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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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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006:亂世女特工

(2020-09-22 16:19:46)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006——亂世女特工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05年第11期

作者:楊世運

  • 大漢奸道出一位天仙女特工

1945年仲秋時節。重慶西郊,歌樂山下,白公館。

這是一幢中西合璧建築風格的別墅,掩映在綠陰之中,因為它原來的主人姓白而得名“白公館”,如今早已被國民政府充為公用,成為關押重要政治犯的看守所(新四軍軍長葉挺將軍就曾被囚於此)。去年,“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迎來了一百多位美國軍官,蔣介石指示軍統局局長戴笠,務必細心周到地接待盟軍貴客。戴笠不敢怠慢,便將環境幽靜的白公館裝修一新,改看守所為招待所,供美方代表團中的校級軍官居住。一年時光過去了,燈紅酒綠的招待所完成了使命,舊業重操,又變成了一座戒備森嚴的看守所。

偌大一座白公館,這段時間隻軟禁了七個犯人,他們是:周佛海、楊淑慧、楊惺華、羅君強、丁默邨、馬驥良。

周佛海,汪精衛漢奸政府中的“重量級”人物,曾任偽行政院副院長、財政部長、特工委員會主任委員等要職。楊淑慧是他的老婆。楊惺華是他的妻弟,曾任偽中央信托公司總經理。羅君強也是偽政府中的高官,曾任司法行政部長、稅警總團團長等職。馬驥良,偽中央儲備銀行總務主任。至於丁默邨,更是周佛海手下的一員大將,他不僅是周的同鄉,更是周的忠實幕僚,周佛海任特工委員會主任委員,丁默邨任該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並兼任特工總部主任委員,實際掌控著特工大權,為汪精衛、周佛海立下過汗馬功勞。

周佛海認賊作父,死心塌地替日本人當走狗,但他生性狡詐,懂得怎樣為自己留後路。在不影響自己根本利益的前提下,他也暗中與重慶國民黨政府聯絡,幫重慶方麵做一些事情。例如,汪偽特工總部原副主任(後任汪偽江蘇省主席)李士群,就是周佛海配合重慶軍統局派往上海的特工人員給暗殺的。其實周佛海這是借軍統之手除掉了政敵,可謂一箭雙雕。周佛海自恃對重慶有功,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之後,他立即向蔣介石表忠心,願效“犬馬之勞”。蔣介石任命周佛海為“國民黨軍事委員會上海行動總隊總隊長”,命令他負責“維護上海及寧滬杭沿線的治安,保證國民政府軍隊的全麵接收”。周佛海拚命表現,糾集偽軍武裝,又借助日軍勢力,大肆清剿“共黨”,抵製新四軍接收上海。周佛海為蔣委員長立了一大功,滿以為可以再次加官晉爵了,卻不料突然被押往重慶軟禁。

周佛海惶惶不可終日,一見到軍統方麵前來“看望”他的官員,便主動搭話,拐彎抹角,想從對方的口中打探自己的前途。這一日,他在囚室裏見到軍統局總務處處長沈醉少將,打探的機會又來了。他裝作閑聊的樣子,不問自己的命運,隻把話題扯到他部下的身上。恰好這時隔壁囚室裏傳來丁默邨一陣又一陣的咳嗽聲,周佛海便借題發揮,對沈醉說道:“隔壁的默邨,他也為你們出過力呀,並且他同我一樣,也是與戴笠局長有過聯係,你們卻為什麽不肯放過他,早在六年前就派人去暗殺他,並且安排得那麽周密,殺手居然是個天仙般年輕漂亮的女特工?”

周佛海的一番話,把沈醉問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真的不知道六年前的暗殺行動,更不知道周佛海所說的天仙女特工姓甚名誰。

周佛海道出了她的名字:鄭蘋茹。

“鄭蘋茹?她現在在哪裏?”沈醉問道。

周佛海低下頭,裝出萬分痛心的樣子回答:“唉,可惜了,可惜了她如花似玉的年輕生命!因為暗殺未遂,汪精衛下令,把她給槍斃了,死的時候年僅二十三歲……”

  • 鄭蘋茹:“女大學生+運用人員”?

“鄭蘋茹,鄭蘋茹!”沈醉反複念叨著這個名字,惟恐疏忽遺忘。離開白公館,他立即趕往軍統局人事處,要求查詢鄭蘋茹的檔案。人事處檔案員翻遍了花名冊,也沒發現“鄭蘋茹”三個字。沈醉不罷休,請中統人事部門幫忙查閱,得到的回答是:中統的名冊中也沒有鄭蘋茹這個人!

軍統、中統都不在冊,那麽這位年輕漂亮為國捐軀的女特工,她是屬於什麽組織呢?難道她是個共產黨員?沈醉把這一情況向戴笠匯報,戴笠指示:一定要把此人的身份查清楚。不久,從上海中統機關傳來訊息:鄭蘋茹既非軍統、中統特工,也不是共產黨,她隻是中統的一名“運用人員”,因此沒造冊登記,就連外圍組織的花名冊上也無記錄。

“運用人員”?沈醉覺得這個稱呼太刺耳,太少人情味。一個年僅二十三歲的姑娘,為了抗日,為了鏟除漢奸,深入虎穴,獻出了寶貴生命,到頭來隻因是個“運用人員”,不僅沒有得到撫恤,就連名字也無處可查,實在有些不近人情。沈醉再次向戴笠匯報,戴笠指示:查證鄭蘋茹犧牲的經過,若確為抗戰而獻身,無論她是否在編,都應列入特工有功人員名錄。

上海方麵的調查報告很快便傳到重慶,軍統的官員們讀著一行行令人心跳的文字,無不為之動容。鄭蘋茹,她年輕的生命確實是獻給了國家!並且,在她隻身一人深入虎穴伺機鋤奸之前,她還多次接受中統和軍統的指示,出色完成了重要任務。例如,軍統特工人員熊劍東在上海被日軍抓捕,經軍統安排,鄭蘋茹毅然挺身而出,參與了營救行動。還有,日本首相近衛文麿(就是此人,將日本內閣完全變成了戰爭機器)的兒子近衛隆初來到上海吃喝玩樂,鄭蘋茹接受中統指示,不僅接近了近衛隆初,而且把這個花花公子帶到了“好朋友”家(中統的情報站)喝茶聊天。雖然近衛隆初腹內空空,中統從他口裏並沒掏出什麽重要情報,但日本特務機關卻為首相公子的“丟失”嚇出了一身冷汗,驚歎中統手段的厲害。他們哪裏會知道,為中統立此奇功的居然隻是一位正在讀書的女大學生!

而鄭蘋茹的家世,則更令軍統的官員們肅然起敬。鄭蘋茹的父親是位鐵骨錚錚的愛國誌士,麵對日軍和汪偽政權的淫威寧折不彎。鄭蘋茹的兄長是“國軍”的飛行員,在與日寇的空戰中英勇犧牲。像鄭蘋茹這樣的“運用人員”,她不比那些中統、軍統在編人員之中的庸碌之輩們更值得彪炳史冊嗎?

  • 妙香樓裏一聲歎息

太陽剛剛西沉,身著筆挺西服、戴一副寬邊假近視眼鏡的嵇希宗便又來到了老地方:福州路會樂裏妙香樓。

會樂裏堪稱上海灘的第一塊“風流寶地”,在這一片像棋盤一樣縱橫交錯的石庫門弄堂裏,僅是登記在冊的大小妓院就有一百多家,掛牌的妓女少說也有好幾百人。花裏頭挑花,嵇希宗惟獨鍾情於妙香樓,這自是有重要原因的。

像前幾次一樣,嵇希宗此來,又是點了他的老相好小桃紅的牌子,隻讓小桃紅陪他閑坐喝茶,並不要她的身子,但該付的錢,照付不誤,一分也不少。小桃紅樂得閑一回身子,嗑著瓜子,品著香茶,有一搭無一搭說幾句甜言蜜語,小心伺候著身邊這位既年輕又出手大方的貴客。

“這茶是正宗的洞庭山碧螺春,聽說要用幾萬片嫩芽才能炒出一斤。”想不出話題時,小桃紅就端起茶盅誇茶葉。

嵇希宗隻是淡淡一笑,並不搭腔,他的目光時不時在“大茶壺”身上遊移。

所謂“大茶壺”,就是提著一把長嘴開水壺為客人們跑堂續茶的堂倌。妙香樓裏的“大茶壺”換過好幾茬,新來的這一位年紀輕輕,看模樣頂多二十歲出頭,生性靦腆,走路總是低著頭。

“嵇哥,你認識這個‘大茶壺’?”小桃紅突然問道。

嵇希宗一聲冷笑,不緊不慢回答:“我怎麽會認識他?跟我來往的,你知道都是些什麽角色嗎?”

“我猜你也不可能認識這種小赤佬,但你為什麽老盯著他看?”

“因為我想起了一個人,一個也是提茶壺的小赤佬……”

“不用我猜,你是說那個四川‘茶壺’鄭鐵山,對吧?”

“正是他!你最近見過他?”

“我到哪兒見他?自從五年前這裏出了事,魯老板一走,他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這裏的姐妹們,就沒有一個人再見到過他?”

“沒有,沒聽說有誰見到過他。姐妹們倒是常念叨他,都說後來的這些‘大茶壺’們,沒有哪個比鄭鐵山續茶的姿勢更好看。”

“唉!”嵇希宗一聲歎息,突然伸手把小桃紅拽進懷裏,摸一摸她的臉蛋,說道:“我求你一件事,你不會不答應吧?”

小桃紅嬌滴滴回答:“看你說的,怎麽敢說是你求我?就是我這條命,你說聲要,我也不敢說不拿給你呀!”

“我不要你的命,丟了你的命別人舍得我還舍不得。我隻要你留心替我找到鄭鐵山的下落,動員你的姐妹們也幫忙打聽,有了消息快告訴我,我不會虧待你!”

“嵇哥,你能告訴我嗎,你為什麽要找姓鄭的?他不過是個鄉巴佬……”

“這個你就不必問了,你隻記住打聽到消息有重賞就行了!”

  • “有功之臣”的“利用”理論

走出妙香樓,嵇希宗卻並沒離開會樂裏,仍然像遊魂一樣,在這一家妓院坐一坐,又到那一家妓院轉一轉,心神總也不得安穩。

這些日子,他命犯煞星,事事不順。第一樁倒黴事,緝查共黨重要情報人員的任務毫無進展,連連遭上司責罵。第二樁倒黴事,出言不慎,引起了重慶的指責,聽說就連戴笠也開口罵娘了,這不能不讓嵇希宗鬱鬱寡歡。

“鄭蘋茹隻是一個‘運用人員’,連外圍組織的名冊上也沒有她!”——此話就是出自嵇希宗之口。

還有一番話,嵇希宗說得更刻薄,幸虧他的頂頭上司沒把這話匯報給重慶。他說:“鄭蘋茹虎穴鋤奸,最重要的原因是出於好奇心,她這個人生性喜歡冒風險。”

嵇希宗沒想到,他拿這番話來貶低鄭蘋茹,結果是適得其反。那麽,他為什麽不想讓鄭蘋茹揚名呢?其中的原委,隻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按上海話來講,嵇希宗可不是個無足輕重的“白相人”,他有根有底有靠山,現如今更是個呼風喚雨的角色。他是浙江吳興(今湖州)人,與中統局的最高領導人陳果夫、陳立夫兄弟是同鄉。若僅僅是同鄉倒還罷了,他並且是果夫、立夫的親表弟。因為有了這一層關係,因此,雖然他在中統組織裏官職並不高,但卻是一個誰也不敢小覷的實力派人物。日軍占領上海前後,他的身份是中統局上海特區情報股外勤人員。1941年春他秘密抵重慶,被提升為中統局本部“黨派調查處總幹事”,不久又被派來上海。如今抗戰勝利,他再次加官晉爵,被任命為中統局“上海專員辦事處”主任委員。

嵇希宗吉星高照,不僅官場得意,在情場上也是一路春風。他有數不清的女朋友,其中曾經最令他心醉的便是鄭蘋茹。

提起他與鄭蘋茹的相識,說來就話長了。

第一次見到鄭蘋茹,是在鄭蘋茹的家中。受陳果夫、陳立夫兄弟之托,他們的堂弟陳寶驊特意到鄭府拜訪。也是嵇希宗桃花運走旺,恰遇陳寶驊心情特別好,就把嵇希宗也帶到了鄭家。當然,他倆的關係也非同尋常,陳寶驊身為中統上海站的特派員,是嵇希宗的直接上司,又加上表兄弟這一層關係,因此對嵇希宗格外關照。

鄭蘋茹的父親鄭鉞先生是一位理當受到敬重的長者。他早年參加同盟會,是孫中山先生的忠實支持者。孫中山流亡日本時,鄭鉞也陪同前往。他娶了位日本女子為妻,夫妻感情篤深。妻子敬仰中華文化,隨夫改姓,為自己取了個中國名字:鄭華君。日本發動侵華戰爭,她深惡痛絕,從此羞於讓人知道自己是個日本人。她把大兒子鄭海澄送往中國飛行部隊,空戰中為國捐軀。女兒鄭蘋茹、幼子鄭南陽在父母的教育之下,也都從小就立下了為國立功的宏大誌願。

嵇希宗第一眼見到鄭蘋茹,就被她驚人的美貌所打動。他暗自讚歎:天啦,世上竟然有如此之美女,難道她是從天宮裏飛下來的?而鄭蘋茹的言談舉止更是不同凡響,溫文爾雅,自然天成,出水芙蓉也難以相比。

怎樣才能常常與鄭蘋茹見麵?嵇希宗冥思苦想,寢食難安。他終於想出了絕妙辦法:如果以“抗戰救國”為號召,動員鄭蘋茹參與中統的活動,她和她的父母肯定不會拒絕的,這樣一來,同她在一起的機會不就會多起來了嗎?

果然不出嵇希宗所料,鄭蘋茹一聽說為抗戰出力,立即表示:“無論叫我幹什麽事,我都不害怕!”而鄭鉞夫婦也支持女兒,囑咐她要膽大心細,遇事多動腦筋,認真謹慎。

嵇希宗大喜過望。

鄭蘋茹接受的第一項任務,便是個被中統稱之為“天字號”的特別行動:接近日本首相近衛文麿的兒子近衛隆初,從他口中獲取情報。

如果換了別人,想完成這樣的任務無疑是上天摘月,但是鄭蘋茹卻是舉重若輕。因為她在母親的影響下,不僅會講一口流利的日語,而且懂得許多日本的禮節,隻須把和服往身上一穿,就是個地地道道的日本少女。再加上她天資聰穎,善於應對,因此對完成任務充滿信心。

再說近衛隆初這個紈絝子弟,從小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混混”,吃喝玩樂無所不為。他原在美國留學,鬧出了不少風流事,因此他的老子便將他交給老友、“東亞同文書院”院長中山優來管教。這“同文書院”就在上海,於是花花公子就來到了他早已想往的“東方樂土”。他哪裏有什麽心思讀書求學,在“十裏洋場”真是如魚得水,整日在酒館舞廳裏鬼混,行蹤難尋,害得負責保衛他的日、偽特工們疲於奔命。

這就給鄭蘋茹創造了有利條件。當近衛隆初在百樂門舞廳第一次見到美女鄭蘋茹時,他驚喜的眼睛,比嵇希宗見鄭蘋茹時瞪得更大。他迫不及待地上前邀鄭蘋茹跳舞,一交談,更是喜出望外:原來這美若天仙的女子是日本人,也是在上海讀書!於是二人互通了姓名,相約今後要常常見麵。

終於,這隻狼崽子被引進了陷阱,他隨同鄭蘋茹來到“朋友”家,喝酒談笑,通宵達旦。日、偽特務機關為他的“失蹤”而喪魂落魄,沒想到他自己於第二日安全地回到書院。原來嵇希宗等人發現近衛隆初滿腹草糠實在無任何情報價值,就對他“送客”了。但是,嵇希宗仍然因為這一次漂亮的行動而立了大功,受到中統重賞。而真正的功臣鄭蘋茹卻默默無聞。嵇希宗當然不願讓別人分享他的功勞,因為他需要踏著“功勞”的階梯步步高升。對於鄭蘋茹,他隻是利用而已。多年的特工生涯,早已使他懂得了“利用”二字的妙處。他沒有對上司匯報說鄭蘋茹隻是個被“利用”的人員,而是稱她為“運用人員”,他自認為,這已經對鄭蘋茹很是抬舉了。

  • 愛情與陰謀

嵇希宗成了鄭府的常客,每次來訪,“鄭伯伯”、“鄭伯母”都喊得親熱。漸漸的,鄭氏夫妻對嵇希宗產生了好感,覺得他文武兼備,人才難得。他們也看出,嵇希宗對女兒有意,雖然年齡上有些不相當,嵇比女兒至少大十歲,但長相年輕,又稱得上是一表人才,因此心裏也早就同意了。而鄭蘋茹呢,更是敬重嵇希宗有勇有謀並且有一腔愛國熱情,心裏暗自為自己的美滿姻緣而欣喜。

這一日二人相見,嵇希宗突然又向鄭蘋茹布置一項特別任務:想辦法走進滬西“殺人魔窟”,救出軍統特工人員熊劍東。

熊劍東,浙江省新昌縣人,青年時代曾留學日本士官學校,後加入國民黨,成為軍統內的一員猛將。抗戰爆發,他被任命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別動軍淞滬特遣分隊”隊長,並兼嘉定、昆山、青浦等六縣遊擊總隊(又稱“忠義救國軍”)總司令。1939年3月,他在上海被日軍抓捕,關進了滬西“殺人魔窟”。

滬西“殺人魔窟”是指什麽地方呢?它是日本侵略軍與汪偽政府合辦的“特工總部”,因為位於極司菲爾路(今萬航渡路)76號,因此被人們簡稱為“76號”。這裏鐵門沉沉,戒備森嚴,各色刑具應有盡有,真比魔窟還要恐怖。這樣的鬼地方,叫鄭蘋茹一個年紀輕輕的弱女子怎樣走進去?

嵇希宗早已成竹在胸,他詭秘地對鄭蘋茹說道:“別人不敢進,你卻可以大大方方地暢通無阻。”

“我?我怎麽就可以走進去?”鄭蘋茹睜大一雙好奇的眼睛,臉上的表情越發顯得天真可愛。

嵇希宗心裏一沉,暗暗覺得隱痛,但他重新振作精神,把兒女情長暫且置之於腦後,繼續賣關子:“當然隻有你才可擔此大任,你自己猜猜是為什麽?”

“哎呀我猜不出來,你快告訴我吧,是不是叫我參與劫獄行動?”

“劫獄?劫獄的粗活怎麽能叫你幹?你隻須打扮得漂漂亮亮,輕鬆自如地前往,就說你要拜見一個人。”

“見誰?”

“見你從前的校長呀!”

“我從前的校長?他是誰?”

“你仔細想想看。”

“我想不起來,你快告訴我吧。”

“丁默邨。你就從這個人身上下手!”

丁默邨?鄭蘋茹想了許久,才終於想起幾年前她在讀民光中學時,校長確實是名叫丁默邨。這個丁校長,如今怎麽會在“76號”?

嵇希宗告訴鄭蘋茹:“可別小看了你的丁校長,他如今是‘殺人魔窟’的魔頭,掌握著生殺大權!”原來丁默邨也曾是軍統人員,曾任軍統第三處的處長。後來他投入日本人懷抱,與另一個軍統的叛徒李士群一起組建了76號特工總部,被汪精衛任命為總部的主任。

雖說是當年的校長,但是這麽多年沒見麵,物是人非,他怎麽可能還認識幾年前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鄭蘋茹向嵇希宗提出心中的疑慮。

嵇希宗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暗笑,兩眼盯著鄭蘋茹說道:“蘋茹,就憑你這麽好的條件,哪個人見了你不為之心動?你隻管去見他,我敢斷定你會馬到成功!”說這番話時,嵇希宗心裏是酸溜溜的。因為他不能向鄭蘋茹透露,丁默邨是個赫赫有名的大色鬼,一見到漂亮女人就兩腿發直邁不動步子,對付他這種人的最好辦法就是美人計。更何況鄭蘋茹的美貌為世間少有,他姓丁的見了焉能不動邪念?眼看一隻羊羔就要被牧羊人親手送入虎口,嵇希宗心裏的滋味,隻能自己獨自品嚐。想到這裏,他突然喊一聲“蘋茹”,忘情地把鄭蘋茹拉進自己懷裏……

“希宗,你今天是怎麽啦?”

“沒什麽,蘋茹,我,我隻是想吻吻你,可以嗎?”

鄭蘋茹沒有回答,她閉上了一雙眼睛。

嵇希宗如願以償,話語變得更加甜蜜,表達自己對鄭蘋茹的愛,海枯石爛,永不變心。

鄭蘋茹被深深感動著,她已決定嫁給身邊這個好男人,因此對他的每句話都是深信不疑的,願意為他獻出一切。

“蘋茹,你今天晚上就不要回家了吧,我已經在賓館開了一間房間……”

這一夜,漫長而又短暫。鄭蘋茹獻出了少女最寶貴的貞潔,也獻出了一顆摯愛的真心。而早已有妻室卻把自己裝扮成“快樂單身漢”的嵇希宗則不然,他今晚要了鄭蘋茹,為的隻是得到一個心理上的平衡。有了今夜的所得,就是羊羔送入虎口怎樣被蹂躪,他也覺得勝利者是自己了。

  • 成功的營救行動

“76號”的全稱是汪精衛漢奸政府的“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特務委員會特工總部”,兩扇大鐵門緊閉,門內的警衛人員不僅身挎長槍、短槍,並且還在暗處架設著機關槍,平民百姓們路過這“鬼門關”時無不繞道而行。

鄭蘋茹卻義無反顧地走來了。為了抗日救國,為了營救抗日人士,花季少女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耳邊響著父母的囑咐:要膽大,更要心細,遇危險萬不可神思慌亂,鎮靜才能出智慧。

美麗的力量是無形的。“76號”鐵門內的警衛一個個如狼似虎,平時盤問人時聲音比勾魂鬼更凶惡。但今天卻不同了,遠遠見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落落大方走來,一個個眼睛都發呆了。他們主動把鐵門上的窺視窗打開,又討好地詢問:“小姐,你找誰?”

鄭蘋茹滿臉微笑,說出了“丁默邨”的名字。

“丁主任?”小特務們一驚,小小年紀的姑娘,居然直呼丁主任的大名,來頭不小!他們不敢怠慢,立即進去通報。

一個官派十足的人物踱著方步慢悠悠出來了,此人個頭不高,身體消瘦,額頭和顴骨突出,穿一套西裝,那上衣太過寬鬆,大翻領長至腰間,把整個人襯得更像是一隻瘦猴子,讓人不禁想起沐猴而冠這句成語。鄭蘋茹忍俊不禁,險些笑出聲來。不過,丁默邨的這一副怪相倒是幫助鄭蘋茹喚起了記憶,她認出來了,此人正是當年那個在漂亮女學生們麵前總是色迷迷的“丁校長”!

丁默邨卻並不認識鄭蘋茹。但是,眼見有這般美麗可愛的小姐來拜望自己,丁默邨自是求之不得。此時此刻,他不僅不想把來客拒之門外,反而擔心看門的小特務們把這位仙女給嚇跑了。因此,當鄭蘋茹喊一聲“丁校長”伸出手時,他便急忙回應,迎上前抓住鄭蘋茹的小手,口裏不停打哈哈:“啊,啊,是你呀!進來進來,到會客廳坐坐!”

會客廳,小特務們送來茶點後即退出,麵對麵,丁默邨像賞花一樣盯著鄭蘋茹看個沒夠。一聽說眼前這位從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是自己當年的學生,丁默邨心裏一喜。又聽說這姑娘是慕名特意前來拜望丁校長,丁默邨的心裏更是喜上加喜,於是便問長問短拉起了家常。沒想到,這家常話一拉,丁默邨就越發感謝老天爺今天給他送來了桃花運。原來這位小姐出身名門,父親如今在江蘇高等法院上海分院任職,母親是日本人。丁默邨心裏的算盤珠子“劈劈啪啪”撥響了:這麽美的尤物,又是大家閨秀,我怎麽才能得手?況且她又有一半的日本血統,通過她的關係,我巴結日本人不是更添了“本錢”了嗎?

這個被稱為“老狐狸”的老特工,做夢也沒想到“林妹妹”竟是中統派來的特工人員。

鄭蘋茹也懂得欲擒故縱的道理,一杯熱茶還沒喝完,就起身告辭。丁默邨哪裏舍得,一再挽留卻留不住,便懇求鄭蘋茹常來走走,千萬別忘了“丁校長”。鄭蘋茹點頭說:“好吧丁校長,我過兩天就再來看你,你可不要把我拒之門外喲!”

“丁校長”企盼著漂亮學生兌現諾言,再次光臨。果然,鄭蘋茹沒有食言,成為丁默邨的常客。丁默邨便主動獻殷勤,詢問鄭蘋茹有什麽事情,說出來丁某願出力。

他關切地問道:“你現在的學校(上海法學院)不是內遷了嗎,既然你不能繼續讀書了,何不先找一份工作做做?這事我可以替你幫忙!”

鄭蘋茹回答說:“找工作的事我先不急,倒是有一件小事想麻煩丁校長,不知校長您賞臉不賞臉?”

“有什麽事,你盡管吩咐吧!”

“我有位大姐,是我家多年的朋友,她有件事,想讓我帶她來對你說說,你看可以嗎?”

又是一位女客人,見一見有什麽不可以呢?丁默邨忙點頭:“你隻管帶她來見就是了!”

陪同鄭蘋茹來見丁默邨的不是別人,她就是熊劍東的夫人唐逸君。唐逸君自有少婦的風韻,同樣照得丁默邨眼睛一亮。唐逸君唉聲歎氣,言說丈夫熊劍東是個生意人,常年在外辛辛苦苦跑買賣,不料想這次回上海竟被日本人當成“重慶分子”給抓捕了,請求丁校長看在學生鄭蘋茹的麵子上,高抬貴手,在日本人麵前說句話,把熊劍東給放了。

唐逸君求情完畢,鄭蘋茹的心裏像十五隻吊桶七上八下,不知丁默邨這隻老狐狸會做何反應。沒想到事情竟出奇地順利,丁默邨當即就點頭同意幫忙,並且,沒幾天工夫,熊劍東還真就被放出來了。

鄭蘋茹長舒一口氣,立即向嵇希宗報告喜訊,二人以茶代酒舉杯慶功。鄭蘋茹哪裏知道,丁默邨讓日本人放掉熊劍東,早已是他計劃內的舉動,他隻不過是給鄭蘋茹送了個順水人情而已。鄭蘋茹更沒想到,熊劍東的“釋放”,背後有著一筆肮髒的交易。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 樹欲靜而風不止

營救行動成功完成,鄭蘋茹如釋重負,決定再也不走近“76號”一步,更不想再見到“丁校長”。想起他那一雙賊溜溜的小眼睛,真叫人不寒而栗!

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嵇希宗再次給鄭蘋茹布置任務,讓她繼續接近丁默邨,並且要越親密越好,想盡一切辦法取得他的信任。“他不是說過願意幫助你介紹工作嗎?天賜良機,機不可失,你就答應他的幫忙,並且要求就在他的身邊工作,明白了嗎?”

什麽?在他身邊“工作”?這怎麽可以呢,這不太危險了嗎?

嵇希宗對鄭蘋茹進行諄諄教誨:蘋茹,親愛的,你聽我說。常言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有成果,付出是在所難免的。為了黨國的利益,我已做好了犧牲我寶貴愛情的精神準備。蘋茹,你是屬於我的,我怎麽忍心把你推到丁默邨身邊?但是為了鋤奸,我隻能忍痛割愛了。你必須取得丁默邨的絕對信任,我們的行動計劃才能完成。因此,無論丁默邨對你提出什麽要求,包括要你跟他上床,你也得答應他,你明白嗎?

什麽?你要我跟他這個禽獸不如的漢奸走狗同床共眠?希宗,這話是從你口裏說出來的嗎?

蘋茹,我也是別無良策,才違心叫你去下地獄呀!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許多,不能不把這次派你再入虎穴的意圖明確告訴你,你身上肩負著黨國重任呀!

“希宗,我的任務是什麽?”

“你取得他的信任,然後引蛇出洞,為國鋤奸!”

接下來,嵇希宗向鄭蘋茹曆數了“76號”的叛國罪行。“76號”的主任、副主任原來都是中統、軍統的幹部,但是他們投敵之後,卻欠下中統、軍統的累累血債。中統、軍統的組織慘遭破壞,一批批特工人員被抓進“76號”,有的受盡酷刑而死,有的被他們收買成為走狗,反轉來給中統、軍統造成更大的破壞。中統、軍統最高領導早已一次次下令,一定要給“76號”以沉重打擊,重點任務是暗殺主任丁默邨和副主任李士群。但是,鋤奸任務一次次失敗,就連經驗豐富的軍統少將特派員戴星炳最近也落入丁、李二人手中,凶多吉少。堂堂將軍,尚能身先士卒,視死如歸,他為了什麽?

“視死如歸,為了什麽?”一句問話,使鄭蘋茹年輕的心靈受到深深震撼,接下來,心上人的話語更是痛徹肺腑:“蘋茹,我們二人已是一個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命息息相關,難道我願意讓丁默邨這個色狼玷汙你嗎?但是為了黨國的榮耀,我們隻能作出最慘痛的犧牲了。你的清白也就是我的清白,把你送入虎口,其實最痛苦不堪的人是我呀!但是你要相信,在我的心目中,你永遠永遠是最美麗最聖潔的天使,就是上帝也會睜大眼睛看到你靈魂的光芒!蘋茹,等到鋤奸任務順利完成,我再也不會讓你去冒風險了,我們就結婚,用最隆重的儀式舉行我們的婚禮。到那時,我要讓陳寶驊表兄當我們的證婚人,還要邀請我們中統局的最高長官出席我們的婚禮,並且在婚禮上表彰你的功績。蘋茹,讓我們攜手努力,迎接那幸福的日子早些到來吧!”

鄭蘋茹沒有回話,臉上的淚水已流成了小河。

“蘋茹,別傷心。今天我又在賓館開了房間,讓我們共同度過一個難忘的良宵吧!”

鄭蘋茹卻搖搖頭,推說自己身體不適,擦幹淚水,留給嵇希宗一個笑臉,道一聲“希宗,對不起”,起身告辭了。

  • 在那堅定的目光中尋找力量

鄭蘋茹心事重重回到家,晚飯難以下咽,早早地洗漱完畢,進了自己的房間。父母見狀也不叩門打擾。他們了解女兒的稟性。女兒是個有主見的人,遇到什麽難事都會自己想辦法解疑,為此他們深感欣慰。

一夜難以入眠,鄭蘋茹在燈下又翻開了被國民政府追授“大將軍”的鄒容烈士的遺著《革命軍》。這本薄薄的書,她不知讀過多少遍了,每當捧起這本書,心裏就難以平靜。這是哥哥入伍前送給妹妹的臨別禮品,想不到竟成了哥哥的遺物。書的扉頁上留有哥哥的筆跡,寫的是:“謹集鑒湖女俠秋謹詩句,贈小妹——秋風秋雨愁煞人;漫雲女子不英雄,萬裏乘風獨向東;拚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

想起了敬愛的哥哥,也就不禁想起了另一個人:周鶴鳴。他是哥哥軍中的好友,也曾在航空學校學習過飛行,與哥哥同住一間宿舍,形影相伴,誌趣相投。隻可惜周鶴鳴在跳傘訓練中摔傷了右腿,沒能實現飛上藍天的願望,留在機場當機械員。後來,他接受特別任務來到了上海,如今在福州路會樂裏藏身。

周鶴鳴到上海後,惟一拜訪過的人家就是鄭蘋茹家。為了安慰痛失愛子的鄭伯父、鄭伯母,周鶴鳴以自己的孝心來代替親密戰友鄭海澄。而周鶴鳴的年紀、長相、品行,甚至言談舉止,也都酷似海澄,因此鄭家全家人都把他當親骨肉一樣看待。周鶴鳴若隔一段日子不來鄭家,鄭蘋茹父母就會生出許多的牽掛。但是老夫婦從來也不打聽鶴鳴的住處,更不詢問他隻身一人潛入上海的任務是什麽。鄭鉞畢竟是一位經曆過風風雨雨的長者,年輕時也做過秘密工作,已記不清有多少次死裏逃生。

隻有鄭蘋茹一個人知道鶴鳴大哥的隱身之處。隻因知道了這隱身之處,她的一顆心,才常常為之痛惜難安。也許,在這個世界上,隻有蘋茹一個人最理解鶴鳴大哥的良苦用心。“蘋茹,我也是別無良策,才違心叫你去下地獄呀!”此刻,靜靜長夜裏,回味著嵇希宗的這兩句話語,就更叫人想起鶴鳴哥。

要說年輕英俊,鶴鳴哥比嵇希宗更勝一籌。若論聰明才智和品行,鶴鳴哥更是佼佼者。像他這樣的優秀青年,哪一個漂亮姑娘會不喜歡他?但是,當蘋茹的父母關切地問起他的婚事時,他卻回答說他要終生獨身,以免傷害被愛之人。起初,聽了這話蘋茹心裏好不失望,後來才終於明白鶴鳴的苦衷……

在鶴鳴哥的身邊,還有一個令蘋茹尊敬的年輕人,姓鄭,名鐵山。他與蘋茹的年紀相仿,二十歲剛出頭。他是妙香樓裏的“小茶壺”。其實就是跑堂的雜工,燒開水、掃地、買米買菜,什麽活都得幹。他這一行當,習慣上被稱為“大茶壺”,因那燒開水的大茶壺而得名。但是他當年進妙香樓時年紀太輕,還像是個大孩子,老板就喚他為“小茶壺”,一直喚到現在。聽鶴鳴哥說,鐵山是他的表弟。因了表弟的牽線,鶴鳴哥才得以在妙香樓存身。

一夜間思前想後,終於盼到了天明。吃過早點,鄭蘋茹離家,乘一輛黃包車來到福州路會樂裏。離妙香樓不遠,靠近雲南中路,有一家由一對老夫妻經營的“老虎灶”,門口常年貼一副這一行當通用的對聯:“灶形原類虎,水勢宛噴龍”。鄭蘋茹每次來見周鶴鳴,總是先進這家“老虎灶”,給白發老太太一把零錢,請她帶一張小紙條給妙香樓的“小茶壺”。老太太也不問原由,麵無表情來去,總能安全、圓滿完成任務。

周鶴鳴如約來漢口路“皇後大戲院”之前的“皇後咖啡館”與鄭蘋茹見麵。環境幽靜隱蔽,不會有人來打擾。但是,麵對鶴鳴大哥關切的目光,蘋茹想要傾訴的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隻是深深地品嚐著苦味濃濃的咖啡。鶴鳴哥也就什麽話也不問,臉上掛著會意的微笑。幾乎每次見麵的情景都是這樣。遇到難題時,蘋茹就想向鶴鳴哥尋求答案,但是一坐到鶴鳴哥身邊,麵對他的目光,難題也就頓時解開了。蘋茹心裏明白,她其實是需要一種促使她下決心的力量,這力量便來自鶴鳴大哥那堅定的目光。

  •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就在鄭蘋茹躊躇徘徊、舉棋不定時,一起突發的血案,打消了她最後的一絲猶豫。

自從日本兵占領上海後,上海灘的新聞界也從此進入最黑暗的年代,凡是伸張正義、揭露過日軍侵略罪行的報社,都免不了遭遇被砸、被燒、被搶、被殺的血光之災。即使是嚴守中立、說幾句實話的報社,也難逃厄運。

前不久,“76號”的頭目丁默邨、李士群受日本主子之命,又一次指示他們的爪牙對公共租界內的“不聽話”的報社大打出手。“76號”警衛大隊大隊長吳四寶,還有他的老婆、人稱“母大蟲”的佘愛珍,帶著一幫嘍囉襲擊《中美晚報》,把報館砸了個稀巴爛,槍殺報館人員一名,一名排字工人被打成重傷。

暴行驚動了公共租界巡捕房,巡捕們緊急出動,抓住了幾個歹徒。對這一群為非作歹的漢奸特務,誰不恨得咬牙切齒?因此,設在租界內的江蘇高等法院上海分院便挺身而出,以“滋擾社會治安”及“搶劫殺人”罪名,判處這幾個歹徒有期徒刑。主審官是該院刑庭庭長鬱華法官。這一正義的審判讓上海百姓們拍手稱快,卻觸怒了日本人和“76號”。丁默邨粉墨登場,要求高等法院撤回原判,並且寫信威脅鬱華庭長:“立即放人,不然一切後果自負!”鬱庭長大義凜然,維持原判。丁默邨便對鬱庭長下了毒手。1939年11月23日,丁默邨派出的漢奸特務們設下埋伏,在鬱庭長上班的路上突然開槍,鬱庭長中彈倒地,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停止了呼吸……

這位鬱庭長不是別人,他是鄭蘋茹特別敬重的鬱叔叔!鄭蘋茹的父親也在江蘇高等法院上海分院就職,是鬱叔叔的上司和老師。兩家常來常往,關係親密。鬱庭長判處漢奸特務坐牢,蘋茹的父親鼎力支持。蘋茹還曾在鬱家見到過鬱庭長的胞弟、著名“左翼聯盟”的作家鬱達夫,並且讀過鬱達夫的許多作品。如今,這麽一位伸張正義的好法官卻被丁默邨之流給當街槍殺了,怎不叫鄭蘋茹一家人悲憤交加?

鄭蘋茹迫不及待地約了嵇希宗見麵,隻對嵇希宗說了一句話:“我決定了,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且說丁默邨這裏,好長時間沒見到美女鄭蘋茹了,伸長脖子盼望,把兩隻眼睛都望穿了。突然有一天,“林妹妹”終於又從天上掉了下來,主動來拜見“丁校長”。丁默邨自是喜出望外,裝出萬分關懷的樣子問道:“這些日子你哪裏去了,好叫我為你擔心!”鄭蘋茹回答:“唉,上海的大學差不多都被炸光了,沒被炸的也變成了日本軍營,我想上學無學可上,隻好到處找工作了。”“找到了嗎?”“沒有,兵荒馬亂的年月,求職真比登天還難!”

一聽說鄭蘋茹找工作沒著落,丁默邨這裏心花怒放,拍手笑道:“嘿,你何苦要踏破鐵鞋呢,工作就在你身邊,你來給我當秘書!”

鄭蘋茹早已料到丁默邨會這般說,卻故意裝出不相信的樣子:“給您當秘書?丁校長您是在說笑話吧?”

“怎麽會是說笑話呢?實話告訴你,我早就有這個想法,想讓你留在我身邊。”

“留在您身邊工作,丁校長您一個人說了能算數嗎?”

“哈哈哈,你真是個小孩子,太天真了!我說話能不算數嗎?你可知道你的丁校長現在是什麽人物?我是這76號的掌門人,又是中央特工委員會的副主任委員,安排一個人當秘書,豈不是一樁不費吹灰之力的小事嗎?”

“那,那……”

“那什麽呢?”

“那日本人會有什麽想法?”

“日本人那裏你更不必掛慮,你的母親是日本人,你又會一口流利的日語,你當我的秘書,日本人隻會是誇我慧眼識珠!蘋茹你就別猶豫了,我立即叫人給你發放特別通行證,從此刻起你就是我76號的工作人員了!”

當然,丁默邨讓鄭蘋茹當他的“秘書”隻是個幌子,他的目的,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雖然他長得像隻瘦猴子,但卻是一隻見色眼開的惡狼。可是在“76號”內部,甚至在汪偽“國民政府”的各個重要機關,像他這樣的色狼又何止丁默邨一個?上自汪精衛、周佛海,下至李士群、吳四寶,哪一個不是“采花”高手?政治上出賣靈魂,行為上必然是醉生夢死。因此,“76號”的大小特務們眼見丁默邨又有了一個新“情人”,一個個都見多不怪,有人明裏恭喜,有的暗中妒嫉,誰也沒想過鄭蘋茹是個來者不善的人物。

就連日本人見了丁默邨的女“秘書”也都眼睛發亮,無不羨慕丁默邨這家夥真是豔福不淺。很快地,鄭蘋茹就在“76號”出入自如,而丁默邨更是離不開她,巴不得日夜廝守,形影相隨。

嵇希宗對此又是歡喜又是心酸,每次與鄭蘋茹見麵,總要旁敲側擊詢問是不是又同丁默邨一起上床了,甚至還刨根問底打探上床的細節,是誰占的主動?但是,一提到這個話題鄭蘋茹就止不住流淚,嵇希宗也隻好把酸醋再咽回肚子裏。

  • 聖誕節行動

天賜良機,鋤奸的日子終於等來了!

1939年年底,聖誕節的前幾日,日本駐上海的特務機關頭目晴氣慶胤向大漢奸們發出帖子,邀請他們於聖誕節之夜到“重光堂”(日特務機關所在地)聚餐,共度佳節。接到帖子的有周佛海、羅君強等等,還有李士群和丁默邨。晴氣慶胤還特意給丁默邨打來電話,要求他一定要按時赴宴,並且別忘了把漂亮女秘書鄭蘋茹也帶上,為宴會助興。

丁默邨受寵若驚,立即告訴鄭蘋茹。鄭蘋茹卻不以為然,說道:“日本人請客有什麽了不得,我才不想去呢!”丁默邨連忙求情:“小寶貝,你可千萬不要叫我丟麵子,無論如何也得陪我同去,算我求求你了!”

鄭蘋茹故意說不去,當然用的是欲擒故縱之計。千載難逢的良機,怎麽能夠放過?

鄭蘋茹及時向嵇希宗通報了這一重要信息。嵇希宗拍手叫妙,立即向他的直接領導人陳寶驊匯報。

陳寶驊迅速擬定“聖誕節行動”方案,通知行動小組的有關人員在秘密聯絡點會麵。從前,這些人員都是單線聯係的,現在就要配合作戰了,因此必須相互認識。

行動組人員除陳寶驊外,還有嵇希宗、鄭蘋茹等三個人。鄭蘋茹未曾想到,這三個人中的另外一人就是周鶴鳴大哥,但是鄭蘋茹神情自若,並沒把驚喜表現在臉上,隻裝著與周大哥素不相識。周鶴鳴當然也是同樣的表情。其實三個人彼此都不是第一次見麵,嵇希宗與周鶴鳴的相識時間比鄭蘋茹更早,兩個人曾在特工訓練班朝夕相處,編在同一個班。那時,周鶴鳴的驕人成績,曾令嵇希宗又是羨慕又是嫉妒,一晃好幾年光陰過去了,想不到今日在這裏相聚。

四個人集思廣益,最後擬定了一個周密的行動方案。

與狼為伍的苦難日子就要熬到頭了,鄭蘋茹盼望著聖誕節快快到來。

而丁默邨的心情比鄭蘋茹更急切,簡直有些迫不及待。他相信,到了聖誕節這一日,他篤定是宴會上最風光的角色,一雙雙驚羨的目光都會落在他和他的小情人身上,就連風月場上的老手周佛海(他最近包養了一個演花旦的女伶)也會自愧不如。眼下,他最擔心的是鄭蘋茹到時候突然變卦,讓他落個空歡喜。因此,這些日子裏他在鄭蘋茹麵前格外小心,盡力討她的歡喜。

終於等到了聖誕節這一天,想不到鄭蘋茹真的給丁默邨當頭潑下了一瓢涼水。冬日天短,丁默邨定好了時間:下午4點鍾就帶著鄭蘋茹從“76號”出發。但是,鄭蘋茹卻噘著嘴說:“我不去了!要去你一個人去。”丁默邨慌了,急忙賠笑臉,恨不得要雙膝下跪求情:“小寶貝,講得好好的一同前去,你怎麽說變卦就變卦了呢?”

鄭蘋茹說:“默邨,我也不是故意給你為難,要怪就隻能怪我自己。你看,我今天出門時穿了這麽一件舊呢子大衣,忘了晚上有重要應酬。你說,我怎麽好意思就穿著這麽件衣服去出席宴會?我還不是為你好,怕給你丟麵子。”

一聽說是這個原因,丁默邨心裏的愁雲掃去了一大半,連忙賠上笑臉:“嘿,這事還不好解決嗎?我們趕緊出發,先到服裝店為你買件新大衣……”

“要買就隻能到大商店買,小店裏買不到好衣服。”

“那是當然!到哪家商店,你自己決定,盡管挑最上等的買!”

“前天我逛‘西比利亞皮裝店’,相中了一件大衣……”

“那就到‘西比利亞’吧,快快快,小寶貝,我們現在就上車,今天是聖誕節,我也正想給你買一件節日禮物呢,花多少錢我都不心疼!”丁默邨喜笑顏開,擁著鄭蘋茹的肩膀,將她推進防彈轎車。

轎車離開“76號”,順著極司菲爾路往南行駛,接著又沿靜安寺路(今南京西路)向東走,隻十幾分鍾工夫便來到了“西比利亞皮裝店”。這是一家聞名上海灘的高檔皮裝店,位於靜安寺路和戈登路(今江寧路)交叉路口,地處繁華的商業中心。鄭蘋茹心裏暗暗高興,因為行動方案確定的鋤奸地點就是這“西比利亞”。這裏車水馬龍,人頭攢動,是最理想的亂中取勝的好地方。行動的第一步已順利完成,接下來的事就要靠嵇希宗和周鶴鳴大哥了。方案是這樣擬定的:嵇、周二人化裝成下裏巴人混跡於人流中,等待鄭蘋茹買完皮大衣,同丁默邨一起走出皮衣店大門。鄭蘋茹邊走邊看衣服,並把丁默邨的目光也吸引到衣服上。突然鄭蘋茹“發現”新買的衣服有瑕疵,於是鄭蘋茹猛地推開丁默邨,一轉身急匆匆又返回商店。丁默邨不由得一愣,就在這一刹那間,左、右兩邊的槍聲驟然響起,形成交叉射擊網,管保他立即一命嗚呼。

憐香惜玉的丁默邨,緊緊挽著鄭蘋茹的胳膊,二人肩並肩向“西北利亞”走去。轎車停在商店對麵的路邊,司機按丁默邨指令,發動機不關閉,人也不離開駕駛座,時刻處於待命狀態。丁默邨畢竟是一隻老狐狸,當然知道該怎樣保護自己。

鄭蘋茹也把丁默邨的胳膊挽得緊緊的,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嬌聲問道:“今天怎麽這麽多人?”丁默邨回答:“過聖誕節嘛,當然熱鬧!”說著話,鄭蘋茹已發現了兩位戰友的身影。一位是身穿破衣的黃包車車夫,正守在車邊等待攔客,他就是鶴鳴大哥。另一位,西裝革履,戴一副茶色寬邊眼鏡,脖子上係一條長圍巾,他就是嵇希宗。鄭蘋茹心裏掠過一團疑雲:行動方案不是叫他身穿低色調的平民服裝嗎,他怎麽穿得這麽亮麗?但是這疑雲也隻是一閃而過,掩不了鄭蘋茹興奮的心情。一切都在按預定方案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為民除害的時刻就在眼前!她把丁默邨依偎得更親密,真像是一對老夫少妻。

話分兩頭。且說“黃包車夫”周鶴鳴這裏,眼見嵇希宗西裝革履風度翩翩而至,心裏也是一驚。為什麽打扮得這般光鮮這般風流瀟灑,這不是有意在引人注目嗎?但是他卻不能上前指責,因為他必須裝著與嵇希宗互不相識。嵇希宗的心思,周鶴鳴已是一目了然。聖誕節,遊人如織,佳麗如雲,嵇希宗怎肯降低身價身穿窮人衣衫出現在美女們麵前?再說,還有一條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不能在鄭蘋茹眼中失去“白馬王子”的光彩,無論何時何地,他都要叫鄭蘋茹感覺到,他嵇希宗才是天底下最英俊的男人!

嵇希宗哪會想到,眼看到手的勝利成果就要葬送在他手裏!

鄭蘋茹同丁默邨一起走進皮衣店,一邊挑選衣服,一邊有說有笑。嵇希宗隔著大玻璃窗,把裏邊的一幕幕都看在眼裏。看看鄭蘋茹對丁默邨那一副親親熱熱的樣子吧,他媽的,好像她今天就真是丁默邨的新娘似的!越看心裏越是酸嘰嘰的,越是酸嘰嘰的就越是要探頭探腦看個究竟,而臉上的嫉恨之色也就越來越難以掩飾。

丁默邨是個什麽角色?如果說老狐狸生有三隻狡猾的眼睛,那麽他的眼睛就比老狐狸還要多三隻。他一邊在應付著鄭蘋茹,一邊也在偷眼觀察玻璃窗外的動靜。嵇希宗的探頭探腦和鬼鬼祟祟,其實是幫了丁默邨的大忙。丁默邨立即嗅到了異常的氣味,此時此刻,保命比陪美女重要千倍萬倍!說時遲,那時快,他突然把一遝鈔票扔給鄭蘋茹:“你自己挑吧!”話音還未落,就兔子一般撒腿快跑,衝出商店的西側門,奔向街對麵,跳上轎車,向司機命令:“快開!”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商店有東西兩道門,東為正門,西為側門,按行動方案行事,丁默邨必然是從正門走出,因此槍手埋伏於正門兩側,現在,這隻獵物卻從側門溜跑了!嵇希宗呆了,傻了,兩眼發直,腦子裏一片空白!而周鶴鳴這裏暗叫一聲“糟了”,急忙飛步追趕,卻已是鞭長莫及,“砰!砰!砰!”槍聲驚天震地,但是,丁默邨借助人群的掩護和防彈汽車的保護,竟僥幸地躲過一劫,撿了一條狗命。

槍聲停了,大街上卻像炸了窩的蜂巢,受驚的人群四散逃命。嵇希宗終於從懵懂中回過神來,並且重又變得聰明伶俐,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怎樣保護自己,千萬不可暴露身份,也不可暴露自己與鄭蘋茹相識。俗話說得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說不定周圍布有“76號”的便衣特務,此刻正睜大眼睛注視著“西比利亞”呢!他立即擠進亂哄哄的人群之中,不一會兒工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最失望、最痛苦的是鄭蘋茹。她以為是自己在什麽地方出了差錯,直悔得渾身冰涼,肝腸寸斷!皮大衣當然用不著再買了,商店老板臉色煞白,瞪直了眼睛望著她。她強作鎮靜走出店堂,這時才覺得兩腿發軟。嵇希宗哪裏去了?我該怎麽辦?正在茫然無措之際,一輛黃包車來到她麵前,車夫說道:“小姐快上車!”未等她反應過來,車夫已把她推上座椅,拉起車子便奮力飛跑……

這位黃包車“車夫”,就是周鶴鳴大哥。

  • 再入虎口不複還

聖誕節行動就這樣失敗了,前功盡棄。鄭蘋茹回到家,越想越傷心,一夜淚水未幹。

而這時,嵇希宗卻正在上司麵前憤怒地指責鄭蘋茹和周鶴鳴,把失敗原因全推在這兩個人身上。他說,鄭蘋茹不該神情太緊張,她沉不住氣,不停地朝玻璃窗外張望,她這樣做,不等於是給丁默邨發信號嗎,怎能不引起他的警覺?再說周鶴鳴這個笨蛋,一點兒頭腦也沒有,既然行動已經失敗,丁默邨已經跑掉,你開槍追擊有什麽意義呢?這隻能有一個結果:暴露我們的意圖。

聽了嵇希宗的匯報,陳寶驊好不沮喪,連聲哀歎說:“事情弄成這個樣子,我如何向上峰交待?”嵇希宗卻拍著胸脯安慰陳寶驊:“表兄,你放心,他丁默邨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以後的事由我來安排,包在我身上了!1940年的元旦就要到了,就讓他姓丁的過一個元旦吧,我保證叫他狗日的活不過春節!”

“希宗弟,那就全仰仗你了!”

嵇希宗約見鄭蘋茹,對她百般安慰、鼓勵。他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事情不怪我,更不怪你。你的任務完成得很出色,沒有引起丁默邨的絲毫懷疑。千怪萬怪都怪周鶴鳴,他裝扮成個黃包車夫,怎能不引起丁默邨的注意?再加上他處事不鎮靜,探頭探腦,又是那麽一身打扮,丁默邨肯定把他當成了共產黨的刺客。你再進一步想想,丁默邨跑出來後,開槍追趕的是誰?是他“共黨分子”周鶴鳴,我和你都沒暴露身份,對吧?所以說你盡管放寬心,繼續與丁默邨來往,跟他一起痛罵“共黨分子”。

聽說要叫鄭蘋茹再入虎口,周鶴鳴心裏一驚,立即拜見陳寶驊,希望陳收回成命。陳寶驊求功心切,顧不得周的勸阻,說道:“此事我已交嵇希宗全權負責,你不得幹擾,否則以軍法論處!”

鄭蘋茹驚魂未定,不想再進入“76號”。但是經不住嵇希宗以“未婚夫”身份的一次次勸慰,再加上自己也想將功補過,終於決定再冒風險。

這一日,嵇希宗再次約見鄭蘋茹,說道:“蘋茹,我想了個好辦法。你現在不妨先給丁默邨打個電話,探探他的口氣。如果他那邊的情況符合我們的推測,那你再進去就會萬無一失。”

鄭蘋茹覺得言之有理,立即就給丁默邨打電話,口吻親密無間:“默邨,是你嗎?我是蘋茹呀!你好嗎?那天可把我嚇壞了,到底出了什麽事了,你怎麽也不打電話給我?這幾天我天天提心吊膽,夜裏盡做噩夢……”

丁默邨回話的內容,果然在嵇希宗的預料之中。他說道:“蘋茹,小寶貝,你不必害怕,那天隻是小事一樁,一個共黨分子想製造騷亂,自不量力。我很好的,這幾天太忙,正等著你給我打電話呢!你快來吧,我的身邊怎能少了你這個秘書?”

“怎麽樣,我的判斷沒有錯吧?”嵇希宗洋洋得意。

但是鄭蘋茹仍是心有餘悸,一想起“76號”的層層關卡就頭痛,每一層關卡都像是一道鬼門關。這時,嵇希宗又獻出一個絕妙主意,拍手叫道:“蘋茹,我想好了,找一個人為你保駕!”

“為我保駕?誰?”

“日本人呀!”

“日本人為我保駕?”

“你忘了嗎,你說過你在一次宴會上認識了日本憲兵隊滬西分隊隊長橫山,對吧?”

“對,我見過這人。”

“據我掌握的情報,這家夥也是個色鬼,也經不起美人計的誘惑,並且他早已對你垂涎三尺。你去找他,讓他親自護送你到76號。丁默邨就怕日本人,有日本隊長給你撐腰,看他們誰敢動你一根毫毛?”

嵇希宗的這一個個“絕妙主意”,其實全是一道道催命符,催著叫鄭蘋茹自投羅網。嵇希宗好大喜功,他哪裏顧得上別人的安危?反正鄭蘋茹隻是他手中的“運用人員”,拿“運用人員”孤注一擲,何樂而不為?而鄭蘋茹的一顆心卻是純而又純,真而又真的。她不能原諒自己的失誤,她盼望著彌補過錯。“忍看圖畫移顏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拚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每每想起秋瑾烈士的詩句,都禁不住熱血沸騰。“一腔熱血勤珍重,灑去猶能化碧濤”,這也是秋瑾的詩,是多麽氣壯山河、催人淚下啊!忘不了國恨家仇,忘不了父親的悲歎、哥哥的犧牲;什麽功名利祿,什麽生前死後的名節,純潔如白雲的鄭蘋茹,從來沒考慮過這些,後人們啊,應該拿什麽樣的筆墨來記錄她短暫的人生?

含淚告別嵇希宗,第二天,瞞著父母和弟弟,鄭蘋茹再入虎口。

她來到了滬西日本憲兵隊,隊長橫山一見鄭蘋茹便眉開眼笑,連連點頭,主動提出要親自帶著摩托車隊送她到“76號”,並且電話通知“76號”作好迎客準備。

“76號”接到電話,立即進行布置。

“76號”共有四道關卡,一道比一道布防森嚴。

第一道卡,順利通過,守卡的特務向橫山隊長和鄭蘋茹立正敬禮。第二道卡,依然暢行無阻。第三道卡,由“76號”內的日本憲兵隊隊長澀穀親自出麵恭候。兩個日本憲兵隊長見麵,握手寒暄一番,橫山被請到了會客廳飲茶,他的“交接”任務完成,鄭蘋茹從他手裏交到了澀穀之手。澀穀滿麵笑容:“鄭小姐,請上轎車!”

上轎車?就在這“76號”大院裏行走,何必還要以車代步?正在鄭蘋茹疑惑之際,突然從屋子裏衝出兩個人來,皮笑肉不笑地盯著鄭蘋茹。這兩個人,一個被稱做“殺人魔王”,一個被喚為“殺人魔鬼”。“魔王”是“76號”警衛大隊大隊長吳四寶;“魔鬼”是第一行動隊隊長林之江。鄭蘋茹感到了勢頭不妙,但是她強自鎮靜,說道:“轎車就不必了吧,我自己走進去……”話還沒說完,隻見吳四寶向林之江一歪嘴,林子江便上前,窮凶極惡地把鄭蘋茹推上汽車,邊推邊罵:“臭娘們兒,別再他媽的裝腔作勢!”說著,用手槍抵著鄭蘋茹的胸捕,厲聲命令司機,“開車!”

鄭蘋茹隻覺得天旋地轉,此時才終於醒悟,自己掉進了丁默邨和日本人設置的陷阱。

汽車開到了憶定盤路(今江蘇路)37號,這裏是第一行動大隊的隊部,也是秘密囚禁“犯人”的黑窩。

  • 殘忍的審問

誘捕鄭蘋茹,老奸巨猾的丁默邨始終隻是躲在幕後。

聖誕節的宴會,丁默邨姍姍來遲,並且沒有把美女秘書帶在身邊,使得等候他的主人和客人們都大為詫異。等到丁默邨吞吞吐吐道出原因後,整個宴會廳便“轟”一聲炸鍋了,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亂哄哄。有人歎息:想不到,想不到,那麽一個天仙般的美女,怎麽是個“重慶分子”?有人搖頭:不會吧?是不是丁主任遇到了其他什麽麻煩,也許這事根本與鄭小姐無關?而丁默邨的副手(也是官場上的敵手)、“76號”副主任李士群卻是幸災樂禍:“丁老兄,我早就提醒過你,你懷裏抱的不是一位仙女,而是一顆定時炸彈,你就是不相信!這個臭女人,如果不把她緝拿歸案,我這個副主任就堅決不幹了!”丁默邨慌忙向李士群賠笑臉:“李老兄,你何必生氣呢?要抓住她還不容易嗎,這事就全權交給你辦,我一定全力支持!女人嘛,不過是換洗的衣服而已,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既然你姓丁的有這句話,我李某也就不講客氣了。於“公”也罷,於私也罷,李士群都必欲置鄭蘋茹於死地而後快。

李士群把主審鄭蘋茹的任務交給佘愛珍。

佘愛珍是臭名昭著的“警衛大隊”大隊長吳四寶的老婆。吳四寶出身地痞流氓,胸無點墨,殺人不眨眼。佘愛珍卻是個“文化人”,她讀過女子中學,在“76號”內部,她被吳四寶的嘍囉們稱之為“師娘”、“女軍師”,又被其他特務們稱為“母大蟲”,皆因為她的“足智多謀”和心狠手辣。

佘愛珍有一大“癖好”,就是對審訊年輕漂亮的女犯人特別感興趣。她自以為自己也是個有“姿色”的女人,因此見不得其他的女人如花似玉。再嬌豔的鮮花,到了佘愛珍的手裏,都要叫她變成一堆枯枝敗葉。

審訊開始了。第一次“過堂”,佘愛珍就命令打手們把鄭蘋茹的衣服扒光。她奸笑著走上前,用燃得紅紅的香煙頭炙燒鄭蘋茹的乳房,邊燒邊惡狠狠說道:“我倒要看看,你這兩坨肉布袋,怎麽就那麽迷住了男人的眼睛?”

接著,香煙頭又燒向鄭蘋茹的下身……

除了火燒之外,還有許多比這更加慘無人道的刑具,幾乎都被佘愛珍用遍了。但是鄭蘋茹咬緊牙關,始終守住秘密,堅決不出賣同誌,一口咬定“西比利亞”的槍擊事件與政治無關,純屬私人之間的感情糾葛。她說,她對丁默邨是真心的,不嫌他老,不嫌他醜,為了與他相好還得罪了父母,她為丁默邨付出了一切!可是丁默邨是一個朝三暮四的負心漢,他到處招蜂引蝶,欺騙了癡心女的感情。因此,鄭蘋茹就花錢請來槍手,鳴槍嚇唬嚇唬丁默邨,好叫他改邪歸正,真心待人。隻是嚇嚇他,並沒想傷他的身體要他的命。

鄭蘋茹的供詞倒也是言之有理,但是對於佘愛珍來說,這些話都不夠刺激,她要鄭蘋茹把更詳細的內容交代出來:是怎麽與丁默邨勾搭成奸的,是男的占主動,還是女的占主動?

事到如今,鄭蘋茹也隻有破釜沉舟了。她努力往自己的臉上潑髒水,把自己貶成下賤女人。她“供認”說:“是我先勾引他,第一次我以學生名義去見他,就是想勾引他。”問到“勾引”的原因,鄭蘋茹的回答也是在情理之中:“我為了保護我的父親,因為我看到鬱華庭長被你們殺害,擔心我老父親受牽連。丁默邨他答應為我父親開脫,條件就是我跟他上床……”

佘愛珍對這樁“上床”案子的審訊,越來越感到興味無窮。

憶定盤路37號離極司菲爾路76號“特工總部”不遠,與“漢奸窩子”愚園路的距離更近。所謂“漢奸窩子”,是因為汪偽“國民政府”的高官們的私宅大都集中在這裏。因此,鄭蘋茹的被抓,佘愛珍的審問,就成了高官夫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光議論猶感不過癮,還利用“近水樓台”之便,紛紛趕往37號,同佘愛珍一起參與審訊,而佘愛珍對這樣的“三堂會審”也是樂此不疲。

最先跑來“會審”的是丁默邨的老婆趙敏,她發問道:“你跟丁默邨第一次上床,是誰先脫?”

鄭蘋茹不假思索,回答說:“我先脫。”

“你個不要臉的小娼婦!”趙敏撲上前,在鄭蘋茹的胸脯上留下五道血指印。

鄭蘋茹臉上的冷笑,卻讓趙敏不寒而栗。

另一個頻頻“光顧”的“陪審官”是李士群的老婆葉吉卿,她的目的最明確:一定要挖出鄭蘋茹與重慶國民黨之間的關係,不要被“情殺”混淆了視線。

“鄭蘋茹,你說你買通了槍手威脅丁主任,我問你這槍手姓甚名誰,你怎麽認識他的?”葉吉卿是個老牌特務(也是個老牌叛徒,早年曾加入共產黨,叛變後加入國民黨,然後又叛變,投入日本人懷抱),自認為自己的審訊比佘愛珍高明。

“槍手是黑社會的幫會成員,名字我不知道,隻知道他姓張。”鄭蘋茹回答。

“他家住哪裏?”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怎麽找到他的?”

“按他們的幫規,找他們辦事,隻能在他們規定的地點見麵。”

“什麽地點?”

“兆豐公園人工湖,湖邊第二棵柳樹下。”鄭蘋茹的回答煞有介事。

“高人一等”的葉吉卿同樣是一無所獲。

就連汪偽政府內的兩個級別最高的女人——汪精衛的老婆陳璧君和周佛海的老婆楊淑慧也成了審訊室裏的常客,並且還帶上日語女翻譯沈耕梅(為的是把審問的結果匯報給日本主子)。但是,她們除了滿足了好奇心、看到了“妖女”長的是什麽“妖媚”模樣之外,同樣也都是沒撈到她們所期望的口供。

楊淑慧和陳璧君是兩個赫赫有名的“醋壇子”,因為她倆的男人都是“情種”,玩弄女人的“興趣”與丁默邨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麵對“妖女”鄭蘋茹,她倆能不“同仇敵愾”嗎?因此,即使是審不出鄭蘋茹與重慶的關係,她倆也決不願放過鄭蘋茹,誰叫她長得那麽迷人呢?陳璧君“一語中的”:“像鄭蘋茹這樣的女人,一定是九尾的狐狸所變,留在世上是禍害!”

美麗,成了鄭蘋茹所犯的最大罪行。美麗,對於陳璧君、楊淑慧這些漢奸女人來說,比魔鬼更加讓她們心驚膽戰、切齒仇恨。因此她們結成了最緊密的“統一戰線”,一起展開“枕頭風”攻勢,堅決要求槍斃鄭蘋茹。

更叫陳璧君焦急氣惱的是:就連負責看守鄭蘋茹的林之江隊長,也被美貌所惑,竟然監守自盜,頻頻向鄭蘋茹討好,表示要想辦法救她出獄。

一場“夫人跳台”的鬧劇一幕接一幕演出。趙敏威脅丁默邨:“你若想保住那小娼婦的命,我就同你拚命!”葉吉卿質問李士群:“你是不是也看上了那小妖精?”楊淑慧和陳璧君更是殺氣騰騰,催促著快對鄭蘋茹執行死刑。

日本特務機關頭目晴氣慶胤曾想發一回惻隱之心,留下鄭蘋茹一條性命,但最終還是為了“大日本帝國”的利益而暗中支持殺掉鄭蘋茹。他在後來的回憶文章中這樣寫道:

“妖豔的重慶‘白蛇’、藍衣社女間諜——鄭蘋茹最終也未能逃離被送上祭壇的命運……鄭蘋茹曾巧妙地鑽進日本軍內部,南京的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二課的一位參謀和上海第13軍司令部一位年輕的大尉參謀,都被她的妖豔著了魔。她‘提供’的重慶情報和藍衣社情報以及抗日遊擊隊動向的情報等等,正是當地日軍求之不得的。兩位單純的參謀不問情由地輕信了她,做夢也沒想到她以這些來曆不明的假情報為誘餌,換取了日本軍寶貴的最高機密情報。”

從晴氣的這些回憶中,我們不難看出,鄭蘋茹為抗戰所做的工作,遠不僅僅是深入虎穴鋤奸,她不是什麽“運用人員”,而是一位應該大書特書的無名英雄!

晴氣慶胤又寫道:

“我不知為什麽,很想救她,哪怕是免她一死也好。我也知道她罪孽深重,可總想救她一下。我之所以產生這種心情,也許因為她是日華的混血兒吧,在她身上流著日本人的血。她雖死有餘辜,但為了她那日本籍的母親,我也想請求饒她一命。我與李士群商量,設法尋求一條可免她一死的活路。但是,李士群哭喪著臉說:‘其實我也想盡了各種辦法,但都行不通。丁默邨怎麽說也不答應,汪兆銘(即汪精衛)先生也下達了關於執行死刑的命令。我已是無能為力了,要是你能給兆銘先生打個招呼,或許有用處。’我雖然可憐她,但一想到汪兆銘已下了命令,也就作罷了。”

  • 在寒風中永別

自從鄭蘋茹被捕之後,嵇希宗便離開上海,躲到了天涯海角。他需要“安全”,需要保護自己。鄭蘋茹隻不過是“運用人員”,一個“運用人員”的生命,對他來說是無足輕重的。

且說林之江,他為了自己的目的,便向李士群獻策:放長線釣大魚,讓鄭蘋茹與家人聯係,也允許她的親朋好友來探望,從中發現她與“重慶分子”們的聯絡線索。

李士群點頭允諾林之江依此而行。

但是鄭蘋茹卻不領情,她說她在社會上沒什麽親朋好友,不會有人來探望她,她也不希望誰來探望。她想見到的人,隻有母親和弟弟。

李士群指示林之江:那就把她母親傳來吧,派沈耕梅跟著,不怕她倆用日語對話。

鄭華君帶著幼子鄭南陽來到“37號”,與女兒的對話卻是用漢語,並且,母女二人說的全是家常話。鄭蘋茹讓母親轉告父親,要保養身體,不必為女兒擔憂。她又囑咐弟弟,要像大哥海澄那樣孝敬父母,長大後為國獻力,切不可虛度年華。

李士群大失所望。但是,鄭蘋茹要求母親下次來時給她帶幾件換洗衣裳,並且把她的一枚雞心項鏈也帶來,這就又給了李士群新的希望。

衣服帶來了,裏裏外外檢查遍,沒發現任何夾帶物品。

項鏈也帶來了,同樣查不出什麽疑點。項墜是一顆紅瑪瑙雞心,打開項墜,裏邊嵌的是鄭蘋茹的一張小小的人頭相片,滿麵笑容。取出照片檢查,實在看不出任何異常。林之江又是歎息又是譏諷:他媽的女人就是喜歡臭美,死到臨頭了,還他媽的戴項鏈有何意義?

隻有鄭蘋茹自己知道這條項鏈的價值。這是她過二十周歲生日那一天,周鶴鳴大哥送給她的禮物。現在,在這地獄一般的牢房裏,重新戴上這條生日項鏈,追憶一幕幕往事,才痛徹地體會到,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在她心底藏得最深的意中人不是嵇希宗,而是鶴鳴大哥。

要說是下地獄,鶴鳴大哥更是一位甘心情願、義無反顧地走在地獄最底層的勇士。

肩負著中統的特殊使命,鶴鳴大哥離開重慶,隻身一人潛入鬼魔橫行的上海灘。他以“投親無果”為借口,遊蕩在福州路,與他的表弟鄭鐵山“巧遇”。鄭鐵山在會樂裏妙香樓妓院提茶壺,被女老板稱為“小茶壺”。女老板名叫魯婉英,是上海灘青幫大佬冀墨清的幹女兒。這冀墨清是一個特號大漢奸,他靠做鴉片生意大發橫財,是“76號”的“財神爺”。魯婉英通過“小茶壺”認識了周鶴鳴,一眼就看中了鶴鳴的年輕英俊,千方百計引誘他,願意把他當“相公”養起來。周鶴鳴就這樣在煙花巷裏寄身,整日“吃喝玩樂”。有誰知他這樣做得真正用意?魯婉英給了他最安全的庇護,而通過魯婉英的關係,他又有緣見到了一個又一個漢奸特務們的真麵孔,因此也就一次又一次順利地完成了鋤奸任務。前不久,冀墨清也死在他槍下。不幸的是,現在他也被抓進了“76號”。

佘愛珍是個熱衷於自我表現的女人,甚至在“犯人”麵前也要不失時機地吹噓自己的“功勞”。周鶴鳴被抓的消息,鄭蘋茹就是從佘愛珍口裏聽到的。佘愛珍說:“就你這套美人計騙得了別人,騙得了我佘愛珍的眼睛嗎?告訴你吧,你們中統局一個姓周的男特工,比你做得還要下賤,裝成了‘相公’在妓院裏藏身,結果怎麽樣呢?虧得我略施小計就破了這謎案,這小子也活不了幾天了——除非他識時務,趕緊改換門庭!”

鄭蘋茹深信,鶴鳴大哥是決不會“改換門庭”的,他心目中的榜樣是“留取丹心”的文天祥,是“精忠報國”的嶽飛!今天,鶴鳴送的珍貴禮物又戴在了胸前,鄭蘋茹在心裏默默呼喚:“鶴鳴哥,珍重!假若我比你先走一步,我一定在奈河橋邊等你。等你來時,我們手牽手上橋!鶴鳴哥,牽著你的手,我要對你說,你的手,你的心,你的一切,是最純潔、最幹淨的……”

日本鬼子和漢奸走狗們終於失去了耐心,他們選定了一個特別日子——1940年2月7日,農曆已卯年除夕,對鄭蘋茹實施秘密槍殺行動。

這一日午後,林之江皮笑肉不笑來見鄭蘋茹,說道:“鄭小姐,恭喜你了,日本皇軍和汪主席都下達了命令,要恢複你的自由。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帶你出去散散心,順便逛逛商店,你看好不好?”

鄭蘋茹頓時明白,與親人們永別的日子就在今天了。她從容不迫地換了一身潔淨衣服,穿上了由母親親手送進來的高跟鞋,理一理頭發,又把胸前的項鏈係得更牢,說一聲“走吧”,徑直走出牢房,上了日本軍車。

雖然是除夕,但大街上冷冷清清,並沒有節日歡樂的氣氛。天空陰雲密布,冷風陣陣刺骨。上海,這座東方第一大都市,如今正在日本侵略者的鐵蹄下呻吟。而中華的大片國土也已淪喪,多少同胞在煎熬中度日啊!中國,我敬愛的母親,何年何月,你才能擦幹淚水,撫平傷痕,揚眉吐氣在春風裏歡笑?

刑場到了,是在西郊徐家匯火車站附近的一片荒地裏,眼前早已挖了個大坑。林之江不願親自動手,便命令手下的一個小特務開槍。這小特務把鄭蘋茹推下汽車,又一步步將她推到土坑旁邊。站在鄭蘋茹的身後,他舉起槍,手和胳膊在不停地顫抖……

“你,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快說!”開槍之前,小特務想聽一聽美女說話的聲音。

“幫幫忙,打得準一點,別把我弄得一塌糊塗。”鄭蘋茹抬頭望天,平靜地說道。

這便是鄭蘋茹留給人間的最後一句話。

“砰”的一聲槍響,一隻白天鵝倒在血泊中。那熱血,一滴滴融化凍土,滲入大地溫暖的懷抱……

林之江一把推開小特務,跳進土坑,蹲下身,雙手扒開鄭蘋茹的衣領,想要把她的金項鏈取下來據為己有。但是,無論他怎麽費力,那項鏈就是取不下來!忽地一陣狂風怒號,沙土直撲林之江的眼睛,他隻覺一陣心悸膽寒,慌忙爬出土坑,命令小特務快給鄭蘋茹拍照(以此向上司匯報槍殺任務完成),然後驅車而去。

大約是在一個月之後,周鶴鳴也在滬西一片荒草地裏被槍殺。

奈河橋邊,鄭蘋茹等來了鶴鳴大哥含笑走近的身影……

  • 無恥之流的飛黃騰達

就在鄭蘋茹咬緊牙關受酷刑的時候,有一個曾經被鄭蘋茹營救過的軍統要員,卻在暗中譏笑,譏笑鄭蘋茹“死心眼”,不知道“見風使舵”。

他就是熊劍東。

其實熊劍東在被日本人抓住之後就已不打自招,屈膝變節。“76號”把他放出後,他仍以軍統要員的假麵孔出現,替日本人誘捕軍統、中統人員。到後來,他便赤裸裸當了鐵杆漢奸,先任“皇協軍”司令,接著拜在周佛海腳下,當上了由周操控的“稅警團”的副團長。

再來看看嵇希宗的飛黃騰達。

嵇希宗躲藏了一段時間,風平浪靜之後又回到上海。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政府借機把上海的英、美、法等國的所有租界都據為己有,日本兵如狼似虎開進租界區。同時,“76號”的漢奸特務們對租界內的“共黨分子”和“重慶分子”大肆搜捕,一時之間,中統的上海組織遭到嚴重破壞,嵇希宗被抓。像熊劍東一樣,他也立即就投靠了日本人,成為丁默邨手下的一隻走狗。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嵇希宗當初為了立功,不惜以“運用人員”的生命為代價想要槍殺丁默邨,而如今他在丁默邨鞍前馬後充當小卒子,卻當得有滋有味。他主動拍丁默邨的馬屁,以“合資入股”的名義,在江西路與廣東路交會路口開辦了一家“東南商業儲蓄銀行”,以此為掩護收集“重慶分子”和“共黨”的情報,同時大做黑市生意,大發國難財。他把丁默邨、李士群兩個新主子和舊主子陳寶驊都拉進了“董事會”,他自任董事會的秘書。不久,他又成立了一個“五福公司”,收集情報兼走私,深得丁默邨賞識。

1945年8月抗戰勝利,嵇希宗又搖身一變,成為“打入汪偽政權內部”的“有功特工人員”,被任命為“中央調查統計局駐滬專員辦事處”主任。這所謂的“專員辦事處”,其實就是個戰後接收機關,嵇希宗有權、有人、有槍,儼然是一個威風八麵的“接收大員”。

此時的嵇希宗,化名“劉青白”,取的是“青天白日”之意,可見他是何等的善變,又是多麽的“聰明”,深諳嘩眾取寵之道。“專員辦事處”指揮機關設在巨潑萊斯路(今安福路)201號,這是從漢奸手裏接收來的洋房。有了機關,“劉青白”就招兵買馬,什麽地痞流氓,什麽汪偽漢奸,隻要肯賣力,都成了“專員辦事處”的成員。

“接收忙,接收忙,接收大員肥滿腸”,當時的上海民謠,就是嵇希宗生活的寫照。嵇希宗正財源滾滾,並且官運亨通,當然就要處處表現自己、貶低他人。因此在上峰向他了解鄭蘋茹情況時,他就不僅要用不屑的口氣說她隻不過是一個“運用人員”,並且還竭力朝她身上潑汙水,說什麽“鄭蘋茹生性輕浮,早就與丁默邨勾搭”。更可恥的是,他還編造出許許多多鄭蘋茹如何“浪漫”、如何投入丁默邨懷抱的“桃色故事”,以訛傳訛,竭力把一位可歌可泣的奇女子誣成“妖女”。

嵇希宗沒想到,曆史是不能改寫的,是非功過自有公論,就連中統、軍統的上層機關在了解到鄭蘋茹的事跡之後也肅然起敬,毅然決定將她的名字列入烈士名錄之中。

這無疑是給了嵇希宗當頭一棒。而更令嵇希宗懊喪的,則是他在抓捕“共黨分子”的行動中徒勞無功,惹得上司大發雷霆。

上峰命令他,必須在一個月之內摸清共黨重要情報人員鄭鐵山的活動情況,並把他和他的同夥一網打盡。但是,一晃兩個多月時間過去了,仍不見鄭鐵山的蹤影。

鄭鐵山是福州路會樂裏妙香樓內燒開水的雜工,他以此為掩護,在上海秘密活動多年。他與周鶴鳴是同鄉,又是表兄弟。周鶴鳴得以在妙香樓藏身,就是借助鄭鐵山牽線,並且鄭鐵山還充當了周鶴鳴最貼身、最可靠的保護人。那時是抗戰時期,國難當頭,國共兩黨有鬥爭也有合作,鄭鐵山的行動當然是可利用的。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共產黨成了中統局最痛恨的敵人,豈容鄭鐵山“逍遙法外”?

嵇希宗頻頻光顧妙香樓,不僅是為了尋歡作樂,更是為了暗訪鄭鐵山的行蹤。

暫且放下嵇希宗不提,讓我們看看周佛海、丁默邨這兩個漢奸的下場。

周佛海、丁默邨在重慶白公館被囚禁了一段時間,之後被押往南京,繼續監禁。

經過三次審訊,周佛海被判處死刑。周佛海的老婆發潑撒野麵見蔣介石,要求刀下留人。蔣介石下令改判周佛海無期徒刑,但是這個大漢奸命不該存,不久便死在醫院。

1946年年底至1947年年初,南京高等法院數次公審丁默邨,旁聽席上坐滿了聽眾,一個個義憤填膺,希望法院能尊重民意,堅持正義,堅決判處丁賊極刑。鄭蘋茹的母親鄭華君和弟弟鄭南陽在群眾的簇擁下坐在旁聽席中,義正辭嚴控訴丁默邨的罪行(鄭蘋茹的父親已積鬱成疾,不治身亡)。然而,丁默邨卻厚顏無恥,說什麽是鄭蘋茹“勾引”了他(其腔調與嵇希宗如出一轍,不知是他在效法嵇希宗,還是嵇希宗早就在為他“辯護”),並說鄭蘋茹是“共黨分子”,殺了她是“為黨國除害”。

丁默邨的讕言更暴露了他流氓無賴的本性,法院判處他死刑。他提起上訴,並向蔣介石寫信,一是表功,二是請求饒命。他寫道,他在“76號”確實殺過不少重慶方麵的人員,但是他殺掉的共黨抗日分子是前者人員的25倍,因此他的功勞25倍超越過失。他又說,如果委員長饒他一命,他一定加倍努力將功補過,拿5000顆共產黨的人頭,換自己的一顆人頭。

蔣介石這回做了一件得民心的事,對癩皮狗的求救信不予理睬。1947年7月5日,丁默邨在南京被處決。這個當年威風凜凜的殺人狂,在押往刑場的路上渾身癱軟,變成了一條死狗,行刑人員隻得拖著他,送他去見閻王爺。

  • 善惠法師的歌聲

回頭來再說說嵇希宗。

嵇希宗在抗戰勝利之初的日子裏,真是出足了風頭,也嚐盡了“接收大員”的甜頭。

經他一手“接收”的花園洋房就有十餘處,金條、汽車、各類財產更是不計其數。就連丁默邨坐過的防彈轎車,如今也成了他的“寶騎”,真不知他坐在車子裏會作何感想?

嵇希宗一心想當中統局的“上海王”,因此不擇手段招降納叛擴充人馬。大批漢奸投在他門下,更有成群結隊的地痞流氓搖身變成了“中統人員”。很快地,嵇希宗的“中統局駐滬專員辦事處”就網羅了一支近6000人的龐大隊伍。

可笑這些烏合之眾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們憑著身上有一張中統的“派司”,狐假虎威、橫行霸道,甚至在茶館酒樓妓院裏也把“派司”一亮就白吃白喝白玩,引起社會的強烈不滿。中統的上峰終於對嵇希宗大失所望,於1945年11月從重慶派來要員,在勞而登路(今襄陽北路)1號成立“中統局上海辦事處”,接管了嵇希宗的“專員辦事處”。嵇希宗被貶官,降職為“上海辦事處”屬下的“上海區”副區長,氣勢一落千丈。由嵇希宗網羅的數千名嘍囉也被遣散,“上海區”隻剩下60人的編製。

但是,就連這小小的副區長嵇希宗也沒能當多久,到了1946年夏天,“上海區”被撤銷,從此嵇希宗就成了一個無官無職的普通特務。

嵇希宗心灰意懶,整日以酒澆愁。

晃眼間到了1949年。

1949年5月,解放大軍逼近上海,國民黨特務對電廠、水廠、電信局等重要設施進行破壞。在江南造船廠,中統布置了炸廠任務,而中共地下黨組織和工人們則成立了護廠隊,堅決保衛工廠。

這一日,一個企圖在船塢內偷放炸藥的中統特務被抓,工人護廠隊員把他送到了護廠指揮部。

“是你?”

“啊,是你?”

嵇希宗萬沒想到,他尋遍鄭鐵山的蹤影無覓處,如今竟在這裏相遇,成了鄭鐵山的階下囚。

“總算又見麵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找得好苦”這話竟出自鄭鐵山之口。

鄭鐵山並沒立即處置嵇希宗,他把嵇希宗押上吉普車,說是要帶他去見一個人。

吉普車開到了滬西,來到徐家匯火車站附近的一片荒郊野地。

“鄭、鄭長官,這是什麽地方?”嵇希宗渾身哆嗦,以為自己的末日來到了。

“跪下!”

嵇希宗“撲通”一聲跪地,連連磕頭作揖:“鄭長官,饒我一命吧,我一定戴罪立功……”

鄭鐵山回答:“你錯了,我今天並不想要你抵命,你的一百條一千條一萬條命,也抵不了鄭蘋茹烈士的一條命!”

“什麽?鄭,鄭蘋茹?”

“難道你不知道嗎,這裏就是鄭蘋茹小姐犧牲的地方,我要你跪在她麵前,永遠跪在這裏!”

嵇希宗磕頭如搗蒜,一聲聲求饒命,並說一定要以實際行動將功補過。

鄭鐵山說:“工廠是人民的工廠,你們到處炸廠,良心何安?我們可以放你一回,但是你必須奉勸你的弟兄們,趕快製止炸廠行動,否則是逃不脫懲罰的!”

嵇希宗慶幸自己撿了一條命,他總算做了一件明白事,果然沒再參與破壞活動,而是倉皇地隨國民黨軍隊逃往台灣。

半個世紀過去了。1998年夏季,長江中下遊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災。是年冬末,台灣“慈濟佛教學會”(此會創辦人是德高望重的證嚴法師)組織賑災團,一行二十餘人來到湖北、湖南災區。其中一名女團員先行一步,繞道上海,再去武漢。這位團員法名善惠,年紀五十歲開外,中等身材,麵容親切,性格沉靜。

善惠告訴接待人員,她繞道上海,是受一位垂暮老人的委托,特意來拜訪老人的一位昔日朋友。這位昔日朋友家住徐匯火車站以西約三裏多的一片樹林之中,背靠幾棵大鬆樹,有一間小屋,坐北向南。

善惠法師給接待人員出了個難題。昔日的徐匯火車站已不存在,而當年的滬西荒郊野地如今也已變成了一幢幢高樓大廈,到哪裏去尋找那一間林中小屋呢?善惠好不悵然,讓接待人員帶她來到龍華烈士陵園,向烈士們獻上了一個用潔白鮮花編成的花圈。

善惠沒有留下俗名,走出烈士陵園,她的眼中滿是淚水。離開上海時,她對接待人員說道:“我們慈濟會員,有許多支自己的會員之歌,走到哪裏就唱到哪裏,你們願聽我唱一支嗎?”

“我有一個小小的心願,

我願好好珍惜每一天,

口說好話心中想好念,

手做好事結善緣……”

列車遠去了,如絲如縷的歌聲仍在人們的耳際回響。

【附錄】

色戒的原型

此文純屬演繹

不過鄭如萍的功績不容抹殺,畢竟人家是為抗日出力的

怎麽不把嵇希宗斃掉,太便宜他了。

女英雄被埋沒了!!!

李安的電影侮辱醜化了一位英雄。

土共不土

這到底是真事還是電影啊。

看完了帖子,隻想說:向女英雄致敬!

我又來水一分

秋種秋收

好好一個英雄被一部電影毀了

李安隻是翻拍了張愛玲的小說,而張愛玲這麽寫,是因為她自己就找了一個大漢奸。為了洗白自己,所以醜化別人。

看完了帖子,隻想說:向女英雄致敬!

是的抗日先烈一定要受到我們的崇敬,他們和她們的事跡一定要被頌揚

可惜了,她要是共產黨也不會死的這麽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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