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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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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019:襲殺紅軍執法隊“懸案”真相

(2020-11-20 14:17:18)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019:襲殺紅軍執法隊“懸案”真相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2008年1期

劉易先

1950年11月下旬的一個夜晚,羈押於湖南省長沙市公安局的一名刑事犯忽然聲稱“願響應政府號召,檢舉反革命分子”,求見公安局首長。於是,一起發生於20年前的襲殺紅軍執法隊、企圖行刺紅五軍第六師政委彭雪楓的曆史懸案終於撥開了迷霧……

一、

1950年7月23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和最高人民法院聯合宣布:根據中共中央七屆三中全會精神,為了堅決打擊反革命勢力的破壞活動,鞏固人民民主專政,維護人民的根本利益,保證土地改革的順利進行,特向全國公布《關於鎮壓反革命運動的指示》。一場聲勢浩大、後來被載入史冊的鎮壓反革命運動正式拉開了帷幕。

“鎮反”運動伊始,由於一些地區對中央政策的理解有偏差,出現了“寬大無邊”的傾向。中共中央針對這一情況,於同年10月10日作出了《關於糾正鎮壓反革命活動中的右傾偏向的指示》,要求各級黨委糾正對反革命分子“寬大無邊”的偏向,全麵貫徹“鎮壓與寬大相結合”的政策。這樣,全國各地紛紛行動起來,嚴密清查反革命分子。由於當時許多農村和小城市的土匪、特務、惡霸、反動會道門頭子、反動黨團骨幹都潛逃至省城藏身,所以各大省城的公安機關都全速開動,加班加點,清查搜捕,因而看守所、監獄都是人滿為患,以至於不得不增加臨時羈押點。

本文所披露的真實一幕,是發生於湖南省長沙市公安局當時臨時設置的被稱為“雷公堂”的羈押點。

“雷公堂”是抗戰初期那場著名的“長沙大火”中被燒毀了大半的一個道觀,兵荒馬亂,無力修葺,荒蕪敗落,雜草叢生,漸漸就成了叫花子的棲身地。直至長沙和平解放後,由於群眾集會缺乏場地,才收拾打掃後作為會場。“鎮反”運動開始後,公安局看守所容納不下被捕的犯人,於是,就在全市物色了數處適合作為羈押點的場所,辟為臨時看守所,“雷公堂”就是其中之一。

“雷公堂”作為看守所,從1950年10月中旬開張以來,真個是“人丁興旺”,一個月後已經關押了200多名犯人。大部分是因曆史或者現行反革命罪行而被捕的,少數是普通刑事犯罪分子。負責主持工作的“堂主”名叫丁保國,東北漢子,原是四野第十二兵團第四十五軍的一名連指導員。長沙和平解放後,他的連隊被列入留守省城的編製,參加了一段時間的清匪反霸。人說湘中土匪多神槍手,丁保國的不少戰友也確實挨了黑槍,但他卻是一員福將,功立了兩個,皮肉卻一點未傷。不過,到了1950年春調防回到長沙後,卻是轉了運,福將不福了,丁保國在訓練新兵時,竟被手榴彈炸傷了一隻眼睛。

醫院裏一待就是幾個月,等到出院,部隊已經開拔了。話說回來,即使不開拔,也不可能收留丁保國這樣的“獨眼龍”了。組織上找他談話,讓丁保國複員回家鄉,他卻堅持要留在部隊繼續立新功。雙方談了不下七八次,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隻好弄了個折衷,把他安排到了地方公安係統。丁保國去報到時,公安局領導正為一時物色不到一個適合擔任雷公堂看守所所長的人選而犯愁。一看丁保國是當過連隊指導員的角色,不禁一陣欣喜:這不正是一個合適人選嗎?征求丁保國本人意見,自然沒有問題。於是,丁保國就這樣走馬上任了。

丁保國是做過連指導員的,多少知道點做“思想工作”的重要意義。難得的是,他把這一意識從部隊帶到了公安崗位上,尋思也得給在押的那些犯人折騰折騰大腦內部的思想。當然內外有別,不叫“思想工作”,而稱為“攻心戰術”。那天,丁保國去市局開會,聽領導傳達了中央“鎮反”運動的政策,回來就從在押犯人中挑選了一個寫得一手好字的,在看守所院子的圍牆上刷上石灰,用鍋灰寫上標語,曰:“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首惡必辦,脅從不問;立功折罪,立大功受獎!”一個個字有3尺見方,白底黑字,每個監房的犯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接下來,丁保國還找了個報廢的破白鐵皮水桶,叫人上街請白鐵匠改製了一個喇叭。一天兩次,早晚給人犯讀報和宣講案例,宣傳共產黨的“鎮反”政策。如此數日下來,終於見了效果,有17名在押犯人響應政府號召主動坦白交代或者檢舉揭發他人。丁保國看了材料,覺得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輕微罪行,便嘀咕說不痛不癢沒啥意思,心想,最好是弄個大案子出來,讓咱這新開張的設施簡陋的“雷公堂”也駱駝站羊群裏——露一鼻子!

說來也真是巧,丁保國這話說了不到一個鍾頭,就有看守來報告,說7號監房有個名叫包雲升的犯人要求公安局長接見,聲稱有重大案情向政府檢舉。丁保國聽了心裏一動,馬上查閱登記本,那上麵記載著包雲升的簡單情況:36歲,湖南省長沙人,漢族,職業是人力車夫,因犯強奸罪於11月8日被拘捕。

包雲升被帶到了丁保國那簡陋的所長室。這是一個體形粗壯的矮個子,有著一張黝黑的國字臉,一雙不大的眼睛裏透著討好的神色,進門後就對著丁保國不斷鞠躬,口中連稱“首長”。丁保國問你有什麽情況要反映,可以說一說。包雲升點頭哈腰地說,我要反映一個特別重大的案子,得直接對公安局長說。丁保國說公安局長公務繁忙,沒空聽你談,我是所長,政府有規定,可以代替局長接受在押人犯的坦白檢舉。包雲升還想說什麽,被旁邊一個看守打斷了,說你這個家夥是裝傻還是真的不知好歹,丁所長也是忙得日夜不停的,能抽出時間來聽你當麵檢舉已經大大不易了,還羅嗦個啥呀!包雲升被那凶巴巴的語氣嚇了個激靈,這才點頭表示願意跟丁保國談。不過,他先得弄清楚政府剛才寫在牆上的“立功折罪,立大功受獎”是否真能兌現。

丁保國於是就想問一下這個犯人犯的是什麽罪。立功折罪是有的,如果犯的是殺人罪,該當判死刑的,你檢舉一起普通盜竊案件就能贖了死罪?

包雲升於是就簡單說了說他犯的罪行:他是人力車夫,人力車是從車行租的。車行老板劉寶山是長沙著名的地痞頭子,作惡多端,當年7月份“鎮反”運動一開始,就被人民政府逮捕了,國慶節前經公審給崩了。劉寶山以前對包雲升這樣的苦力比閻王爺的索命小鬼還凶,他被鎮壓後,包雲升這一班人自然興高采烈。公審大會次日,包雲升和另外兩個車夫為慶祝此事,相約晚上交了車後去喝頓酒。3個人喝光了3斤多包穀酒,酒一下肚,話自然多,說的都是以前如何受劉寶山欺壓之事,越說越惱火,付了酒賬後拔腿就奔車行,想出一口惡氣。3人走著走著,那兩位中途就躺下了,包雲升酒量差,喝得最少,倒還硬撐著走到了車行。他直奔後院,推門進去正好跟劉寶山的小老婆劈麵相遇,也不知當時是怎麽想的,反正就把人家給強奸了。次日早上,他去車行拉車,警察已經等在那了,就這樣被抓了進來。

丁保國聽包雲升這麽一說,心裏就有了底,說你這樣的罪行,按法院的判例來看,大概會判5年吧。如果你檢舉出來的確實是重大的案子,根據政府的寬大政策,少判甚至不判刑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果檢舉的是特別重大案子,除了不判刑,給你發若幹獎金也不是沒有可能。我這是代表政府向你表態,說話算話,你要相信。希望你抓住這個機會。

包雲升聽得兩眼放光,連連點頭如雞啄米。然後就開口檢舉了,這一開口,就把丁保國鬧了個激靈!

包雲升聲稱要檢舉的是一樁重大的曆史懸案,案發距當時已經有20年時間了——

1930年6月,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武裝攻打城市的決議。按照中央的計劃和指示,由紅三軍團總指揮彭德懷指揮湘鄂邊區的紅三軍團大舉進攻湖南省會長沙。7月27日,紅軍從永安市、春華山一帶出發,直撲長沙,突破國民黨軍閥何鍵部守軍防線,從韭菜園、小吳門、瀏陽門等處攻入市區,於晚10時左右奪取了長沙。29日下午,長沙約10萬工農群眾舉行盛大集會,慶祝紅軍入城。30日,湖南省蘇維埃臨時政府成立,選舉李立三為主席,因未到任,由王首道代理,並與彭德懷、楊幼麟等共同主持工作。8月5日,紅軍在何鍵部隊大舉反攻下,主動撤離長沙。這次攻打長沙,是中共武裝力量奪取大城市計劃的首次嚐試。這一軍事事件,史稱“紅軍第一次打長沙”。

攻克長沙,是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次占領省城。由於沒有管理城市的經驗,加上還有大量農民也跟著進城,一度社會秩序不大好,來不及潰逃而躲藏在居民家中或者其他地方的國民黨敗兵、傷兵、特務乘機鬧事,長沙附近的一些占山為王的土匪也以農民身份混入省城,伺機作案。從紅軍進城那天開始,竟然連續不斷地發生政治、刑事案件。7月30日成立湖南省蘇維埃臨時政府後,彭德懷在首次舉行的臨時省府委員會議上提出了這個問題。臨時省府代主席王首道當即表示必須嚴肅處置這一問題,請求紅三軍團出麵解決。彭德懷當場決定:為了迅速恢複秩序,安定民心,軍團部組織執法隊上街巡視,堅決鎮壓反動分子,打擊刑事肇事者。

軍令如山,紅三軍團執法隊當晚就宣布成立。彭德懷親自指定由紅三軍團第五軍第六師政委彭雪楓負責維持治安。精明強幹、能力超凡的彭雪楓指揮軍團執法隊以及其他臨時抽調的應急力量,以快刀斬亂麻的行動,堅決打擊、鎮壓了肇事者,很快就控製住了局麵。彭德懷為此對彭雪楓大為讚賞:“好!這個彭政委硬是了得,短短數日就解決了大問題。是個人才!是個將才!”

但是,隱蔽敵對勢力不甘心他們的失敗,伺機進行反撲。當時,蔣介石對於長沙“失陷”大為惱怒,嚴令何鍵“務於周內奪回”。何鍵遂調兵遣將,周密部署,重兵逼近長沙。紅三軍團高層為此日夜籌劃如何對付何鍵部隊的反撲,並作出了準備主動撤離長沙的決定。隱藏的敵對勢力乘機進行報複,策劃實施了當時轟動紅三軍團的“襲殺紅軍執法隊事件”。

紅三軍團撤離長沙的前夜——8月4日深夜,一支執法隊巡邏小組在執行巡夜勤務後,返回紅六師司令部杜家祠堂時,說就要撤離省城了,我們咬咬牙花點津貼費吃碗麵條吧,於是就在門前廣場拐角處的湘春麵館吃麵條。因為隻吃一碗麵,天又熱,他們沒有進店堂,而就在麵館門口涼棚下擺放的桌前落座。哪知,麵條剛端上來時,他們就遭到了不知從何處發射的冷槍襲殺。襲殺者不但隱蔽,而且動作奇快,6名執法隊戰士幾乎在槍聲響起的同時就悉數中彈,當場犧牲。這家麵館也是彭雪楓喜歡光顧的地方,但這天晚上,彭雪楓因為已經花光了有限的津貼,所以未來吃夜宵,從而無意間避過了一場殺身之禍。

紅軍方麵當即出動人馬搜索襲殺者,但無果。當時,由於國民黨何鍵部已經兵臨城下,紅三軍團正連夜部署撤離省城,次日即撤離了長沙,這一去就是20年。因此,究竟是何人策劃、何人作案,一直沒有機會進行調查,於是,這起特大血案就成了一起神秘的曆史懸案。

 

現在,在押犯人包雲升向雷公堂看守所所長丁保國聲稱他了解該案情況,要檢舉立功,以功折罪,還要爭取獲得政府的獎勵!

二、

包雲升是土生土長的長沙當地人,20年前發生“襲殺紅軍執法隊事件”那年他16歲,由於家離湘春麵館較遠,所以事發時他並不知曉,隻是在次日聽得省城滿街都在傳說,有的說那是土匪殘餘分子替被那些紅軍執法隊鎮壓的同伴報仇,也有說那是國民黨方麵的特工人員所為。國民黨何鍵部隊攻占長沙後,包雲升曾看到街頭張貼著蓋有何鍵簽名大印的告示,上麵寫著“國軍特遣隊”曾參與襲殺紅軍。具體情況包雲升不清楚。但他曾親耳聽一個人說過,聲稱自己與襲殺紅軍執法隊之事有關。

這個聲稱襲殺紅軍執法隊之事與自己有關的人,名叫祁寬寒,湖南省望城縣人氏,比包雲升大6歲。祁寬寒在抗戰前跟包雲升是鄰居,其職業有點雜,先後從事過麵館夥計、挑水夫、人力車夫、妓院雜役等職業。這人喜好閑嗑牙瞎聊天,每到盛夏季節,眾鄰居聚在一起納涼時,他便是主角。包雲升記得,大約在1932年夏天,眾人議論兩年前發生的紅軍執法隊遭到突然襲殺事件,對於究竟是土匪、特務還是“國軍特遣隊”襲殺了紅軍執法隊而發生激烈爭論幾近動手時,祁寬寒站出來勸解,當時他說:你們別爭了,這件事我最清楚了,那是湘潭“一炷香”的行動羅,人家原先是要打那個負責執法隊的叫彭雪楓的那個紅軍頭兒的黑槍的,隻不過那姓彭的沒有現身才臨時改變主意打了6個士兵嘛。事後,“一炷香”的總舵爺粟老大還特地進城,請城內的有功人員吃了頓飯,我們老板也去了。粟老大還贈送了若幹禮物,連我也拿到了一條“哈德門”香煙呢。這一說,眾人忍不住要追問下去,但祁寬寒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馬上打住,找了個借口就溜回家去了。

當時,包雲升聽著也沒有當回事。直到幾個月後外出辦事,正好經過祁寬寒當夥計的那家湘春麵館,看見祁寬寒在裏麵忙碌,這才猛然醒悟:祁寬寒打工的麵館,不正是紅軍執法隊遭襲殺的現場嗎?頓時,心頭產生了一個疑團:怎麽這樣巧?難道這個祁寬寒跟“一炷香”襲殺紅軍執法隊那件事有直接的關聯?包雲升從此一直想找個機會,乘祁寬寒信口開河說得入港時,再把話頭扯到那上麵去,引對方說說那件事。這倒並非包雲升有先見之明,知道日後共產黨要坐天下,提出“血債要用血來還”,清算反革命分子的罪行,而他自己也正好犯事折進局子,想找塊跳板爭取從寬處理,純是一種好奇罷了。

這份好奇後來一直未能得到滿足,因為不久那個祁寬寒就搬家去了清水塘那邊。之後一直到長沙解放,包雲升再也沒有見到過祁寬寒。可是,說來也巧,大約在今年6月份,包雲升拉一位客人去烈士祠,放下客人收了錢正待拉著人力車離開時,正好看見祁寬寒挑著一擔水從他麵前經過。包雲升當時已經把十幾年前“襲殺紅軍執法隊”之事忘記了,頭腦裏隻剩下一份昔日鄰裏的友情,於是就跟祁寬寒親熱地打招呼。但祁寬寒隻是看了他一眼,含含糊糊地說了聲“是你啊,雲升”,停也沒停步就挑著水匆匆走了,氣得包雲升差點破口大罵。

眼下,包雲升犯案折進了局子,看見牆上寫著的標語,聽著丁所長的宣傳,忽然想起了紅軍執法隊遭襲事件和祁寬寒曾經說過的話,認定這是一條極好的線索,也許,祁寬寒那主兒就是替“一炷香”跑腿的內線交通呢?而那個案子,竟殺害了6名紅軍,那還不是一個特別重大的反革命案件嗎?因此,他就想到了檢舉揭發,將功折罪。

當下,丁保國聽包雲升一五一十如此這般說了一番,也覺得這確實是一樁特別重大的案件。但他不是當地人,來長沙也不過一年多時間,從未聽說過20年前還發生過這樣一起案件。因為當時經常有在押犯人亂說亂供瞎舉報,所以一時還不知是否屬實,於是就請一個有著初中文化水平的青年看守做了筆錄,讓包雲升簽字畫押,說了幾句勉勵話語,就把他送回監房。然後,丁保國拿了這份筆錄立馬就去市公安局向上級報告。

說來也巧,這天上午湖南省公安廳正好召集了全省各專區、市公安局的負責人聽取“鎮反”情況匯報,提出新的要求。中共湖南省委“鎮反”工作領導小組的一位領導在會上提出,在下一階段“鎮反”工作中應著重注意查處重大曆史懸案,他隨口列舉了幾個重大懸案:“著名烈士郭亮、楊開慧等人被殺害案”、“毛澤東主席祖墳被掘案”、“紅三軍團執法隊被襲殺案”等,要求各地公安機關務必認真注意尋找線索,緝拿凶犯,除惡務盡。這樣,丁保國把包雲升所檢舉的情況向上級匯報後,當即引起了領導的重視。

在連夜舉行的“鎮反”工作專項討論會議上,領導們專門研究了丁保國送去的材料,當場作出決定:成立專案偵查組,對“襲殺紅三軍團執法隊事件”進行偵查;丁保國調離雷公堂看守所,擔任專案組長,次日立即著手進行偵查。

次日上午,當丁保國接到通知讓其負責偵查“襲殺紅三軍團執法隊事件”時,不禁大吃一驚,思忖自己從未接觸過公安偵查工作,這事兒怎麽做法?還是換人吧,換個熟悉偵查工作的同誌來,咱當組員,他怎麽說咱怎麽幹。但領導說目前人手緊張,你就一邊學一邊幹吧,隻要有一顆對革命工作負責的紅心,做好這項工作應當是沒有問題的。話說到這份兒上,丁保國也就隻有硬著頭皮上了。

領導給丁保國派了3個偵查員。丁保國原還指望自己這個組長是外行,3個組員總該是行家裏手了吧?哪知都是比他還要小兩三歲的小青年。三人中,一個姓郭,長沙本地人,參加公安工作前是棺材鋪子的夥計。一個姓沈,湖南望城縣人,初中二年級文化,以前當過小學老師,地下團員,長沙解放後他的領導被調進長沙工作,把他也帶了過來,正好公安局需要人,就到了公安局。還有一位姓餘,熱河省人氏,跟丁保國一樣也是四野十二兵團的,在部隊是班長,隨部隊進入長沙後患上了嚴重的傷寒,差點一命嗚呼。等到病好時,他所在的部隊早已不知到哪裏去了,於是就留了下來,組織上把他派到公安局工作。丁保國一聽這三位的情況,頓時愁上眉頭,尋思幹公安工作時間最長的也不過一年有餘,看來是沒啥指望了,這事兒真得好好地開動腦筋琢磨一番。

郭、沈、餘三位還不知道具體偵查什麽案子,聽丁保國一說,倒是個個來勁、信心百倍的樣子。當時公安局辦公條件很是簡陋,由於“鎮反”運動案子又多,正式和非正式的偵查員也多,像丁保國這個臨時性的專案組連辦公室也沒法配備,隻在一間擠了十來張辦公桌的屋裏。給了他們一個鐵皮櫃子,說是放材料的。那麽,寫材料怎麽辦?外麵走廊裏有一張破桌子,就在那上麵將就吧。還有,案情分析會在哪裏開呢?公安局有會議室,但若是輪不上,那就自個兒找個地方坐著站著談吧。所以,當時如果有誰去公安局辦事,看見院子裏東一堆西一攤的坐的坐蹲的蹲聊得正起勁,千萬別以為人家是在閑嗑牙瞎聊天,那是在分析案情,有些轟動全市全省甚至全國的重大行動方案,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形成雛形的。丁保國這個偵查組也是這樣,那天就在走廊裏見了麵,互相作了自我介紹,然後就談工作。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這話一點也沒錯。丁保國等人議了一陣,就形成了事後看來是正確的共識:要弄清楚誰是襲殺紅三軍團執法隊的凶手,先得調查那起事件的發生情況,眼下隻有一個人對該事件說得清楚,那就先去找這個人。這個主兒,就是檢舉人包雲升所說的祁寬寒。而要找祁寬寒,那就先得了解此人的基本情況。祁寬寒的基本情況,此刻隻有包雲升知道,所以,調查工作的第一步就是去找包雲升詳細了解祁寬寒的情況。

四個人一齊出動,直奔雷公堂看守所提審包雲升,不問別的,單問祁寬寒的情況,讓包雲升知道多少說多少,不得遺漏隱瞞,當然也不能無中生有,故意誇大。據包雲升說,祁寬寒是長沙本地人氏,孤兒出身,自幼不知父母,隻有一個姐姐。姐弟倆是靠親戚幫襯著活過來的。後來祁寬寒漸漸長大了,就以出賣苦力為生,滿城亂跑,哪裏有零活就在哪裏幹,舉凡搬東西、扛大包、挑水、挖地溝、修破屋、抬屍體之類不大有人肯幹的活兒,他都樂意做,不圖別的,隻求混個肚兒圓。大約在十八歲時,祁寬寒用一根棍棒打死了一條瘋狗,救下了一個姓趙的四歲男孩。那個男孩的父親老趙是包雲升當時的鄰居,是個做糧食生意的掮客。此人久走江湖,講究義氣,知恩圖報自然疏忽不了,當下就提了一份禮物相贈。不想那祁寬寒窮歸窮,禮物卻是不受。老趙覺得過意不去,見祁寬寒無屋可住,春夏秋冬都待在城隍廟的破戲台下,於是就把自家後院的一間小屋收拾了一下,邀請祁寬寒過去居住。從此,祁寬寒就成了包雲升的鄰居。

祁寬寒由於沒有一門手藝,幹活沒個長的。那老趙倒是個熱心人,經常給他留心著,不時給他介紹一份臨時職業。後來,老趙認識了一個開麵館的朋友,就把祁寬寒介紹到那家麵館去當夥計,他這才算有了一份固定的職業。祁寬寒後來搬家去了清水塘那裏,當時他還在那家麵館打工。抗戰爆發的次年,包雲升曾在火神殿那邊碰見過祁寬寒,攀談之下,得知對方已經換了一份職業,在大西門“德隆煤炭廠”打工。再往後,就是一直到今年6月份在烈士祠那裏看到祁寬寒的那次了。

丁保國尋思,想要祁寬寒的線索就在這一次,所以必須得問個詳細。當下想了想,便讓包雲升仔細回憶那次遇見祁寬寒的情況,盡可能把所有見到的種種細節都說出來,多多益善。包雲升想了一陣,說了以下細節:那天祁寬寒穿著白夏布褂子、黑布褲子,褂子沒有領口,舊的,已經洗得有些黃了,褲子比褂子新些,赤著腳;那根木頭扁擔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木質黃中透紅,光滑得像是有些發光的樣子,兩個水桶看上去也很舊了,桶裏的水裝得很滿,晃晃悠悠的使旁人看著擔心要溢出來濺到自家鞋子。

丁保國一邊聽一邊眨眼思量,待包雲升說完後,遞過去一支香煙說:“我記得你說過祁寬寒解放前當過挑水夫?”

“是的,他當過挑水夫。”

“那麽,你那天看到他的那副樣子跟挑水夫一樣嗎?你再想想。來,把煙點著了,抽著想想。”

包雲升受寵若驚地抽著香煙,皺著眉頭冥思苦想了一陣,緩緩搖頭:“好像不一樣……您問不一樣在哪裏?讓我再想想……哦,我想起來了,他沒有戴鬥笠,脖子上也沒有掛一條擦汗的毛巾,而且還赤著腳。”

這就是了!長沙街頭的挑水夫,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頭戴鬥笠,脖掛毛巾,用來遮陽擋雨,擦汗揩灰。祁寬寒沒有戴鬥笠掛毛巾,還赤著一雙腳,那就說明不是挑水夫,而是居住在烈士祠那一帶的居民。

這樣看來,問題就簡單了:隻要去烈士祠那邊的派出所一查,就可以知道祁寬寒住在何處了。於是,丁保國等人就立馬直奔位於長沙北門的烈士祠。

舊時,烈士祠在長沙也是一處著名處所,那是辛亥革命成功後,湘籍著名革命黨人蔡鍔、周震麟等人聯名電請當時的湖南都督譚延闓為紀念在辛亥革命中犧牲的湖南革命黨人焦達峰、陳作新、楊任三烈士而籌建的。初時將小吳門內的曾文正公祠劃撥改建為湖南烈士祠。後袁世凱預謀恢複帝製,下令將沒收的清朝專祠發還,湖南烈士祠遂被封閉。1916年傅良佐督湘,尋得長沙北門吊橋邊年久失修的關帝廟改建為湖南烈士祠,該祠至1918年建成。1938年11月,國民黨提出“焦土抗戰”,於是發生了震驚中外的“長沙大火”,烈士祠被焚毀,所存殿前廂房破爛不堪。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撥款修建,但也隻是草草蓋了一個正殿,難複火前舊觀,焦、陳、楊三烈士像則被拆移至烈士祠西邊門首,以木柵欄圍之供人觀瞻。

丁保國四人找到了派出所,報出了祁寬寒的姓名請求協查。當時公安民警都在忙著搞“鎮反”,派出所方麵說戶籍材料倒是完整的,可是一時沒有人替他們查閱。丁保國說那我們自己查閱吧。於是就自己動手查閱,可是一番折騰後卻沒有查到。這不是奇怪了嗎?偵查組成員小郭參加工作後,曾在派出所幹過一段時間,他說戶籍登記遺漏也是有的,要不我們下去找居委會調查吧?丁保國覺得言之有理,反正好歹也得調查下去的,這是唯一的一條線索嘛。

四個人於是向派出所問清了轄區居委會位置,分頭前往。居委會熱情接待,有問必答。如此一番調查下來,四人重新回到派出所碰頭時,還是白板一塊,所有居委會都說他們那裏沒有一個名叫祁寬寒的人!

丁保國這才知道搞偵查要比待在看守所跟犯人打交道麻煩得多,這時天色已晚,於是就回公安局去。四人都是吃供給製的,去食堂弄了些剩飯殘菜填了肚子,就在食堂院子的葡萄架下坐著繼續分析案情。這裏就體現出經驗豐富與否的差別了,他們四位全是生手,於偵查工作都是門外漢。聊著聊著就不知不覺地跑了題,發現後趕緊扯回重新議,議來議去卻總是不得要領,眼見得已過午夜,隻得歇息去了。

丁保國上了床還是睡不著,眼前老是晃動著一個模糊的挑水漢子。好一陣終於睡著了,但一會兒又醒了,這回眼前晃動著的是包雲升那張臉了。他忽然一個激靈:何不如此這般?

所謂“如此這般”,就是丁保國頭腦裏冒出的一個新念頭,想把檢舉人包雲升弄到烈士祠那邊當初碰見祁寬寒的地方去走一趟,或許能夠觸動那主兒的什麽靈感,回憶起有用的細節來。

次日天明後,丁保國就對郭、餘、沈3個助手說了這個思路,那3位也是走投無路,自是讚同。雷公堂看守所那邊,丁保國還有著一份麵子,也沒辦理什麽手續就讓他們把包雲升帶了出來。包雲升對於丁保國的思路卻是難以領會,所以也沒有什麽意外情節可以回憶的,隻是按照丁保國的吩咐領著他們到了那天碰見祁寬寒的那個位置,指著烈士祠門前那口水井說,祁寬寒就是從那個井台上挑著一擔水走到路邊的,兩人打了個招呼後他倒是駐了步,但是祁寬寒卻匆匆走進了烈士祠右側的那條小巷。丁保國說,那我們也進去走一遭吧,看有沒有運氣正好撞上那主兒。

一行人進了小巷,一側是烈士祠的圍牆,另一側是居民住家,有的開著門,有的關著,看來家裏沒人。穿過小巷到了盡頭,卻是一塊空地,正中有一株高大的銀杏樹,空地兩側各有一條小巷,丁保國說咱們兵分兩路各進一條巷子去看看,回頭在這銀杏樹下會合。

這兩條小巷都不長,盡頭是另一條馬路。兩路人馬返回銀杏樹下會合了,皆無收獲,乘興而來,掃興而歸。

把包雲升押回“雷公堂”後,丁保國說索性就在看守所找個地方坐著聊聊吧,群策群力,看是否有什麽新思路。議了一陣,沒有議出什麽新思路來,倒是丁保國有了一個感悟。他說,咱從源頭上來看這個問題,祁寬寒挑水是為什麽?無非一是吃,二是用。靠著烈士祠門前那口水井吃用的居民住戶想來是有個數額的,10家?20家?30家?說個大數是100家吧?我們一家家跑上門去走訪一下如何?這總能找到那個挑水的主兒了吧?

一番話說得眾人一齊喝彩,都說這雖然是一個笨辦法,但是肯定管用。這時,向丁保國下達偵查任務時也在場的一位姓寧的領導,正好帶著兩個記者來“雷公堂”采訪。丁保國便上去把他扯到一旁悄悄說了這個主意,問這樣做是否合適?寧領導聽了大笑,說看來局黨委沒有點錯將,小丁同誌你還是行的。又放低了聲音關照道:得穿著便衣去,請居委會人員陪同,就說是市裏下來調查飲水質量的,免得打草驚蛇。丁保國大喜,連連點頭說照辦照辦,完全照辦!

用這個笨辦法一查,果然找到了線索。

三、

丁保國和小郭、小沈、小餘一起去了烈士祠門前的那口水井,坐在井台上聊天。那是一口古井,井圍是用一整塊白山石雕製的,麵朝南鐫刻著3個大字,以紅漆相描,老遠就能看見:湘水井。丁保國幾人正讚歎著那字寫得好時,來了一個打水的老漢,說字寫得好沒什麽,要緊的是水好,這口井裏的水清澈中透著些許甜味,不信你們幾位可以嚐一嚐。

丁保國一聽正好找到了話頭,於是就跟那老爺子搭上了話,打聽附近一帶有多少人家是飲用這口井水的,又在無意間聽說這老爺子的兒媳婦是居委會主任,當下就自我介紹說是市裏下來調查當地水質的,正好要去居委會。老爺子非常熱情,連水也不打了,馬上帶著他們到居委會,讓兒媳婦出麵接待。

丁保國說了調查水質的來意,言明根據上級的要求,凡是被列入調查區域的居民必須家家戶戶都訪問到。當過小學老師的小沈拿出了筆記本,讓對方口述各家居民的姓名,一一記下來,每行後麵留著空白準備記錄調查內容,那副架勢還真有點像搞調查的。居委會主任自然相信,於是就領著他們一家家走訪。

順著包雲升所看見的祁寬寒挑水過來的這條小巷,算下來飲用湘水井的居民,一共有35戶。查訪到第29家時,終於捕捉到了線索。那是一戶勞動人民家庭,戶主姓金,鐵路上的扳道工人,今年春上出了工傷被軋斷了一條腿,目前閑養在家,妻子是提著籃子賣賣瓜子、花生的小販,有兩個18歲的雙胞胎女兒,都在紗廠當工人。偵查員上門才跟獨腿老金搭上話頭時,他的妻子提著籃子回來了。居委會主任便介紹說這是老金的愛人,姓祁。丁保國忽然一個激靈,馬上想到這個女人會不會是祁寬寒的姐姐?於是便問老金大哥工傷後是誰去挑水的。老金回答說初時是兩個女兒去抬水的,有時小舅子過來相幫挑上一缸,後來一個女兒談了個男朋友,就由那小夥子挑了,一個星期來兩次,每次換滿一缸就能用3天呢。

小郭機靈,馬上遞上一支香煙,把話題轉到了“小舅子”身上。老金哪知人家是專為調查他那小舅子而登門的,口無遮攔,說了小舅子的情況:姓祁名寬寒,38歲,是大西門正泰碾米廠的機修工,因為是窮苦人出身,解放後翻身感特強,積極響應政府號召,是廠裏的積極分子,被選為工會委員,正爭取加入共產黨呢。

丁保國終於鬆了一口氣,尋思總算老天爺不負苦心人,這兩天的折騰沒有白辛苦一場。4個人立馬奔大西門派出所,跟所長一說情況,所長便給正泰碾米廠打電話詢問是否有祁寬寒這個人。對方答稱屬實。於是,派出所就出動一個民警陪同小郭、小沈前往碾米廠把祁寬寒“請”了過來。

訊問就在派出所進行,由丁保國和小餘進行。祁寬寒一臉茫然地望著這兩個滿口東北口音的偵查員,不等他們開口就主動發問,說同誌我不知您二位找我有啥事?是不是有什麽案子需要我協助你們提供線索什麽的?小餘說祁寬寒你還挺聰明的,一猜就猜著了,不錯,我們是要向你了解某個案子的情況。這個案子已經發生多年了,是抗戰前的事兒了,你一定是熟悉的,是什麽案情你心裏清楚得很,我們也不提醒你了,你自己說吧。

祁寬寒一聽就傻眼了,連連搖頭道:“這……二位同誌,我說這抗戰前的案子,已經過去十幾二十個年頭了,我那時還年輕,怎麽會知道呢?您二位是開玩笑吧?”

丁保國開口了,說老祁你也知道這一陣國家正搞“鎮反”運動,大夥兒都忙得不可開交,我們公安民警更是手腳不停,哪有閑空跟你這樣一個碾米廠的機修工開玩笑?你說你那時還年輕,時間又隔得過於久遠了,那麽幫你回憶一下也是可以的,我提醒你4個字,準保你一聽就心知肚明了——“湘春麵館”,怎麽樣?明白了嗎?

原以為祁寬寒一聽這個名字準定是談虎色變驀地一驚,哪知這主兒臉上神情依舊。這下,倒是丁、餘兩人的神情有些異樣了,睜大了眼睛盯著對方,丁保國道:“湘春麵館!聽清楚了嗎?”

祁寬寒點頭:“聽清楚了。我知道湘春麵館,我去這家麵館吃過麵的。可是,這是什麽意思呢?”

“你在湘春麵館幹過嗎?”

“沒有。”祁寬寒還是一臉坦然。

如此坦然,就令丁保國兩人頭痛了,因為他們手裏並沒有更多的線索向對方攤牌,至於證據,那就隻有包雲升的檢舉了。對,就說說包雲升。於是,丁保國問:“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是否知道——包雲升,聽說過嗎?”

“沒有!”祁寬寒的回答幾乎是緊接著丁保國的話頭就幹脆利索地蹦出來的。

他媽的!丁保國氣得差點拍桌子。他和小餘交換了一個眼色,站起來對祁寬寒說:“這樣,你在這屋裏坐著別動,一會兒再跟你說話。小餘,咱們出去一趟。”

丁保國兩人去了隔壁屋裏,那邊,小沈、小郭兩個人正耳貼著牆壁偷聽訊問。小餘望著他們,一臉苦笑道:“這龜孫什麽都不認,依我的性子直想抽他!你們說咋辦?”

郭、沈兩人不吭聲,望著丁保國。隻見丁保國卷了支煙,抽著,仰臉朝著天花板,眼睛時開時閉,不時長籲短歎。抽了半支煙,他把煙掐滅了往屋角裏一扔:“有了!”

三雙眼睛都緊盯著丁保國,指望從他嘴裏蹦出一個好主意來。丁保國嘴一張卻是3個字:“放了他!”

郭、沈、餘三人聽了都是一個睖睜:放了他?這是什麽意思?

丁保國沒有開腔作答,隻是做了個肯定的手勢。小餘忍不住了,悄聲道:“老丁,不能放啊,一放他就逃啦!要不,咱去把包雲升提過來,或者把祁寬寒弄到‘雷公堂’那裏去,讓他們兩個來個當麵對質!”

郭、沈異口同聲道:“對!”

“他要是還來一個死不承認——包括根本不認識包雲升這個人,那怎麽辦?”

那三位一想,還真有這種可能,於是隻有目瞪口呆的份兒了。丁保國於是說出了自己的主意:與其把祁寬寒留在這裏耗著,倒不如玩一招“欲擒故縱”之計,把他放了,然後日夜不停地盯著他,如果他心裏有鬼,那肯定要有所動作。20年前這主兒還不過是一個18歲的小子,能有多大能耐?而包雲升的檢舉中也說過祁寬寒當時自稱是跟在麵館老板後麵折騰的,那個“一炷香”姓粟的老大還請湘春麵館老板吃了一頓飯,贈送了禮物。因此,我斷定祁寬寒當時扮演的不過是一個小嘍羅的角色。現在,我們傳訊了他,這就等於是打草驚蛇了。他一旦恢複自由,要做的事情肯定是向當年他的後台、同夥通風報信。這樣,我們就有了證據,如果是信件,那是書證;如果是當麵通風報信,那對方就是人證,又是同案犯。隻要兩個人落網,何愁審不出口供?

丁保國的這個主意令他的3個部下大為佩服,一個個聽得眉飛色舞。於是丁保國就指定小郭、小沈兩個沒有跟祁寬寒照過麵的偵查員負責日夜監視祁寬寒,即刻上崗,待在派出所門口等著祁寬寒出門後開始跟蹤。

然後,丁保國就重新去訊問祁寬寒,當然還是問不出什麽來,於是就說,既然你沒有在湘春麵館幹過,那咱們就不跟你說什麽了,你現在可以走了。

小郭、小沈兩個跟蹤祁寬寒,見他離開派出所後回到了碾米廠。兩人悄悄一打聽,得知這家工廠是有前後門的,於是就分別盯著兩道大門。丁保國也沒閑著,當下就請派出所給碾米廠的黨組織領導打電話,他想請對方協助留神監控祁寬寒。派出所長說抱歉得很,這家工廠目前還沒有建立中共黨組織。丁保國問那裏是否有黨員同誌,找一位過來談談。派出所長於是就把有著中共黨員身份的工會主席找來了。丁保國向對方簡單介紹了情況,要求對方盡可能對祁寬寒進行廠內監控,看他是否有什麽通風報信的舉動。工會主席一口答應,說我馬上安排人去做,老丁同誌你放心,我會讓他們注意保密的。

丁保國又想到郭、沈二位日夜跟蹤可能力不從心,想向領導請求增派人手,但又暗忖眼下哪一個攤子的人手都非常緊張,是否抽得出增援力量很難說;再說這案子八字還沒一撇,也不好意思向領導開口啊,於是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不過事情還得解決,於是靈機一動,想到了把小餘派到“雷公堂”

去當臨時看守員,換一個腦子活絡手腳靈活的看守下來暫時幹一幹跟蹤的活兒。當下過去一說,代替他執掌“雷公堂”的副所長自無二話,連連點頭,說老丁你那邊如果人手還不夠,多借兩個去相幫也沒有關係,我這邊安排得過來的。

這樣,小郭、小沈和那個看守3人輪流跟蹤,硬是悄然跟蹤了祁寬寒整整兩天,晚上也沒閑著,上下半夜各留一人在祁寬寒住所附近輪流值守。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祁寬寒竟然完全是一副老實相,家裏廠裏、廠裏家裏兩點一線踩得安安分分一點也沒偏。這下子,丁保國反而沉不住氣了,尋思是這小子真沒啥問題呢,還是當初根本沒有第二人參與那事兒?再有就是確實有人參與,可是早已跟祁寬寒斷了聯係,所以他根本不必擔心,也就談不上通風報信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第三天,正當丁保國把一根腸子想得七上八下胡亂翻轉時,他忽然接到正泰碾米廠工會主席的電話,說秘密扣下了一封寫給祁寬寒的信件,問丁保國是否要看一看。丁保國初時鬧了個激靈,尋思怎麽冒出一封信來了?轉而一想,這時冒出一封信來肯定不尋常,說不定就是破案的線索啊,於是趕緊跟對方約定在派出所見麵。

工會主席扣信件是怎麽回事呢?這個地下黨員倒是一塊從事公安偵查工作的好料,他接受丁保國的委托答應監控祁寬寒後,回到廠裏就作了布置,根據祁寬寒在廠裏的活動範圍,分別安排了可靠的積極分子進行秘密監視。考慮到通風報信還有電話和信件,他就給門衛室打了招呼,讓門衛悄悄留意祁寬寒是否來撥打電話,如果撥打就需記下電話號碼;如果有寄給祁寬寒的信件,則須在第一時間把信扣下後立馬通知他。在這等嚴密的控製下,一封寄給祁寬寒的信件就落入了工會主席的手中。

這是一封什麽信件呢?丁保國拿在手裏不敢隨意動,一番考慮後,他想起“雷公堂”那邊關押著的犯人裏有一個是國民黨“軍統”特務,被派到郵政局裏專門負責查看被認為是可疑的信件的,想來拆信是一把好手。於是就去了雷公堂看守所,把那個犯人提了出來,問他是否能把這樣一封信完好無損地拆開。那特務說這是他以前的“工作內容”,保證沒有問題。於是就讓他拆,果然手到成功,拆得完好無損,技術含量甚高。

丁保國一看信的內容,真是又驚又喜。這是一封寫在寄去的原信上的回信,去信回信都隻有寥寥數語,但對於丁保國卻是求之不得,足矣!

去信是:公安局已找過我,訊問當年之事,沒有吐口,無事。(小寒)(囑:閱後即毀!)

回信是:知曉!可能也會找我?(項)

顯見得這是祁寬寒寫給項姓同夥的一封通風報信函件,那姓項的收到後,沒有按照祁寬寒的關照把信件毀掉,可能是為了使祁寬寒放心,所以就把原信寄了回來。不承想到的是這封信竟會落到偵查員手裏。

丁保國看著信,心裏對於祁寬寒是如何避開偵查員的監視發出這封信的感到奇怪。也許是小郭的監視沒有到位,中間出現了空當?後來查清楚,原來祁寬寒從派出所一回到碾米廠後,就寫了這封信,是通過停在碾米廠後麵河邊的運輸船上的熟人代為郵寄的。

丁保國當時也顧不上追查此節,要緊的是把那個姓項的主兒拿下了再說。可是,這封信件的信封落款隻有“內詳”兩字,沒有項某的地址。上哪裏去抓項某?那麽先動祁寬寒?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丁保國否定了,他已經領教過祁寬寒堅不吐口的抗審能力,覺得沒有把握一定能使其如實招供。究竟怎麽辦?他決定想一想再說。

丁保國在“雷公堂”一直想到傍晚,也沒有想出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正沒奈何時,小郭忽然風風火火而至,報告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四、

小郭、小沈和那個臨時相幫監視祁寬寒的看守3人日夜輪值執行監視任務,辛苦了兩天兩夜還是沒有收獲,心裏免不了窩著一股火。正嘀咕著如何辦才好時,這天黃昏,跟蹤祁寬寒回到家裏,忽見一個身形瘦長、年約五旬的男子進了祁寬寒的家門,待了沒多久就告辭了,祁寬寒客客氣氣將其送出了門。

這時正是小郭和那個看守員值勤,當下小郭就對看守員說,老兄你還是在這邊待著,別讓祁寬寒那主兒玩了調虎離山,我得去跟蹤這個家夥,看他是哪路貨。小郭這一跟蹤,就跟到了省城東側的觀音祠堂,見那人進了祠堂對麵小巷第二家,於是記下門牌後,馬上跑來向丁保國報告。

當下,丁保國聽著心裏一喜:那個瘦長漢子,也許就是項某,或者是項某派來的人,可能是有什麽緊急信息需要傳遞。於是,丁保國就決定去觀音祠堂那裏走一遭。他和小郭到了那裏,先去了派出所,請民警悄悄向居委會一打聽,那戶居民果真姓項,那個瘦長漢子就是戶主,名叫項盼霖,經營著一家糕團店鋪。

小郭當下就躍躍欲試要馬上傳訊項盼霖,丁保國想了一想,說不著急,我們可以等兩三個小時再下手。小郭問為什麽,丁保國笑而不語。

當晚9點,項盼霖進了派出所,丁保國和小郭對其進行訊問。丁保國先問了對方的姓名年齡,又問在幹什麽營生,聽說是開糕店的?項盼霖點頭,說:“對!對!小號就開在觀音祠堂南側路口,名叫‘大千糕團’,已經開了七八年了。”

“那你以前是幹什麽的呢?”

“以前?那我幹的活兒多哩……”項盼霖正扳著指頭要細說時,小郭冷不防發問了,說你是否知道長沙以前有家“湘春麵館”?那主兒一愣,脫口說也是他開的。

丁保國大喜,尋思總算沒有找錯人,直接找到正主兒了。於是也不跟對方羅嗦了,拿出了那封信件,說你看見了吧,這是你寫給祁寬寒的,黃昏時你也到他家裏去拜訪過了,這一切都在我們的監控之中。你離開後,我們已經跟祁寬寒接觸過了,好了,話點到這裏為止,接下來應該是你自己說了,共產黨的政策最近一直在大張旗鼓地宣傳,你也是知道的,你打算怎麽樣自己掂量著辦吧。

小郭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老丁說過兩三個鍾頭再找這主兒,就是為了使這一招計謀。看那項盼霖,已經是滿頭大汗,一張臉麵白得不像人樣。稍停,項盼霖開口了,卻使滿懷希望的丁保國大失所望,他說自己不知道犯過什麽事兒,要不,你們把祁寬寒叫來,讓他給我啟發啟發?

這一招厲害,差點讓丁保國目瞪口呆。他又捺著性子跟項盼霖交待政策宣講,但這家夥硬是不吭聲。看看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丁保國於是就決定把項盼霖帶到市局去,暗忖到這一步了還攻克不了這一關,那他今後也就沒法在這公安隊伍裏幹了。

丁保國和小郭把項盼霖往市公安局帶的路上,腦子也沒閑著,一刻不停地在轉著念頭。到了市局,將項盼霖安頓在一間空著的審訊室裏後,小郭衝丁保國打了個手勢。丁保國便知小夥子有什麽主意了,兩人退到門外,丁保國聽小郭低聲說了幾句,不禁臉顯喜色,連連點頭,示意小郭立即去實施。

卻說祁寬寒經警察傳訊之後,這兩天一直心神不定,晚上睡不好。這天項盼霖來訪之後,方才覺得安寧了些,當晚很早就歇息了,哪知睡到半夜,卻被敲門聲驚醒。來的是派出所民警和小郭、小沈,二話不說,逮了就走。

祁寬寒被押解到市公安局,經過項盼霖被羈押的那間屋子時,小郭、小沈駐步跟門口站著的偵查員小餘說話。祁寬寒心神不定地站在一旁,忽然聽見屋裏傳出丁保國的聲音:“項盼霖你家裏目前有幾口人?”

祁寬寒大吃一驚,隻聽見項盼霖回答:“我家有8口人,我、堂客和3個兒子、兩個兒媳婦和一個孫子。”

“老項你真是子孫滿堂啊!”丁保國由衷地感歎道,“抽支煙。”

稍停,丁保國又開口了,聲音帶著點親切:“老項,我理解你目前的處境,老實說,我覺得你今天的態度很好,有什麽說什麽,知道多少說多少,不知道的就不知道。黨和政府的基本立場和政策剛才我也已經向你宣傳過了:實事求是,群眾路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立功折罪,立大功受獎。這個……”

祁寬寒還豎著耳朵想聽下去,但小郭、小沈和小餘已經說完話了,朝他一揮手:“走!”

祁寬寒被送到離羈押項盼霖的那間屋子很有一段距離的一間小屋內,讓他坐下,兩個偵查員待在一旁盯著他不說話,令他心驚肉跳。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丁保國進來了。先把一遝材料放在桌上,也不看祁寬寒一眼,隻是煞有介事地翻閱著。祁寬寒跟丁保國打過交道,知道這是負責人,他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壯著膽子開了口:“唔,同誌……不,先生……哦,首長……你們半夜把我叫來不知有什麽事情?”

丁保國把祁寬寒寫的那封信一折兩半,以掩住項盼霖的回信內容,對著祁寬寒展示:“這字,是你寫的吧?”

祁寬寒的臉頓時煞白,瞠目結舌!

丁保國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緩和了語氣從容念道:“‘公安局已找過我,訊問當年之事,沒有吐口,無事。小寒’,唔,小寒是你嗎?還有呢:‘囑:閱後即毀!’人家項盼霖肯毀掉嗎?一毀掉,證據沒了,政府怎麽相信他的坦白內容呢?你說是嗎,小寒?”

祁寬寒那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瑟瑟發抖。

丁保國說:“政策早就向你宣傳過了,你如果要爭取從寬,那麽還有一點時間。不要從寬的,那就不必吭聲,看我們是如何對待抗拒分子的!”

祁寬寒以為項盼霖已經交代了,終於心動了,小心翼翼地問道:“現在說清楚還來得及?”

“那當然,即使到了看守所,覺悟提高了,想坦白交代了,也還來得及嘛。當然,你們做的事情我們都已經掌握了,你如果不想交代,政府還不是照樣能夠處理?”

祁寬寒的心理防線終於被丁保國徹底擊毀,於是就開口交代。這一交代,反倒使偵查員高興不起來了!

祁寬寒交代說,當年,他是湘春麵館的一名小夥計,因為介紹他進店的老趙跟老板項盼霖的關係很鐵,所以項老板對待他要比對待其他夥計好些,兩人之間的關係自然也就親近些。當然,祁寬寒沾著這份光能夠獲得一些好處,但也得付出比別人多些的辛勞,比如,每逢雨夜生意差時,麵館不需要原定的人手留著值守夜班,項老板往往就點到了祁寬寒的名字讓他留下,陪同老板本人留在店裏。這種值守夜班是沒有任何報酬的,最多是能吃一碗用高湯下的光麵條。

一個雨夜,生意出奇地清淡,項老板照例讓其他夥計回家,單叫祁寬寒留了下來。兩人坐在店堂裏,望著外麵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夜雨發呆。看看時間不早了,正要封了爐子關門打烊時,忽然來了一個渾身淋得精濕的少年。項老板一看他那身襤褸衣衫,一張臉就沉了下來,說小叫花子你別跑錯了門戶,這裏是館子,不是育嬰堂!那少年看上去有十四五歲模樣,個頭瘦小,因為受了冷說話有點顫抖,但底氣很足,說知道你們這兒是麵館我才進來的,你是老板?好得很!給我來二兩酒、一斤牛肉、一盤炒雞蛋,完了再下碗麵,湯多加點辣!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掏出個用兩條手帕紮的小包包,沉甸甸的看著墜手。一打開,項盼霖和祁寬寒的兩雙眼睛頓時定格——裏麵有一大一小兩根金條、幾個金戒指和10枚銀洋。

小叫花伸手拿了一枚銀洋,用兩個指頭夾著吹了吹,湊到耳畔聽著,笑道:“真貨,正宗袁大頭!”放在桌上,不無得意地看了看項盼霖,“一塊大洋吃這麽一頓,足夠了吧?唔?”項盼霖點頭笑道:“當然!當然!小……小孩子,你這些黃白之物是從何處得到的?”

小叫花回答:“一不偷,二不搶,三不騙,咱自有咱的來路,是光明正大之物!”

後來項盼霖和祁寬寒分析,認為這個手帕包包可能是小叫花從哪裏撿得的。

用祁寬寒的說法,當時首先動劫財腦筋的是他。他想從小叫花那裏把黃金銀洋搶下占為己有。他在廚房裏悄悄對項盼霖一說,項盼霖大點其首,說一不做二不休,要麽不動,動就連人一起動,結果了小叫花的性命算了!祁寬寒比項盼霖小十多歲,再說人家又是老板,當下自然聽項盼霖的。這樣,那雨夜登門的特殊主顧就被兩人活活勒死,屍體扔進了麵館後院的那口枯井。所獲贓物,項盼霖分給祁寬寒一根5兩重的小金條。

偵查員聽著,原以為後麵還有下文,因為他們所關心的是襲殺紅三軍團執法隊製造6命血案的事件,哪知祁寬寒的供述到此就結束了。小餘低聲喝道:“往下講!老實點!”

祁寬寒卻隻是搖頭:“沒了!我和項盼霖就做了這件事啊!”一邊說一邊用怪怪的眼神望著偵查員,可能心裏在想,我已經交代出謀財害命的大案了還不老實?

丁保國於是就去提審另一塊花崗石,那項盼霖剛才被丁保國施計灌了一陣迷魂湯,還自以為天衣無縫,起初也還是意欲“守口如瓶”,但一見他寄給祁寬寒的那封信,眼神就異樣了,情知祁寬寒那邊發生變故了。等到再聽小餘略微點了點祁寬寒所交代的內容,臉色倏變。這個家夥可能最近很關心報紙、電台關於共產黨和人民政府“鎮反”運動的寬嚴政策,馬上叫著“我坦白我坦白,我要走從寬道路”,跪倒在地,衝偵查員胡亂磕頭,被小餘一把扯了起來。

於是他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交代,說的情況跟祁寬寒基本一致。因為這個“基本一致”而並非完全一致,所以偵查員對於兩人的供述基本上是相信的。但是,“襲殺紅三軍團執法隊事件”呢?丁保國當然要盯著項盼霖追問,這主兒可是當年這起血案發生現場的老板!但項盼霖對於這起血案的情況雖然能夠陳述清楚,但堅稱自己跟血案的發生沒有任何關係。

那麽祁寬寒呢?他跟血案有沒有關係?

項盼霖的回答更是出乎偵查員的意料:“小寒那時還沒到湘春麵館來幹活呢!他是紅軍執法隊被害後的第二個年頭——哦,我想想——對!他是第二年的立夏才過來的,是開布店的趙老幺介紹的。”

偵查員折騰了這麽長時間,還是未能獲得破案的線索,難免頗有些沮喪。次日上午,丁保國硬著頭皮前往領導那裏匯報偵查情況,正要檢討,領導開口了,說小丁同誌你還真不簡單啊,自己是新手,領著3位沒有偵查經驗的新同誌在短短數日內就偵破了一起謀財害命大案,應該受到表揚。這一說,丁保國才有點高興起來。領導又指示讓他去把被害人的屍骨找到,砸定這起案件。至於那起襲殺紅軍執法隊案件,我相信你們是能夠找到線索,圓滿偵破的。

丁保國於是讓偵查員把項盼霖押上,去找被害人的屍骨。當年的湘春麵館一帶已經在國民黨的“焦土抗戰”中被那場著名的大火燒了個精光,現在的房屋是後來建造的,但基本格局還是與原來無異。所以盡管那口拋屍的古井已經不在了,但項盼霖經過仔細辨認,還是找到了古井的位置。挖地數米,終於起出了一具少年人的屍骨。

至此,謀財害命案是被意外偵破了,但專案組要幹的正活兒卻還是八字不見一撇。

五、

起出小叫花屍骨的當天下午,專案組四人開會分析案情。議來議去,覺得還是要把尋找線索的著眼點放在項盼霖身上。小郭提出,這個項老板在殺害小叫花那案子中的抗審能力很強,如果沒有像祁寬寒那樣當時“還沒有進店”的“不在現場”之類的鐵證,一時很難使人相信他跟襲殺紅軍執法隊血案沒有關係的。

另外兩個偵查員小沈、小餘讚同小郭的觀點,說這個項老板見財起意敢冒殺人的風險,如果遇到沒有風險的財產型誘惑,難道會不動心?所謂“財產型誘惑”,這裏指的是製造襲殺紅軍執法隊血案的勢力用金錢財物收買人參與。

丁保國於是決定,就此事分別去提審項盼霖和祁寬寒。祁寬寒已經被查明跟襲殺紅軍執法隊確實沒有關係,當時他還沒去湘春麵館幹活,之所以也要提審他,是想了解在他跟項盼霖的長期接觸中,是否聽項盼霖提起過襲殺紅軍執法隊血案之事,因為在包雲升的檢舉中,祁寬寒對於該血案是有過議論的。

小郭、小餘提審了祁寬寒,他已經記不得以前是否對於襲殺紅軍執法隊案發表過什麽議論了,反複啟發也沒有效果。於是就轉到他以前的東家項盼霖身上,答稱也沒有留下過關於此事發表過什麽議論的記憶。

丁保國和小沈提審項盼霖,開門見山就說到了襲殺紅軍執法隊血案之事。項盼霖自然承認他是知曉這個案件的,而且是現場目擊者之一。於是話題就扯到了他這個當年湘春麵館的老板是否跟該案有關上,項盼霖自是連連搖頭。丁保國已經領教過項盼霖的抗審水平,當下也不敢指望從其口中獲取真實情況,隻是讓他把事發當時在湘春麵館打工的所有人員的姓名以及目前的聯係地址一一說出來,目前聯係地址不知道的,就說以前的。項盼霖遵命報出了當年在他的店裏打工的6個夥計、學徒的姓名和地址,說這都是目前的住址。

專案組於是逐個訪問了這6名當年的夥計,一一進行談話,作了筆錄。然後湊到一起對筆錄內容進行了分析,發現有一點似乎可以排除對項盼霖的懷疑——

6名夥計中有5人都說到了事發當天,項盼霖的妻子因嚴重腹瀉而住了醫院,他那8歲的獨生子“細羊”無人照管,就跟著父親到麵館來了。在項氏家族中,這“細羊”是個金貴寶貝,項盼霖兄弟7人就這一個小子,屬於“七房合一子”,項家的香火傳承就寄托在他的身上。因此,項盼霖對“細羊”一向特別留心在意,可想而知,把這樣一個金貴兒子帶到發生不測的麵館來,顯然是一種無奈。那“細羊”在傍晚時睡了一覺,晚上8點鍾左右醒來後精神特好,店裏店外躥來奔去。項盼霖看著實在放心不下,就讓店裏年歲最小的那個學徒放下手裏的活兒,拿條板凳放在店門前涼棚下,陪“細羊”坐著講講故事玩玩什麽的,看住了不讓他到處亂跑。10點多鍾,紅軍執法隊巡邏組6人來到了麵館,因為天熱,就坐在涼棚裏的簡易座位上,招呼讓給每人下一碗光麵。幾個紅軍戰士看著坐在一旁的“細羊”,覺得挺可愛的,就逗著他玩。片刻,麵條上來了,那學徒就把“細羊”招呼到一邊,讓人家安心進食。對這6名紅軍戰士的襲殺,就是在這一刻發生的。事發突然,槍聲一響,那個年方15歲的學徒嚇得一個馬失前蹄跌倒在地,同時下意識地把“細羊”也扯倒了。事後發現,那學徒和“細羊”由於過度驚嚇而尿濕了褲子。

從上述情況可以看出,項盼霖應該是不知道這天晚上會在他的店鋪發生襲殺紅軍執法隊事件的,否則,他不可能把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的寶貝獨生子,安排在涼棚裏經曆子彈橫飛真刀真槍的場麵。而且,這件事項盼霖自己竟然沒有提及,而是被他以前的夥計們提及的,這更加增加了可信度。

這樣,專案組成員就一致認為可以將項盼霖的疑點排除。

這時,原先那個領導調到省公安廳去了,換了一個領導抓丁保國這攤子的工作。這位領導把丁保國找去聽取對於該案偵查情況的匯報,一邊聽一邊皺起了眉頭,看得出他對專案組的工作是不大滿意的。果然,聽完匯報後,領導問丁保國是否需要給你們派一位經驗豐富的同誌來協助搞偵查。丁保國是東北漢子,具有一股北方人的豪爽和倔強,如果領導不是在這種場合和以這種態度提出這個問題,他肯定舉雙手歡迎,而此刻他的強勁上來了,竟然下意識地一口回絕。領導把丁保國看了又看,最後點頭道:“好啊,那我等著聽你們的好消息啦!”

丁保國心裏憋著一股勁,離開領導辦公室後就召集小郭等3人開會,說了領導的期望,又說咱們得抓緊偵查。於是廢話不說,分析案情。說來說去,又回到了湘春麵館上,說那次襲殺行動顯然是一起有預謀的事件,既然有預謀,那就像打有準備之仗那樣得對現場進行偵察,而且得保證對手出現在現場。所以,可以幾乎是百分之百地肯定,對手事先是對襲殺目標的活動規律、路線、位置進行過偵察的。那麽,湘春麵館方麵的人,事後對於這種偵察活動有所察覺嗎?如此一分析,包括丁保國在內的4個偵查員心裏就都萌生出一種祈望:最好果真有這種情況,那就是線索了。

於是就作出了一個決定:把當年湘春麵館的6個夥計召集來舉行一個座談會,一起聊聊這個情況。

這6個夥計,在湘春麵館被大火燒毀被迫歇業後,就自謀出路各奔前程了,十幾年過去,現在有兩人自己開著店鋪當了老板,3人當工人,1人去長沙郊區楊家莊做了一戶富裕中農家的倒插門女婿。專案組要把他們召集來,也不是一樁說做就能做到的容易事兒。那兩個自己開店鋪和做倒插門女婿的倒還好辦,行動可以不受工作時間的限製,那3個當工人的就得通過組織出麵了,偵查員得一一聯係工廠的工會,通過工會再跟老板打招呼。如此折騰了兩天時間,總算把他們集中到了當年湘春麵館附近的一家茶館。

之前由於已經訪問過這6位,所以他們都知道要調查的是什麽情況。丁保國也沒有多費口舌做什麽動員,就把意圖說了說,請眾人回憶。由於要充分啟發各人的思路,所以這種座談就沒有限製和提示,隻要發言者認為要說的話是跟襲殺紅軍執法隊事件有關係的,就可以自由發言。這些當年的夥計自然都認為他們這6人肯定是沒有什麽嫌疑的,加上老板的疑點也已經被排除,所以就把話題集中在其他店鋪上。當時跟湘春麵館做鄰居的店鋪一一隨著他們的回憶被記錄於偵查員的本子上,有茶館、木材行、米店、布店、中藥鋪子、香燭店、家具店、茶葉店、豆腐店,等等。這些店鋪晚上都是不營業的,而對於襲殺目標的偵察,必須得在晚上同步進行,所以,如果是這些店鋪的人充當襲殺事件製造者的線人收集情報的話,那麽他們就得在晚上露麵,而且不止在一個晚上露麵,這樣自然就難逃湘春麵館這些夥計的注視。可是,這六位回憶下來,對此卻沒有印象。

偵查員啟發道:那麽,是否有其他人連續幾個晚上來湘春麵館用餐而又故意磨磨蹭蹭不肯離去的呢?

那六位根據這一思路又苦苦回憶,也沒有什麽印象。

這樣,丁保國就明白了,看來這個座談會並未達到預期效果,隻好另辟思路了。座談會結束四名偵查員回到市局後,一個個沮喪無比,連晚飯也沒心思吃。

就在這當兒,忽然門口警衛室打電話進來,說有人找丁保國。丁保國以為是哪個戰友什麽的,也沒心思見麵,說讓他在電話裏跟我說幾句話就行了。電話一接,卻是先前參加座談會的六人中一個姓易的,現今正是茶葉店老板的那位,他說丁同誌,剛才散會後我想起了一個情況,不知是否需要向你反映一下?

丁保國頓喜出望外,連忙派小沈去門口把他接了進來,因為條件簡陋,就在一間空著的審訊室裏接待了對方。這位易老板是上海人,後來入湘定居,當年是湘春麵館的收銀員,被尊為“賬房先生”。因為店小,專司收銀未免有些空閑,有時便還見縫插針相幫幹些雜活。此刻,易老板去而複歸是要向偵查員反映一個剛剛回憶起來的情況:他記得襲殺紅軍執法隊事件發生前的幾天裏,有一個臉孔陌生的癩痢頭少年每天晚上到麵館來,有時要一碗麵條,有時要二兩燒酒,總是坐在店堂裏靠窗口的那個位置,一個人慢慢地吃著,一坐往往要個把多小時。發生襲殺血案的那天晚上,那少年沒有來。後來,也沒有見過此人。

專案組對於易老板反映的這一情況甚為重視,次日即分別去找其他幾位夥計,請他們回憶是否見過這個癩痢頭少年。結果有兩個當時專司跑堂之職的夥計也回憶起來了,都說確實有這樣一個少年人,大約在十五六歲的樣子,個子長得不高,不過那副舉止倒已經有點老成的架勢了。襲殺事件發生的前夜他最後一次來麵館喝酒時,為了一碟豬頭肉的數量多少,差點跟麵館夥計吵架,還是易先生勸住的。

這樣,偵查員就對這個癩痢頭少年產生了興趣,可是上哪裏去查訪這個少年人呢?這不是大海撈針嗎?專案組幾經研究,還是不得要領。丁保國想起領導的期望,急得生了滿嘴的燎泡。

偵查工作陷入了僵局,四天時間就這樣白白過去了。第五天,處於進退兩難尷尬境地的丁保國忽然接到通知讓去見領導,丁保國頓時心驚肉跳,尋思上回領導出於好意要增派經驗豐富的同誌協助偵查,被我回絕了,此番可怎麽說?不想領導倒沒有說什麽,隻是給了他一份材料,說這是湘潭公安局轉來的,可能與你們偵查的那個案件有關,你拿去看看。

這份材料是一個姓黎的在押反革命分子被捕後,寫給公安局長的一份提供線索的信函,內容是完全針對1930年8月4日長沙發生的那起“襲殺紅軍執法隊事件”的。黎某是國民黨“軍統”特務,抗戰期間奉命在長沙一帶活動,跟多個土匪幫夥有較多的接觸。據他說,大約在1940年左右,他在跟一夥土匪一起喝酒時,曾經聽其中一個說起過長沙發生的“襲殺紅軍執法隊事件”,那人說那是寧鄉“白虎幫”所為,他們是為報“鼎豐銀樓大劫案”的失利之仇。原計劃要襲殺紅三軍團紅五軍紅六師政委彭雪楓,因為是彭雪楓下令製裁鼎豐銀樓劫案作案分子的,可是由於彭雪楓那天晚上,忙於參加部署紅軍撤離省城的會議未去湘春麵館吃夜宵,所以“白虎幫”就拿紅軍執法隊巡邏組開刀。據說,那是通過“白虎幫”在長沙的眼線“柏胡子”獲得的情報。

丁保國一看之下,覺得這可能是一條有價值的線索,於是跟郭、沈、餘三人一番商議後,作出決定:丁保國和小郭前往湘潭提審在押犯黎某,小沈和小餘在長沙調查“鼎豐銀樓大劫案”是怎麽一個案子。

丁保國和小郭前往湘潭,連夜提審了“軍統”特務分子黎某,但黎某所能提供的情況並不比他寫給公安局長那封函件中的多。最主要的是,他無法提供告訴他情況的那個土匪的姓名,不是他忘記了,而當時因為喝酒的人多且雜,他壓根兒沒去打聽那人姓甚名誰。

沈、餘兩人調查“鼎豐銀樓大劫案”倒是獲得了詳盡的材料,這一案件情況如下——

鼎豐銀樓是一家開張於1929年秋天的首飾店鋪,老板孫敬奎祖籍江蘇蘇州,出生於長沙,其父是清朝進士,當過清朝的四品文官,後辭官定居長沙。孫敬奎自幼聰穎,青年時出洋留學,回國後在武漢、南京、上海經商,積蓄了相當資產。1926年因病退出商界,回長沙老家賦閑休養。孫家素有積德行善之風,孫敬奎自然遵奉祖訓,地方上但凡有修橋鋪路、施粥舍藥之類的慈善事,他總是慷慨解囊,因此口碑甚佳,係一小有名氣的開明士紳。

孫敬奎是一個閑不住的人,他在休養3年後,便在長沙開了一家銀樓,專營首飾珠寶。孫敬奎的兒子孫自善係進步青年,當時跟中共地下黨暗有聯係,曾從老父處數次取款,或直接資助地下黨,或購置西藥、電池、日用品等輸送給紅軍。據說紅三軍團首次攻打長沙時,孫自善曾根據中共地下黨的要求收集、提供過若幹有價值的情報。因此,紅軍攻占長沙後,鼎豐銀樓便被予以特別關照,未受不法分子騷擾搶劫。饒是如此,見多識廣的孫敬奎還是不敢大意,吩咐暫停營業,將首飾珠寶密藏於地下室內。到7月30日,見共產黨已經成立了臨時省政府,而進駐城內的紅軍也已控製了情勢,便想是否該恢複營業,增添點繁榮氣氛,為共產黨捧捧場。

孫老板主意還沒打定時,意外就發生了。這天中午,一家人連同幾名店員在院子裏正擺開了桌子準備吃飯時,忽然有人叩門。一名店員出去一看,門外是一個身穿紅軍軍服的小夥子,背負一支步槍、一頂鬥笠。隻道人家有什麽事,便開了門。那小夥子進門,身後還跟著六個漢子,都是便衣打扮,一臉的凶相。孫敬奎一看便覺得不對,站起身來正待說什麽時,大門已經被關上了。與此同時,一長六短七支家夥已經對準了在場的大小十來口!那個冒充紅軍的匪徒低聲喝道:“孫老板,兄弟夥是寧鄉‘白虎幫’的,來向您老借點貨!”

寧鄉“白虎幫”是長沙地區一個土匪團夥,以貪婪、凶殘而聞名於三湘。孫敬奎當下聽著隻暗暗叫苦,還沒有做出反應,就已經被對方一把揪住搜去了鑰匙,然後就和家小、店員一起被驅趕進了後院的一間空房。匪徒將房門扣住上鎖後,留下一個年歲較長的土匪在門外看守,其餘人就去店堂搜索首飾珠寶了。

孫老板已經把首飾珠寶藏於地下室的保險櫃內了,店堂的貨櫃內空空如也,匪徒就打開了地下室搜索。那保險櫃是德國貨,鑲嵌於牆內,設有數道密碼,匪徒無法對付。正準備將孫老板揪來打開時,忽聽見上麵傳來了槍聲,不禁一愣,尋思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怎麽回事呢?原來,“白虎幫”匪徒犯了一個疏忽:他們上門打劫時,以為把孫家這邊的人口全都控製了,卻不料竟漏了那個做飯的廚子肖老四。匪徒進門時,肖老四正去後院廚房裏往外端湯,一聽前麵動靜不對,當下便爬牆而出。老頭也不知該往哪裏去討救兵,出了小巷劈麵正好跟一支紅軍執法隊巡查小組相遇。他不識字,但看見對方胳膊衣袖上比一般紅軍多了個紅布箍箍,上麵還寫著字,便想大概是管得了此事的,於是就攔住人家報告了。

巡查小組一聽,當即將鼎豐銀樓的大門和後牆悄然控製,因對方有七人,而且是著名的“白虎幫”悍匪,單兵作戰能力自然了得,於是便迅即召集人馬增援。少時,一個排的紅軍就趕到了,於是開始行動。紅軍爬上後牆,首先一槍就解決了看守孫老板全家的那個土匪。然後跳進院內解救孫老板家小、店員,同時將前麵店堂包圍起來。

在地下室的六名匪徒情知不妙,當即反撲。他們從地下室出來後,迅速占據了店堂的有利位置,和包圍的紅軍進行激烈槍戰。這時,受命主持整頓治安秩序的紅六師政委彭雪楓聞報趕到了現場,親自指揮戰鬥。彭雪楓是一名智勇雙全的驍將,史料記載:“在中央紅軍進行的曆次戰鬥中,他無役不從,每次都披堅執銳,身先士卒,且多次擔任先鋒隊的指揮員。”對於這樣一位將軍來說,眼前這六名悍匪不過是小菜一碟。彭雪楓了解情況後,下令:一個也不要打死,全部抓活口,留著開公審大會殺雞儆猴用!

活口怎麽抓法?彭雪楓自有計較。他讓人取來石灰用紙包上,先把石灰包投進店堂,然後又用破布蘸上火油點燃後外裹濕棉絮,以長竹竿挑著一個個從窗口裏送入店堂。匪徒被石灰和煙霧熏入了地下室,還未來得及關上門,另一批石灰包物已經紛紛投了下來。無奈之下,隻得繳械投降。

彭雪楓親自審訊被捕匪徒,在確認其全係血債累累、罪大惡極的慣匪後,於當天晚上即召開公審大會,將這六名匪徒連夜全部開刀問斬。

這一當時聞名省城的非常事件,被稱為“鼎豐銀樓大劫案”。

專案組據此認為,黎某提供的這份材料的可信程度較大,“襲殺紅軍執法隊血案”可能確係寧鄉“白虎幫”土匪所為。於是,決定尋找那個向“白虎幫”提供情報的“柏胡子”。

六、

偵查員分析,“柏胡子”這一稱謂,通常應是一個人的諢號,而不會是真實姓名。既然跟“白虎幫”這樣的悍匪幫夥有來往,那看來此人絕非泛泛之輩,江湖上自然有著一些小名氣。所以,這樣一個家夥應當去向熟悉當地解放前幫會的人士去打聽。

於是,丁保國就去找了湖南省公安廳一位同誌,當時他受命正在編寫一份用於當前公安偵查工作的資料匯編(後來內部印刷,題名《湘地封建幫會切口》),經其介紹,結識了一位民主黨派人士。此公抗戰前是記者,家庭有比較強硬的背景,因為采訪需要結識三教九流各類人物,後來抗戰時又跟日本人打了許多交道,抗戰勝利後和中共地下黨建立了聯係。丁保國登門造訪,一說“柏胡子”,對方馬上大笑,說那是哥老會的敗類,是違犯了幫規讓人家趕出來的一個主兒。

丁保國心裏一鬆,問這個人現在住哪兒,我想去找找他。對方說,“柏胡子”現在住哪兒我是知道的,不過你要去找他那可辦不到。丁保國暗吃一驚,尋思怎麽還有這樣一說?正納悶間,對方說了:“柏胡子”早在抗戰時期大約1940年就患病而歿了,丁先生你上哪裏去找他?

丁保國頓時覺得就像三九嚴寒天被人淋了一盆冷水,唯一的希望破滅了。愣了片刻,他總算回過神來,問道:“那麽,他的家人後來到哪裏去了?”暗忖“柏胡子”死了,也許可以從其家那裏打聽到什麽線索。

對方說:“‘柏胡子’本名柏孟武,娶了大小兩個老婆,可能他本人有什麽毛病,所以兩個老婆都沒有生育。他那大老婆和小老婆一向不睦,整天吵得不可開交,弄得‘柏胡子’不勝其煩,最後就把大老婆趕出家門,登報聲明離婚。後來‘柏胡子’患傷寒一命嗚呼,小老婆卷了他留下的財產一走了之,不知去向。他那離婚的大老婆現今還健在,姓鍾,住在西門玉帶巷,因做得一手好針線活兒,所以隻要到那裏一說鍾婆婆,沒有一個人不知曉的。”

丁保國告訴對方,自己因為調查一個案子的需要,很想了解那個死去的“柏胡子”生前的一些情況,想來他的親屬也可能知道點。不料眼下卻是這麽一個情況,那看來倒是有點犯難了。說著便向對方請教,詢問自己如果去找“柏胡子”那離了婚的大老婆的話,應該怎樣說較為得當?對方想了一想,說你就說是記者,想寫一寫“柏胡子”這個人,如何評價想聽聽她的意見。然後就順著她的觀點說話,把需要了解的內容夾在話裏對她說,她可能會告訴你的。

丁保國返回市局後,找來偵查員小沈,說我們四人中要數你小沈同誌文化水平最高了,你還當過老師,那就是正宗知識分子了,看來冒充記者出麵最為合適。至於我嘛,就算是給你當保鏢的。咱們兩個登門采訪,我跟派出所說好,讓玉帶巷那邊的居民委員會派人陪同上門,免得老太太心裏不踏實。

這個方案果然有效,那老太太見是居委會主任陪同登門的,自然信以為真。居委會主任告辭後,小沈就說明了來意,說我們領導讓我寫寫以前的幫會人物,我聽說柏孟武先生的人生經曆極為豐富,所以想寫寫他,老太太您看如何?老太太一聽就開口大罵起來,罵的自然是“柏胡子”又娶了個小老婆之事。小沈馬上附和,說這需要在文章裏予以披露並且批判,老太太您得多提供些材料給我。於是老太太就口若懸河地說個不停,聽得丁、沈兩個幾乎忍無可忍,但又不敢露出些許厭煩的神情,隻好強打精神邊聽邊記。好不容易等她說完,馬上按照事先列出的提綱向對方了解“柏胡子”的社會關係。老太太果然知曉一些前夫的情況,說“柏胡子”的交際很廣,跟哥老會、紅槍會、一貫道以及寧鄉“白虎幫”、臨湘“飛天鷂子”、湘潭“一炷香”等土匪幫夥都有關係。

老太太說了一會兒,又把話題扯到了長沙城內的社會交際,也說了一些她所知道的情況,點出了一些人名,小沈都一一記錄了下來。接著,就說到了具體所做過的事情。小沈說老太太您盡管放心,您知道什麽就說什麽,知道多少就說多少,別管好事還是壞事。共產黨有政策,對於已經死了的人,即使做了該當千刀萬剮的極大惡事,也是決不追訴的,況且“柏胡子”也沒有什麽親人,至於您老人家,早就跟他離婚了,我們也查過那份報紙,白紙黑字登得清清楚楚,那就更沒有任何關係了,所以盡管放心大膽地說就是。老太太於是說了“柏胡子”生前做過的一些小有影響的事情,果然有好有壞,好的是帶頭發起搞慈善活動,救濟窮人以及修橋鋪路建造寺廟,鼓動哥老會對抗舊政府;壞的是給土匪收集情報,坐地分贓,混在土匪中奸汙婦女。

丁保國聽到這裏,馬上給小沈使了個眼色。小沈於是便裝做好奇似的問:“老太太,聽說當初‘鼎豐銀樓大劫案’就是‘柏胡子’他給寧鄉‘白虎幫’提供的情報?”

老太太不假思索道:“對的!就是‘柏胡子’提供的情報,他用酒灌醉了鼎豐銀樓的一個夥計,從那人嘴裏套出了銀樓的有關情況。那次,他是派城隍廟那裏的一個姓李的老頭去寧鄉給‘白虎幫’送的信。”

小沈假裝歡喜:“哦!多謝您老人家了,我總算搞清楚了一個疑點。那麽,後來聽說‘白虎幫’給他們在銀樓案中失風丟命的弟兄報仇,襲殺了紅軍執法隊,那也是‘柏胡子’送的情報?”

“對!那也是他送的情報。不過,那是‘白虎幫’的總舵向大爺飛信讓‘柏胡子’幹的,他如若拒絕,按照江湖上的規矩,那就是表明他跟‘白虎幫’斷交了,而如果‘白虎幫’繼續幹此活兒正好失了風,那通常就會被認為是被‘柏胡子’出賣的。‘柏胡子’懂這規矩,所以盡管知道這會得罪共產黨,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幹了。哼,幸虧這死鬼已經去了閻王爺那裏,否則如今共產黨坐天下了,說什麽也饒不了他的。記者先生,我當時是勸他別幹的,但他還是幹了,不過他自己始終沒有出麵,而是讓‘小癩痢’去探明情況,然後直接通知了‘白虎幫’派來接頭的土匪。不過,後來向大爺他們辦成了事,特地進城來請客吃飯表示感謝時,‘柏胡子’也去了,還收了“白虎幫”贈送的禮品。那時,紅軍早已撤出省城了。”

小沈一聽“小癩痢”三字,眼睛頓時一亮,隨即打聽:“‘小癩痢’是哪位?”

“是‘柏胡子’以前雇傭過的一個夥計的兒子,那小子是個癩痢頭,所以‘柏胡子’叫他‘小癩痢’。看他人還機靈,有時就讓他送送信,打聽打聽情況,賞些小錢用用。”

丁保國和小沈馬上意識到,原湘春麵館的賬房易先生所說的少年看來就是“小癩痢”了,暗歎總算不虛此行。於是又打聽“小癩痢”的姓名,原以為老太太不一定知曉,哪知她馬上說了出來。這個名字一亮出來,真使偵查員大大吃驚,竟然是包雲升!

偵查員目瞪口呆了。那個包雲升不是這起案子的檢舉人嗎,怎麽現在成了嫌疑人了?於是再追問下去,想了解更多的細節,但老太太卻再也說不出更多了,於是謝過後便告辭了。

丁保國和小沈返回市局,稍一考慮,決定立馬調查包雲升是否就是老太太所說的那個“小癩痢”,跟易先生所說的那個少年又是否是同一個人。於是就想到了請易先生等幾個對當初那個少年有印象的辨認包雲升其人,然後再請老太太辨認。

次日,易先生等幾個原湘春麵館的夥計被公安局派車接到雷公堂看守所,在麵對著院子的一間屋裏靠窗口坐下,然後把犯人拉出來放風。但是,可能是距離隔得較遠,也可能是歲月已經過去了20個春秋,總之易先生他們一時都沒有認出來。於是,丁保國便讓他們幹脆直接走到院子裏,跟放風的犯人零距離接觸。這一接觸,反倒是包雲升最先認出了易先生等人,一張臉頓時變色!接著,易先生他們也先後認出了這人就是當年見到過的那個癩痢頭少年。

那時犯人還沒有普遍實行光頭製度,包雲升還留著較長的頭發。丁保國馬上讓看守員拿來理發工具,命令一個會理發的犯人給包雲升理了個光頭。這一剃光,就真相畢露了,包雲升的癩痢頭雖然早已痊愈,但那滿頭疤痕卻是無法消除的。

丁保國等人當即訊問。到這當兒,包雲升知道已經大事不好,但還心存僥幸,假裝糊塗。但這種抗拒形同紙壁蒿牆,被丁保國問了一句“要不要請‘柏胡子’以前的那位鍾太太來對質”就擊破了。

包雲升終於供認了自己當年接受“柏胡子”的指使偵察彭雪楓的行蹤和活動規律,他不但一連數日晚上都去紅六師司令部杜家祠堂那邊的湘春麵館偵察,白天還積極尋找跟蹤彭雪楓的機會,終於摸清彭雪楓每天晚上要去湘春麵館用其傷殘補貼費吃一碗光麵當夜宵。於是,他就根據“柏胡子”事先的安排,去了“白虎幫”在城外的秘密接頭點報告了這一情報。“白虎幫”於是派遣了四名槍手化裝混入省城行刺。但那天晚上彭雪楓未去吃麵條,土匪報仇心切,於是就對六名紅軍執法隊巡邏戰士下了手。事後,“白虎幫”總舵進城設宴致謝,包雲升沒有資格出席,但獲得了土匪托“柏胡子”轉交的10枚大洋的獎賞。

本來,這樁罪惡還不一定暴露。但是,包雲升因犯強奸罪被捕,他見人民政府公布了“立功折罪,立大功受獎”的政策,於是就想把這起大案嫁禍於鄰居祁寬寒頭上。尋思時隔20年,湘春麵館也早已燒沒了,還有誰能說得清楚那件事?而辦案人員麵對如此一起大案肯定是立功心切,最後還不是祁寬寒倒黴?隻要祁寬寒真的被認做案犯,那他這份功勞就是鐵定的了。哪知,這起大案竟然被查了個水落石出,反倒把包雲升自己給牽了出來!

包雲升還交代了事後他從“柏胡子”嘴裏聽到了那四名襲殺紅軍執法隊凶手的姓名。丁保國將材料轉往寧鄉方麵,很快就傳來消息:四名凶手中,一名已在後來的土匪火並中喪生;一名在抗戰時投奔“軍統”當了特務,解放前夕逃往台灣;另外兩名雖然早已搖身一變成為良民,但材料一到還是立即給查了出來,已經逮捕,目前正在清算以前的其他罪行,不久將依法嚴懲,死刑肯定是逃不了的。

至此,襲殺紅軍執法隊“懸案”的偵查終於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

【附錄】

聰明反被聰明誤!

偵查員厲害!

愚蠢貪婪的下場~

白虎幫總舵主呢?沒交代

陝西省副省長、省公安廳廳長胡明朗,赴任重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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