消息。
刑警對管恒達所說的情況作了調查,很快證明全都屬實。專案組分析認為,如果說是管恒達或者由其指使他人行凶、碎屍和轉移屍塊的話,在作案動機上顯得過於單薄。管恒達跟查芝鶯的矛盾,充其量是為了子女不受查芝鶯這個後媽的欺負。從管恒達本人的敘述,以及刑警向鄰居和管恒達兩個未成年子女的調查所獲的情況來看,查芝鶯當時對兩個孩子的所謂毆打是最輕程度的,連皮肉傷也沒形成,因此,管恒達跟她的矛盾不可能導致殺人碎屍那麽嚴重的後果。而拋屍的方式更是令人匪夷所思,眾刑警無論怎樣發揮想象力,也想不出凶手這樣做是為了什麽。而且,把一個裝滿了屍塊的碩大的軍用背囊運送進一家正在營業的旅館,那是需要冒相當大的風險的,一且敗露,十有八九會讓人當場拿下扭送公安局。鑒於上述分析,專案組認為基本可以排除管恒達作案的可能性。
於是,次日就開始循著查芝鶯生前的社會交往進行查摸。專案組長計真高對管恒達昨天接受調查時提到的那個媒婆師傅李春娟產生了興趣,說查芝鶯的交際很廣,別說專案組隻有五個人了,就是翻上幾倍,隻怕三五天裏也沒法兒把這些人一一查摸到,所以,我們還是盯著重點對象調查,我覺得那個老媒婆可能有戲——當然,基本上不會涉案,但她應當是這些對象中最了解查芝鶯的人之一,所以我的意見是去兩個人會會她,其餘三個人呢,就分頭查找死者的其他社會關係。
於是,計真高帶上王亮去了李春娟住址的管段派出所,一問,派出所說這個女人是漏網的“一貫道”骨幹分子,分局有材料下來,正要逮她。要不,我們先把她傳喚過來,你們跟她聊聊?計真高—聽便計上心頭,說那好,也就不必傳喚了,直接派幾個同誌去,公開開把她抓捕過來就是,要秋風黑臉,手銬要背銬,總之要有威勢,讓她覺得自己已經沾著了大案。
此計果然有效。李春娟被抓進派出所後,一張臉幾無人色。民警把戲做足,進了派出所後還把她銬在椅子上,又“叮叮當當”拎來一副腳鐐往她跟前一扔,吆喝著把錘子什麽的拿過來,把這玩意兒先給她砸上了再說!
李存娟大呼“冤枉”。這時,計真高現身了,後麵跟著王亮。派出所那班弟兄隨即肅立,尊稱“計科長”。計真高走到李春娟跟前,說你是李春娟?好!找的就是你!你說“冤枉”,冤枉你什麽啦?你知道你犯下啥案子啦?說籍,衝王亮打個手勢。王亮拿出一遝碎屍照片,一張張讓李春娟瀏覽,看得她瞠目結舌,心驚肉跳!
“這是什麽?看清了嗎?”
李春娟連連點頭:“是……是……是給大卸八塊啦!”
“對!這是誰你知道嗎?”
這話就像打開了一個聲控開關,李春娟頓時像吃了搖頭丸似的腦袋狂搖,還有鬼哭狼嚎一般的背景音樂——她顯然已經想起管恒達曾經為查芝鶯失蹤之事找過她,意識到這事兒似乎沾上她了。計真高告訴她,這些屍塊就是你的徒弟查芝鶯。
李春娟為了甩開碎屍案跟自己的幹係,馬上承認,查芝鶯跟管恒達吵架離家出走後,第一時間去的就是她家。李春娟說,3月30日那天,查芝鶯哭哭啼啼來到她家,向師傅訴說了遭受管恒達毆打之事。李春娟是老媒婆,自有一套做思想工作的功夫,當下勸說了一番,把查芝鶯說得不哭了,留她在家裏吃了一頓飯。飯後,正好來了另一個煤婆,跟查芝鶯差不多年齡,也是李春娟帶出來的。三人聊了一會兒,查芝鶯告辭而去,不久,另一位也離開了。李春娟當時以為查芝鶯已經破她勸得消了氣,回家去了。直到過了一天管恒達忽然登門,這才知道原來查芝鳶那天從家裏出走後根本沒有回去過。她當時雖然感到有些吃驚,可是根據她對查芝鶯的了解,認為查芝鶯不會發生什麽意外的——當然所謂意外指的是尋短見,她根本想不到查芝鶯會遭受大卸八塊這樣的飛來橫禍。所以,管恒達找上門來時她還有意賣關子,沒說查芝駕曾去過她家,因為根據她對管恒達的了解,知道這公子哥兒肯定會給點兒車馬費請她相幫尋找查芝鶯的。
李春娟說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聲稱查芝鶯之死確實跟她沒有關係。幹刑警的都是人精,當下就問她那麽你說跟誰有關係呢?李春娟說如果有一個人還在天津,那麽她估摸查芝鶯應該是那個家夥殺害的。這下,計真高,王亮都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盯著李春娟,靜候下文。李春娟於是向刑警提供了以下情況——
被李春娟認為是凶手的那個家夥名叫金思亞,沈陽人氏,朝鮮族,係查芝鶯的姘頭。因為這層關係,所以李春娟跟金恩亞也混了個半熟,一年中也有幾次一起吃個飯、喝喝茶什麽的。據李春娟所知,金思亞原是沈陽的一個特會玩“空手套白狼”的掮客,舉凡跟獎外有關的土特產如藥材、皮貨、木材之類的生意,他樣樣都沾手,而且每樣都可以跟人侃得天花亂墜,頭頭是道。按理說,作為掮客,所要做的是介紹上下家之間認識,讓他們自己談判,對於商品的質量,價格無須插手所以也不必承擔責任。但金恩亞卻不是這樣玩的,他利用自己強大的忽悠功力,直接插手生意。盡管這樣做有違掮客行規,不過他並非經紀人公會的成員,不過是一個小打小鬧的個體戶,隻要上下家沒有意見,插插手也無所謂。生意人圖的是賺錢,行規原本就是為了更好更多地賺錢而製定的。可是,金思亞的插手卻很陰,不是幫著上家蒙下家,就是幫著下家在付款方麵坑上家,有時甚至上下家一起蒙騙,他則從中得利,鈔票到手,抽身走人。如此做得久了,受了騙的人就要砍他,而且確實也雇用了殺手。不想金思亞命大,竟然接連逃過三次滅頂之災。金思亞不笨,知道第四次暗殺馬上就要來的,不敢再在東北混下去了,便逃到關內,先去北平,不久到了天津,投奔一個以前熟識的日本商人山田,在山田開的洋行做管事。
不久,日本發動了全麵侵華戰爭,天津成了日本人的天下,山田這樣的洋行就成了行業老大,金思亞的地位也水漲船高。不過,金思亞在這方麵的尺度把握得很好,他隻利用自己精通日語、在日本人圈子裏人頭熟的優勢,為一些朋友提供諸如辦理通行證、物資運輸證明、營救被捕者等方麵的幫助,當然是要收錢的,而且價格不非,不過其中大部分是送給辦成此事的日本人的。日本人讓他出任維持會、偽商會等漢奸機構的職務,他一慨設法推卻,有一次甚至不惜自殘,偽稱“遇襲”住進了醫院。他這樣做的好處,就是逃過了國共兩黨、以及民間的鋤奸行動,從來沒有被哪一方列入過暗殺名單。
那麽,金思亞跟查芝鶯是怎麽搭上的呢?這就要從郝麻子之死說起了。郝麻子就是查芝鶯的第二任丈夫,本名叫郝培誌,天津本地人,出身富商家庭,曾去東京帝國大學留過三年學,畢業後又在日本待了四年,據說東洋話說得比天津話還溜。郝培誌長得一表人才,標準一個奶油小生,要說不足,那就是有點兒娘娘腔。“郝麻子”的諢名是其富商老爸傳給他的,郝老爺予據說是土匪出身,人高馬大,絡腮胡子,滿臉凹坑,人稱“津門麻爺”。郝培誌上小學時,同學知道他的老爸是誰後,就送了他這個渾號,竟然一直用到死——他被“軍統”特工幹掉後,報紙刊登消息時,就是用這個諢號做的標題。郝麻子跟金思亞是處得不錯的朋友,他橫死後,金思亞自然要去相幫辦理後事。金思亞跟查芝鶯原本就因郝麻子的關係而熟識,他鼎力相幫辦理喪事,還通過關係從日本人那裏替查芝鶯弄到了一筆撫恤金。查芝鶯對他當然大有好感,喪事辦畢沒多久,兩人就廝混上了。
查芝鶯本來是打算嫁給金思亞的,可是,金思亞是有婦之夫,而且不想離婚,說是離了婚隻怕他就得步郝哥後塵前往閻王爺那裏報到了。查芝鶯原以為是托詞,為此跟金思亞吵過多次,最後斷絕關係,嫁給了管恒達。
不久抗戰勝利,一次查芝鶯在街頭忽見金思亞的妻子穿著國軍軍官服和另外兩個軍官從一輛美製中吉普上下來,不禁大為詫異。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那女子係“軍統”特工,嫁給金思亞是奉命行事,因為“軍統”需要利用金思亞跟日本人的關係獲取情報。查芝鶯這才明白金思亞當初所說的“步郝哥後塵”並非虛言,覺得有些對不起人家。可是,雖然這時那個女特工完成了使命離開了金思亞,查芝鶯卻已經嫁人,沒法兒再跟金思亞結婚了。
查芝鶯不是一個安分女人,梢後她就主動去找金思亞,與其重修舊好,再次建立情人關係。新中國成立後,金思亞因曆史問題進過公安局的集訓大隊,查芝鶯多次以“表妹”名義前往探望,送錢送物。雖然金思亞的曆史有些複雜,可是還說得清楚,證人大多還找得到,況且他當年有償提供過幫助的對象中,不乏中共地下黨和民主人士,還營救過一個中共方麵有些分量的幹部。所以,他在集訓隊隻待了三個月就被釋放了。
恢複自由後,金思亞還是折騰他的老本行做掮客。不過,這時他不敢再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戲,有時手頭錢不夠,就向查芝鶯借。最近,李春娟聽查芝鶯透露說她為錢的事跟金思亞鬧得很僵,已經吵過好幾次了。因此,李春娟認為查芝鶯的被害,應該是金思亞所為。
計真高、王亮返回駐地後把這個情況一攤,大家都認為金思亞確實可疑.於是決定把金思亞找來聊聊。
金思亞家住營門口大街,不過,據說他平時白天一直在萬意路那邊的經紀行待著。刑警辛振圖、哈必克到了萬意路那裏一打聽,有人把他們領到了一個小胡同口,指指那間隻有半個門麵,沒有店招的小黑屋子說那裏就是。兩個刑警穿過馬路,徑直進了小黑屋,走在頭前的辛振圖真有點兒後悔沒帶個手電筒,正待眼睛適應時,金恩亞開腔了:“請問二位找誰?”
辛振圖終於看清了,這是一間隻有六七平方米的小屋,有一張破舊的寫字台,一把同樣破舊不堪的皮椅,以及兩條製作粗糙的木板凳。另一刑警哈必克開口道:“金先生啊,你這經紀行也實在簡陋得可以啊!”說著亮出了證件,讓金思亞把燈打開。
金思亞說電燈壞了,找出了半截蠟燭點上。他在驗看辛振圖的證件時,哈必克發現他們進門時這主兒正在往一個本子上記賬,便不客氣地把那十幾張票據拿過來瀏覽。這一看,不由心中一凜——這些票據中有一張是“仁德客棧”的住宿單據!
前麵曾經提到過“仁德客棧”,那是與“戚家旅舍”處於同一條胡同的另一家旅館。眼前這個金思亞怎麽跟這家旅館沾上邊了呢?再一看日期,是4月2日住宿該店的。於是,也不跟他多囉嗦了,辛振圖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勞駕,跟我們走一趟吧。”
按理來說,像金思亞這種經曆的家夥,不管是不是殺害查芝鶯的凶手,看到那些慘不忍睹的屍塊照片時的反應,應該不至於比老媒婆李春娟還強烈。可出乎意料的是,進了公安局,當刑警出示那些屍塊照片時,他隻瞥了一眼就驚得渾身篩糠似的瑟瑟發抖。刑警還沒開腔,金思亞已經脫口而出:“這……這是查芝鶯啊!”
計真高遞過去一支香煙:“何以見得?”
“她……她屈股上有一顆黑瘩!”
“你怎麽知道?”
“她是我的情婦。”
金思亞沒等刑警追問,就把他和死者的關係原原本本作了交代——
誠如老媒婆李春娟所言,查芝鶯在其第二任丈夫郝麻子死後,就跟金思亞勾搭上了。中間因離婚問題發生過不愉快,但後來當查芝鶯弄清楚金思亞的妻子其實是“軍統”安排給他的假老婆後,就主動跟金思亞修好。這時,查芝鶯發現她嫁給管恒達的決定似乎過於輕率了,因為她跟管恒達結婚後並未獲得預想中的好處。管恒達比她大二十歲,可是他對於查芝鶯是一個美貌少婦這樣一個整天價擺在眼前的事實無動於衷,沒有對她有什麽特別的關愛嗬護,對練武好像比對她更有興趣。查芝鶯原以為做了管恒達的夫人後,管家那些財富至少有一部分會交給她掌管,哪知管恒達壓根兒沒有這種念頭,每月隻交給她一筆錢鈔讓她打理家政,其中還包括給她的零花錢。其他的財權?對不起,甭想!就是她想擺擺後媽的成風,教訓管恒達的前妻所生的那對子女,也反被管恒達教訓得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因此,查芝蔑就動了跟管恒達離婚後嫁給金思亞的腦筋。
金思亞這時盡管是單身,對跟查芝鶯軋姘頭也很感興趣,可就是不搭查芝鶯離婚後嫁給他的茬兒。為什麽呢?因為他聽說管恒達是一個非帶厲害的家夥,不但本人會拳腳,還有一幫師兄弟,都是津門地麵上喊得響、叫得應的角色。如果由於他的原因弄得人家離了婚,隻怕一夜之間他的屍體就會在海河裏浮起來。
金思亞不肯點頭,查芝鶯也沒有辦法。她想從此不再跟金思亞來往了,李春娟得知她的想法後勸她,如果你想懸崖勒馬從此做一個正派女人,那倒還可以考慮。可是,以你的本性,你肯定還要另外找情人,那倒還不如繼續跟人家姓金的處下去。而且,你可以利用他的關係做做生意,聽說他生意做得不錯。查芝鶯反複考慮,最終決定接受李春娟的勸告。其時天津剛剛解放,她還沒向金思亞提出合夥做生意,金思亞就進集訓大隊接受審查去了。
這時李春娟又給查芝鶯出主意了。說如今東北、天津、北平部落到共產黨手裏了,可是老蔣還掌握著大半個中國,更重要的是,老蔣的後麵是美國啊!所以,以後究竟誰勝誰敗還難說。金思亞這個人你也知道,他在國民黨方麵說得上話。如果哪天國民黨回來了,他還不是又蹦得歡了?到時候啊,你巴結他都來不及。所以,我的意思是做人要講義氣,人家現在落難了,到集訓大隊吃苦頭去了,你就得多關心他,這樣,他以後肯定會對你好的。
查芝鶯覺得李春娟的話不無道理。於是,金思亞被集訓了三個月,她一周三次雷打不動堅持去探望——當然,那是瞞著丈夫管恒達的。金思亞從集訓大隊出來後,對查芝鶯很是感激。可是,接下來的形勢跟李春娟說的正好相反,老蔣沒有打回來,倒被中共趕到台灣去了。不過,查芝鶯還是有收獲的,金思亞答應和她合夥做生意。
其實,查芝鶯對於合夥做生意的理解差不多就是跟在姘頭後麵吃喝玩樂,然後分錢。對於金思亞來說,如果他的生意做得不錯的話,大概也能依著她了。可是,這段時間生意難做,稅務局又管得嚴,不但沒錢可賺,還賠了不少。查芝鶯卻不管不顧,隻是盯著要分錢,這對姘頭為此吵架不斷。
那天,查芝鶯挨了丈夫的揍,就去了金思亞那裏。次日,她跟著金思亞去一個客戶那裏收賬,拿到了一百萬元。兩人去河西徽州道的“興隆館”吃飯,席間,查芝鶯向金思亞要四十萬,說天暖了,她得買些換季衣服。金思亞非常為難,他為把生意維持下去,已經借了不少債,部分債務還是高利貸,這一百萬元全部用於還利息還不夠,就拒絕了。不料,查芝鶯大發雷霆,兩人吵了一場。金思亞當時喝了些酒,大怒之下,拂袖而去。
以前兩人也吵過架,也曾有過其中一個拂袖而去的情形,可沒幾天就會重歸於好,誰也沒特別當回事。金思亞原以為這次也是這樣,他離開“興隆館”後,去會了三個朋友,先把利息還給人家。如此奔波了大半天,感到有些疲乏,就想回家去睡覺。不料,他打開家門,立刻被房間裏的一幕驚呆了——床上的被褥竟然全部披澆了水,滴滴答答淌得地板上都是!這顯然是查芝鶯所為,她是有鑰匙的。
金思亞承認他當時真是怒發衝冠,如果查芝鶯在他麵前的話,真是殺了她的心都有。他想直奔查芝鶯家興師問罪,可片刻之後就冷靜下來——查芝鶯的丈夫管恒達的拳腳功夫可是明擺著的,他怎麽是人家的對手?
可是,被褥澆濕了,今晚去哪裏過夜呢?隻好去外麵找個地方暫住一宿了。這樣想著,他腦子裏就冒出了積福胡同“仁德客棧”的徐老板。日本人占領天津期間,徐老板的兒子被憲兵隊逮去,是他跟日本人打了招呼才放出來的。於是他就去了“仁德客棧”,徐老板還記著他當年的伸手之恩,聽說他想開個房間過一夜,根本沒問原因,連登記手續也沒辦就讓賬房給他安排了一間上等客房,還備了酒菜請了他一頓。席間,徐老板聽說他跟查芝鶯發生的事情後,熱情挽留他多住幾天,還派了個夥計去他家把濕被褥取來讓人拆洗了。就這樣,金思亞在“仁德客棧”住了兩夜,第三天才拿著幹被褥離開。計真高立刻派人前往“仁德客棧”了解情況。這邊刑警還沒動身,專案組就接到了管恒達住址管段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說那個失蹤的查芝鶯回家了!
專案組刑警匆匆趕往管恒達家,正撞見查芝鶯腫著半邊臉在嚶嚶哭泣。原來,她先前剛進家門,和正愁眉苦臉喝著悶酒的管恒達甫一照麵,就被丈夫一躍而起賞了個巴掌。管恒達這股火氣真是大得可以,竟然把妻子的半邊臉打得又紅又腫。當下,刑警也顧不上對管恒達的家庭暴力予以指責了,隻問查芝鶯去了哪裏。奄芝鶯尚不知自己已經被“死”了一回,依舊哭泣不止,還是隨後過來的戶籍警說明了情況,這才驚得她忘了傷痛也忘了哭泣,馬上說了她這幾天的去向。
那天,金思亞拂袖而去後,查芝鶯一個人覺得無趣,便也想離開。可是,飯館的跑堂攔住了她:結了賬再走!查芝鶯老大不情願地掏錢付了賬,心裏愈加惱火,立刻叫了輛三輪車直奔金思亞家。去幹什麽?她根本就沒想過。到得那裏,發現金思亞沒回家。她是有鑰匙的,開門就進去了,進去後才想到問一下自己:我來這裏幹什麽?她一時想不出該幹什麽,正欲離開,一股恨意湧上心頭,於是就從廚房水缸裏舀了一臉盆水潑在床上。
出門後,她神誌恍惚地在馬路上定了一會兒,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看,馬路對麵站著她以前的一個關係不錯的小姐妹林珍珠,便過去跟對方說話。林珍珠的丈夫和查芝鶯的前夫郝麻子是日本憲兵隊的同僚,不過不是翻譯官,而是替日本人搞情報的。抗戰勝利後,被國民黨政權以漢奸罪判了十年徒刑。後來天津解放,新政權清理監獄在押犯人時,認為此人罪有應得,就繼續關押。查芝鶯起初還跟林珍珠繼續來往,後來嫁給了管恒達,又有了一個家,兩人的關係漸漸淡了,屈指算來,已有三年沒來往了。此時意外邂逅,自有一番親熱。林珍珠告訴查芝鶯說她已經搬了家,就征附近,邀查芝鶯去坐坐。
在林珍珠家裏,姐妹倆又像過去那樣,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不知不覺聊到天黑。於是一起下廚房整了幾個菜肴,開了瓶酒喝著繼續聊。這時外麵下雨了,林珍珠說下雨天留客,芝鶯你就不要走了,在我這裏住一夜.晚上咱倆還可以繼續聊。
第二天一早,林珍珠提議去靜海散散心,她有一個幹媽在靜海縣城,可以住在幹媽家,玩幾天再回來。查芝鶯沒心沒肺,根本沒考慮自己是有家有丈夫的,馬上讚同。就這樣,兩姐妹去了靜海,直到今天才返回天津。
一幹刑警聽了查芝茂的這番陳述,一時哭笑不得。就是由於這個女人的任性,專案組白白折騰了幾天,人困馬乏不說,還浪費了命案偵查最初的黃金時段。專案偵查工作不得不重新開始。
4月8日上午,發現碎屍的第六天,專案組開了半天案情分析會,眾刑警七嘴八舌討論得甚是熱烈,卻沒找到任何突破口。下午,原準備繼續討論下去的,好運氣來了。
幾個兒童在與“戚家旅舍’相隔三家的粟家院子外的荒地上玩耍時,發現一口枯井裏有一個包裹,於是就喚來大人。幾個成年入朝井裏張望一陣兒,有人馬上想起這幾天傳得沸沸揚揚的“戚家旅舍”碎屍案,說這別是那個死屍的腦袋吧,於是就向派出所報告了。民警即刻前往,向居民借了竹竿、爐鉤,當場紮了個簡易工具,把那個沉甸甸的包裹從枯井星鉤上來,立刻臭味撲鼻。當下也不敢打開了,立馬通報專案組。
這是一個油紙包,包得嚴嚴實實,外麵紮以小指粗的麻繩。油布包打開後,呈現在專案組刑警而前的.果然是一個女性的頭顱,還有一堆人體內髒。法醫將頭顱與軀體碎塊頸部的切口進行比對,確認頭顱確實是從屍體上切割下來的,切割工具也一致,是用刀子切割皮肉,以鋸子鋸斷骨頭。法醫解剖了內髒,根據腸胃內尚未消化的食物殘渣判斷,死者是在進食後大約一至二小時波害的。
鑒於死者的臉部已經開始腐爛,計真高意識到應當抓緊時間,專案組迅速行動,設法弄來冰塊把頭顱冷凍起來,同時通知各分局把之前曾報告京中有適齡女性失蹤的居民叫來辨認。
之前,各分局經過匯總,有五個居民報稱在案發前有三十歲左右的女性家人失蹤,可是,跟失蹤人員家屬了解下來,沒有一個提到過失蹤者臀部有黑痣這一特征,因此,也就沒請他們過來辨認——對著屍塊怎麽認得出來呢?現在,找到了死者的頭顱,就可以辨認麵容了,刑警們對此寄予了很大的希望。遺憾的是,五個失蹤人員的家屬一一辨認了死者臉部照片,最後的結果卻全是搖頭!
往下怎麽辦?計真高沒別的辦法,開會吧,群策群力,獻計獻策。眾刑警討論下來,說看來隻好擴大尋找範圍,把尋屍啟事張貼到天津市周邊。於是,立刻起草啟事,交秘書科打印、蓋章,再貼上連夜加班衝印的照片,發往周邊地區公安局張貼並請協助尋查。導屍啟事張貼出去後的第三天,天津專區駐地楊柳青鎮傳來消息,該鎮居民鄧秀珍稱女屍係其女兒王韻芳!計真高立刻弄了輛三輪摩托,帶上刑警辛振圖、哈必克直奔楊柳青。
鄧秀珍是個五十來歲的寡婦,與兒子、兒媳住往一起,刑警登門時,全家已經哭成一團。他們肯定地告訴刑警,凶手是魯立旺!
計真高不敢過於樂觀,擔心別又弄錯了對象,專案組費了老大勁兒,回頭“死者”卻活過來了。因此,先問照片上的那位確實是王韻芳嗎?你們有沒有她的照片,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對方於是拿出一張黑白照片,說是三年前拍的。三個刑警看下來,不敢確定,因為死者的麵容已經有點兒變形了。於是又問特征,鄧秀珍馬上說臀部有顆黑痣,兒子王勝良跟著又說:“我姐額頭上有一條半寸長的疤痕,是小時候摔的,所以她一直把前麵的頭發留得很長,照片上是看不出的。”三刑警聽著都是一喜:這就對了!於是就對他們所說的那個魯立旺產生了興趣。鄧秀珍和兒子、兒媳輪流開腔,說了足足個把小時,歸納起來情況
是這樣的——
王韻芳,三十一歲,楊柳青鎮人,出身於商人家庭。父親王名官原是唱戲的,後來倒了嗓子改行做生意,專跑天津,北平進些花布,被麵、日用百貨等被稱為“洋貨”的商品,除了零售,也向那些走街牢巷跑單幫的貨郎批發,前年因病死亡。王韻芳自幼跟老爸學唱河北梆子,十六歲時已經唱成了大半個角兒,卻在跑碼頭時跟一個油頭粉麵的公子哥兒私奔,在外晃蕩了四年多。那時王名官所在的草台班子已經解散,老爸對女兒說,你麵前有兩條路:唱戲或者嫁人。想唱戲的話,我給你聯係班子,憑你以前那點兒小名氣,應該還有班子肯收你,如果想嫁人,我就設法給你找一戶條件尚可的人家,當然,因為你跟人私奔,名聲已經受損,有可能是去做續弦,你要有個思想準備。
王韻芳考慮了兩天,對老爸說我既不想唱戲,也不想嫁人。老爸問那你想幹什麽?王韻芳說願意跟著老爸做生意,您去哪兒我也去哪兒。王名官想想這也好,他的生意正需要有個幫手。於是,王韻芳就跟著老爸跑天津、上北平、去保定,下開封。王韻芳人很聰明,兩年下來竟然把生意場上的那一套摸得滾瓜爛熟。王名官正準備擴大經營規模開一家百貨店鋪時,王韻芳忽然給老爸留下一紙條子說要去外地闖闖,再一次不辭而別。
這一闖又是三年多,直到抗戰勝利前夕,王韻芳才再次回到楊柳青老家。這回,她是帶著一個男子回來的,向父母介紹說是她的丈夫,名叫魯立旺,山東濟南人氏,原在南京經商謀生,現在隨她一起來河北,準備在天津開家鋪子。三天後,王韻芳、魯立旺果然去了天津,不久,在東興大街開了一家布店,專售洋布,生意還不錯。而這時王名官由於健康原因,已經不能四處奔波做生意了,隻能在楊柳青鎮上擺個小攤頭謀生。王韻芳倒還有幾分孝心,時不時回家送錢送物。到了前年,王名官突發中風,半身不遨。王韻芳的兄弟已經結婚,他是在鎮公所當雜役的,掙錢不多,養家糊口頗為艱難。王韻芳每次回家捎的東西,給的鈔票就比以往更多了,如此,終於引起了魯立旺的不滿,夫婦倆因此時不時吵架。王韻芳惱了,幹脆跑回楊柳青娘家,把老爸留下的那個攤頭整理了一下,自己進了些貨在鎮上做起了小生意。魯立旺在天津開店經營主要依靠王韻芳,這一來他一個人就頗為吃力,再說身邊沒了女人,又拖著個兒子,這日子實在也不好過,於是就來楊柳青請王韻芳回去。王韻芳堅決不肯,兩人又吵了個不可開交。鎮公所的人出來說話了,他們知道這是本所雜役小王的姐姐,明顯幫著王韻芳,說你們如果過不下去的話,幹脆離婚算了,鎮公所給開離婚證明書。王韻芳一聽馬上說願意離婚,魯立旺卻不肯。可是,這是人家的地盤,由不得他一個外鄉人說東道西,兩人就這樣離了婚。
魯立旺回天津後,不時給王韻芳寫信要求複婚,也曾數次來楊柳青,王韻芳都沒有理他。不久,天津解放了。這時,王家的經濟情況有所好轉。小王也由原國民黨鎮公所雜役轉為政府機關中領取薪金的雇員,原本無業的妻子也得到了一份掃大街的工作,每月有一份薪水,鄧秀珍也做些針線活兒貼補家用。王韻芳的家庭負擔輕了,又去了天津,不過跟前夫魯立旺沒有關係,而是在察哈爾路自己開了一家小店鋪。
在王家人看來,問題就出在這上麵。魯立旺不知怎麽知道王韻芳回天津做生意了,多次上門糾纏。王韻芳長得有幾分姿色,人又能幹,頗有幾個男子追求她,人民政府提倡婦女解放,自由戀愛,魯立旺想破鏡重圓自是沒門兒。不過,魯立旺的糾纏也頗讓王韻芳頭痛,為了不再被其騷擾,她就跟一個叫丁堅的畫匠談起了戀愛。原以為這下總沒事了,哪知魯立旺還是不依不饒。今年春節,丁堅來楊柳青探望未來的丈母娘,前腳拎著禮物剛進門,後腳魯立旺竟然也登門了。王韻芳大惱,把魯立旺拎來的禮物扔出門去,兄弟兩口子也幫著趕他。魯立旺見狀不妙,隻得離開,臨走時惱羞成怒地從懷中拔出一把匕首紮在桌子上,揚言:“不複婚,早晚有一天我要了你的性命!”
這種行徑如果放在現今,王韻芳或者其家人肯定會報警,派出所也肯定會把魯立旺請去,弄個治安拘留不是沒有可能。可那時人們還沒有這種意識。
春節過後,王韻芳回到天津,魯立旺馬上前往小鋪子找她,軟硬兼施,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意。王韻芳表麵上還是立場堅定,態度明朗,可是據她母親說,女兒曾經向她透露過自己的擔憂。王韻芳跟魯立旺過了數年,知道那主兒一條道走到黑的秉性,心裏又被那把匕首紮出了一點兒陰影,因此一時不敢答應跟丁堅結婚。鄧秀珍去天津看望女兒回來後跟兒子說起此事,小王給姐姐寫了一封信,建議她向天津那邊的派出所反映此事。王韻芳果真去派出所向民警說了,卻沒有引起重視。她感到很失望,給弟弟寫信說她“不知往下該怎麽辦才好”。
這是王韻芳跟家人的最後一次聯係。當時小王給姐姐回了一封信,讓她去跟丁堅商量,又叮囑如果有什麽事情,一定要跟家裏人說,大家一起想辦法。這封信是3月24日寄出的,王韻芳沒有回信,也沒有回楊泖青,家裏人就都以為她沒事了。哪知,王韻芳竟然慘遭毒手!
三個刑警帶走了魯立旺春節時留下的那把匕首以及王韻芳寫給弟弟的信件。返回天津後,他們馬不停蹄立刻去了王韻芳開的那家小鋪子。那是一家隻有一開間門麵的出售百貨的小店,前店後家。店門鎖著,問了鄰居,得知店主確實是王韻芳,不過她最近十來天沒露麵。計真高喚來了派出所民警,讓他們找個鎖匠把門開了,入內察看,前麵的店鋪、後麵的京舍擺設整齊,絲毫沒有發生過凶案的跡象。
這時,專案組的另一位刑警彭錦德、王亮也趕來了。計真高說大家分頭走訪鄰居,重點了解魯立旺來王韻芳的小店的情況,越詳細越好。走訪所獲的情況跟王家人的陳述基本吻合,所有被訪問的鄰居都稱曾經不止一次看到魯立旺來小店糾纏王韻芳。此外,刑警哈必克還了解到王韻芳的一個情況:4月1日午後,下著雨,一個鄰居大嫂在家門口的廊簷下納鞋底時,看見王韻芳撐著一把油紙傘從門前走過。當時,王韻芳還微笑著跟她打招呼,看上去心情不錯——這是鄰居最後一次見到王韻芳。
往下,刑警自然要去”拜訪”魯立旺了。魯立旺的布店開在第四區修德街上,雙開間的門麵,專門出售被稱為“洋布”的機織棉布。刑警過去時,店員正要關門打烊。刑警問你們老板呢?賬房先生正在賬台那邊炒豆般地撥拉算盤,聞聲出來一看,見來人一副公門中人模樣,趕緊迎上前,說敝東姓魯名立旺,最近幾天不在,諸位先生有啥事兒可對敝人說。
魯立旺不在?幾個刑警俱是一愣,便問魯老板兒時出門的,去了哪裏。賬房先生答稱已經出門十來天了,去哪裏不清楚。計真高要對方回憶一下魯立旺離開的確切時間,賬房先生扳著手指頭算了算,說是4月1日上午離開的。
正說著,—輛三輪車在布店門口停下,魯立旺提著一個旅行包從車上下來了。眾刑警喜出望外,迎上去按過旅行包,什麽話也沒說就先給他銬上了一副手鑄
原以為多日的辛勞這下終於有了結果,這個魯立旺十有八九就是凶犯了,哪知,到了局子一搜身,搜出了兩張用過的火車票,是天津往返北京的,去的那趟車是4月1日上午九點二十四分,回來的日期是今天。魯立旺的解釋是:他和兩個朋友葉某、陶某去北京門頭溝考察煤礦,他們正打算合夥做煤炭生意。
葉某、陶某隨即受到了調查,他們出示了車票,並說明了這趟旅行的詳細過程,證實了魯立旺的說法。
鄰居看到王韻芳的最後時間是4月1日午後,而魯立旺在之前三個小時就已經上了去北京的火車,這就是說,他沒有作案時間。不過,他本人沒有作案時間,並不等於他一定跟碎屍案無涉,雇凶殺人也是有可能的。所以,魯立旺還是被拘留了。
往下就是圍繞著魯立旺平時的社會關係進行調查了。專案組為此忙碌了整啦四天,五名刑警一共接觸了上百名對象,卻沒有發現魯立旺涉案的證據。專案組還請出市局的兩名預審高於對魯立旺進行突審,也未取得效果。
如此,專案組隻好接受這個事實:魯立旺不是殺害王韻芳的凶犯。
接著,死者王韻芳的另一對象丁堅就進入了專案組的偵查視線。這倒不是專案組掌握了這個在戲園子專畫海報的畫匠的什麽線索,也沒有誰向警方反映他有什麽疑點,隻是偵查凶殺案的基本套路:甲如果被害,那麽甲的配偶、戀人、姘頭之類的角色就會被警方不露聲色地查一查。專案組對丁堅的外圍調查也是這樣的。
丁堅,三十六歲,天津本地人氏,出身於資本家家庭,其已故父親原是天津地麵有點兒名氣的麵粉商,娶有三個老婆,丁堅是第三個老婆所生。出生在這種家庭,小時候自然是過上了一陣滋潤日子的。不過,丁堅福薄,這種滋潤日子隻過了十二個年頭就畫上了句號。父親死了,分家,老爺子一共生了七子六女,七個兒子中除了丁堅,其他六子都已婚娶成家。老爺子的遺囑規定,已成家的兒子但凡生了孩子的,不論男女,統統有份。而主持分家的大老婆以及由其親生的老大老二又從中做了不少手腳,這樣,分到丁堅和其母名下的財產就有限。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饒是如此,丁堅還是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初中畢業後考上了美術專科學校。從美專畢業後,先是當初中美術老師,後來就跳槽去了戲園子畫海報。畫海報的收入沒有初中老師高,舊社會時畫匠的地位跟中學老師更是不可同日而語,那麽,丁堅為什麽還要跳槽呢?因為他喜歡看戲。在戲園子謀得一份差使後,那就真的可以天天不出鈔票看白戲了。
丁堅二十歲時結過一次婚,妻子跟他同齡,是小學老師,幾年後患肺結核不治身亡。不久,他的母親病歿。之後,丁堅就一直過著單身日子,直到遇上了王韻芳。
那天,丁堅在逛街,看見了馬路對麵正在行走的王韻芳。第一眼看到王韻芳,他就覺得這個女人的側影酷似花得彩。花得彩是當時在平津地區小有名氣的一個花旦,也是丁堅心中的偶像兼暗戀情人。丁堅曾想把心中的暗戀變成現實生活中的明戀,因為他在戲園子工作,有接觸花得彩的條件。可是,花得彩有的是財貌兼具的追求者,哪裏看得上戲園子的一個畫匠?沒兩年,花得彩死於北平戲園子的一場流氓火並中,讓丁堅黯然神傷了好久。
現在,丁堅看到側影酷似花得彩的王韻芳,頓時來了興趣,暗暗尾隨,一直跟到了王韻芳的小店兼住處。他向鄰居梢加打聽,得知王韻芳是從楊柳青來天津開店的單身女子。於是,就動了追求之意。
丁堅對王韻芳的追求著實是花足了心思的。開始時他經常騎著自行車前往其店鋪購買文具,先混個臉熟。然後,就跟王韻芳搭訕,給她出主意進一些學生用的文具,說是他鄉下的朋友托其購買的。商機上門,王韻芳自是不會拒絕。這些文具到了丁堅手裏後,都波他削價賣給了以前教過書的學校。
這樣一連幾次下來,王韻芳自然對丁堅產生了好感。丁堅又再接再厲,把戲園予畫海報的顏料,紙筆什麽的交給王韻芳去采購,還自己貼錢組織了一批貨源賣給其他戲院,電影院。這時,他跟王韻芳的關係已經到了可以約會吃飯,看戲看電影的程度了。再往下,這種關係就升華了。去年10月,為慶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市文化局決定舉辦美術作晶大賽。丁堅知道王韻芳對美術一竅不通,於是就忽悠她,說自己準備畫一幅作品參賽,可是這種作品跟海報不同,需要在藝術上如何如何,不知你是否可以幫我一把。王韻芳隨口就說沒問題,需要我做什麽盡管開口。丁堅需要王韻芳幫忙的事兒是做一回裸體模特兒,這讓王韻芳吃了一驚。丁堅說戲園子支持他參展,發下來一筆費用,這筆費用可以給她作為當模特兒的報酬。王韻芳猶猶豫豫地答應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無須贅述了。之後,王韻芳就跟丁堅好上。也不知是丁堅真的有水平呢,還是其他什麽原因,那幅跟模特兒根本不沾邊的參展作品竟然評上了一個三等獎。兩人都很高興,丁堅請王韻芳吃了頓西餐,還送了她一條黃金手鏈。
上述情況,都是丁堅平時跟戲園子的同事聊天時零零星星透露的。那麽,這個人是否有疑點呢?刑警在調查中發現一個現象,是否算得上疑點還不能下結論,但至少有些反常。這個反常情況是:丁堅從4月1日到10日這十天沒去戲園子上班,他向老板請了假,但沒有說去向。於是,專案組決定傳喚丁堅。
4月18日,發現碎屍的第十六天,計真高派刑警辛振圖、王亮前往丁堅工作的光明戲院,關照他們抵達那裏後不要進去,然後在附近找個電話打給他,他再給戲院打電話,以公安局名義通知丁堅自己前往專案組駐地二分局。辛振圖、王亮的使命是一路悄然尾隨,如果他意欲逃竄,那就出手逮他————隻有涉案心虛才畏罪潛逃,那離破案就不遠了。
丁堅接到戲院老板的通知時正在畫海報,老板讓他速往,他脫下罩在外麵的藍大褂就出發了。辛振圖、壬亮暗暗跟蹤,可是,計真高希望發生的情節並沒有出現,這主兒叫了輛三輪車徑奔二分局去了。
計真高在分局的一間提審室對丁堅進行詢問。出乎意料的是,刑警的開場白還沒說完,丁堅倒主動開口了:“我知道你們叫我過來是為了王韻芳的事兒。”
計真高微微一怔:“這話從何說起啊?”
丁堅笑道:“同誌,別拐著彎兒說話了!10日下午我一回天津就知道王韻芳出事兒了。這種女人,鬧個身首分離大卸八塊也算咎由自取。“
獲得允許後,丁堅點了支香煙,抽了兩口,把此事的原委細細道來——
3月30日下午五點多,丁堅幹完活兒下班走出光明戲院時,迎麵過來一個人,把他當道攔住。丁堅定睛一看,不由得一個激靈——此人正是春節時他在王韻芳娘家遇到過的魯立旺!當時這主兒把一把匕首插在王家的桌子上,揚言王韻芳如果不跟他複婚他就要其性命。難道今天他找我算賬來了?
魯立旺開腔了,側還算客氣,說有點兒事情想跟丁先生聊聊,請丁先生去附近館子坐坐。丁堅說我知道你是為王韻芳而來,可是你覺得這樣做有必要嗎?你可能還不清楚,我和王韻芳不久就要結婚了。
魯立旺微微一笑:“我相信你的話,你們已經處了一段時間了,談婚論嫁也在意料之中。但足,如果我把王韻芳以前的事兒告訴你,你就會打消跟她結婚的念頭。”
丁堅不禁大奇:“她以前的事兒?她以前有啥事兒?”
魯立旺指指馬路斜對麵的一家小飯館:“站著說話有點兒累,再說是該吃晚飯的時候了,咱倆還是一邊喝酒一邊說話吧。”
若論身體素質,丁堅跟魯立旺顯然不在同一個檔次上。因此,如果今天對方是來尋仇的話,恐怕沒有這麽些話,一見麵就出手了;而且,對方提議去的館子就在戲院對麵,估計應該沒有什麽危險。於是,丁堅就跟著魯立旺進了飯館,點了幾個菜、一瓶白酒。幾杯灑下肚,魯立旺就說出了王韻芳的一個秘密:她曾經當過妓女!
魯立旺出身濟南市的一個糧商家庭,長大成人後子承父業。不過他的性格活躍,耐不得坐守店鋪的寂寞,所以經常東奔西跑搞一些糧食販運之類的生意。抗戰爆發那年,魯立旺結了婚,妻子是當地一家棉花行老板的女兒,那是三歲時雙方父母就訂下的婚約。魯立旺覺得妻子並不是他理想中的那種類型,漸漸就在外尋花問柳,濟南的妓院他差不多逛遍了。
1942年,濟南一個小有名氣的“一貫道”壇主龍遊海開了一家妓院,名喚春燕院。春燕院的妓女全部是濟南以外的,而且都在二十五歲以下,年輕貌美不說,還個個能吹拉彈唱.當然,價碼就要比尋常妓院高出一截兒了。不過生意很好,開張一個月竟然天天爆滿。魯立旺當時在河南采購小麥,按照這一行的規矩,因為生怕上家以次充好,把陳年小麥混在當年的新小麥裏,所以他得親自去產地監督農家收割、脫粒、打包。等他回到濟南時,春燕院已經火爆一月有餘了。魯立旺賺了一筆錢鈔正要花銷,於是就踏進了春燕院的大門,披他點中的那位就是王韻芳。
按照魯立旺的說法,他跟王韻芳屬於“前世相約”,所以“今生有緣”,也就隻有一次交易,兩人竟然就“心心相印”了。之後,魯立旺哪家妓院都不去,獨獨光顧春燕院.哪個妓女都不要,單單就點王韻芳。這樣過了幾個月,兩人幹脆就談婚論嫁了。
王韻芳跟春燕院的關係並非賣身,隨時可以離開。對於她來說,要跟魯立旺結婚是沒有障礙的。而對於魯立旺而言,就沒那麽簡單了,他的麵前有兩大障礙:一是世俗觀念,盡管他並非出身書香門第,可他老爸畢竟是濟南地麵上有頭有臉的商人,若是把出身良家的妻子休了娶一個妓女回家做老婆,像魯立旺這樣的人家,是要遭受外界非議的。二是離婚,魯立旺的妻子本人倒沒什麽,關鍵在於娘家。其父布店老板生有三子,父子四人號稱“南關四霸”,跟人發生糾紛,不管有理無理,最後獲勝的肯定是他家,保長也要看他家的臉色,巡警也讓他家三分。魯立旺如果提出離婚,那後果料想必定極為嚴重。
不過,魯立旺是情種,他認準了王韻芳,別說麵前隻有兩個障礙,就是十個也要闖過去,實在不行,就和王韻芳私奔,大不了永遠不回濟南就是。他先向已經中風終日躺在床上的老爸試探,老爺子腦子已經不行了,不知是否聽得明白,反正隻是點頭,於是就算通過了。然後,把老丈人約到酒樓喝酒。果然,他剛一試口風,布店老板立馬橫眉立目,把手往酒壺方向伸。魯立旺在對方的手剛觸到酒壺還沒抓起來砸到自己頭上時,趕緊又補充了一句:“有什麽條件您盡管說!”
這句話的效果就像按下了電動玩具的開關,老丈人一瞬間就縮回爪子,聲調也變得柔和了:“你說啥?”
魯立旺又說了一遍,老丈人反應極快,立刻接口:“你把行交出來,你想幹啥我都不吭聲!”
“行”就是魯立旺的糧食批發行,這就是說,老丈人同意離婚的條件是用糧行交換。魯立旺也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竟然就拍板了:“一言為定!”
王韻芳看中魯立旺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他是糧行老板,這一點她從未對魯立旺說過,不過後者對此心知肚明,所以他不能把這個交易告訴王韻芳,隻把離婚證書出示了。王韻芳哪裏想到還有這一出戲,當下就離開妓院,跟著魯立旺去律師那裏開了自願結婚的見證書。兩人並未舉辦婚禮,因為魯立旺沒了糧行,手頭錢財不多,得省著點兒用。他欺騙王韻芳說咱們先回趟楊柳青你老家,我得拜見泰山呀!王韻芳信以為真,帶著魯立旺回了娘家。在楊柳青,魯立旺瞅了個空子向王韻芳道明實情,王韻芳這時跺腳已經晚了。
魯立旺離開濟南時,把自己的錢財都帶走了。這些錢財,可以在天津開一家不大不小的鋪子。到這當兒,王韻芳也隻好接受這個事實,決定和魯立旺一起經營店鋪,好好過日子。可是,她覺得自己受了魯立旺的騙,心裏多少留下了陰影,再加上雙方性格方麵的原因,沒多久就吵開了。特別是王韻芳發現魯立旺在做生意方麵的能力不如自己後,心態就更是不平衡了,於是吵架更加頻繁。鬧到後來,王韻芳跟魯立旺離了婚。
魯立旺對於答應離婚很是後悔,就盯著王韻芳要求複婚。王韻芳呢,已經冷了那份心,再說性子又強,哪裏還肯做回湯豆腐幹?魯立旺原本想隻要自己緊迫不舍,總是有希望的,哪知,春節前魯立旺得知王韻芳已經接受了丁堅的求婚,妒火頓起,便去楊柳青王家鬧了一場。可是,此舉並不能阻止王、丁兩人的結合。魯立旺終於決定打出一張王牌——把王韻芳的妓女曆史向丁堅和盤托出。
丁堅是什麽反應呢?最初他認為這是魯立旺在欺騙他,大怒之下站起身來要走,卻被對方出示的一張照片絆住了腳。這張照片是春燕院開張時張貼在院內的玻璃櫥窗裏招攬嫖客用的,一共有二十四名妓女,王韻芳是其中之一,照片下麵還印著藝名“賽西施”。那天王韻芳跟著魯立旺離開春燕院時,魯立旺讓龍老板把照片拿了下來。王韻芳過後就忘記了,魯立旺卻把照片珍藏起來,現在作為“重磅炸彈”使用了。
丁堅看了照片,馬上對魯立旺之前的那番話深信不疑,臨走時說了一句話:“魯先生,從此我就跟她一刀兩斷,永不往來!”
可是,回家後丁堅又對此事產生了懷疑,因為他跟王韻芳接觸下來,覺得王韻芳並不風騷。盡管丁堅在追求王韻芳時可以耍出比較漂亮的手段,可是他有生以來從未逛過窯子,會過暗娼,所以對於娼妓的印象第一個就是“風騷”兩字。此刻他想到王韻芳並不風騷,懷疑魯立旺在騙他。想想這不是一樁小事,於是決定跑一趟濟南去了解一下是否真有此事。
次日,丁堅就向戲院老板請假去濟南。十天假期,扣去來回路上四天,他在濟南待了六天,天天奔波,還真讓他打聽到了王韻芳確實當過妓女。回到天津後,丁堅雇了輛三輪車直奔察哈爾路,想把王韻芳劈頭蓋臉罵一頓,宣告永遠分手。可是,到了那裏,小店卻鎖著門,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向鄰居打聽,方知王韻芳出事了,警察過來調查過她在這邊開店的情況。
專案組對丁堅的這番說法感到意外。是真是暇,隻有去問魯立旺了。魯立旺之前雖然已經基本被排除了作案嫌疑,可專案組對其總覺得不踏實,因此還沒開釋,依然關在看守所。那時還沒有這個條例、那個規定,多關幾天、少關幾天沒甚講究,也沒有什麽“國家賠償”。現在刑警找他問話也方便,讓看守員把他從監房裏開出來就是。
計真高問魯立旺:“關於王韻芳的案子,你是否還有什麽遺漏的沒有說?”
魯立旺回答:“沒有!”
“沒有?那好,有一個名叫丁堅的人,你認識嗎?”
魯立旺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是這小子啊,認識!這個在戲園子整日價拿著支毛筆畫畫兒混飯吃的主兒是我的情敵嘛!”
“那就說說跟丁堅交往的事兒吧。”
魯立旺便一五一十說了一番,跟丁堅說的倒是一致。
計真高問:“我們最先訊問你的時候,為啥不把你和丁堅的瓜葛說出來呢?”
魯立旺說:“我沒說出來已經蹲班房了,說出來不是更複雜了,你們還肯馬上把我放出去?再說,這還涉及王韻芳的名譽問題。雖然她死了,可死人也有名譽,老是讓活人議論紛紛沒有好話,那她在地下不就待得更不舒服了嗎?”
計真高說:“我不跟你探討這個問題,你還是繼續蹲你的班房吧,這個案子不破,看來你一時半刻還出不去哩。”
魯立旺急了:“那你們去把丁堅抓來不就得了!他有作案嫌疑!”
刑警告訴他,已經接觸過丁堅了,基本可以排除其作案嫌疑。這樣說的目的是想把魯立旺激惱,看他是否還會冷不丁蹦出一句什麽,說不定就是本案的線索。可是這家夥什麽也沒說。當然,專案組還是要對丁堅,魯立旺所說的內容作一番調查的。
4月19日,刑警彭錦德、辛振圖奉命前往濟南。到濟南後一打聽,春燕院已經給人民政府取締了,老板龍遊海因是“一貫道”骨幹分子兼惡霸,已被濟南市公安局逮捕,據說性命難保,最近大概就要披公審後執行槍決。
彭錦德、辛振圖從公安局治安部門查到了當時取締春燕院時收繳的妓女名冊,照片,賬簿等資料,翻閱下來,果然有王韻芳在春燕院做妓女的證據:一是王韻芳和魯立旺離開濟南時向龍老板要的那張照片的底片以及被龍老板留作檔案憑證的一模一樣的照片;二是申領妓院執照以及年檢時交給國民黨濟南市社會局的妓女名冊,表明王韻芳在春燕院開張伊始就已是該院的從業妓女了,具體時間是1942年5月至1943年12月;三是王韻芳從業期間的收入記錄以及她的分成賬表,上麵有她每次領取錢鈔時的簽名和手印。那麽,王韻芳是在什麽情況下到春燕院做妓女的呢?兩個刑警向濟南警方打聽到原春燕院賬房先生崔畢瑉的住址後,前往了解。崔畢瑉證實春燕院確曾有王韻芳其人,可是,他不清楚王韻芳是怎麽進來的。不過,老爺子對刑警說我保證她是自願進來的,春燕院最初開張時的二十四名妓女,每個都是自願的,龍遊海盡管是個惡霸,可是他在這件事上沒有作惡。這個情況,你們從賬目上也可以看出,最初妓女的分成都是按三七比例計算的,妓女得三成,妓院得七成;後來有的妓女的分成比例是一九,那幾個拿一成的妓女就是龍老板買來的。崔畢瑉最後說,你們要弄清這事兒,得去問龍遊海,不過得快,聽說這幾天市裏要開公審大會,龍老板榜上有名,必死無疑。
刑警還從崔畢瑉處獲得了另一條信息,天津有個名叫丁堅的男子上旬來過濟南,找他了解王韻芳以前在春燕院從業之事。第一次他沒肯透露,推說年紀大了,以前的事兒都忘記了。之後,丁堅又在三天裏接連來了三次,每次都是提了禮品登門的,他不好意思再拒絕,就把王韻芳當妓女的事簡單說了說。刑警要求崔畢瑉回憶丁堅前往的具體時間,老爺子扳著手指頭算了算,說是4月1日到4日之間的那幾天,反正是清明前的事兒。
彭錦德、辛振圖於是就去市局看守所找龍遊海調查。龍遊海的回答很簡單,他說那年他投資開春燕院,在濟南大街小巷都張貼了招聘廣告,還在報上刊登過一則四分之一版麵的廣告,王韻芳是在看了廣告後主動上門的,他一看外貌條件符合標準,就收下了。因為王韻芳是自由身,所以沒跟她簽訂什麽契約,不過當時雙方都講清楚了的,春燕院隨時可以辭退王韻芳,而王韻芳呢,也隨時可以離開。後來,魯立旺跟龍遊海說要娶王韻芳時,他遵守諾言一口答應了。
然後,刑警又根據崔畢瑉、龍遊海提供的地址,找到四個與王韻芳同一時間曾往春燕院幹過的女子進行調查。她們中的三個跟刑警一見麵就說,天津有個叫丁堅的男子不久前曾向她們了解過王韻芳的情況,所說的時間確實是在4月1日至10日之間。刑警至此終於確認丁堅沒有作案時間。
彭錦德、辛振圖在從濟南返回天津的途中探討了一個問題:王韻芳遇害後還遭碎屍,這究竟是凶手對她恨之入骨的原因呢,還是為了便於轉移屍體,抑或兩種因素都存在?若是“恨之入骨說”,那麽她又跟何人結下了何等深重的梁子才會有此不幸遭遇?王韻芳在兩次離家出走的過程中究竟幹了些什麽?第二次似乎已經清楚了,她幹的是專業賣淫,從業於春燕院。第一次呢?看來,回去得再找魯立旺聊聊,他跟王韻芳做了數年夫淒,女方是否曾向他透露過什麽?
計真高在聽取了彭、辛二人的匯報後,叫上哈必克、王亮,跟還在關押著的魯立旺聊了兩個多小時。可是,魯立旺並未說出什麽值得重視的內容。他和王韻芳在一起生活的時候,兩人就像事先約好了似的,都不談各自過去的事兒。
彭、辛二人的濟南之行,隻是排除了丁堅的作案嫌疑,在獲取線索方麵是白板一塊。這樣,專案組就隻好重新分析案情,尋找突破方向。
首先討論的是作案現場。粟家院後麵枯井裏的頭顱、內髒,那肯定是從別處轉移過來後拋入的,而“戚家旅舍”客房的碎屍,一時難以確定那裏就是殺人碎屍的現場呢,還是凶手在別處殺了人之後把軀幹,四肢轉移到“戚家旅舍”的。如果說是從別處轉移過來的,那又是誰轉移的,轉移的動機是什麽?也許凶手跟“戚家旅舍”有仇?如果是這樣,根據之前調查所獲情況來看,就隻有“仁德客棧”的徐老板了。可是這個假設隨即就被否定了,且不說徐老板是否具備攜帶那麽沉重的一個軍用背囊在別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入“戚家旅舍”的條件,光從動機方麵看就不現實。他這樣做無非是出於同行之間的競爭,把裝著碎屍的軍用背囊偷偷放到競爭對手的客房裏,達到敗壞“戚家旅舍”聲譽的目的。可是,徐老板若是要這樣做的話,何必如此折騰呢?把死者的頭顱拎過去往客房裏一扔不就得了?再簡單點兒的話,剁下死者的手掌放到對手的客房去,不是更省事?因此,眾刑警認為這種可能性應當排除。看來,就隻能往“戚家旅舍”係凶殺案的第一現場方麵去琢磨了。
4月23口,刑警再次來到“戚家旅舍”。這天距發現碎屍已有二十一天,“戚家旅舍”還未投入營業。這倒不是警方禁止他們這麽做,專案組隻是把那間發現碎屍的客房貼上封條禁止任何人進入,其他客房並未說過不能使用。旅舍方麵當然很想投入營業,而且也這樣做了。聽說老板陳錳請來了道士作法、僧人誦經,超度亡靈,燃放了許多爆竹,還讓賬房先生寫了“優惠三月”的簡易廣告張貼出去。可是,客房發現碎屍的事兒,以及吉林黃、方夫婦事後跟人說起過的“古裝女子拜月”的一幕已經四處傳開,還有同一胡同的競爭對手“仁德客棧”的宣傳,種種因素疊加在一起,使得“戚家旅舍”至今還沒有一個旅客入住。
刑警登門的時候,賬房先生賈孝鳴正奉老板之命召集一幹夥計在開會,研究是否采取極端措施——打著“免費入住”的牌子去火車站拉客,跟有意向入住的旅客道明真相。如果願意入住,不但住宿費免除,還由旅舍提供一日三餐,不收一文錢,指望通過這種方式來消除負麵影響,重塑旅舍形象。正討論得熱烈時,一幹刑警來了。賈孝嗚正要宣布散會,計真高說你們開你們的會,把客房鑰匙給我們就行了。
再次勘查旅舍,這個麵就鋪得大了,刑警不但把每個客房都仔細查了一遍,還去了夥房、賬房以及堆放雜物的倉庫。最後又揭下封條,進入了發現碎屍的那間客房,重新查看了一遍。可是,並未有任何發現。
這天豔陽高照,稍稍有點兒熱。眾刑警這番折騰下來,個個汗流浹背,於是就向旅舍借了毛巾、臉盆去賬房間前的那口水井打水洗臉。刑警彭錦德洗過後,站在賬房間的屋簷下點了一支煙,出於刑警的職業本能,他一邊抽煙一邊習慣性地觀察著四周。這種觀察可以說是無意識的,可是他卻發現了一個似乎值得注意的跡象——-賬房間前的屋簷下係著一根麻繩,估計是用來晾曬東西的。這沒什麽奇怪。奇怪的是,彭錦德發現有可能是今年第一批出世的七八隻蒼蠅對這根繩子頗有興趣,有的圍繞著繩子上下飛舞,左右盤旋,有的駐足繩索,緩緩爬行。按說這時節蒼蠅最喜歡在陽光下活動,而這根繩子此刻並未披太陽曬到,它們為什麽舍棄溫暖的陽光而對簷下陰涼處的繩子產生了興趣呢?這根繩子是否有什麽名堂,比如說曾經沾染過使蒼蠅感興趣的某種物質?
彭錦德正這麽想著的時候,井台那裏的計真高突然驚叫一聲“哎呀”——他在打水時,手表表帶斷了,手表落到了井裏。這是一塊舊表,是計真高花二十萬元從舊貨攤上淘來的,在那時,算是一件比較珍貴的物件了。當下,不但他本人著急,其他刑警也替他著急。於是,就請夥計取來長竹竿,又用鐵絲做了鉤子,固定在竹竿前端作為打撈工具。如果撈不到,那就隻好下井去摸了。
這時,賬房先生賈孝鳴聞訊過來了,問明情況後說既然表帶斷了,那鉤子是鉤不住手表的,隻能用吸鐵石吸。手表碰過吸鐵石後會有磁性,走不準,不過手表落下去肯定進水了,得趕緊送鍾表鋪修理,順便請他們消磁就行了。
見計真高點頭,賈孝嗚就派了個夥計去附近的一家機修作坊借來吸鐵石.打撈活兒由心靈手巧的刑警王亮負責,他把吸鐵石牢牢綁定在竹竿頂端,把竹竿伸進井裏,探到井底,隻一移動,嘴裏就“咦”了一聲,露出驚奇的神情。還沒等眾人詢問,他又把竹竿侄井裏探了幾下,叫道:“下麵有東西!”
“什麽東西?”
“好像是一個包裹樣的東西!不對啊,頭天勘查時我用竹竿探到井底檢查過的,那時沒任何東西,這個包裹肯定是在我們勘查後扔下去的!”
計真高馬上把手表拋到了腦後:“去夥房拿爐鉤,把包裹撈上來!”
撈上來的物件,確切地說,是一個洋麵袋,卷折成一個包裹後,攔腰紮著一截兒鐵絲。把袋子裏的東西倒出來,是肉鋪用的剔骨刀一把,折起的鋼鋸架一把,鋼鋸條三根,以及幾件女人衣服和皮鞋。
“戚家旅舍”立刻被封鎖。打撈起來的衣服、皮鞋隨即被送往看守所讓魯立旺辨認,魯馬上認出確係王韻芳生前所穿。又派人開摩托把丁堅從戲院接來,辨認結果與魯立旺相同。
專案組現場辦公,彭錦德向計真高說了蒼蠅叮麻繩的跡象,兩人再看麻繩時,太陽已經曬到係繩索的位置,蒼蠅增加到十幾隻。計真高說看來這根繩子跟碎屍案是有關係的,上麵沾著死者的血,蒼蠅是披血腥味吸引過來的。刑警們又議了一陣兒,然後把旅舍一應人員召來開會。
計真高目光炯炯,在眾人臉上輪番掃視一番後開腔了:“這口井是幹什麽用的?”
賈孝嗚回答:“敝號有兩口水井,這邊一口是賬房間用的,主要是用於沏茶,裏麵一口用於夥房燒飯、洗涮和客房打掃。”
“這口井的水是用來沏茶的?那好,我想了解一下,這些天來,你們中間有誰改變習慣,沒用這口井打的水沏茶?”
賈孝鳴臉色倏變。計真高盯著他說:“賈先生,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這時,別說刑警了,就是一幹夥計也都認為賈孝鳴涉案。不想賈孝鳴的臉色迅速恢複正常:“計同誌,可否私下跟您說幾句話?”
賈孝嗚私下說的話是,老板陳猛原本來旅舍時總是喝這邊的茶水的,可是從出事後的第三天開始,他每次來旅舍都自帶一個茶杯,喝枯了也不添加這邊燒的開水。
刑警迅即趕赴陳猛家,將其拘捕後對其家進行搜查,搜出了王韻芳生前佩戴的首飾。陳猛歸案後,交代了殺害壬韻芳的經過——
陳猛係保定人氏,貧家出身,少年時當過乞丐,學過皮匠。十八歲時,去火車站當了一名搬運工。陳猛結交的朋友中,頗有幾個是混混兒,吃喝嫖賭樣樣來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雖然因年歲尚輕羞於跟那班朋友去逛妓院,可是,他內心對此卻是極其向往。二十歲時,終於大著膽子像做賊一般鬼鬼祟祟地溜進了一家妓院。老鴇問他在選擇“姐兒”方麵有什麽要求,他說要一個年歲比他小些的溫存女。老鴇便把他帶到了一個“姐兒”的房裏,問他是否滿意。陳猛眼睛都直了,馬上點頭。
接下來就該付費了。老鴇開出的價錢令陳猛大吃一驚,他在火車站扛一個月大包的工錢還得不吃不喝才勉強夠支付。不料往下還有內容,老鴇說完事之後你還得另掏錢給“姐兒”意思意思,這是小費。陳猛隻帶了一個月的工錢,這也是他全部的財產,當下一聽那股欲火就消退了,說太貴了,咱不玩兒了。說罷轉身就走,背後傳來老鴇的冷笑和那“姐兒”的尖聲叫罵——明顯透著那種跑了生意的失望和憤怒。
陳猛聽著非常惱火,卻又無可奈何,對自己來妓院之舉後悔不已。本來事情也就結束了,他走了也就走了,哪知,那“姐兒”卻是個喜好窮追猛打的女性,陳猛下樓到院子時,她已經走出房間,倚在欄杆上居高臨下指著陳猛繼續惡罵,還大叫:“容哥,這窮小子想吃白食,沒事竟敢來撩撥我,你教訓教訓他!”
“容哥竹是妓院的“大茶壺”,身兼雜役、保鏢兩職,當下就攔住了陳猛,一頓雷公拳窩心腳把陳猛打得倒在地上好一陣才爬起來,回去後躺了三天才支撐著去做工
這次遭遇,刻骨銘心,終身難忘。陳猛從此斷絕了和那班朋友的關係,決心出人頭地,幹出一番事業,要報這次受辱之仇。當晚,他就上了去天津的火車。在天津,他憑著跟保定火車站那個洋行英國領班學得的一些英語口語,在一家洋行謀得了一份跑街(即推銷員)的差使。積極工作加上不時做些“飛單”之類的手腳,使他收入大增。七年後,陳猛盤下了“戚家旅舍”,當上了老板。
多年來,陳猛每每想起保定妓院的那個妓女,就恨得牙根發癢。他當旅舍老板後的第二年,曾找了兩個會武術的朋友去了趟保定,想以嫖娼為名進入房間,先把那“姐兒”揍趴下,再把那可惡的“大茶壺”打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是,到了保定一看,那家妓院已經沒了。向周圍人打聽,說兩年前就關門了。
複仇沒有成功,陳猛有些鬱悶,安慰自己說那是命,令生遇不上那“姐兒”,就等下輩子遇上了再報仇吧。那個“姐兒”自然就是王韻芳了。陳猛不知道,他其實跟王韻芳就在同一個城市生活,隻是沒有遇到而已。
4月1日,陳猛在他開的海產行閑坐著喝茶時,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問夥計蝦幹,幹貝的價格,轉臉一看,盡管已經時隔多年,陳猛還是一眼就認出這就是當年保定妓院的那個“姐兒”。真個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不過,陳猛意識到如今是新社會,動不得蠻,不能暴打對方一頓,否則要折進局子去的,隻能另想法子複仇。什麽法子?陳猛想這女子是娼妓出身,如今妓院當然已經讓政府給取締了,不過那份貪婪料想仍是不改,我何不把她引到“戚家旅含”去,開個房間把她惡狠狠地折騰一番,大不了付點兒錢鈔給她就得了,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這麽想著的時候,王韻芳已經稱好了兩斤蝦幹、一斤幹貝,正要付錢,陳猛開門了:“鈔票不必付了,我奉送!”
王韻芳一驚,回頭看見了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的陳猛。她先後在保定、濟南兩次當妓女,接客無數,當然記不起陳猛是何許人也。正要開口詢問,陳猛搶先開腔了:“真是貴人多忘,當年打過交道的故人都認不得了。”
王韻芳肯定有過類似的遭遇,反應極快,當下馬上點頭微笑。陳猛想了解對方目前的情況,可不知道這個女人的真名是什麽,而且,他當年稀裏糊塗被老鎢領到對方房間時也沒問對方的藝名是啥,所以,先得問一問:“不知小姐目前該怎麽稱呼?”
王韻芳說我姓王。陳猛便稱“王小姐”,說多年未見,你我該當好好敘敘舊,這裏不是聊天的地方,我們到外麵去找個雅處如何?這兩包幹貨先放這裏吧,回頭過來再看看,需要什麽盡管說,不必付錢。王韻芳聽著很高興,連連點頭,連個“謝”字也沒說。
當下,兩人便坐了輛三輪車前往積福胡同。這天下雨,下車時下得還不小。陳猛便搶先一步打開了他的那把大雨傘,讓嬌小的王韻芳和他合打一把傘進了“戚家旅舍”。賬房間的門半開半掩,賬房先生賈孝鳴正坐在角落裏的藤椅上戴著老花鏡看書,陳猛把腦袋探進門縫跟老爺子打了個招呼,就徑直進去了。賈孝鳴那個角度根本看不清被老板那碩大的身軀掩住的嬌小女子。
因為是下雨天,院子裏空無一人,陳猛把王韻芳帶到西廂房,見有一個掛著空房標記的房間,就推門而入。王韻芳原以為陳猛要把她帶到咖啡館,茶樓之類,後來進了旅舍,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對於她來說,盡管已經從良,盡管已經生活在新社會,但對掙錢總是感興趣的。當然,出於曾經的職業習慣,她是要先談妥價錢的。因此,陳猛提出要和她在這裏過夜時,她嫣然一笑,問您準備出多少錢。
此語一出,點燃了陳猛因當年受辱的一幕長期壓抑著的怒火,撩手就打了對方兩個巴掌。王韻芳破揍得暈頭轉向,張嘴要高呼“救命”。陳猛見狀,什幺都不管不顧了,上前一步掐住她的喉嚨,直至王韻芳停止了呼吸。
這時,陳猛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想了想,把屍體塞進了床下,就離開客房去了賬房間。賈孝鳴說我正要跟您說呢,這兒天我家裏來客人,晚上不能守在賬房了。這話正中陳猛下懷,他說沒什麽,那就由我來值守吧,我出去買煙,回來後你就回家吧。陳猛已盤算好如何處置王韻芳的屍體——碎屍後趁晚上弄到粟家院後麵那口枯井裏就得了。這會兒出去轉了轉,買網了鋼鋸.鋸條和剔骨刀,至於裝屍塊的容器,他想起在賬房間他私人的櫃子裏有一個軍用背囊和一大塊軍用油布,那還是抗戰勝利後他從舊貨市場上淘來的美國貨,一直沒有用,就放在這邊櫃子裏了。
當晚,陳猛趁夜深人靜把王韻芳的屍體搬到賬房間,把那塊大油布攤在地上,就在油布上把王韻芳的屍體分解成多段,剪下一塊油布,施出他少年時學過的皮匠手藝縫製了一個口袋,擔心血水會滲出來,就燃了支蠟燭把線縫細細密封了,然後把屍塊裝進去,剩下頭顱和一堆內髒卻裝不下,就用油布兜著,上端用細繩紮緊。聽聽外麵鴉雀無聲,於是就用賬房間那根晾曬東西的麻繩拴住油布包,提著悄然溜出門,扔進了粟家院子後麵的枯井裏。陳猛返回後,原本還要接著把裝著軀幹和四肢的背囊也拿去扔掉的,卻不料外麵突然傳來了吵架聲。出去一看,原來是對麵糖果店的夫婦半夜鬥嘴,吵得不可開交,驚動了鄰居,不止一人出來勸架。這一折騰,足有一個多鍾頭。好不容易候得靜下來,旅舍裏住著的一個旅客又鬧肚子痛,又叫又嚷,陳猛隻好讓夥計端茶送水,又給了一包人丹。這樣下來,已經淩晨三點多了,街上已有早起的小販和路人了,他隻好把背囊送回那個房間藏幹床下.尋思在這裏守一天,隻要不讓那個房間入住客人,就可保無事。
考慮定當後,陳猛打了個盹兒,七時許給餓醒了,對夥計說了聲看著賬房,就去外麵吃早點。等他回來時,形勢已是大變—一他剛走,賈孝鳴就來上班了。賈孝嗚剛上班,吉林黃,方夫婦就登門住宿,而且正好被安排征那個房間。陳猛畢竟做賊心虛,不敢讓人家換房,尋思反正就一個晚上,白天又要出去遊覽,總不至幹發現床底下的秘密。
不料,次日早晨碎屍就讓人發現了。刑警那天勘查現場時沒有檢查賬房間,所以陳猛藏在櫃子裏的死者的衣服、碎屍的工具未被發現。第三天晚上,陳猛就把這些罪證扔到水井裏了。然後,陳猛就再也不喝賬房間燒的開水了。
至此,碎屍案終於圓滿偵破。1950年9月l4日,陳猛被天津市軍管會以殺人罪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評論】
可惜狐仙還是沒有答案
這個我估計是作者的杜撰,"狐仙"實際上影射的就是受害者,她在生活中就是一隻"狐仙"
真相真是意想不到的
那個姓查的女人莫名其妙地頂死者這麽多天,偏偏調查信息量又大又對坎。把警力都吸引走了,所以對館舍的搜查不夠。對那時候的警察好佩服,馬上就問誰不喝那口井的茶。
第一次勘察旅舍有極大疏漏
有一點沒搞明白,為什麽要把內髒取掉?
一年之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