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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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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032:戰勤倉庫即將爆炸

(2021-01-19 17:03:30)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032——戰勤倉庫即將爆炸

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09年第4期

文 易明佳

 

一、姐姐送來的食物

 

  1951年5月1日,抗美援朝運動方興未艾之際,遼東省(1954年9月與遼西省合並為遼寧省)省會安東市(1965年易名為丹東市)公安局看守所發生了一起在押人犯猝死事件。

  這天下午2時許,一位四十來歲的婦女來到看守所門口,對執勤的公安總隊戰士說今天是看守所規定的探望在押人犯的日子,她請求探望兩天前被關押的弟弟。根據當時的規定,執勤的公安總隊戰士是沒有接待在押人犯家屬的職責的,於是這位戰士就往裏麵打電話請出了值班看守員老周。

  老周問了一下在押人員的姓名,對這位婦女說,看守所有規定,不是每個在押人犯的家屬都被允許跟其在押的親屬見麵的,即使是被獲準前來探望的也不是隨時可以見麵,而是有規定的時間的。你的弟弟才被捕了兩天,按照規定肯定不在允許家屬探望的範圍裏的。你還是回去吧,等候消息,幾時收到我們的信函,拿著信函來探望就行了。

  這位婦女見遭到拒絕,頓時淚流滿麵。老周心軟,看著不禁動了惻隱之心,想了想說政府對在押人犯實行革命人道主義,你帶的是什麽東西,如果屬於允許帶入的物品,我可以給你轉交;另外,有什麽話也可以轉告的。那婦女便把手裏的一包東西送給老周,說這是一點吃的,請您轉交給我弟弟,另外請您轉告他好好交代問題,爭取獲得政府的寬大處理。

  老周把這包食品拿進去,打開一檢查,是一隻不大的燒雞和一些打糕。當時的看守所也沒有什麽家屬不得送入食品之類的嚴格規定,老周於是就取過入所人犯登記簿,查了查那位婦女所說的在押弟弟方大化是關在七號監房的,就在包裝紙上用蘸水鋼筆寫上了監房號碼和姓名,把這包食品放進了當天被允許探望人犯的家屬送來的物品堆裏了。

  老周沒有想到,他這一惻隱之心竟然產生了嚴重的後果!

  根據規定,允許被送入監房的物品,除了由從人犯家屬手裏接下該物品的看守員當時檢查並寫上受贈人犯的監房號和姓名外,其中的食品還要由看守所負責衛生管理的那名看守員逐一檢查,確認沒有變質後方可交給受贈人犯。半小時後,那名負責衛生管理的看守員小丁前來對當天接收的大約三十來份食品進行了檢查,確認沒有問題後,喚來勞役犯讓把東西送進監區分發給受贈人犯。

  當勞役犯來到七號監房門口喊著方大化的名字時,卻沒有人答應。勞役犯問了該監房的另一人犯,方知方大化剛才被開出去提審了,於是便把這包食品交給了這個人犯,讓他一會兒轉交給方大化。

  七號監房是位於拐彎角落裏的一個小監房,隻有五六平方米,因當時正處於鎮壓反革命運動當兒,看守所人滿為患,這麽小的一個監房也關著四個人犯。除了方大化之外,還有三個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勞役犯讓轉交食品的那個人犯,名叫王鍾樓,是安東當地的一個頗有名氣的地痞,江湖上有個諢號喚做“雙虎”,意思是其凶狠好比兩頭老虎,此人的作惡程度就可想而知了。當下,王鍾樓接過包包,打開一看見是食品,二話不說,抓起燒雞就啃,啃了兩口,撕下了一對翅膀給了那兩個一臉饞相地望著他享受的同監人犯。他把燒雞風卷殘雲一般啃完後,又吃下兩塊打糕,也給兩個同監人犯各吃了一塊,把剩下的打糕包了包放在一旁。

  這時,勞役犯抬著水桶來發開水了。王鍾樓要了一碗端在手裏吹著熱氣慢慢地喝著,嘴裏嘟嘟噥噥地評論著那隻燒雞,說味道還不錯,就是瘦小了點,還沒定下心來品嚐就啃完了。正說到這裏的時候,方大化提審結束後被看守員押回來了,他便咬住了舌頭。

  看守員開門的時候,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一幕:正喝著水的王鍾樓突然怪叫一聲,手裏的搪瓷碗落地,雙手捂住了腹部,急抽風似的在狹小的監房裏亂滾。這時看守員剛剛把門鎖打開,還沒開門,見狀隻道人犯乘開門之際偽裝急病意欲越獄什麽的,便急忙將鎖重新扣上,拔下鑰匙,衝已然驚得目瞪口呆的方大化大喝一聲:“蹲下!”

  方大化遵命就地蹲下,雙手還抱住了腦袋。看守員看監房裏,王鍾樓猶在打滾,嘴裏發出淒慘的如同受了重創的野獸一般的號叫,臉色青紫,滿頭大汗,看著不似有詐。這時,另外兩個看守員聽見這邊動靜不對也趕過來了,見狀說這個犯人定是犯了急病。於是,重新打開監房,讓勞役犯把王鍾樓抬出來,放上了一輛平時用於買糧裝煤的手推車,由三個看守員押著急急送往附近的醫院。

  一路上,王鍾樓初時還在時斷時續地慘呼,幾分鍾後就變成呻吟,然後就隻有喘氣的份兒了,快到醫院時,他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盡管已經死了,但看守員還是讓推進急診室,請來院長親自主持搶救。那個院長據說是留學日本的醫學博士,內外科兼修,其本領在東北地區是列入前十名的。他親自出馬做了一番檢查後,對看守員說人確實已經死了,從臉色看來,好像是食物中毒引起的吧。當然我這不過是說說,不作真的,如果要作真,那就得解剖鑒定了。

  看守員從醫院往看守所打了電話,向所長報告了情況,請示如何處理屍體。所長說死人就是出了大事,要把情況弄個明白了才能處理屍體的,你們讓醫院先把屍體送進太平間,留一個人在那裏看守著,另外兩人把勞役犯押送回所,我這就向局裏報告,請示如何處置。

  看守所在新中國成立後很長一段時間是歸預審部門管轄的,但當時遼東省的公安係統還沒有專設預審條線,其格局倒跟如今的公安局一樣,預審是和偵查條線合在一起的,不過那時在名稱上就能看出預審部門的存在,叫做“偵訊科”。安東市看守所就是歸市局偵訊科管的,於是所長就請示了偵訊科長。偵訊科長說此事當然需要調查清楚的,不但在案卷裏要有一個說法,就是對人家的家屬也得有一個交代。

  於是就調查吧。按照不成文的行規,是哪個部門把王鍾樓抓捕進來的,這事就由哪個部門著手調查。王鍾樓是名地痞,地方一霸,當時是鎮壓反革命的當兒,所以是由政治保衛部門在全市統一行動時將其列入抓捕名單的,但具體實施行動時卻又是由偵訊科出麵抓的人,所以經政保科和偵訊科協商後,最後還是由偵訊科派員負責調查此事。那當兒偵訊科人手也緊,隻派了一個名叫聶定冠的年輕偵查員,看守所則派一位姓費的民警協助調查。

  聶定冠不過二十三歲,但他倒是早在1945年就參加公安工作了。那年11月初,中共軍隊進駐安東市,接收日偽政權,成立了安東省和安東市,聶定冠當時就已經是安東市公安局的警察了。期間還被抽調到東北局,在公安部開辦的訓練班學習,經辦過若幹案件,所以已經具備獨當一麵的工作能力了。他去了看守所並叫上小費順便了解情況後,決定先對屍體作了解剖鑒定再說。於是就打電話去局裏,把唯一的一位法醫請到了醫院。想想不大放心,又讓那位博士院長一起參加解剖。

  解剖的結果跟醫院院長所預料的不同,法醫初步認為王鍾樓的死因是心髒病。至於死者生前所吃的食物中是否含有致命毒素,那得在將從死者胃裏提取的尚未消化的食物殘渣經過化驗後方能得出最後結論。

  這個結果不但使院長出乎意外,連看守所方麵參加調查的小費也感到難以接受。本來,看守所長已經下令在所內進行調查,七號監房的三個人犯都已經被單獨關押,準備訊問。那個看守員老周已經下班了也被從家裏招來,讓他回憶接受那包食品的過程,好向市局調查人員做出不走樣的回答。

  聶定冠離開醫院後便直奔看守所,從已被封了的七號監房提取了吃剩下的打糕、尚未處理掉的燒雞骨頭和包裹燒雞用的幹荷葉,封好後請所長派人送往市局交給法醫一並化驗。然後,聶定冠就和小費一起對七號監房那兩個人犯進行訊問。通過訊問,他們獲得了其時誰也不清楚的一個情節:那兩個人犯也吃過燒雞和打糕。

  這樣,聶定冠就覺得法醫的認定應當是有道理的,王鍾樓並非死於食物中毒,而是由於從來沒有察覺過的隱匿性心髒病發作猝然間奪去了他的性命。

  這時,法醫從市局打來電話,說經對死者胃裏提取的食物殘渣和打糕、燒雞骨頭等送檢物進行了化驗,沒有發現毒素。因此,解剖屍體時對於王鍾樓死因的認定應該是準確無誤的,他準備連夜就寫《屍體檢測報告》。

  聶定冠接到這個電話後,心裏對於此事的調查已經有了底,接下來跟看守員老周的談話那就屬於過過場了,主要是了解一下老周接待那個人犯家屬的情況。跟老周談過話後,聶定冠就對七號監房另一人犯方大化作了訊問,那就更簡單了,因為盡管食品是其家屬送進來給方大化的,但是方大化當時自始至終不在場。而方大化,直到訊問他時還不知道此事竟然可能跟他有關,因為聶定冠並未點出那包食物是送進來給他的,隻是問了問方大化的家庭情況,聽說確實有一個多大年齡的姐姐,聽下來跟老周說的那個女人的情況相同,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樣,偵查員聶定冠就根據上述調查情況起草了一份調查報告,交給了領導,他的使命就完成了。

  接下來,就是看守所方麵的事情了,他們得對王鍾樓的家屬有一個交代。看守所長招來小費,說你是參加了此事的調查的,這件事的善後工作就交給你去做了。小費接受了這個任務,他也樂得省事,去了死者王鍾樓住所地的派出所,跟戶籍警說了說情況,把看守所的書麵通知給了對方讓他轉交給死者王鍾樓的家屬就是了。

  王鍾樓的家屬是知道王鍾樓的德行的,也深知人民政府的政策,自打王鍾樓被捕那天起,就已經料到這主兒必是槍崩的份兒。此刻收到了一紙“暴病而亡”的通知,心裏反倒一陣輕鬆,一樣是死,這個結果總比開公審大會公開處決了讓人家罵“槍斃鬼”好點吧。因此,王鍾樓的家屬對於王鍾樓的死因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可是,此事其實並沒有結束,甚至可以說,才剛剛開了個頭!

 

二、神秘檢舉信

 

  王鍾樓死後第三天,安東市公安局局長兼市防空司令員張克宇收到一封掛號函件。該函件向張克宇局長檢舉:已被市公安局羈押的反革命分子方大化在曆史上有過重大血債,大約在1939年,此人曾在當時根據關東軍飭令進行的“反偷渡”行動中,參與殺害過數名從朝鮮越過鴨綠江逃過來的勞工,被害者中有中國人,也有朝鮮人;據方大化事後一次喝多了酒時對人說,當時他親手開槍打死了兩名勞工。

  張克宇局長查了查,市看守所裏確實關押著一個名叫方大化的人犯,是反革命案由被捕的,但此人並非是市公安局抓捕的,而是安東省社會部直接承辦的案子。社會部沒有羈押人犯的場所,逮捕人犯後都是送到市看守所羈押的。這次他們將方大化拘捕後也羈押到了市看守所。按照當時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哪個部門承辦的案子,如果沒有辦理過移押到另一個部門的手續,那不管之後查出該人犯有什麽罪行,通常仍舊由原承辦部門處置。因此,張克宇局長就在這封檢舉函件上批了轉交省社會部原承辦員處理的意見後,作了加密處理,派市局的機要通訊員立馬專程送往省社會部。

  省社會部承辦方大化一案的承辦員名叫壽書之,當天下午,他就從領導那裏拿到了張克宇轉來的這封檢舉函件。領導對他說,這是市公安局張克宇局長批轉過來的函件,你得認真核查檢舉的內容是否屬實,事後要給張克宇局長去個公函回下話,以示對公安局方麵的尊重,社會部和公安局其實是一家,應該互相尊重,互相配合,才能做好工作。壽書之覺得領導這話似乎有些囉唆,但他是一個凡事都講究認真負責的人,所以當然得照辦。因此,壽書之對助手小喬說,咱們得好好調查一下檢舉信的內容。

  這裏,有必要說一下方大化的情況——

  方大化是安東當地人,出生於一個資本家家庭,家境富裕。方大化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文化教育,1934年十八歲高中畢業後被父親送到日本去留學。三年後當他從日本返回安東時,已是盧溝橋事變以後了。方大化在日本學的是西醫,於是就進了偽“滿洲國”駐安東軍隊當了一名軍醫。按說軍醫是軍中的文職人員,方大化應該在兵營裏乖乖待著就是了。可是這主兒天性好動,喜好拋頭露麵,時不時地或騎馬或駕著摩托在街頭亂兜,一身戎裝,佩槍挎刀,每次還不是拔槍就是抽刀,要麽衝老百姓養的雞犬射擊,要麽把東洋刀架在小孩脖頸上嚇唬。因此,不但整個安東市的七個區(安東於1876年設縣,1934年10月偽“滿洲國”將東北地區設為十四個省,組建了安東省,1937年12月,又把部分區從安東縣析出,組建了安東市,設金湯、元寶、中興、鎮安、浪頭、大和、旭日七個區),就是周邊的安東縣、鳳城縣、賽馬縣、寬甸縣也都知道“方軍醫”。

  大約1942年年底,方大化不知怎麽地退出了偽軍,和一個名叫山本五郎的日本人合夥開了個西醫診所,一改之前的飛揚跋扈,對待病家很是和善,晝夜二十四小時不論何時有人請他出診都絕無二話,遇到家境貧窮的,還免收診費甚至奉送藥品。方大化此舉漸漸消除了他在安東老百姓印象中的那份張狂,贏得了一些口碑。

  抗戰勝利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軍隊進駐安東市,建立了人民政權,進行了清匪反霸運動。方大化的合夥人山本五郎已經回了日本,那診所就由方大化一人開著。以方大化的曆史表現,清匪反霸運動中自然是榜上有名,民主政府也確實把他抓了進去。但是,經過調查,沒有發現方大化在曆史上犯下過人命血債,他的東洋刀、王八盒子雖然不時亮出,但打死的不過是雞犬,從來沒有傷過人。而他後來的樂善好施也被人提起,老百姓中受過他的好處的那部分還聯名向民主政府寫信,要求赦免方大化。這樣,方大化在被關押兩個月後就獲得了自由,重新幹他那個體醫生行當。

  新中國成立後,方大化還是開著那診所,一切如常。初時一年沒有什麽情況出現,可是到了1950年10月抗美援朝運動開始後,他那診所裏進進出出的人就似乎多且雜了,這就引起了省社會部的注意,於是便對方大化的診所實施秘密監控。1951年4月26日,遼東、遼西兩省采取統一行動,集中搜捕了反革命分子4634名。方大化當時未曾被捕,因為社會部並未獲得其犯罪證據。但是,這次兩省大搜捕行動中在安東市落網的反革命分子中,由省社會部直接抓捕的反革命分子中有人供稱聽說方大化最近與來自境外的神秘人員有接觸,可能是想對抗美援朝運動搞破壞。

  當時抗美援朝正是方興未艾之際,是國家大事的重中之重,各地對此抓得極緊。而安東這邊正是祖國抗美援朝的最前沿,鴨綠江大橋就在市內,美國飛機還飛越鴨綠江對安東實施了轟炸,引起了全國人民的強烈憤慨。因此,社會部方麵對於方大化可能涉嫌破壞抗美援朝之事十分重視,經研究,決定對方大化采取拘捕措施,捕後再對其進行嚴密審查。

  這樣,方大化就在1951年4月28日深夜被社會部偵查員壽書之帶著助手小喬等人登門拘捕,被關進了市公安局看守所。

  方大化被捕後,壽書之、小喬對其進行過三次訊問,他交代了自己的曆史問題,但堅稱自1942年離開偽滿軍之後,沒有跟任何一方有過聯係,八年來他一向安分守己,老老實實地做著醫生。

  現在,壽書之手頭的這封檢舉信揭發方大化曆史上曾有過人命血債,這個舉報是否屬實,那就需要調查了。壽書之和小喬商量後,決定暫不提審方大化,而先對檢舉信內容進行核查。

  關東軍當時在鴨綠江沿岸實施“反偷渡”,主要是為了對付當時在中國、朝鮮邊境地區不時活躍著的抗日遊擊隊。安東這邊是重點防範地區,關東軍還特地成立了一個“反偷渡指揮部”,由一名日軍大尉出任指揮長,另由偽“滿洲國”安東省的一名警察頭目名叫王永浚的出任副指揮長負責協助。王永浚在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時被進駐安東市的抗聯部隊逮捕,不久在公審大會上處決。現在,要對檢舉信的內容進行調查,看來有一條捷徑可走,那就是從當時對王永浚的審訊記錄中去找相關內容,然後順藤摸瓜進行查摸。

  於是壽書之和小喬就去了市公安局,調出了當年的那份卷宗。卷宗裏記載著當時的“反偷渡指揮部”指揮長鬆尾清江為有效地實施“反偷渡”,曾經讓王永浚起草了一份《懸賞公告》,規定不論軍民人等,凡是抓捕一名“偷渡犯”就可獲得一百斤大米或者白麵的獎賞;打死一名“偷渡犯”,則可獲得七十斤大米或者白麵的獎賞。這份《懸賞公告》當時貼遍了安東市以及周邊縣的大街小巷,偽“滿洲國”的報紙上也曾刊登過。

  壽書之、小喬於是就認為檢舉信舉報的情況可能是有根據的,當時關東軍對糧食進行了極為嚴厲的管製,實行了嚴格的配給製,隻供應一定數量的“棒子麵”,被稱為“棒子麵”的玉米粉已經有點求之不得了,至於高粱米那已經是上等食品了。而大米、白麵對於包括資本家在內的老百姓來說,隻能算是留在記憶中的美好主食了。那年頭已經沒有“蝦有蝦路,蟹有蟹路”之說,即使誰有法子能夠搞到大米白麵這種細糧,你也得偷偷享用,否則,一旦被人舉報,那你就是犯了罪,馬上就會被警察局或者憲兵隊以“經濟犯”的罪名逮捕,被捕者如果沒有中等家庭以上的財產,那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了。而當時的方大化,性格中有張狂好動的特點,而按其當時的偽軍翻譯身份地位,隻好享受每月少得可憐的細糧優待,因此,這種懸賞對於他來說應該是有吸引力的。基於這兩點,方大化是有可能參與了“反偷渡”行動。

  於是,壽書之、小喬又調取了當時被封存後還沒有人動過的“反偷渡指揮部”的那部分檔案材料,想尋找當時領取“獎賞”的原始名單。原以為沒有多大指望,沒有想到日本人做事倒很認真,檔案裏不但有當時領取過“獎賞”的名單,還附有每個領取者的申領單子,上麵由經辦人填寫著領賞人的姓名、職業、住址,抓捕或者打死“偷渡者”的時間、地點、證明人,然後是領賞人簽名畫押留指印,最後還有王永浚和鬆尾清江的親筆簽名。領賞人中有中國人,也有日本人、朝鮮人,有老百姓,也有日本關東軍、憲兵隊、官兵,以及偽滿政府的軍警、文職人員,職務最高的是關東軍的一名上尉,由此也足見當時細糧的稀缺珍貴。但是,檔案中並沒有方大化曾經領取過此類獎賞的記載。

  壽書之又想起在對方大化訊問時,方大化曾經提到過若幹名能夠證明他當年曆史上沒有犯下什麽罪行的證明人,其中大部分還在安東,於是就去找他們了解,一共找到了五位旁證人,都說沒有聽說過方大化參加過“反偷渡”。想想還不穩妥,又去找了方大化家以前的一些鄰居,也沒有人聽說過方大化領取什麽細糧獎賞的傳言。有人還提供情況說,方大化當著翻譯,跟日本人又有同學朋友關係,而且家境也好,所以他並不缺細糧,他曾經為一個生病的鄰居從關東軍那裏開後門搞來過十斤細糧特供配給券,從而還救了那位老人。那老年人現在還活著,住在什麽什麽地方。

  壽書之、小喬交換意見說,如此看來,這封檢舉信的內容不實。不過,按照規矩,即使沒有調查出什麽證據,也有必要去看守所提審一下方大化,這種提審包含著“蒙”的意思,有些人犯被關押後,正處於思想動蕩的階段,其思維整天在交代與否之間徘徊著,當然,他所考慮的交代與否的問題承辦員通常是沒有掌握的。這時候如果去提審一趟,敲山震虎似的來一下子,很有可能就把人犯給震過來了:看來我還是交代了吧。於是,承辦員就有了意外收獲。

  於是,壽書之、小喬兩人就去市看守所提審了方大化。這是自七天前王鍾樓死亡後第一次提審方大化,也是這個人犯被捕以來第四次接受訊問。壽書之乍見之下,不禁暗自吃驚,一周不見,方大化已經變了副模樣似的,不但那張臉瘦了一圈兒,精神也顯得十分委頓。於是,在進行正式訊問之前,壽書之就不得不要關心一下這個人犯了,他問方大化你這一陣怎麽啦?是不是生了病?方大化搖頭,說沒有什麽,沒有生病。那麽,是不是同監房的人犯欺負你了?方大化也搖頭否認了。

  壽書之也就不問了,言歸正傳訊問方大化關於1939年關東軍搞“反偷渡”時的情況。方大化說他聽說過此事,當時的什麽報紙上好像也刊登過消息什麽的,但他對此沒有興趣,所以沒有去關心那事兒。壽書之留心到,方大化說這事兒的時候,神情倒是顯得很平靜,也可以說,是這天自這個人犯跨進提審室門口以後顯得最為自然平靜的一個時段了。

  壽書之那年三十歲,他是山東人,是1945年跟著八路軍山東軍區的渡海部隊進入東北的。在這之前,他是軍區保衛部的一名幹事,到了東北後,就幹起了公安工作。屈指算來,不說在保衛部幹的那幾個年頭,就光說幹公安,也已經六七年了,辦理過許多案件,已經積累了很豐富的經驗。這種經驗使他形成了一種類似第六感覺一樣的敏銳直覺,因此,此刻當他讓看守員把方大化押回監房後,他對助手小喬說,我怎麽總覺得這個人犯心裏兜著什麽事兒,那事兒看樣子還不小哩!

  兩人正說著,看守員老周從門外走廊經過。老周跟壽書之是同鄉,也是從山東過來的,每次壽書之來看守所提審人犯,兩人總要拉呱幾句。這回也是這樣。這一拉呱,老周就說到了七天前的那樁事件。簡述一遍後說看守所領導認為雖然王鍾樓之死跟吃了從外麵帶進來的食品沒有關係,但看來這也是給看守所提了個醒,因此看守所已經作出規定,今後必須嚴格檢查從外麵送入看守所的物品,食品一律不準攜帶。

  壽書之聽了老周這番話,心裏不禁一動:那個死掉的人犯跟方大化同押一個監房的,那食品又是方大化的家屬送進來的。盡管法醫已經作出鑒定結論認為王鍾樓之死跟食品沒有關係,但從方大化的精神變化來看,這件事可能不是那麽簡單。難道方大化對此有一種屬於他內心的獨特理解?

  壽書之繼續往下考慮:如果這種猜測是準確的話,那麽看來方大化已經意識到他的家屬送來的食品是有問題的,而那個同監人犯王鍾樓因為擅自吃了那有問題的食品而導致喪生,這樣,這份送入的食品就可能是殺人滅口的工具了。如此看來,之前對於方大化的懷疑是有必要的,此犯身上確實隱藏著問題。而且這種問題還不小,因為如果小,那外麵就不會動出殺人滅口的腦筋了。

  壽書之、小喬於是馬上去了市公安局,找到了王鍾樓的承辦員聶定冠,向其了解那天王鍾樓的驗屍情況。聶定冠為使壽書之了解得更透徹,還給法醫打了電話,把法醫請過來一起向壽書之介紹。

壽書之和助手返回社會部後,問助手聽了聶定冠和法醫的介紹後,對王鍾樓之死有什麽想法,小喬說他傾向於接受法醫的鑒定,因為跟王鍾樓同監房的另外兩個人犯也吃了燒雞、打糕,他們並沒有中毒,所以王鍾樓的死因就隻有如法醫所判定的那樣心髒病發作了。壽書之卻說他頭腦裏還是堅持著自己最初的想法,認為這件事是有問題的,否則方大化這一周的變化就不大好解釋了。兩人議了一陣不得要領,最後決定對此事進行調查。

 

三、石破天驚的真相

 

  次日上午,壽書之、小喬去方大化的姐姐家。那個往看守所送食品的婦女名叫方大馨,四十一歲,是一個沒有職業的家庭婦女,但其家境很好。因為她的丈夫是留學英國的鐵路高級工程師,早在日偽時期就深受日本人的青睞,稱他為“大大的技術權威”。這個權威隻熱衷於技術,對政治不感興趣,後來東北光複後他不論在蘇聯紅軍、中共或者國民黨手下,都一樣幹活,所以解放後沒有人動他。抗美援朝爆發後,這位高級工程師更加受到了重用。所以,方大馨多年來一直靠著丈夫的技術過著優裕的物質生活,住著花園洋房,家裏還有電話機,這在那個年代是不多的。

  方大馨跟壽書之、小喬兩人是見過麵的,那是她的弟弟被捕的次日白天,兩個偵查員前往她家調查方大化的曆史情況。這次方大馨見兩人再次登門,隻道又是繼續了解老弟的曆史,但一開口方知原來是向其了解那天送食品的事宜的。方大馨不知道她送食品的那天看守所發生過什麽事情了,所以乍聽之下隱隱覺得有點奇怪但又不敢發問,隻好偵查員問什麽就回答什麽。

  壽書之需要了解的是:方大馨是怎麽想起來給方大化送食品的?那食品又是通過什麽途徑獲得的?

  方大馨說了情況:5月1日中午11時許,她接到一個陌生男子打來的電話,自稱剛從看守所釋放出來,在看守所是跟方大化同一監房的,方大化托他給姐姐捎個口信,說他在裏麵的情況還可以,隻是案子有點複雜,一時看來是結不了的;裏麵的夥食很差,而這天下午正好是看守所規定的接見人犯的時間,讓姐姐送一些食品進去,但是不要多,否則政府幹部是不讓送進去的。方大馨想了解更多的情況,就約請對方見麵,說到她家來也行,到外麵哪個飯店也行,她請對方吃個便飯。但對方拒絕了,說他還有其他事情要辦理,準備馬上離開安東前往沈陽了,所以就不打擾了,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方大馨從來沒有碰上過跟看守所打交道的事兒,心裏一時沒有主張,想來想去,決定給丈夫打個電話問一下。她的丈夫是在沈陽工作的,一月回來一次,於是就打長途電話過去。丈夫聽方大馨說了情況,說既然這樣說了,那就送吧。方大馨問應當送些什麽東西為好,丈夫說在裏麵不能吃太高級的食品吧,人家也說了,一次不能送得太多,你就去買個燒雞,再買一些大眾化的點心類食品,看守所可能要檢查的,所以都不能帶包裝的。

  方大馨匆匆吃了午飯後,就去外麵買了一隻燒雞,又從一家朝鮮族人開的店鋪裏買了一些打糕,原還準備買水果,但想想還是作罷了。然後就是前麵說過的去看守所想探望弟弟遭到拒絕,後來碰上那個不知姓什麽的好心幹部,就把食品給帶進去了。

  方大馨說得很清楚,那兩樣食品是從哪兩家店鋪買的,其他,她說不出什麽來了。這樣,壽書之、小喬兩人就告辭而去,出門後一邊走著一邊商議,說看來得先給看守所打個電話查詢一下那天七號監房是否有人犯釋放。於是便去附近的派出所借打電話,看守所方麵立馬查了人犯進出登記,說那天上午並沒有釋放過什麽人犯,下午兩點後才釋放了兩個,也不是方大化所在的七號監房的。

  壽書之頓時一個激靈,對小喬說,看!不是有問題了嗎?小喬這時才相信壽書之的直覺是準確的,說馬上去查查那燒雞鋪子、打糕店,看是否有什麽線索。壽書之說我們還是先向派出所了解一下那兩家店鋪的情況吧,看店主是否屬於那種守法的生意人。派出所管段民警說沒有聽說過那兩家店鋪經營時發生過什麽糾紛之類,至於店主是否有政治問題,那倒還得向居委會了解。壽書之說那就麻煩你立馬去了解,注意必須嚴格保密。

  一小時後,那個民警返回派出所,說據居委會方麵介紹,燒雞鋪、打糕店的店主都是世代在安東經營此行的老字號了,店主一向本分,日偽時期也都沒有跟日本人、漢奸什麽的有過勾搭;他們賣出去的商品向來都是保質保量,從來沒有聽說過出了什麽問題的。

  壽書之、小喬兩人自然有點失望,但明白已經不必當麵去向那兩個店主調查了。離開派出所後,壽書之說我們得先證實一個可能,那就是如果那個名叫王鍾樓的人犯的突然死亡是由於食品中毒的話,那就得弄清楚他究竟是吃了燒雞死亡的呢,還是吃了打糕死亡的?如果是吃了燒雞致死的,那麽同一樣食品為什麽另外兩個人犯吃了沒事兒?如果是吃了打糕致死的,那就是碰巧了,就是說王鍾樓當時正好吃了那塊有毒的打糕。可是,為什麽屍檢時又沒有在消化髒器裏發現食物中毒的症狀呢?

  兩人議來議去,還是不得要領。最後認為看來不宜在食物中毒上去追根究底,那是一條很難走通的路。那麽應當怎樣呢?看來還是得從方大化身上找原因,他既然惶惶不安,那看來隻有他知道或者意識到是怎麽回事了。如果方大化肯吐露惶惶不安的原因,那就有希望找到這件事的根源所在了。

  於是,壽書之和小喬便直奔看守所。那位壽書之的同鄉、看守員老周見到壽書之,說老兄我正要往你那裏打電話哩,你倒過來了,正好跟你說說。老周要說的正是方大化的事兒,昨天傍晚,市公安局逮捕了七名反革命疑犯。根據關押規定,為防止串供,同案犯是不能關押在一處的,這個“一處”指的是不能關押於同一或者緊鄰的監房。這樣,這七名人犯就被分散關押於七個不同位置的監房,方大化所在的七號監房也關進了一個。

  這個新犯人身高架大、膀粗腰圓、滿臉橫肉,麵目猙獰,酷似《林海雪原》中的奶頭山匪首許大馬棒。這主兒還真是胡子出身,坐過關東軍、“滿洲國”、國民黨的監牢,見多識廣,現在被關進了共產黨的監牢,根本不當一回事似的。一進來就對方大化三人拱手,貌似恭敬,其實是擺譜,說兄弟是反革命犯,在外麵奔波得有點疲了,這次到看守所來休息,希望三位包涵。沒想到方大化看他這副模樣架勢,沒來由似的就打起了哆嗦,昨晚竟然一夜不曾合眼。今天上午看守所長上班後到監區去作例行巡視時,方大化向所長提出要求“監房提審”(這是看守所內的術語,意思是所方對在押人犯進行的與案由無關的提審)。

  所長忙完了每天上班後的必要公務後,想起此事,就讓老周把方大化開出來,問問這個人犯想說什麽。老周一問,方大化提出一定要給他掉換一個監房,因為他覺得跟昨天進來的那個新人犯關在一個監房沒有安全感。方大化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極為迫切,神情間透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這倒是引起了老周的重視,他把方大化押回監房後,向看守所長匯報了此節,所長說跟他的案情有關啊?這我們看守所就不好過問了,得跟這個人犯的承辦員聯係一下,作個反映。老周正要給壽書之打電話時,壽書之竟來看守所了,於是就當麵反映了這一情況。

  壽書之聽著也覺得頗為奇怪,於是就決定馬上提審方大化。這一提審,終於從方大化口中獲得了真情——

  方大化自1942年離開偽滿軍自辦診所行醫後,一直安分守己,不敢惹事。而安東市的包括日本人、漢奸、地痞流氓在內的各方惡勢力,由於之前方大化跟他們都打過交道,有的還頗有交情,所以也都沒有人來惹他的。抗戰勝利後,方大化仍是做他的醫生,一直到全國解放後也還是這樣。但是,不敢惹事並不等於就不跟外界打交道。方大化以前當偽滿軍的軍醫時,跟各界的交往很廣,連鴨綠江對岸的朝鮮境內甚至韓國都結交了朋友。這些年來,那些朋友中在外地的一部分人經過安東時,出於各式各樣的目的,都會來他的診所坐坐,有的還給他捎些稀罕的禮物。而方大化則不論人家是否帶來禮物,都是按照江湖規矩熱情款待,最低的待遇一頓酒席是少不了的,如果有手頭拮據的,還慷慨解囊助其旅費。而在安東地區的那部分朋友,平時麻煩方大化的事情那就更多了。

  這樣到了1951年4月25日,有一個名叫葉中興的人突然來診所見方大化。方大化乍見之下,不禁大吃一驚!這個葉中興,在大約1940年時曾一度跟方大化混得很熟,當時,這人是以關東軍司令部特高課安東省督察員的秘密身份從奉天(今沈陽)來到安東市的。初時方大化根本不知這是一個什麽人物,因為他整日穿著便衣,獨來獨往,顯得有點神秘兮兮。一些日子後,方大化便猜測這人可能是吃日本關東軍飯的小特務。但不久就聽說此人來頭有點大,因為安東的日本軍人、偽滿官員見了他都很是客氣。接著,又聽說這個葉中興其實不是中國人,可能是日本人,或者是朝鮮人。葉中興是哪國人的問題,方大化後來一直沒有弄清楚,因為此人的漢語、日語和朝鮮語說得一樣的流利、準確。

  本來,以方大化這樣一個偽滿軍醫的身份,是不可能跟葉中興交上什麽朋友的。但是,有一天深夜,方大化的一位在安東日本憲兵隊當特務的朋友忽然來找方大化,請他出急診。方大化跟著那人到了大和區的一所私宅,那裏躺著一個負了槍傷的男子,床旁邊站著兩個穿西裝的日本人,正一臉焦灼地等候著方大化。見方大化進去,兩人馬上衝他九十度鞠躬,嘴裏用日語說著請求無論如何要搶救這個傷員的話語,而且一定得保密,他們願意向方大化支付一筆重金作為報酬。

  這個傷員,就是葉中興。他腹部挨了一槍,傷得很重,且失血過多,其時已經處於垂危狀態。對於方大化來說,這是一個檢驗其醫術的重要時刻,因為他必須在沒有助手也沒有搶救設備甚至連消毒也不能保證很徹底的條件下,把一個已經處於死亡邊緣的危重傷員搶救過來。方大化當時也來不及多想,隻說了句“我盡力吧”就動手了。最後,竟然成功地完成了手術。又借助當時極為罕見的被關東軍嚴格控製使用的據說價格貴似黃金的最新抗菌藥物盤尼西林和長白山野山參,終於讓傷員安然度過了感染期,把葉中興從死神的手裏奪了回來。

  葉中興痊愈後,從此就跟方大化交上了朋友。隨著接觸增多,方大化終於知道了其真實身份,他是日本關東軍司令部特高課派遣安東省的督察員。但葉中興也僅僅透露了這一特殊身份,至於他是什麽國籍和那次負傷是怎麽回事,為何要在極端秘密的條件下救治,等等,方大化還是一概不知。

  葉中興痊愈後在安東時隱時現地大約待了八九個月,突然就沒了影蹤。從此,方大化再也沒有得到過他的消息。那個年代動蕩得厲害,死活不過是轉眼間的事兒,方大化隻當此人已經死了。哪知,現在突然間就冒了出來,站在方大化的麵前望著他一臉平和地微笑著,然後伸手相握著問候。

  方大化再不關心政治不問世事,對於像葉中興有著那種曆史身份的角色也不得不打一個問號,尋思以這人那時的關東軍特高課督察員的身份,以及不知幹過多少殘害抗日人員以及良民的罪行,共產黨再怎麽講寬大也沒有他的份啊!這樣想著,方大化就有點害怕了,跟這樣的人打交道,隻怕對方一旦落網,他姓方的也肯定得被牽連著折進局子,弄不好腦袋落地也不是沒有可能。這事咋辦?

  方大化正盤算著是不是趕緊把葉中興打發走的當兒,外麵進來了兩個穿人民解放軍軍裝、挎著手槍的小夥子,抬進了一個箱子,然後立正向他敬禮。方大化一個睖睜的當兒,葉中興笑著向方大化介紹,說這是他的警衛員。

  警衛員?方大化一下子就蒙了,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葉中興手一揮把警衛員打發到門外去後,掏出了一個派司放到了方大化的麵前。方大化一看,竟是東北局社會部的,名字還叫葉中興,照片鋼印齊全。他還在睖睜的時候,葉中興已經對此作了解釋,說他是中共黨員,早在1931年就奉命去蘇聯學習政治保衛了,由於成績優異,學習結束後就被蘇聯情報部門留下,進入了另一個特訓班深造,畢業後被蘇聯方麵派往東北從事秘密情報工作,一段時間之後,蘇聯情報部門不知通過什麽關係讓他打入了關東軍特高課。1941年,由於聯絡條線出了問題,他奉命離開關東軍特高課,去了北平,改變身份後繼續從事秘密情報工作。抗戰勝利後,他的組織關係回到了國內,被組織上分派到中共東北局社會部工作,一直到現在。這次是來安東市公幹的,順便來探望方大化這位老朋友,帶來一點禮物,作為對方大化當年救治之恩的回報。

  方大化聽了葉中興的這番話語,信以為真,高興地跟對方握手,然後要替葉中興張羅住宿。葉中興說以我現在的身份,還怕沒有地方住嗎?你就不要忙了。方大化說那咱們先去吃飯吧,葉中興說吃飯也是我的事兒,我應該請你這個救命恩人的。這樣,當天晚上葉中興就請方大化去一家朝鮮人開的飯館吃飯。

  沒有想到,這頓飯吃出了事情!

  葉中興顯然是有備而至,他已經在這家飯館訂了一桌上等酒席,還準備了上好的人參酒。方大化的酒量不算很好,但有點嗜酒,當下跟葉中興一番頻頻舉杯痛飲後,當場醉得不省人事。當他恢複知覺時,已是第二天上午太陽照得窗戶上一片通明了。那是一處他從未到過的地方,後來偵查員費了很大勁方才查清是安東市郊結合部的一幢別墅。方大化躺在一個布置得很是豪華的臥室的一張大床上,使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身上竟然沒穿什麽衣服,看看床頭架,他的衣服一件件的都堆在那裏。方大化心裏就有點忐忑,不知這是怎麽一回事。自是一驚。正回想著昨天跟葉中興喝酒的情景時,房門推開了,進來兩個男子。

  方大化定睛一看,認出正是昨天葉中興讓把那箱禮品搬進他的診所的警衛員。那兩位已經換上了便衣,臉上掛著一層似乎有點神秘的笑容。以方大化的閱曆,隱約感到對方的笑容中似乎包含著不大好的內容。果然,那兩人請他穿上衣服去衛生間洗漱後,一起去樓下餐廳用餐。方大化掏出懷表看了看,這時已是上午11時。他還以為葉中興會在餐廳等他的,下去一看方知就這兩人陪他用餐。菜是已經擺在桌上的,沒有酒。坐下後,那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其中一個開腔問方大化餓不餓,見方大化搖頭,另一個便說那我們先談事兒,然後再吃吧。方大化一聽此言,就知道糟糕了。

  對方先不開口,而是把一個信封放在方大化的麵前。方大化一怔,對方示意他打開。打開一看,方大化就愣住了:那是一組他赤身裸體正對一個女子施暴的照片!

  方大化把目光轉向那兩人:“這……”

  “方醫生,很抱歉,昨晚你喝醉了,竟對這裏的女主人施暴!她是一個攝影愛好者,房間裏隨時設置著照相機,為保留證據,她按了那架德國高級相機的自動拍攝鍵,拍攝下了這幾張照片。可能光線不大好,看起來不是很清晰,但已經足夠可以作為指控你的證據了。”方大化已經記不起昨晚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了,但他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圈套,於是定定神道:“我要見葉中興!”

  “首長昨晚有事離開安東了,把你交給我倆。你的安全以及所有一切,都由我們全權負責。”

  方大化馬上發現了破綻:如果葉中興真是什麽“首長”,那麽眼前這兩位“警衛員”肯定得跟隨葉中興一起去的,最起碼得去一個,怎麽都留下來跟他這個葉中興的私人朋友折騰起來了呢?於是,方大化就朝兩人看著:“你們究竟是什麽人?想幹什麽?”

  兩人中那個個子高些的笑了:“好!方醫生你問得好!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請事主進來跟你說說。”

  顯然是事先安排好了的,話音剛落,那個在照片上留下裸體圖像的大約三十來歲的女子就一臉淚痕地走了進來,訴說昨晚方大化如何強奸她的經過。方大化已經記不起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情況,但聽眼前這個女人說得如此確鑿,而且有照片為證,尋思自己還真的犯這事兒了,不由得就驚慌起來:“這……這事兒……”

  那女人哭泣著出去後,那高個子走到方大化的旁邊,拍著他的肩膀問道:“方醫生,你看這事咋辦?”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犯這種事兒了,唉,喝了酒……要麽……要麽……給她點錢作為補償?”

  “已經跟她談過了,她說就是搬座金山放到她跟前,她也不接受!”

  “那麽,她要怎樣呢?”

  “她說要去向公安局報案,讓政府辦你個強奸罪!我們已經派人把她看住了不讓亂動。看來還得做做她的工作看是否有別的解決途徑。方醫生你說呢?”

  “就是!就是!謝謝您二位了。”

  “那這樣吧!你先寫份悔過書。也好讓她知道你是無心犯過,事後知錯。”

  方大化也顧不上弄清楚對方究竟是什麽人了,先得把眼前這件事弄過去,於是就答應下來了。

  悔過書寫完後,那兩人出去了。片刻,門口傳來了腳步聲,進來的是葉中興!

  方大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葉中興已經開口了,說老方你怎麽幹出這種事兒來了?你是想吃官司還是怎麽著?像你這種身份的人,共產黨肯定早就盯著你了,隻怕沒有現行事兒也正在盤算著要把你請進局子裏去坐坐呢。你可能不清楚,共產黨眼下正在進行的鎮壓反革命運動,逮人可是有指標的,各地必須完成指標,最好是超額完成。那些幹部,當然要表現得積極些,好升官嘛。像你這種情況,正好以強奸罪逮你,然後追究曆史罪行,以曆史反革命分子加上現行犯罪辦你,槍斃人也是有指標的,像你雙料貨,還有你的活路嗎?

  方大化不是笨蛋,聽著這話就想起了先前的懷疑,尋思這話哪像共產黨幹部嘴裏出來的?於是就問道:“老葉,你究竟是哪方麵的人?”

  葉中興哈哈大笑,說老方別看你還真有點機靈的,我是哪方麵的人已經不重要了,眼下重要的是你自己,你是打算跟我合作為自己留一條活路呢,還是拒絕合作甘願伏法?

  方大化於是就知道對方是什麽人了,他微歎了一口氣,沒有吭聲。

  葉中興還是笑吟吟地說話,大略是:你如果不打算跟我合作,那也可以,我這邊的弟兄念及你當初對我的救命之恩,絕對不會對你下手的,我們就抽身而退另外去尋願意跟我們合作的人。但是,需要提醒你的是,這邊的事情你怎麽解決?昨晚被你強奸的那個女人,沒有我們替你把這件事搞定,她立馬就會去公安局報警,那時……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會出現一個什麽樣的後果你應該清楚的啦!

  方大化於是知道自己是被拉下水了,他想了想,問葉中興想合作什麽。葉中興說,這樣吧,先跟你漏點兒風,我老葉是從對岸過來的,這下你就該明白我是什麽人了。實話說吧,目前的形勢對共產黨方麵很是不利的,對岸那邊不單是美國出兵,連聯合國軍也出動了,這麽多國家的軍隊重兵壓境,你說小小一個北朝鮮加上中共那點兒武裝力量,抵擋得了嗎?再說,台灣老蔣那邊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到時候一股腦兒打過來,別說這邊小小一個安東了,就是整個東北還不是說換主就得換啊?所以,你老方如果跟我們合作,不但眼前能保平安,日後也就是功臣了,還不是想幹什麽活兒就幹什麽活兒?你說呢?嗯?

  方大化於是終於明白葉中興現在已經效力於韓國或者美國方麵了,這並不奇怪,這主兒原本就是關東軍的特務,還算是幹老本行,隻不過換了個主子。他想了想,尋思以葉中興的特工思路,這等機密已經透露了,如果自己拒絕的話,那就肯定不談什麽“救命恩人”了,一刀捅個透心涼沒商量!所以,還是先得穩住對方了再說吧。於是,方大化就問:“不知老葉要叫我跟你合作什麽內容?”

  盡管方大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葉中興一說,他還是大吃一驚:讓他協助炸掉遼東省設在安東市的戰勤倉庫!葉中興把這件事說得很輕鬆,說據調查,得知方大化的連襟在戰勤倉庫任職,通過這層關係是能夠順利實施該項行動的。

  方大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說這事太大,能否容我想想再說?葉中興說這沒問題,你應該考慮一番後再作決定,反正利害關係我剛才都已經跟你說過了,你姓方的不是土牛木馬,當初在安東地麵可是窗戶裏吹喇叭,名聲搞得很是響亮的人物,一個個朝代換下來竟然沒有一點事兒,那就足見你是非常聰明的一個角色,這就好,這次好好想想吧。不過,我得警告你,別指望耍花招!我手下的人日夜秘密監視著,你的任何舉動都逃脫不了我的視線,一旦出軌,那就對不起了,這邊的婦女隨時可以去公安局控告你的。當然,這是客氣的,如果我一個疏忽,沒有留心手下那個容易激動的殺手的情緒,沒準兒人家一不留神做掉你那也隻能算你自己找死了。說了這麽久,餓了吧,咱們吃飯!

  方大化吃了一頓不知是什麽滋味的午餐後,被蒙上眼睛推上了一輛馬車,不知轉了多久才放他下來,定定神一看,前麵就是他的診所。背後,傳來一聲冷冷的耳語:“後天這個時候聽你的回音!”

  當天,方大化想來想去,始終拿不準主意究竟是否要跟葉中興合作。到了晚上,他家也不想回了,一個人在診所悶悶地喝了幾杯酒,不覺睡意襲來,便躺下睡覺了。不料,半夜裏壽書之就領著人登門了,一副手銬把他扣進了看守所。

  方大化初時還以為是葉中興的事兒發作了,人家抓了葉中興一夥又牽出了他,暗忖幸虧沒有答應合作,大約還不至於定他的特務罪吧?但又想到了那樁強奸事兒,心裏便又忐忑起來。待到天明後提審,聽壽書之說是省社會部的,這才定下心來,尋思自己的擔心看來並不存在。壽書之訊問的是他跟一些已經出了事或者還沒有出事但曆史上有問題的朋友的來往問題,這方麵方大化倒沒有什麽害怕的,因為那些朋友登門時並沒有自我介紹說曾經犯過什麽事兒,或者眼下正在做什麽壞事,雙方隻是敘舊論私誼。這,共產黨的政策法規都是沒有規定過不許可的,所以估計還不至於拿他怎樣。然後,他又擔心葉中興所說的追究曆史,但承辦員兩次提審都沒有專門提及他的曆史,所以他想,看來即使共產黨鎮反有指標,那也輪不上他,於是也就定心了。甚至還有點輕鬆,因為這一被捕,就逃過了葉中興的合作了。

  可是,到了5月1日那次提審結束返回監房時,發生了王鍾樓猝死事件。當方大化聽說王鍾樓是吃了外麵給他送進來的食品而突然發病死亡的時候,馬上想起了葉中興。方大化自己是留日學醫出身,知道一些化學毒物的殺傷力,後來又從那個跟他合夥開診所的山本五郎那裏聽說過一些關東軍研製特殊毒藥的事兒(山本五郎曾是關東軍軍醫,負傷後才退伍行醫的),知道有一種毒針注射於食物內,可以使同吃該食物的幾個人中隻有那個吃到注射過毒藥部位的人死亡,而且死後即使解剖也難以發現中毒症狀,隻能認定死於心髒病,因為這種毒藥破壞的就是心髒。當年關東軍已經有這種毒藥了,如今葉中興既然效力於美國或者韓國特務機構,那要想獲取這種毒藥當然是不在話下的了。於是,方大化便斷定致王鍾樓死亡的是那隻燒雞,他吃的部位正是被注射過毒藥的那個位置。當然,外麵送進食物的人沒有料到這隻燒雞並沒有被他方大化吃掉,而是毒死了另一個不相幹的人犯。

  這樣,方大化就開始驚恐了,他知道葉中興作為一名高級特工,憑其手段,不難發覺這次暗殺行動已經失利,而他為了保守企圖爆炸戰勤倉庫陰謀的機密,肯定會爭分奪秒地再次策劃對其實施謀殺。從這時起,方大化就日夜不得安寧,時時刻刻予以提防,甚至對看守員也感到懷疑,每每有單個看守員出現在七號監房門口時,他總是連忙往監房裏側躲避。

  昨天傍晚,七號監房新進來一個人犯,他左看右看總覺得這主兒像是葉中興派來的刺客,於是就冒著得罪看守員的風險,再三執拗地提出要求掉換監房。他的這個要求當然不會被看守所方麵接受,這樣,方大化就不得不考慮與其被葉中興莫名其妙地滅了口,倒不如幹脆向政府坦白交代算了。

當下,壽書之和小喬結束提審後,為了使方大化有安全感,便跟看守所方麵打了個招呼,讓把那個被他懷疑是葉中興從外麵派來暗殺他的人犯調離七號監房,之後一段時間也不再往七號監房關押人犯。兩人深感方大化所說的情況很是重大,於是馬上返回省社會部去向領導報告。

 

四、排查無果的線索

 

  遼東省社會部領導聽取了壽書之的匯報後,認為這是一樁重大案件,當即決定予以立案偵查。責成壽書之主持偵查工作,並給他增派了兩名偵查員。當時也沒有宣布成立什麽專案偵查組,但事實上壽書之這四個人就是一個專案組了。

  壽書之深知爆炸戰勤倉庫之事非同小可,所以先向領導提出請求另外安排專人負責跟戰勤倉庫那邊聯係,除了加強安全防範,對被葉中興物色為“工作對象”的那個方大化的連襟還得特別加以注意。領導說小壽說得對,我們馬上會做出相應安排的,偵查葉中興的這副擔子就放到你的肩上了。

  壽書之當即召集小喬和新增的偵查員梅大同、韓正昌舉行案情分析會議,四人商量下來,認為要尋找葉中興的蹤跡,可以同時采取兩步進行,一步是從追查食物毒源下手;另一步是尋找方大化所說的那幢不知位於何處的別墅,找到後將別墅作為楔子往裏切入後再進行深入調查。四個偵查員中,梅大同和韓正昌是安東本地人,正好跟壽書之、小喬各自組合,兩人一隊分別進行調查。

  壽書之和梅大同分工尋找那幢別墅,他們分析了方大化交代的情況,覺得有點頭痛,因為這主兒在那家飯館喝醉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連是用什麽交通工具去的別墅也不清楚。壽書之、梅大同兩人一番商量後,決定去那家飯館撞撞運氣。根據方大化所說的,那家飯館位於元寶區,不大,隻有兩開間門麵,店號喚做“舒馨飯莊”,老板是一個五十來歲的朝鮮人,姓王,自我介紹已經來中國二十多年了,一口漢語說得比朝鮮語還流利。

  王老板聽偵查員說明了來意,那年頭經濟蕭條,下館子的顧客很少,預訂包房的那就更少了,因此他對於七八天前有兩個穿軍裝佩手槍的軍人隨侍著前來包房用餐的那撥食客還記得。說一共有四個人,除了兩個軍人,還有兩個是三十多歲的穿便衣的男子,其中一個他認出是安東市有名的西醫大夫方大化。

  壽書之尋思看來有戲了,於是就問他們離開時的情況。王老板說那天他們是中午時分過來的,一頓飯吃喝了大約兩個小時,那個方大夫喝醉了,他讓夥計新沏了一壺茶送進去讓醒醒酒,但他們並沒有喝,那兩個軍人連攙帶架地把方大化弄出了飯館。

  那出去後他們一行是怎麽離開的?去了哪個方向?

  王老板不無抱歉地搖頭,說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因為我沒有跟出去。

  你沒有跟出去,那麽貴號的哪個夥計跟出門送客了?

  王老板說應當是有夥計送客的,這是敝號的規矩。於是出去問了問,把一個夥計帶了進來,說是這位送的客。偵查員滿懷希望地一問,但這位夥計也是搖頭,說他看著他們把那個喝醉了的客人架著往馬路東邊去了,他因為惦記著要收拾包房,就匆匆返回店裏了。

  壽書之兩人這下傻眼了,隻好悻悻而去。想想猶自不死心,於是就向鄰近“舒馨飯莊”的那些商號店鋪打聽,但最終還是未能獲得線索。這樣,就隻有采取笨辦法尋找了,那就是憑著方大化在次日酒醒後離開那幢別墅(“別墅”是後來找到後的說法,此刻其實隻能說是建築物)被葉中興等人蒙上眼睛前的那一刻所看到的窗外有一株大樹的線索,在全市各處轉悠著尋找。

  壽書之、梅大同商議定當,還沒啟動時,另一路小喬和韓正昌已經有了收獲。他們這一路的偵查程序是先走訪了方大化的姐姐方大馨,再次向其詳細了解那天購買燒雞的情況。這一了解,就發現了疑點。據方大馨說,那天她買了燒雞、打糕後,看看時間,心想看守所那邊人家中午可能休息,此刻過去隻怕不接待,於是就回家了一趟。剛進家門,就來了一個穿電燈公司工作服的工人,挎著一套電工工具,另一側肩膀上掛著一個工具包,說是來檢測電線的。方大馨讓對方進了門,那人檢測一番後說電表輸出電線老化了,需要更換,操作了一番給更換了一段。試了試通電情況良好,說要稍稍收點費用意思意思。方大馨就去取剛才放在裏間的錢包,因為沒有零錢,還去門外向擺攤賣零食的小販兌零錢。

  偵查員了解下來,方大馨這兩段離開的時間雖然加在一起不過三五分鍾,但如果這個檢修工是受葉中興指使的話,這點時間已經足夠他往放在外間桌上的燒雞注射毒藥了。

  那麽,這個檢修工是否受了葉中興的指使呢?這要去電燈公司調查了。

  當時安東市的民間用電量有限,由電燈公司直接供電。居民的所有裝電燈、電表以及平時每月的抄表、檢修、收款等統統由電燈公司自己操作。由於抗美援朝戰爭的原因,像電燈公司這樣的單位當時已經實行軍事管製,這對於偵查員的調查倒是提供了一條便捷途徑。小喬、韓正昌悄然登門,找到軍代表說明了來意,軍代表隻一個電話就弄清了基本情況:5月1日電燈公司的對外檢修部門並未派過檢修工人去任何一戶市民家進行檢修。

  偵查員頓時一陣興奮,尋思終於找到了可疑切點了。兩人稍稍商議,便要求軍代表協助對電燈公司的對外檢修工進行秘密排查。軍代表於是通過工會摸了摸情況,很快就有了結果:事發那天的那個時段,全廠對外服務的所有檢修工全部在廠內工作,沒有人外出過。

  偵查員於是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個男子是穿了電燈公司員工的工作服假冒檢修工去了方大馨家。那麽還是需要在電燈公司進行調查:他的工作服是如何獲得的?

  當時的工廠,無論公營還是私營,都還沒有“勞防用品”一說,所以通常是沒有工作服的。電燈公司考慮到檢修工、抄表工是該廠對外服務的一個窗口,就向該部門的員工每人發了工作服。也就是一件藏青包卡其布的上裝,左胸部位印上一個標記和“發電”兩個字就算是工作服了。以當時的經濟水平,即使這樣一件工作服,也已經算是很了不得的一個待遇了,工廠對於如何使用還有規定,比如不準帶回家,平時不準穿,隻有在對外服務時方能穿上之類。

  還是請軍代表幫忙,查下來的結果是所有有工作服的員工那天因為沒有外出服務差使,所以工作服都好好地掛在工作間裏,這是有目共睹毋庸置疑的。但是,既然方大馨看清楚那個登門者確實是穿了電燈公司的工作服的,那肯定是該廠流出去的。於是,偵查員就想到了工作服的另一個來源:是否有多餘的工作服給利用了呢?

  一問,當初定製工作服時,確實多製作了七件,在倉庫裏放著。於是就去倉庫查看,這一查,問題就發現了,那七件工作服竟然一件也不見了!這下,倉庫管理員可就傻眼了。丟失七件卡其衣服,這在當時已經算是一樁案子了,於是廠方便向派出所報了案。派出所就在電燈公司旁邊,派了兩個警察過來查看現場,偵查員也就一起了解情況。

  當然先是從掌握倉庫鑰匙的管理員那裏找線索,那個管理員是個三十來歲的婦女,其公公是電燈公司的股東之一,她是借著這層關係進了廠謀得了這麽一個被人看來還算不錯的崗位。據她回憶,倉庫鑰匙一直好好保管著的,從來沒有離過身,即使在家裏時,也是拴在懷間的。這樣,就從另外方麵去考慮了,派出所警察於是檢查了門窗,最後發現倉庫的一扇天窗的玻璃有被卸下的痕跡。於是斷定有人爬上屋頂,完好無損地卸下了天窗的一塊玻璃,打開了天窗,從天窗進入了倉庫,盜竊了那七件工作服後從原路退出,仍把玻璃裝好,當然難以完全複原,隻是以膠帶將四角固定了不讓掉下來就是了。

  這樣,調查範圍就縮小了:由於電燈公司的警衛措施一向嚴密,外人是無法潛進來實施作案的,所以應當把作案目標定位於電燈公司內部的人。

  偵查員對情況進行了分析:方大化被捕後,葉中興擔心他泄露其爆炸戰勤倉庫的陰謀,急於滅口,於是製訂了方大馨往看守所送入有毒食品的方案,這個方案需要冒充電燈公司檢修工,這樣就有了盜竊工作服之舉。如此,可以推斷工作服失竊的時間應當是在方大化被捕之後的那幾天裏,也就是4月27日至30日。再查看現場,發現倉庫天窗是一個白天很容易被多個角度留意到的位置,而且白天那個女管理員是在裏麵待著的,所以作案時間隻有選擇夜間了。

  基於這個分析,就對全廠那兩天夜間上班的所有員工進行排查。原以為查到這一步,離水落石出也就一步之遙了,哪知排查下來竟是毫無收獲,那兩天夜間在廠裏上班的員工沒有一個有作案嫌疑的!

  這時,距小喬、韓正昌接受調查使命正式開始調查已經有一天多了。中午,根據約定,小喬、韓正昌前往約定的地點——“天源茶館”去跟壽書之、梅大同見麵,匯報進展,交流情況。壽書之那一路四處亂轉了一天多也沒有什麽收獲,兩人是以自行車作為交通工具的,都說腿酸得抬不起來似的。聽說小喬仍無發現,壽書之陷入了沉思,梅大同則說要麽我們兩個一起去電燈公司,四人鋪開攤子進行調查,電燈公司一共也就幾百號人,劃定在這個範圍裏還怕查不出來嗎?小喬、韓正昌聽了都說這主意好,但壽書之卻是搖頭,他說我們原先製定的偵查方向肯定沒有問題的,我們還是分頭調查雙管齊下為好。

  據壽書之後來說,他當時持此觀點隻是憑著一種隱隱的直覺,感到他這一路查訪可能將會出現轉機有所突破了。這個直覺是準確的,下午壽書之和梅大同一起去繼續訪查時,發現有一幢建築物跟方大化所說的似乎很像,那是位於安東市南側市郊接合部的一幢帶有花園的俄羅斯式舊別墅,兩層,花園裏有一株大鬆樹。兩人近前去察看,別墅鐵門緊閉,裏麵寂靜無聲,不知是否有人住著。偵查員不敢驚動,悄然離開。因為地處偏僻,這幢別墅也沒有門牌,但具體位置已經牢牢地給記了下來。

  壽書之對梅大同說,究竟是不是這裏,看來還得把方大化從看守所裏帶出來實地辨認一下再作結論哩。於是趕緊前往市公安局辦理相關手續,又從省社會部開出了一輛掛民用牌照的汽車,前往看守所把方大化開了出來。

  方大化聽說讓他出去一趟,心裏就害怕了,擔心葉中興在外麵已有布置,隨時可以對其實施暗殺。偵查員便安慰說沒有那麽可怕,那個葉中興再厲害,也不至於到這麽一個地步,他想暗殺你是為了滅口,但他此番潛來安東的使命卻並不是來殺你方大化的,所以他不可能主次顛倒老是盯著要殺你滅口,而肯定是在盯著如何另外尋找合適的人選以盡快完成使命,因此你盡可放心,況且我們當然會對你加以切實有效的保護的。方大化這才稍稍定下心來,說反正我把性命交給你們了,如果你們保護了我,那就是我方大化的救命恩人,我會一輩子感謝你們的。

  壽書之為使方大化放心,臨時又讓看守所增派了兩名公安大隊的戰士,換了便衣揣了武器。汽車把方大化載到那幢別墅附近時,已經是暮色初上時分,五人下了車,裝作路人經過似的漫步走到別墅那裏。別墅裏仍舊一片寂靜,也沒有燈光,他們繞著別墅走了一圈,方大化肯定地說,就是這個地方!

  確定這條重大線索後,偵查員就著手調查別墅屬於何人。由於這別墅周邊沒有其他建築物,就談不上向鄰居打聽之類,去問派出所,竟然也說不清楚那是什麽人的,因為派出所不管房產,隻管戶口,而那幢別墅沒有人落過戶口,所以就不清楚產權屬於誰,平時是否有人居住。

  那麽應當去哪個部門查呢?當時政府並沒有設置專門管理房產的機構如房產局之類,所有房產如是私人產權的,那就由戶主自己憑契證說了算;如是敵產,那就由公家接管下該房產的機構說了算。哪家接管下來,就是哪家的房產了,由哪家自己管理。而如果是被公家機構接管下來的,那就肯定有使用安排的,否則就會被上級部門“協調”去。現在這幢別墅既然沒被公家機構占領,那就說明屬於私人財產。

  偵查員考慮下來,尋思照那幢別墅的樣式和陳舊程度,肯定不可能是哪個安東中國居民建造的,中國人造房子哪會去折騰一個俄羅斯式樣的?而且看那樣子起碼已經建造了三十個年頭了,那肯定是將產權易過手的。既然產權有過轉移的,那稅務局應該是有記錄的,哪怕是敵偽時期辦理的手續,在接管的檔案裏也能查得到的。

  於是,次日上午就去稅務局查詢,果然一下子就查著了。該別墅的產權屬於一個名叫季德安的資本家所有,此人是在1948年9月從原房主一個俄羅斯商人手裏盤下來的,雙方當時去稅務局辦理過納稅手續。那麽這個季德安現在何處呢?接待偵查員的那個稅務官員說對不起這我們就不知道了,因為這不是我們稅務部門的管轄範圍了。壽書之說那我們就按照納稅單子上記錄的地址去試試吧。

  偵查員以稅務局工作人員的名義找上門去,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接待了他們。一問那別墅,說確實是他們的產業,季德安是這個婦女的叔叔,現在沈陽經營著一家工廠,安東這邊已經沒有他的家屬了,那幢別墅是委托她管著的。壽書之看著對方,尋思不知她是不是方大化所說的被其強暴的那位。出於慎重,先得對別墅進行最後的確認,於是就提出能否一起去別墅看看。那婦女說可以,我帶上鑰匙。

  但是,到了別墅門口,鑰匙卻無法打開大門。仔細一看,門鎖已經被人掉換了。房主代理人在場,一切就都好辦了,那婦女接受了偵查員的建議,同意破鎖而入。進去一看,那婦女一臉的驚奇,說她一個多月不過來,這裏麵已經被人動過了,臥室、客廳、餐廳、廚房、衛生間都讓人使用過了。這樣,偵查員就可以斷定方大化的辨認是準確的,他當時確實是被帶到這幢別墅裏來了。看那婦女的神態,也不像參與了此事的樣子。當然,還是得需要證據的。壽書之於是亮出了派司,為了工作方便,他們當時都有兩個證件,通常對外都是用省公安廳的派司,對內必要時才拿出省社會部的派司來。那婦女一看來人是省公安廳的,越發感到奇怪了,也有點害怕,不知這房子裏發生過什麽事件,是否會牽連房主和她這個委托管理人。待到聽偵查員說不過是想了解一下她最近的活動情況,這才稍稍定心,說了說,因為時間隔得不長,她還記得4月25日那天她是去了表妹家,表妹生孩子,難產,她相幫著折騰了一天一夜。

  這就好辦了,偵查員立馬去調查,表妹本人以及家人、傭人、接生的醫生一一問了一遍,眾口一詞證實了那婦女的說法的真實性。這樣,這個婦女的嫌疑就排除了。那麽,她是否能夠提供與該別墅相關的線索呢?偵查員試著問了問,對方卻是怎麽想也沒有什麽內容可提供的,於是隻好作罷。

  這樣,原先寄予著很大希望的一個偵查目標就不得不予以排除。這同時也表明整個偵查工作此刻已經步入了一條死胡同,因為盡管小喬、韓正昌那一路還在電燈公司那邊繼續努力著,但看來希望已很是渺茫了。

  壽書之於是召集小喬、梅大同、韓正昌一起開了個碰頭會,研究下一步應該怎麽走。聊了一會兒,想到了那封檢舉信。這封信的內容壽書之已經作過調查,對方大化本人也提審過了,已經得出結論了對於方大化的這項檢舉內容是子虛烏有的。因為已經了解了方大化與葉中興的那段關係,所以現在有理由可以判斷該檢舉函件乃是出於葉中興之手,為的是在毒殺方大化的計劃失利之後欲借公安之手對方大化施加壓力,指望碰到一個官僚主義好大喜功的承辦員,要麽把方大化逼得自盡或者發瘋,要麽屈打成招把信的內容當成真的罪行置方大化於死地。這樣看來,寫這封檢舉信件的人必定是跟葉中興一夥的,寫信之舉可能出自葉中興的授意。所以,如果能夠追查到該信件出自何人之手,那顯然也是有希望順藤摸瓜把葉中興那夥子一網打盡的。

  這一番分析使人興奮,於是決定試著查查看。那封由安東市公安局張克宇局長轉往省社會部的檢舉信,還在壽書之手頭的那份方大化的卷宗裏放著,拿出來一看,卻是令人失望:這封信的信紙、信封都是用同樣的白紙製作的,這種白紙的來源渠道極為普通廣泛,難能追查清楚。而且寄的又是平信,貼上郵票後往街頭隨便那個郵筒一扔就是了。

  不過,偵查員還是懷著微弱的一絲希望去了郵戳所標的那個郵局。郵局也是軍管著的,軍代表很是熱情,請來了幾位相關職員檢查分析,但最後還是無法提供線索。

這樣,又一條路給卡斷了。

 

五、失竊的工作服

 

  壽書之離開郵局的時候,頭腦裏忽然冒出了一個新的主意!

  壽書之的新主意是:將方大化釋放回去!

  方大化當初被捕的原因是他的一個關係比較密切的朋友因為曆史問題被社會部逮捕後,為爭取寬大就大搞檢舉揭發,不但把他所親眼看到的別人的罪行一一端出,連聞風的也都有鼻子有眼一五一十說得明明白白,其中就有關於方大化最近跟以前在偽滿軍時結識的那些有問題的人,有些還是政府通緝的逃犯,打得火熱。對此情況,之前社會部也已經接到過情報,而且對方大化也進行過秘密調查,有了那人的檢舉,於是就決定將方大化搜捕。但是,方大化被捕後並未交代出什麽問題,而社會部這邊也未能獲取到什麽證據。這種情況,如果沒有之後出現的“葉中興預謀爆炸戰勤倉庫案件”,一段時間之後也得將其釋放。

  現在,壽書之想把方大化提前釋放。方大化獲釋之後,葉中興那邊可能還會繼續找他。那就不是要殺其滅口了,而是會產生一個錯覺,以為方大化並未供出他,因此,方大化在戰勤倉庫的那個連襟關係仍舊可以爭取。而偵查員則對方大化的診所和住宅進行晝夜監控,一旦發現葉中興的人出現,立刻進行跟蹤,然後順藤摸瓜予以徹底偵查。

  壽書之向領導請示後,領導同意實施這項方案。於是就跟方大化去談話,方大化聽說要把他放出去,竟然連連搖手,說我此刻正擔心著遭到葉中興的暗殺,在看守所裏待著覺得挺好的。壽書之反複予以說明,許諾提供到位的安全保障,最後方大化看看沒有商量的餘地了,總算點了頭。

  於是,便通知方大化的姐姐方大馨叫上方大化的妻子,前來看守所辦理了取保候審手續。當然,那兩位是不知道其中內幕的。

  領導給壽書之增派了兩名偵查員,加上原先的四人一共六人,組成三隊人馬,日夜監視著方大化的周圍。原以為此招十有八九會有效,哪知三天過去了,方大化那邊卻沒有一絲動靜。這就奇怪了,莫非葉中興還不知道方大化已經被放出來了?或者他已經另外物色了對象可以替代方大化的連襟發揮作用了,就不準備再跟方大化聯係了?

  壽書之正準備跟助手等人碰頭分析一下情況時,從電燈公司傳來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失竊的工作服有下落了!

  電燈公司那裏,小喬、韓正昌對工作服失竊之事調查了幾天後,由於未能獲得線索,而且想不出應該怎麽辦了,壽書之就讓兩人離開那裏參加監控方大化,那邊的事情請軍代表會同派出所民警繼續查摸。線索就是那個派出所年輕民警小艾發現的。

  小艾有個舅舅姓郝的在電燈公司燒鍋爐,平時來往不多。這天是郝師傅五十壽辰,在家裏置辦了一桌酒席慶賀,請客名單中也有小艾。小艾這天正逢休息,尋思是否要給舅舅搭搭手幫著幹點兒雜活,於是下午兩點鍾就去了。其實那邊都有女眷在操辦,也沒啥活兒需要他幫忙的,連壽星自己也閑著,正坐在院裏獨個兒喝茶。見小艾登門,正好拉著一起喝茶聊天。

  兩人聊著聊著,不知怎麽地說到了這一陣廠裏正在調查工作服的事兒。這件事其實沒有向員工公開過,但因為先前調查時已經跟那些領到過工作服的對外服務窗口的抄表工、檢修工一個個分別談過話了,所以肯定已經傳得全廠皆知。小艾便對舅舅說了倉庫失竊七件工作服之事,並說領導讓他協助調查那些工作服的下落,所以這幾天老是跑電燈公司跟軍代表嘀咕。

  郝師傅點了支煙,抽著慢吞吞發話道:“有消息了嗎?”

  “沒有哇!”

  “哼!笨蛋!”

  小艾聞聽之下,便知舅舅這邊可能有法子追查了,馬上起身給舅舅杯裏添水,請求舅舅給予點撥。

  郝師傅說:“去過城隍廟了嗎?”

  “城隍廟?沒去啊。我去那裏幹嗎?”

  “所以就應了一句話:嘴上沒毛,辦事不牢!聽著,你去一趟城隍廟,別進廟門,往後麵走,到那裏轉一圈,興許就有收獲了。”

  小艾這才想起好像曾經聽說過城隍廟後麵的空地上新近產生了一個自由貿易市場,各種物品都可以拿去出售,市民也很樂意前往淘寶似的選購。於是也顧不得陪舅舅喝茶了,立馬出門,想起還穿著警察製服可能不大妥當,便先回家換上便衣後,騎車直奔城隍廟。

  到了那裏,小艾隻轉了半圈,就在一個專門出售各類新舊衣服的地攤上發現了電燈公司的工作服,嶄新的,一共有六件,一看便知顯然是從電燈公司倉庫裏順出來的。小艾想了想,沒有跟攤主搭話,掃了一眼就離開了,火速向壽書之報告這一情況。

  壽書之正為以方大化為餌釣葉中興無果而憂心忡忡,當下聞報,大喜,說小艾你立功了,不過還得辛苦一下,幹脆陪我去那裏走一遭吧。於是,小艾就再次去了城隍廟。壽書之親眼看過那幾件工作服後,心裏有了底兒,對小艾說我們先不驚動那攤主,一會兒等他收攤時悄悄跟蹤,把他的住所摸清楚了再作計議。

  跟蹤的結果是,這個攤主住在浪頭區的一條名叫“杜大人巷”的胡同裏。壽書之、小艾兩人轉身就去了派出所,一查,那攤主姓王,人都叫他老王,解放前就是以買賣舊貨謀生的,解放後仍操舊業,至今已經做了二三十年了,沒有聽說過有什麽政治曆史問題,也沒有參加過反動黨團組織。

  那麽,這人是否有什麽違法勾當呢?

  派出所長笑道,幹這一行的人,要說違法事兒,小的肯定有的,舉個例子,他去哪裏收舊貨時,若是看見沒人而又有什麽順眼的東西放在那裏,還不是順手牽羊拿了就走?再有,他從哪裏能收購到那麽便宜的東西?其中一部分還不是贓物?可是,這種問題也要專門去調查的話,我們當警察的忙不過來了,也就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可是,這回看來不能眼開眼閉了,得對老王動點真格的,因為壽書之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條線索啊。於是所長就讓戶籍警去把老王傳喚來了,當然順便也就把那六件電燈公司的工作服一起給帶來了。

  一個折騰了二三十年舊貨的主兒,肯定跟警察打過不知多少交道了,因此老王對偵查員一點也不害怕,一見麵就自來熟地跟壽書之點頭致意,然後掏出香煙。壽書之已經把自己的煙掏出來了,遞一支給對方:“抽我的吧,咱們嘮嘮。”

  老王可真不含糊,開門見山問道:“怎麽,又碰上煩心的案子了?需要我提供哪方麵的情況?”

  壽書之一指工作服,說老王你是老江湖了,把這帶來了,還有什麽“哪方麵”的?說吧,這工作服是從哪裏弄來的?老王笑了,說這是一個朋友賣給我的。同誌您問那人是誰?那主兒姓甚叫甚我倒真還說不上來,隻知道道上朋友都叫他“夜來神”。

  “夜來神?”

  “意思就是一到晚上就來神了。為什麽來神?還不是去作案嘛。”

  “他住哪兒?”

  “這小子是天上的鳥,水裏的魚,飛來遊去的到哪裏沒個準頭。我倒是說不上來呢。”

  於是就問多大年齡、何方人氏、長得怎生模樣?老王一一說了,停了停又補充說,聽說“夜來神”在安東市有個相好,是個守寡的暗娼,據說長得還不錯。壽書之一一記錄下來,然後又問當初一共收了多少電燈公司的東西,是些什麽東西,是否有人來買去過。老王說“夜來神”就拿來了七件工作服,已經有兩個多月了,原以為會有主顧光臨的,哪知擺出去到現在隻賣出去了一件,是一個操安東本地口音的男子來買的。他知道壽書之接下來要問買去工作服的人的年齡特征之類,便不等發問就作了一番敘述。

  壽書之聽著終於恍然大悟了:怪不得小喬和韓正昌兩人在電燈公司查不下去了,原來這工作服早就失竊了!而他們卻把時間定在方大化被捕之後,這就走入了誤區。

  壽書之一邊聽著,一邊暗暗琢磨:如此看來,那個盜竊電燈公司工作服的“夜來神”多半跟葉中興那夥子是沒有什麽關係的,他的盜竊純屬普通刑事案件,大概正好瞅著一個下手的機會了,就動手幹一下,七件工作服也好的,賊不走空,總比空手回去好些。所以,看來眼下需要追查的倒並非是“夜來神”,而是那個從老王手裏買去工作服的家夥。後來該案偵破後所獲得的情況果如壽書之所分析的。不久那個“夜來神”為另外案子也落網了,所作的供述也跟壽書之的估計相符。

  這樣,壽書之就盯著那個買去工作服的家夥的特征反複追問。但老王說來說去也沒有什麽新的內容,反正那人是安東人,年約三十來歲,容貌、體態都屬一般,沒有什麽特別的特征。

  壽書之還是不死心,想了想又問道:“那麽膚色呢?就是皮膚是白是黑?”

  老王臉上顯出不以為然的神情,低聲嘀咕道:“又不是娘兒們,管他是黑是白幹嗎?”但還是仰臉想了片刻,說,“好像比較黑,或者說顏色有點深的。”

  壽書之遞上一支香煙,鼓勵道:“很好!看不是又回憶起了一個特征了嗎?老王你再想想看。”

  但老王這時的心思已經轉移到了那六件工作服上了,卻又不敢開口,隻是盯著工作服沉思。壽書之察覺了對方的心思,說老王你是想著把這幾件衣服還給你是嗎?這事兒好像有點異想天開,按說你這屬於收贓行為,派出所要處理你也是可以的,不處理你已經算是寬大的了。不過,眼下我正在調查的這件事,如果從你提供的情況中查摸到線索的話,我們可以采取一個變通的辦法來彌補你的損失,工作服肯定要收繳的,否則人家電燈公司不答應。但是,我們可以因為你提供情況有功,給你發一點獎金,這不是就彌補你付給那個叫什麽“夜來神”的偷兒的費用了嗎?

  老王聽著眼睛就亮了,連連點頭,然後主動發問:“您所說的特征也包括其他方麵的嗎?比如說走路。”

  “對!對!這叫行為特征,當然也包括在內。怎麽?那人走路跟常人有什麽兩樣嗎?”

  “不是走路,是騎車,那人是騎著一輛用白鐵管焊接製作的自行車過來的,我發現他的車技特別好,可以說一般人一輩子也騎不到他那樣的水平。”

  壽書之聽著大感興趣,便催對方說下去。老王說,城隍廟後麵當時正在修下水道,把路麵挖得東一條溝西一道坎的。當時他的攤位上沒有新的主顧光顧,他就習慣地看著那人離開。這一看,就留下了深刻印象,別人在這種地麵上恐怕就不大能夠從容駕馭自行車了,即使能對付著騎騎,那上車也得費點周折。但那人竟然是單手扶住了車龍頭,一隻腳踩在踏板上,另一隻腳根本不必往地麵上蹬幾下借力的,借著單手一推的那把微力就輕而易舉地上了車,穩穩當當地騎著走了。因為對方露了這一手,壽書之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跟隨對方了。前麵七八米處有一條臨時開挖的寬約兩米的深溝,上麵架著一塊二十來厘米寬的厚木板供人臨時通行,一般人步行而過已經有些膽怯,倘若有自行車要過的,那就隻好扛在肩頭冒險而過了。而那個買下一件工作服的男子卻是連車也沒有下,穩穩地就騎了過去!

  壽書之於是暗忖:能夠有這等騎自行車本領的主兒,要麽是雜技演員,要麽就是以騎車為職業的那類人,比如郵電局的郵差(當時對投遞員的稱呼)、中藥鋪子代客煎藥後送藥上門的店員。雜技演員在室內的時候多,所以膚色不會很黑,老王說那人皮膚比較黑,那看來多半是在室外工作的人了。看來可以從後兩類職業的人裏麵去尋找。

  於是,偵查員立馬行動,通過郵電局和市醫藥行業工會拿到了這兩類職業中從事室外工作人員的照片,然後把老王悄然接到一個隱秘處所,請他辨認那個車技了得的男子是否在裏麵。老王辨認了數分鍾後,挑選出了其中的一張照片,說就是這人!

神秘的郵差

  被老王那雙老江湖眼睛鎖定的那個男子,名叫錢倫忠,是郵電局的一名郵差。從工會會員登記資料中得知,錢倫忠這年34歲,已婚,營口人,漢族,出身地主家庭,初中文化,20歲那年從營口來到安東市,進了郵電局當郵差至今,曆史上沒有參加過反動黨團組織。

  偵查員出於慎重,決定暫不采取行動,還得進一步予以確認究竟是否此人。於是就問老王是否還記得是哪天的什麽時間前來你的攤頭上來購買那件電燈公司的工作服的?老王說這個我是有記錄的,賬本上一查就清楚了。於是就和老王一起前往他的住所去查看賬本。一查,那人購買工作服的日期是4月30日,這倒是跟方大化險被暗殺的時間相符的。

  然後,偵查員就去了郵電局。那時候郵電係統也是軍管的,就請軍代表布置查一下錢倫忠在4月30日下午兩點鍾前後這段時間是否在上班。結果馬上就出來了:錢倫忠那天輪到休息。

  這就是說,錢倫忠是有去城隍廟老王那裏購買工作服的時間的。

  壽書之當機立斷作出決定:秘密拘捕錢倫忠!

  當天晚上9時許,錢倫忠接到郵電局派人騎車登門捎來的口頭通知,讓立刻去局裏緊急加班處置郵件。安東市當時的地理位置所決定郵電係統時常有這種情況發生的,所以錢倫忠也不疑有他,馬上出門。他的自行車剛剛騎出小巷,就遭到了攔截,於是連人帶車被帶到了省社會部設在附近的一個工作點。與此同時,他的住宅也遭到了搜查,查到了那件電燈公司的工作服和一支美製左輪手槍、50發子彈。

  訊問立刻進行,四位偵查員一齊上場,擺出了一副森嚴陣勢。這錢倫忠從來沒有見過這等陣勢,當下已經慌了神,待到見到工作服和手槍、子彈,臉色就變了。這樣,偵查員也沒有費什麽口舌,就開始聽他的招供——

  原來,錢倫忠早在18歲那年還在營口讀初中的時候,就已經經其在關東軍特高課偵緝隊當行動組長的姐夫的介紹,參加了由葉中興主持的關東軍特高課營口站的特務活動。錢倫忠性格內向,深藏不露,機靈細心,很符合從事秘密情報收集,他在葉中興的領導下,幹出過幾樁令上峰很滿意的活兒。於是,一年後他就被葉中興推薦送到關東軍在哈爾濱的一個特工訓練班去進行了為期一年的情報特工技能訓練。一年後,錢倫忠順利結業,被關東軍特高課分派到安東從事秘密情報收集工作。關東軍給他安排的對外職業是在偽“滿洲國”的安東市郵電局當郵差,接受奉天關東軍特高課安插在安東的一位日軍憲兵大尉的領導。後來,葉中興被派到安東來擔任督察員時,他又接受老上司葉中興的領導。一段時間後,葉中興離開了安東,不知是沒有將他的這個關係交出去呢,還是交出去了新的上司並沒有想到動用他,反正此後他就沒有接到過什麽指令參加過什麽活動,不過每月的特務津貼還是按時匯給他的。如此,一直持續到抗日戰爭勝利的1945年8月。

  抗戰勝利後,錢倫忠初時還有些害怕,擔心那段曆史會被人揭發出來,但一段時間後看看平安無事,於是也就漸漸地放心了。盡管1945年中共成立的民主政府和後來改為的人民政府,都曾經發布過通告讓有政治曆史問題的人主動前往公安局自首登記,但錢倫忠沒有響應號召,隻是縮在郵電局偽裝老實埋頭幹活,竟然也就避過了風頭。國民黨1946年10月24日至1947年6月10日占領安東期間,也曾進行過“肅清漢奸”,但也沒有人來找過他。

  這種太平日子過到了今年4月份,終於隨著葉中興的突然出現而到頭了。

  錢倫忠一直以為這位老上司早已死了,哪知葉中興不但活著,而且看樣子還活得挺滋潤的。盡管錢倫忠一度直接歸葉中興領導,跟葉中興的私交也不錯,但他跟其他特務一樣,一直不知道葉中興究竟是哪國人,因為人們私下對於其國籍各有說法,有說是中國人,有說是日本人,也有說是朝鮮人。直到這天葉中興重新出現在錢倫忠麵前,請錢倫忠吃飯時,他才自己吐露了這個秘密。原來,葉中興是韓國人,出生於漢城。他在16歲那年就來到了中國東北,是被關東軍特高課招募過來的。抗戰勝利後,葉中興逃回了老家,在漢城鄉下種了幾年田。

  1949年韓國總統李承晚組建情報特工培訓學校時,有官員光臨了葉中興的茅舍,請他前往擔任教官。葉中興覺得自己是吃特工飯的料,欣然前往。但他特務工作做得好,卻並不等於擅長從事特工教育工作,所以不久就被解除了教官職務。不過人家還是很看重他的特工技能和經驗的,讓他去了大韓民國情報部當了一名特工。不久,南北朝鮮開始武裝對抗,槍聲一響,做特工的就有了用武之地,葉中興奉命潛入北朝鮮執行特殊使命,每次都立功。到了1950年10月,中國人民誌願軍跨過鴨綠江正式開始參加抗美援朝的作戰後,對中國東北地理、民情等了如指掌的葉中興馬上受到重用,不但晉升了軍銜,還被授權組建了自己的特工小組。這次,葉中興小組五名特工奉命潛入安東執行破壞使命,葉中興還沒出發就馬上想起了錢倫忠這位當年的老部下,將其列入了抵達安東之後首位聯絡對象。

  當下,錢倫忠聽葉中興如此這般一說,便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他也算是老特工了,知道這一行的規矩:對方越向你透露得徹底,你潛在的危險也就越大,若是拒絕,那唯一的結果就是提前離開這個世界了。況且,葉中興還告訴他,完成使命之後,他如果願意投奔韓國,也可以跟隨他通過秘密渠道一同偷渡出境。這對於錢倫忠而言,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好的誘惑。因此,錢倫忠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點了頭。

  然後,葉中興就命令錢倫忠利用其郵差工作的便利,對需要實施破壞的戰勤倉庫地形以及警戒情況進行偵察,每日一報。葉中興交代這一使命時對錢倫忠說,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發生,要你幹的活兒也就這樁事了。但是,很快就發生了意外:被葉中興物色為另一參與破壞活動對象的方大化意外被捕了,葉中興於是決定殺人滅口。

  葉中興雖然有著豐富的特工實踐,但是畢竟離開安東已經多年,而且不清楚中共統治下的安東的社會情況如何,出於穩妥的考慮,他想此事隻有派錢倫忠去辦理了。於是,葉中興就找了錢倫忠,說了出現的意外情況,讓錢倫忠前往方大化的姐姐方大馨家去對準備送進看守所的食品下毒。錢倫忠接受使命後,尋思若是利用自己現有的郵差身份前往執行此事固無不可,但事後倘若追查起來那就大大不妥,於是就想以其他身份前往。他是郵差,熟悉全市商鋪,自然知道城隍廟後麵的那個市場,就去那裏淘換適合偽裝身份的服裝,結果就買到了一件電燈公司的工作服,順利完成了下毒使命。

  錢倫忠交代了上述情況後,壽書之等一幹偵查員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尋思辛苦數日此番總算找到了迷宮之門。但葉中興那個五人小組還沒有落網,他們對於戰勤倉庫的爆炸陰謀不知是否開始實施了,這還需要了解。

  於是繼續訊問下去:葉中興下榻何處?他那個爆炸戰勤倉庫的計劃目前進行到哪一步了?

  錢倫忠說,葉中興那五人住在何處他不知道,甚至除了葉中興之外還有四人是男是女,長得是俊是醜是高是短他也一概不知,因為他隻是聽葉中興說過,而並沒有跟他們見過麵。至於爆炸戰勤倉庫進行到哪一步,他倒是有點知道,但也不過是猜測:昨天上午他去上班時,葉中興在郵電局門口等著他,對他說做好撤離的準備,這幾天隨時有可能會立馬去韓國的。由此推斷,估計這幾天就要實施爆炸了。

結束訊問後,壽書之當即直奔省社會部,向領導匯報了上述情況。領導馬上拍板:情況緊急,壽書之你得日夜不停地偵緝葉中興等五名特務,可以動用一切手段,唯一的目的就是必須把敵特的這一陰謀徹底粉碎,要人有人,要物有物,部裏給你全力支援。同時,我們也馬上跟軍方和省民政廳聯係,提醒他們務必加強防範,並注意配合你的偵查工作。

 

六、戰勤倉庫的會計

 

  壽書之受命而去,跟小喬、梅大同、韓正昌三人一番商量後,決定兵分三路進行偵查,一路是把錢倫忠釋放出去當釣餌,此人的被捕敵特方麵還不知道,而葉中興是許諾過偷渡前會通知他的,那就守著這主兒抓人;另一路是由社會部、公安廳一起對全市範圍內的旅館等場所進行盤查,同時布置各派出所對各個居民委員會進行秘密摸排,看是否有可疑對象出現;第三路就是直接到戰勤倉庫去進行偵查,因為無論葉中興的手段再狡猾,他和他手下的特務肯定是無法滲透進戰勤倉庫去的,破壞活動隻能物色在戰勤倉庫內部工作的人,所以有必要去那裏摸排,看是否能夠有所發現。

  壽書之當即向領導提出請求:一是社會部方麵增派六名偵查員,二是由領導出麵跟省公安廳聯係協調兩家聯合實施第二路偵查。領導自是照準,當即著手進行,很快就辦妥了。

  壽書之當時有一個直覺,總覺得這三路中,多半是第三路能夠有所突破,因此,他決定自己帶著助手小喬前往戰勤倉庫。另外兩位偵查員梅大同和韓正昌,則分別負責主持第一、二路偵查。

  後來的事實證明壽書之的直覺是準確的,他去了戰勤倉庫後果然很快就發現了線索。

  “戰勤”兩字,很容易使人跟軍方聯係起來,但是,這裏所說的戰勤倉庫卻跟軍方無關,而是屬於民政部門的。抗美援朝開始後,全國各地紛紛向誌願軍捐款捐物。其中的捐款都根據朝鮮前線的需要購置了軍需物資,連同捐獻的軍需物品源源不斷地運往朝鮮。戰爭時期,交通當然很不暢通;再說美軍的飛機其時飛遍全朝鮮,到處都能扔炸彈,所以這些軍需物資不可能運往朝鮮儲存。這樣,和朝鮮毗鄰的中國遼東省以及和朝鮮的新義州僅為隔江之距的安東市就是理想的軍需物資儲存地。由於這些物資都是民政部門管的,所以當時遼東省民政部門專門成立了戰勤科,其主要職能之一就是管理和調運這些軍需物資。在當時,戰勤倉庫的重要性等同於部隊的軍需庫,因此,從設置倉庫開始,軍方就實施了軍事管理。戰勤倉庫的周圍日夜有武裝軍人站崗放哨,隔得老遠就可以看見豎立著大大的告示牌,上麵寫著:軍事管製區域,嚴禁入內!

  壽書之還是第一次到戰勤倉庫來,盡管他出示了省社會部的證件和公函,但還是被崗哨攔下了,直到裏麵負責保衛工作的一位姓沈的同誌跟他通了電話,又對崗哨說允許他入內,這才被放行。壽書之於是就想,敵特要想對這裏實施爆炸破壞活動,那看來隻有通過內部人員來進行了。

  那位姓沈的同誌看模樣跟壽書之差不多年歲,但壽書之還是稱呼他“老沈”。他向老沈介紹了案情,說明了來意。老沈說省社會部方麵已經跟民政廳以及軍方都說了此事,事先我們也接到了你們的防範通報,也做了安排。現在壽同誌親臨督導,那真是太好了,壽同誌是搞保衛工作的行家裏手,你一來,我們就放心了。兩人如此這般說過一通之後,老沈就問壽書之是不是先去查看一下戰勤倉庫的庫房。壽書之說不必查看了,這裏不是現場,我需要跟你溝通的是你們的內部人員情況,以及你們在接到省社會部的防範通報之後是如何安排內部防範措施的。

  老沈於是就說了說情況:戰勤倉庫之前就非常注意安全保衛工作,可以說是將此作為頭等大事來抓的,所有工作人員都是經過政審後方才批準的。他又介紹了一係列安全保衛方麵的製度規定,其中一條是實行通行證製度,每周掉換一次。接到省社會部的防範通報後,又改為三天掉換一次。另外,那個被敵特作為發展對象的方大化的連襟,已經在接到省社會部的通報後調離戰勤倉庫回民政廳工作了。

  壽書之聽著就皺起了眉頭,暗忖怪不得把方大化當魚餌放在那裏等不到葉中興那小子上鉤,原來他那連襟已經調離戰勤倉庫了。他對這種防範方式不以為然,如果僅僅隻需要對方大化的連襟進行防範的話,那社會部還正式以公文形式向你們發防範通報幹什麽?直接跟你們領導說一聲將此人調離戰勤倉庫不就得了?問題是此刻麵對的敵特分子是屬於那種無孔不入的高手,桃樹上不長果子,他們就會到李樹底下去。你們得在內部進行摸排啊。當然,壽書之想是這麽想的,但話卻不能這樣說了,否則隻怕就傷了和氣,於工作不利。他於是就說,老沈同誌,眼下情況很緊急,據分析敵特可能已經物色到了能夠替代原先選定的方大化的連襟的角色,而且已經談妥了相關下手事宜,隻怕就在一兩天內要下手行動了,所以,不能用平時的那種防範方法來應對了,現在隻有主動出擊。怎樣出擊?我想一是調閱檔案材料,從檔案中找線索;二是由你出麵給各部門的負責人——你們這裏是怎麽劃分部門的?哦,按小組劃分。那就是小組長了——給小組長開個動員會,發動他們留心各自小組的成員的思想動態和可疑情況,這個會得馬上召開,因為時間不多了。

  老沈聽了連連點頭,說人事檔案都在,你們馬上就可以查閱。咱們兵分兩路同時進行吧,你們看檔案,我去召集小組長開會。

  壽書之和小喬於是馬上查閱戰勤倉庫全部人員的檔案,原以為可能從檔案中發現蛛絲馬跡,比如曆史問題、社會關係之類,因為蚊子不叮無縫雞蛋,能夠被敵特作為發展對象的,肯定在這方麵會有點缺陷的。可是,幾十份檔案查閱下來,竟然沒有任何發現。這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老沈幾次來催他們去吃晚飯,這時再次來催,於是就把剩下還未查閱的幾十份檔案先擱一擱,去了食堂。

  三人吃飯時,老沈說了先前他給小組長開會的情況。正說著,一個軍人警衛進來問是否有位省社會部的壽同誌,有電話請到警衛室去接聽。壽書之於是就去接聽電話,警衛室距食堂不過二三十米,邁步就到。電話是省社會部領導打來的,詢問壽書之在戰勤倉庫的偵查有無進展。壽書之說了說,領導讓他務必抓緊查出隱患,絕對不能讓爆炸發生。

  壽書之接到這個電話後,吃飯的心思頓時消退,他想了想,就在警衛室往事先約定的另外兩部電話機跟梅大同和韓正昌通電話,詢問調查情況,那兩路也沒有什麽發現。壽書之掛斷電話正要離開時,一個警衛人員遞過一個本子,請他在上麵登記接聽和打出電話的號碼、時間。壽書之這才知道這也是戰勤倉庫的一個安全保衛措施,於是就在本子上記下了接聽和打出的那三個電話的號碼、時間。出於職業習慣,他順便看了看在他記錄之前的那幾個登記內容。不料,這一看,竟然就有了發現——

  據登記顯示,在壽書之前麵往外撥打電話的那幾個人中有一個名字叫潘福新,此人的名字引起了壽書之的注意:在大約四個月前他所接觸到的一個案件中,被捕的人犯在交代其曆史問題時曾提到過一個名叫“潘福星”的漢奸,當年曾是偽滿奉天市關東軍情報部的秘密坐探,利用其在當鋪當賬房先生的便利收集情報,交由這個被捕者向關東軍方麵提供,此人收集得最多的是有關蘇聯和共產國際的情報,一次曾導致兩名替蘇聯紅軍情報部門從事秘密情報工作的中國人被關東軍密捕後殺害。抗戰勝利後,這個潘福星不知去向。現在,眼前的登記簿上出現的這個潘福新,跟那個潘福星是否同一人?

  因為有了這個懷疑,壽書之又看了看潘福新往外撥打電話的時間,恰恰正是老沈剛跟小組長開過會議之後10分鍾。壽書之於是就更加起了疑心,暗忖會不會某個小組長在散會後向此人透露了防範敵特破壞活動的情況,此人是向外通報情況的?

  壽書之返回食堂後,也顧不上吃飯了,拉了老沈、小喬就往老沈辦公室走。老沈給弄了個睖睜,直到坐定後壽書之吩咐小喬從剩下的未閱檔案中找出潘福新的那份時,方才隱約意識到壽書之可能是疑上此人了,於是不等壽書之發問就介紹了潘福新的情況:此人四十二歲,錦州人氏,是戰勤倉庫進庫組的一名會計,為人十分低調,人際關係很好,精通業務,工作積極,經常主動義務加班,最近正在爭取入黨,已被支部內定為下一批的發展對象。

  這時,小喬找到了潘福新的檔案,送到了壽書之的麵前。壽書之看了看自填的簡曆,情況跟老沈介紹的相符。他是抗戰勝利差不多來到安東的,先後在郵電局、銀行當會計,1948年民政廳向社會招聘財務人員時,應聘考核合格,進了民政廳。半年前組建戰勤倉庫時,被領導調來倉庫工作。而在抗戰勝利之前,他是在哈爾濱的一家當鋪當賬房先生。

  壽書之問老沈:“這人來戰勤倉庫前,你們政審過嗎?”

  “當然需要政審的。”

  “他在哈爾濱當鋪工作的經曆確鑿嗎?”

  “當時我參加了政審小組的工作,由於時間緊迫加上人力、財力的限製,我們不可能到哈爾濱等外地去對每一個調入者進行實地調查,而是用函調的方式進行政審的。記得對潘福新這段曆史的調查我們是發掛號函件給哈爾濱市公安局請他們協助調查的。檔案裏應該有這份調查結論的。”

  壽書之翻了翻,果然有一份哈爾濱市公安局發來的公函,信封信紙都在,公章蓋得也很清晰,仔細察看也看不出有作假的痕跡。壽書之想了想,對老沈說能否把警衛室下午值班的同誌請來,他想聊聊。老沈一聯係,下午值班的三人中有的已下班,但其中有一位是住在倉庫宿舍的,於是就讓宿舍門衛轉告請那人過來一趟。

  那個小夥子過來後,壽書之問了潘福新下午去警衛室打外線電話的情況。據這位警衛說,當時正好有汽車運送物資進庫,他們三個警衛都參加安檢了,所以沒有留意潘福新打了什麽內容的電話,隻記得他那次通話時間很短,大概也就說了兩三句話就把電話掛斷了,然後登記了通話號碼和時間後就離開了。

  壽書之讓小喬立刻跟郵電局聯係調查那個電話號碼屬於何處何人,然後通知韓正昌立刻對該號碼的機主進行秘密調查,查明情況,即刻報來。小喬要出去時,壽書之又喚住他,低聲囑咐了數言,小喬連連點頭而去。

  老沈在旁邊看得怔了,問:“這人有問題?”

  “可疑!”壽書之稍一思忖,又說,“他下班了嗎?我想找他聊聊。”

老沈便往入庫組辦公室打電話,那邊說潘福新今天留下加班了,剛盤完賬,準備一會兒搭乘運送又一批物資過來後返回市內的卡車回家。老沈說那就請他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有點事兒需要向他請教。

 

七、偷雞不成反蝕米

 

  潘福新是一個看上去很瘦弱的人,臉色呈現一種病態式的蒼白,神情舉止間帶著那種明顯的舊時職員的那份職業性的背躬。壽書之很客氣地對待他,起身迎接,握手後讓座,遞煙過去,被謝絕了,說他的肺不大好,不能抽煙。壽書之掏出自己的證件給潘福新看,說奉命前來戰勤倉庫協助加強保衛工作。根據領導指示,先需要向各個崗位的同誌了解情況,然後根據大家提供的情況來製訂新的警衛措施,你潘福新同誌是其中的一個,咱們隨便聊聊好嗎?潘福新臉不改色地點頭:“行啊!”

  壽書之於是就跟潘福新聊了起來,先是談了些倉庫防特、防火、防盜方麵的現行措施執行情況和員工對於這些措施的看法。然後把話題一轉問到了對方的崗位情況,又從崗位談到會計業務,以及對方以前從事會計的經曆,潘福新當然要說到他如同在簡曆中填寫的曾在哈爾濱某某當鋪當過多年賬房先生之事。壽書之頓時來勁,說起了哈爾濱的情況。聊了好一陣,直到老沈進來說有電話從市內打來,請壽書之去接聽,這才結束。

  正好這時有幾輛卡車從安東市內運送物資來入庫後要返回市內,潘福新便搭車離開了倉庫。這時,壽書之已經接聽了電話,聽說潘福新已經走了,便馬上往市裏撥打了一個電話。壽書之接聽的電話正是韓正昌打來的,他向壽書之匯報:經查,下午潘福新從戰勤倉庫打出去的那個電話號碼的機主是安東市區永安街新馥巷的一個名叫翟升元的資本家,翟升元自1947年已經離開東北前往關內經營生意,安東這裏住著他的一個小老婆叫羅翠珠,三十一歲。韓正昌懷疑這個姓羅的女子就是那個方大化所說的被其“強暴”過的女人,已經布置專人對其住宅實施秘密監視。

  壽書之這時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輕鬆了許多,對老沈說如果運氣好的話,看來今晚會有結果了。老沈問那個潘福新是不是確有問題,壽書之說我已經打過電話讓人盯著他了,如果他有異常表現,馬上采取措施,我們等消息吧。

  原來,壽書之采取的是“打草驚蛇”之計,如果潘福新確是前麵曾經說到過的那個奉天當鋪的漢奸坐探,那就通過跟其大聊哈爾濱來給對方一個錯覺:可能已經對我的這段經曆有懷疑了?這樣,他如果涉及葉中興方麵的破壞活動,那肯定一回到市內就得馬上跟葉中興聯係,急報此情,商討對策。因此,壽書之剛才給先前已經奉命返回市裏的助手小喬打了個電話,讓其弄輛汽車後在卡車進入市區的必經路口等候著,跟蹤搭車的潘福新,一有情況,立刻報告。

  果然,一個多小時後,電話打來了,小喬報告說潘福新進入市區後下車,沒有回家,而是雇了輛馬車去了羅翠珠家,進去後不過五六分鍾就出來了,這會兒已經回家了。接著,韓正昌也打來電話,說據監控羅翠珠住所的偵查員急報,有一四十歲左右的瘦弱男子進入過羅宅,稍停即離,已跟蹤發現其住址。該男子離去後不久,羅翠珠出門,跟蹤發現其去了鎮安區孝子巷的一處民宅,在裏麵停留了大約十分鍾後離開,韓正昌馬上布置了對那處民宅的監視。羅翠珠離開後又去了潘福新家,隻停留一兩分鍾後即離,返回了住所。

  壽書之馬上斷定:那個羅翠珠肯定是葉中興一夥的。

  壽書之於是便讓老沈安排了一輛小吉普,前往市內。會合小喬、韓正昌後,三人前往抓捕潘福新。但由派出所民警請居委會幹部出麵去叩門後,卻意外得知潘福新不在家。壽書之忽地一驚,暗忖自己大意了,沒有布置對潘福新實施監控。壽書之原準備是先拘潘福新,訊問取得突破後,馬上同時下手抓捕羅翠珠和葉中興一夥,此刻不料有此變故,當下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壽書之一個激靈之後,馬上掛通了老沈的電話。老沈說我正要找你呢,那個潘福新不知怎麽的深更半夜的又回到倉庫來了,要不要查問一下?壽書之說謝天謝地,總算找到這主兒了,不必查問,直接把他扣住,我馬上趕來!

  壽書之定定神,讓對潘福新住宅實施監控,然後前往派出所,去電市公安局總機。由於當時通信手段落後,偵查員在遇到此類需要隨時聯絡的任務時,通常會跟市公安局的電話總機約定各自的通話號碼(不時變動的,基本上是人到哪裏就在附近選擇一個可以安全使用的電話機,然後通知市局總機),以便彼此之間可以盡快取得聯係。市局總機接線員說沒有電話打來要求跟壽書之取得聯係,壽書之這才鬆了一口氣,思路也隨之清晰:這說明,羅翠珠和葉中興兩處都沒有什麽動作,單單潘福新出現了反常,這說明了什麽?潘福新應該是有條件直接進行破壞活動的對象,他回家後又出去,是去幹什麽了?看來十有八九是葉中興聽了羅翠珠轉告的潘福新的關於自己可能已被懷疑的報告後,下達了行動指令。所以,潘福新此刻應當是回戰勤倉庫準備下手了!而孝子胡同的那處民宅則可能就是葉中興的窩藏點。於是,他馬上給領導打電話,簡述情況後,要求迅速協調公安力量,準備采取一網打盡行動。領導深以為然,讓壽書之放手行動。

  壽書之趕到戰勤倉庫時,已是次日一點半多了,潘福新已經被控製了。訊問立刻進行,潘福新的態度還算老實,乖乖作了供述:5月3日,他突然被從未謀麵也不曾聽說過的葉中興找上。使他感到奇怪的是,對方對他以前的漢奸曆史問題了如指掌,侃侃道來,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然後,葉中興就提出讓他爆炸戰勤倉庫。之後,他天天把新的入庫物資計劃報給葉中興。葉中興說為擴大爆炸效果,應當在易燃品庫房基本滿庫的情況下采取行動。三天前,潘福新把將有一批前線戰地防潮用的柏油氈入庫的情報提供給葉中興,葉中興說下手的時機到了。於是就給了他一枚定時爆炸的高能量燃燒炸彈,讓他接到行動指令後置於易燃品庫房內,許諾完成後可以隨同一起撤往韓國。

  昨天中午,大批柏油氈運到了倉庫。本來,按照葉中興的指令,潘福新是應當立刻把那枚定時炸彈撥到午夜12時爆炸時刻後,偷偷放進庫房,然後就是大功告成了。可是,就在柏油氈入庫的時候,潘福新又獲悉一個情報,次日上午將有3000條軍用毛毯從內蒙古運來入庫。於是,他就決定向葉中興請示是否推遲爆炸時間,以便取得更大戰果。這樣,潘福新就去警衛室撥打外線電話,向白天一直待在羅翠珠住所的葉中興請示。葉中興接到電話後馬上作出決定,讚同潘福新的做法。於是,潘福新就把爆炸時間往後推遲了12個小時,然後借口入庫清點,把定時炸彈偷偷放進了柏油氈堆裏。

  壽書之聽到這裏,驚得背脊抽涼風,馬上叫停,叫來老沈等倉庫方麵的值班保衛人員,押著潘福新去了庫房,立刻把那顆定時炸彈取了出來。

  然後,繼續進行訊問。這時,壽書之總算明白昨天晚上在警衛室發現潘福新往外打電話時所作的分析中的一部分是不靠譜的。潘福新往外打電話其實不是已經發現了省社會部派員前來追查敵特分子,而是潘福新立功心切向葉中興請求推遲爆炸時間以擴大戰果。但是,壽書之對於潘福新——潘福星姓名的聯想是準確的,半年前他承辦那個案子中有人犯供述到潘福星,是那人弄錯了後一個字。而潘福新一直沒有改名字,隻是改了履曆,把曾在奉天當鋪當賬房先生改到了哈爾濱。而哈爾濱那家當鋪的老板是潘福新妻子的舅舅,早在1945年11月中共接管安東後,潘福新擔心共產黨追究漢奸,就派妻子前往哈爾濱跟舅舅串供,讓如果有人前往核實時就請舅舅作偽證。這個安排在五年後終於發揮了作用,民政廳在請哈爾濱公安局對潘福新協助政審時,潘妻的舅舅麵對著哈爾濱公安局來人的詢問,眼睛都不眨立馬就作了偽證,從而使潘福新被作為可信任對象調入了戰勤倉庫。這在當時,不但是一種政治上的榮譽,而且在物質享受上也能夠享受優待。當然,潘福新絕對沒有想到,正是這一調動,從而使葉中興在將方大化作為實施爆炸戰勤倉庫的依靠對象失利之後,將目光轉到了他的頭上,至於葉中興是怎麽知曉他的曆史和現狀的,潘福新就不明白了。

  這邊對潘福新的訊問結束後,壽書之當即向市內發出了“立即行動”的指令。羅翠珠很快就被捕了,這個曾有著偽滿情報員秘密身份的女特務盡管被查出持有武器,但她不敢負隅頑抗,乖乖舉手投降了。訊問時她供稱確係企圖拉方大化下水時扮演那個受害女性角色的那個女人。

  而我武裝人員對那處已經被盯住了的葉中興一夥五名特務的民宅實施行動時,卻遭到了頑抗。幸虧壽書之已有估料,當時就向領導請求增派部隊協助執行使命,終於以強大的火力壓製了對方,最終以一斃一傷三活口的結果結束了這場小規模的槍戰。

  被擊斃的那個特務,正是葉中興。這樣,關於他是如何將潘福新作為發展對象的情況,就成了一個永遠的秘密。他手下的那四名特務,三名是中國人,一名是韓國人,原都是日本關東軍特高課的特務,後來逃往漢城,又被李承晚政權的特務機構招募為特工,這次被派遣來華執行破壞使命。

  不久,這夥敵特分子就受到了由中國人民解放軍遼東省軍事管製委員會名義的嚴厲判決,潘福新等五名特務分子被處死刑,羅翠珠和錢倫忠分別判處有期徒刑。

【附錄】

這是一篇 抗美援朝時期  關於 反擊 日偽、韓美 特務的案例,很精彩,與大家共享

一口氣看完,太好看了,謝謝樓主。

好長啊!有時間再看

一口氣看完了,很好的內容

好長的故事,

好險呀!差點就炸了!!

看得過癮~~~~~~~~~~~頂一個~~~~~~~~~~~~~~·

真事兒麽,凶險

這些故事都是有真實案例依據的,不是胡編亂造的

就這個,我都可以寫懸疑小說了

打這麽多字真不容易,是有電子檔?

實在太好看了,特別喜歡剛建國初期這些抓特務的案件。裏麵對剛建國初期風土人情描述的也非常好,讚樓主,唉,某些版主就是心眼太小了,有什麽不好看不慣就利用自己特權下狠手,這樣很不好,對論壇發展有害啊

當年沒什麽高科技,完全靠腿跑出來的破案,事無巨細,心思縝密,老一輩公安值得敬佩

同感  我發這個係列的故事  就是想讓大家了解新中國公安戰線的發展曆程  也向老一輩英雄致敬  同時希望現在從事公安工作的同誌們  不忘人民公安宗旨  做好公安工作  執法為民

現在案件偵破,看視頻監控,也是這樣的

這個案例很精彩啊,一波三折,謝樓主轉帖了

非常好看!

實在太好看了,特別喜歡剛建國初期這些抓特務的案件。裏麵對剛建國初期風土人情描述的也非常好,讚樓主,唉 ...

可以看看建國初期拍攝的一些反特片,比如斬斷魔爪,鐵道衛士,前哨,羊城暗哨,跟蹤追擊等,在其中的一部影片中,我還看到了當年廣州街頭賣王老吉涼茶的攤點。

那個韓國特務不去殺人滅口的話,豈不是查不出來了?

是呀,從蛛絲馬跡裏發現案件線索,正是公安英雄的特點與功績。

那個韓國人,也就是葉中興很有可能是通過原來日本特務組織有關人員掌握潘福新的情況的;因為日本戰敗後,大量特務並沒有受到國民黨方麵追究,或潛伏,或回日本韓國,而到了朝鮮戰爭時期,這些人又被美、韓、台等方麵重新利用,.........;

是,這些人太可怕,建國初期 ,麵對的敵特確實猖獗。

不得不感歎那時候這些公安人員工作之細致認真,也得益於那時候的基層控製力吧,現在基層控製力不能和那時候比了,就靠機器,靠機器就是沒有監控就破不了案。

引發了您的思考,確實是變化了,多思考吧,謝謝您的關注。

這兩天剛發現你發的這係列帖子,正在一個個詳讀,很高興能夠在回複裏和你討論。

最後,感謝你轉發了這麽好的有曆史感,又有啟發的大案奇案偵破過程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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