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拾遺之148:飛車女賊覆滅記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係列。
一、老和尚的遺書
初秋的一個上午,山西省天鎮縣公檢法軍管組成員薑樹茂和往日一樣,準時踏進了縣公安局的大門。
門衛室警衛人員老孫從窗口裏探出頭來,招呼道:“小薑同誌,有人找你!”
薑樹茂聞聲駐步:“誰找我?”
“二溝村來的一個農民,半小時已經來問過三次了,我讓他在馬路對麵飲食店裏坐著等一會,這會兒應該還在吧。”
薑樹茂站在那裏想了想:自己是河北人,在天鎮縣一無親戚二無朋友;作為軍代表進駐縣公檢法係統也不過三個月時間,別說農村了,就是縣城裏也沒幾個人認識自己,怎冒出一個從二溝村來的農民來找了?這事怕弄錯了!想著,他問道:“他說是找我的?”
“他說找軍管組,這幾天軍代表就你一個,自然是找你啦!”
“說過什麽事嗎?”
“我問了,他沒說,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那等會兒他再來時讓他進來吧。”
薑樹茂說著正要往裏走,那人來了,見他身穿解放軍服裝,而且是四個兜的。看到薑樹茂,馬上問道:“你是軍代表吧?”
薑樹茂打量對方:身穿半新舊的白布褂子,肩上挎著一個黃色軍用挎包,兜蓋上印著“為人民服務”五個紅字;二十五、六歲模樣,淳厚中透著一股機靈氣,估計是個當過兵的農村幹部,他點點頭:“我是軍管組小薑。”
“薑同誌,我是二溝村黨支部書記翁大山,有點事情找你們軍管組。”
“請進去淡吧。”
翁大山隨薑樹茂到了軍管組辦公室,一坐下就從挎包裏取出大隊革命委員會出具的證明其身份的介紹信:“薑同誌,請你過目。”
薑樹茂看過,放在一邊,問道:“翁支書找軍管組。要談什麽事情?”
“我步行八十多裏地趕來縣城,是為了送這封信——”翁大山從挎包裏拿出一個沉甸甸的信封,送到軍代表麵前。
薑樹茂一看,這個信封是用白紙自製的,糊成豎式信封的形狀。上麵寫著一行端正且較老練的毛筆字:天鎮縣公檢法軍管組負責同誌收,下麵未具落款。
薑樹茂把眼光從信封移到送信者的臉上:“這是……”
“這是我村的五保戶宋九庵臨終前交給大隊黨支部,要求麵送公檢法軍管組負責同誌的。”
翁大山接著介紹了宋九庵的情況。
宋九庵今年八十四歲,原是二溝村外九庵廟的和尚,法名大默。九庵廟是一座古刹,何時建造不詳,估計不下二三百年了。相傳初建時不過是九間茅草庵,故而名謂“九庵廟”。至民國初年,當地來了個金盤洗手的大盜,定居後為祈求太平,遂出資將茅草庵全部改成青磚瓦房,四周還用山石砌了圍牆,請來高僧當主持,寺名仍為“九庵廟”。解放後,九庵廟香火漸衰,廟裏的和尚死的死了,還俗的還俗,隻出不進,到“文化大革命”開始時隻剩下大默和尚一人。半年前,省裏修築公路,九庵廟正標在規劃圖上,必須拆除。這大默和尚原先獨守孤廟,沒有戶口。靠在廟後、廟院內種些糧食、蔬菜、水果過活。拆廟時政府考慮到他今後的生活,把他定為人民公社社員,定居二溝村大隊,因年老體衰且無親投靠,按國家政策定為五保戶,由集體提供生活來源,一個月前,這個還俗後以古刹名稱作為自己名字的老人忽然患病,臥床不起。大隊為他請來了醫生,但他拒絕接受治療。昨天下午,宋九庵去世了。臨終前,他取出這封已經密封了的信,要求在場的生產隊長轉送縣公檢法軍管組負責人。生產隊長不敢怠慢,當即親自送往二溝村大隊部。大隊革委會主任翁陽祥和黨支書翁大山商量下來,決定由翁大山連夜步行進縣城送信。
當下,薑樹茂聽翁大山如此這般一說,心中對麵前這封遺書充滿,好奇心,極想馬上知道裏麵的內容。但是,盡管他在部隊是連指導員,也好算是個官兒了,這幾天又是天鎮縣公檢法軍管組唯一的軍代表,然而他在軍管組的職務不過是一名組員,絕對夠不上“負責人”的格,所以他不能拆老和尚留下的這封透著神秘色彩的密信。革命軍隊嚴格的紀律觀念使他連“是否請示一下上級是否要拆閱”的念頭都沒轉,當場把信貼上保密封簽後鎖入文件櫃,然後按照規矩給翁大山出具了一紙蓋公章的收條,把二溝村的黨支書打發走了。
中午,正在 240 裏外的部隊參加軍司令部會議的天鎮縣公檢法軍管組組長、團政委老譚往這邊掛了個長途電話,詢問自己離開五天的工作情況。薑樹茂按照部隊的規矩,向首長匯報“副組長老丁率兩名組員去太原外調了;另外三名組員,分別去下邊蹲點調查了;一名組員患急性闌尾炎,住院開刀,現在隻剩下他一人留守。他匯報過上述情況後,這才報告了二溝村黨支書連夜步行八十多裏送來一封信的事。
軍管組長一聽,馬上在電話那頭發問。“誰寫的信?什麽內容?”
薑樹茂一說,軍管組長說道“臨終遺書估計不會是提供緊急案情的,但是可能有一定價值。這樣吧,小薑你拆閱後,依據內容相機處理。”
首長發了話,薑樹茂有了滿足好奇心的機會。當下,他連午飯都顧不上去吃,馬上從文件櫃裏取出那封信,拆開就看起來。
信封裏裝著 8 張信紙,是用寫大字報的白紙裁開的 16 開紙,上麵的字是用鉛筆寫的,很淡,而且看得出寫信者書寫時手有些顫抖,但還是可看得清楚。
宋九庵——大默和尚——這封信的第一段對自己的情況作了自我介紹:他是山西大同人,九歲那年因家貧而上五台山鐵佛寺出家,其師父是一位武藝高強的老和尚,於次年開始向他傳授武功。他一共練了 10 年,至師父圓寂時已經練成了一名精通十八般武藝的武林高手,尤擅拳術、輕功。他的輕功精到能在平地一躍,伸手把一丈五尺高的樹枝上歇著的小鳥生擒活捉;尋常牆頭,背負百斤沙包也能一躍而過;飛簷走壁,如履平地,不在話下。且十年來,他常練不輟,從未中斷過一天。
接著,大默和尚寫了三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1968 年深秋,他雖已 81 歲,精力、體力大不如以前,但還是每天淩晨三點鍾就起來練功。一天清晨,他練完功去後院抱柴禾準備燒早飯時,發現柴草堆裏鑽著一個年輕姑娘,已經昏迷過去了。武功精的人都懂點醫術,大默和尚給她一搭脈,知道是連餓帶累而昏迷的,並不礙事。當下便把姑娘弄到廚房,燒了些米湯灌下去,頓時醒了,而且一下子坐了起來。
大默和尚定睛打量姑娘:二十來歲,一張鵝蛋臉上勻稱地分布著五官,說不上漂亮,卻也有幾分姿色,隻是膚色黝黑,估計是長期在外奔波所致;身穿藍色卡其布夾褂子和灰布褲子,腳下是一雙半新舊的解放跑鞋。這副裝束以及她透出的氣質,估計是哪個小城鎮上出來的。
姑娘一坐起來,眼珠子四下亂瞅,然後問道:“這是什麽地方?大爺您是誰?”
大默和尚一說,她不無驚奇地眨著眼睛:“我怎麽跑到廟裏來了?”
大默和尚聽她說話不似山西口音,料想不是附近地方的,尋思這倒要問一下:“姑娘你是哪裏人?”
那姑娘怔了怔,象是在考慮如何回答,稍停才告知自己的情況。她叫宋蓮萍,河北人,獨生女兒,父母都是做老師的;母親早在前年“文他大革命”開始時就已自殺,父親在最近開展的“清理階級隊伍”運動中國曆史問題而被定為“階級異已分子”而關進“牛棚”,毒打致死。父母雙亡,家被抄掉,她還是一個學生,無以為生,隻好去內蒙古集寧市投奔親戚。因為沒錢,她隻好步行討飯。昨晚沒要到東西。又餓又累,見村邊有房子,就爬牆頭進來尋個角落休息,不意鑽進柴草堆後就昏過去了。
宋蓮萍說完,趴在地下朝大默和尚磕了三個頭,拜謝救命之恩。
大默和尚是出家人,以慈善為本,又不問世事,當下聽姑娘這樣一說,頓生惻隱之心,便讓她在九庵廟好好休息幾天。養身子,然後資助她坐火車去集寧。
宋蓮萍在九庵廟休息了兩天,身體已完全恢複。本來她準備走了,不意第三天上午她在廟裏轉悠時闖進了大默和尚下雨天習練武術的一間空屋,見裏麵放著刀、劍、槍、棍、棒、鞭等器械,馬上跑去問大默和尚是否會武術。出家人不打訛語,大默和尚自是點頭。哪知宋蓮萍當即“撲通”一聲跪下,要拜師學藝。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一則九庵廟是寺院,國家當時早已規定人員隻出不進,非名刹古寺一律自生自滅;二則此間隻大默和尚一人,收留一名年輕女性自有多種不便。
但任憑大默和尚如何解釋,宋蓮萍根本充耳不聞,長跪不起。
大默和尚說了個把鍾頭,見宋蓮萍不聽,不禁滋生嗔意,閉口不語,轉身欲走。他剛轉身,宋蓮萍猛地站起來,朝旁邊的一塊大石碑上狠命撞去!幸虧大默和尚身手敏捷,一個飛竄躍過去,從橫裏把她推開。這時,宋蓮萍的腦袋離石碑隻有寸把距離了!
這下子,大默和尚無計可施了,隻好收下宋蓮萍。他騰出一間空屋,收拾一下,給這個被迫收下的女弟子作臥室;又進城給她買來布頭、棉花,讓她自己縫過冬衣褲;至於夥食,那倒沒問題,大默和尚以前自耕自食綽綽有餘,糧食多得又賣又存,廟裏就有三千多斤,來幾個宋蓮萍也夠開銷。從此,宋蓮萍在九庵廟住下,她從不出廟門一步,而外人也從不進廟門一步,這年月香火早已絕跡。因此,二溝村大隊的社員根本不知道九庵廟裏住著一個年輕姑娘。
大默和尚原先想讓宋蓮萍住上幾個月,教她幾套拳、一套劍請她走路就是了。卻不料頭天他剛擺開個拳架子,宋蓮萍便在旁邊搖著頭尖叫:“師傅,我不要學這個!”
大默和尚於是拿出把寶劍來,想教她一套“佛子連環劍”,宋蓮萍又是一陣搖頭。
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麽要學什麽?宋蓮萍自有主意;要學輕功!
大默和尚無可奈何,隻好傳授輕功。宋蓮萍學得很認真,很刻苦,但她缺乏習武的天賦,所以長進甚慢。她在九庵廟待了整整兩個年頭,學到一定程度便再也學不上去了,於是走了。這個“一定程度”,大默和尚在信中沒有說,後來警方調查得知,是:一人多高的牆頭,能夠一躍而上;六米多高的屋脊上跳下來,不打趔趄,不受損傷。
宋蓮萍離開九庵廟,是不辭而別,而且做了一樁“不光彩的事”。這當然是大默和尚信裏的說法,其實就是作了一樁案子——她竊走了大默和尚畢生的積蓄。這些積蓄有多少?大默和尚信中未說,隻說是“一筆款子”。
大默和尚從宋蓮萍此舉聯想到;此女心術不正,學得的功夫必定會用於歹事。因此,他想找到宋蓮萍,不是索還款子,而是要廢了她的功夫。但是,大默和尚此時一則精力不濟,二則積蓄全被卷走了,難以出遠門訪查,此事就這樣拖下來了。待到患病臥床,他知道今生再也見不到宋蓮萍了,心裏卻放不下這件事,時時擔心宋蓮萍持技作案,所以臨終前留下這封信,請公安部門留意訪拿。
薑樹茂看了宋九庵的遺書,心裏暗自吃驚,他以前隻知道“飛簷走壁”不過是小說裏的誇張,卻不料現實生活中真的有這種角色。而且令人不安的是,這種角色已經作下案子了,有可能開了頭就一發不可收拾,那就難對付了。
下午,薑樹茂去公安局內勤辦公室查各地發來的《案情通報》,查了整整一個下午,翻遍了一年來的全國各省公安部門的一百多份《案情通報》、《協查通知》,未見有關“飛賊”的內容,這才鬆了一口氣,把宋九庵的遺書鎖進了文件櫃。
二、第一次作案
宋九庵的預感是準確的,宋蓮萍果然利用在九庵廟苦學兩年而得的輕功進行犯罪話動。
宋蓮萍—年前離開九庵廟時,將大默和尚畢生的積蓄(後來她落網後向警方交代說這筆款子有2890 元)席卷一空。她生怕大默和尚報案後警方去內蒙古集寧市追捕自己,所以沒敢去集寧親戚處,而就在山西、河北境內沿著石太線(石家莊至太原)、北同蒲線(大同至太原)的一個個城鎮來回遊蕩。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這樣下去今後如何,就一處處逛著。她坐車是毋須買車票的,隻消買一張站台票,快到站時鑽進廁所,從窗口裏一跳而下,不管列車開得多快,不管下麵是什麽地麵,都是可保證無礙。其他開支如食宿零用也決不揮霍,能省則省。就這樣,將近三千元錢用了一年才花完。
當宋蓮萍把最後一張伍角紙幣遞進一家小飯店的售票窗口時。她意識到自己和三年前夜進九庵廟裏一樣了,又是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了。所不同的是:此刻她身邊還有幾斤從地下市場購得的糧票,以及已經練就了一身輕功。當宋蓮萍吃完伍角錢換來的一碗肉絲湯麵、兩個饅頭時,頭腦裏對今後的生活來源已經有了打算。靠自己的一身輕功偷盜錢財謀生!
去哪裏偷盜?宋蓮萍考慮下來,自己這一年來一直在鐵路線上混,對鐵路最熟,幹脆就偷鐵路。
主意打定,宋蓮萍把兜裏剩下的 9。2 斤糧票買給了一個盲流模樣的年輕人,所得的錢去買了一把鋼絲鉗,剩下的剛夠購一張站台票。
宋蓮萍抵達太原火車站時,從太原開往包頭的 433 次列車剛開始檢票上客,她去售票處購了一張站台票,和以往一樣從容不迫進了站台,上了車,在 6 號車廂揀了個空位置坐了下來。
17 點 05 分,433 次列車汽笛長鳴,駛離太原車站。這趟列車一共掛了 16 節車廂,1 號至 9 號車廂是硬席車,10 號車廂是餐車,11 號至 13 號是臥鋪車,14 號車廂是宿營車。15 號、16 號車廂是行李車。宋蓮萍初出茅廬,不敢對旅客隨身攜帶的箱、包之類的行李下手,就把主意打到行李車上去。行李車無人看守,任其下手,足保平安。
列車行駛了半夜,於 23 點 09 分抵達寧武車站,停車 6 分鍾後,又往前急駛。宋蓮萍等車開後,馬上鑽進廁所,關上門,打開窗戶,穿窗而出,直攀車廂頂部。列車在高速行駛,夜風呼呼,倘是一般女性,在車廂頂部別說站立了,隻怕趴下還會摔下去。宋蓮萍則不然,她在九庵廟苦練了兩年,早已功夫非凡,此刻在車頂上不但能站,而且還敢走,連走 10 節車廂,來到 16 號車廂的頂部。
行李車就是貨車車廂,整節車廂沒有一扇窗,要想進去隻有走門。而貨車的門是軌道式的拉門,門外隻有寸把寬的框架,很難立腳;而且這門是拉攏後用粗鐵絲擰緊拴牢的,上麵還用專用工具打了鉛印。要想在列車高速行駛中把這樣的門弄開,是有相當難度的。不過這難不倒宋蓮萍,她從腰間解下一段預先準備好的布帶子,在車頂通風口的蓋板上拴住,尾端留下一個環套。她把環套扯到車頂邊緣,套在自己的腳脖頸處,整個身子倒栽蔥朝車廂外邊垂下去。這時,她的全身重量都係在腳脖頸處,列車高速運行所造成的強勁風力把她的身子狠勁往外扯拉,要把她從車上拋擲下去,摔成一堆肉糊!宋蓮萍一麵用左手拉住車門外麵的鐵楞,體內運功穩住全身,保持平衡;一麵將持鋼絲鉗的右手伸向車門上的鎖扣部位,借著星光認準鉛印,用力夾住一扭,鉛印當即脫落,複一扭,便把鐵絲擰斷了。
宋蓮萍大喜,腳上一用力,將整個身子吊上車頂,把腳從繩套裏脫出來,單手抓住繩子,雙腳往下一伸,蹬開車門,手一鬆,人便進了車廂。
這時,宋蓮萍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疏忽:忘記備一個手電筒或者一盒火柴了!原來行李車的車廂裏黑咕隆咚,根本看不清裝著什麽東西。這樣,她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估摸時間也差不多了,列車即將駛抵陽方口車站。雖然這趟車不停陽方口,但是經過站台時,車站的值班員如果發現行李車的門打開了一條縫,立刻會給前方的前寨車站或者朔縣車站打電話報警的。所以,宋蓮萍已經來不及選擇所盜竊物品的種類了,匆忙之中把腳邊的兩個大紙版箱用力推下車,然後探身車外,伸手抓住繩子上到車頂,關上車門後往地麵一躍而下。
宋蓮萍跳車的地點距陽方口鎮僅一箭之遙,遠遠望去可以看見鎮子裏稀稀拉拉的燈光。她沒有往鎮子裏去,而是沿著鐵路往反方向走,她先得把盜竊的贓物找到,藏起來,然後再作計議。
宋蓮萍往後走了半裏多路,在鐵路邊找到了那兩個紙版箱,都已經摔破了,不過由於外麵扣著包裝帶,所以未散開。她把手伸進豁口一摸,裏麵是用塑料袋包著的一雙雙泡沫塑料拖鞋,心中暗道僥幸:幸虧是這東西,摔不壞,又能即時脫手。
宋蓮萍把贓物拖進路旁的莊稼地,尋思這兩個箱子份量倒不算重,但體積卻甚大,難以搬運,得找一件交通工具。於是,她乘黑夜摸進陽方口鎮,在一家居民的院子裏偷了一輛半新不舊的自行車,裝上贓物,運往寧武縣城。
當時,泡沫塑料拖鞋是全國範圍內的緊俏商品,許多地方須憑券供應。百貨公司一年難得批進一批,也不過幾十雙,有權的頭頭腦腦開後門弄掉一部分,營業員又私分幾雙,真正上櫃供應的已寥寥無幾,一搶而光。宋蓮萍知道這個情況,心裏打定主意把贓物運到寧武縣城的集貿市場去公開銷售。她把自行車踩到寧武時,正是清晨集貿市場人頭濟濟的時候。二話不說,揀一塊寬敞位置,自行車一停,紙版箱扯開一半,露出花花綠綠的泡沫塑料拖鞋,也不吆喝,就在旁邊守著,靜候主顧上來。
隻隔了幾分鍾,便有人在地麵前駐步,一問這拖鞋是賣的,馬上打聽價錢。朱蓮萍不知百貨公司賣多少錢一雙,便反過來向人家打聽,對方說是按尺碼大小價格在 4 元 5 角到 6 元之間。
宋蓮萍說:“我這貨不分大小,一律 6 元一雙!”
頓時形成搶購局麵,兩大箱子拖鞋共 16 打 192 雙隻 20 分鍾時間就銷光了。宋蓮萍懷裏揣著 1 千多元鈔票,把兩個空箱子原地扔下,騎著自行車揚長而去。
三、一箱手表
寧武縣城的集貿市兩上竟然有人以平價公然出售數量超過縣百貨公司全年批進數量的泡沫塑料拖鞋,這在小小的寧武縣城無疑是一樁新聞!
工商管理部門的執法人員首先被驚動,兩名剛上班的幹部聞訊之後。馬上趕往集貿市場。那裏已是貨空人散,隻留下兩個散開的紙板箱。工商幹部一看,發現上麵有鐵路行李托運標誌,於是懷疑是盜來的贓物,當下便給縣公安局打電話。
縣公安局派來兩名偵察員調查此事,他們把空紙板箱送往寧武火車站。鐵路工作人員一看,認定這兩件貨是從太原發出的,至於是否是被竊的則不得而知,不過可以了解一下。於是,寧武站動用鐵路專線電話向太原站詢問。太原站根據報過去的托運簽號碼,一下子就查清了這兩件貨的來龍去脈:是太原市商業局發往包頭市百貨公司的一批日用百貨貨物中的兩件,昨天下午 17:05 分剛發離太原站。
偵察員初步認定這兩件貨是被人從 433 次列車上偷下來的。按照偵查刑事案件的區域範圍分工,地方公安部門不能管發生在鐵路(車站、列車)上的案件,因此,寧武縣公安局對此案的偵查到此為止,他們寫了一份《案情通報》發往太原鐵路公安處就是了。
太原鐵路公安處收到寧武縣公安局發過去的《案情通報》時,已經知曉 433 次車行李車被竊的事了。現在收到《案情通報》,弄清楚失竊地點是在寧武車站上下沿線,案犯有可能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女子,便將情況向全處及太原路局沿線各車站派出所通報。至於專案偵查,則由於案件價值雖然較大,但還不算巨大,加上公安處警力有限,則不予考慮了。
太原鐵路公安處剛這麽處理停當,宋蓮萍又下手作案了。
原來,宋蓮萍盜竊泡沫塑料拖鞋銷贓得款後,心中突然恍然:我有一身輕功,就這麽辛苦半夜就得了相當於普通工人幹兩年的報酬,何不乘眼下社會上亂哄哄的機會幹它一陣子,積蓄一大筆巨款,今後足可無凍餓之憂!
從此刻起,宋蓮萍把盜竊作為一種賴以謀生、致富的手段了,因此,她開始考慮:同樣下一次手,能否以花最小的力氣獲取最大的收獲?看來,這不能象上次那樣盜竊行李車廂的貨物了,得軋準目標衝旅客隨身攜帶的行李直接下手。主意打定,宋蓮萍便去太原火車站前的車站廣場上轉悠,物色目標。
二十多年前,乘坐出租汽車的人廖若晨星,因此,坐一次出租汽車是一件很風光的事,坐車的人,絕大多數是有錢主兒。因此,宋蓮萍隻要在車站廣場盯住坐出租汽車來趕火車的人就行了。
這天下午 1 時許,宋蓮萍正在廣場上轉悠,隻見駛來一輛黑色“上海牌”出租汽車,在不遠處停下。片刻,車裏唯一的一位乘客付過車費,取了發票下了車。宋蓮萍一看,眼睛忽然一亮:那是個中年人,穿著倒無甚特別,一般的大城市中的中級幹部模樣,但他手裏拎著的箱子卻引人注目!那是一隻黑色牛皮公文箱,四角都鑲著亮燦燦的黃銅包角,小巧精致,搭扣著兩把小銅鎖;
七十年代初期,中國大陸上還未出現密碼箱,這種小型公文箱的作用等同於今天的密碼箱,箱子裏必有貨色!
宋蓮萍當即尾隨那中年男子進了車站,看著他走向擺著“425 次去西安”指示牌的候車點,揀了個空位置坐了下來。她想了想,為求穩妥,決定立即去搞一張 425 次車票,時時盯著對方,免得為躲避查票而失去下手機會。宋蓮萍重新出站,去售票窗口一問,425 次尚有餘票,不過是無座的。她立刻掏錢買下,心中竊喜:無座更好,我有理由待在“目標”所在的車廂裏了,宋蓮萍重新進站,去 425 次候車點,在“目標”附近找了個位置坐下。大約過了 10 來分鍾,開始檢票放客了,宋蓮萍尾隨那人通過檢票口,上了 3 號車廂。“目標”上車後,找到自己的座位,把公文箱放在頭頂的行李架,就穩穩地坐下來,點了支香煙吞雲吐霧。
14 點 04 分,425 次太(原)西(安)直客正點啟程。宋蓮萍購的是無座車票,她在 4 號車廂與 3號車廂過道處的拐角上倚著,望著壁上掛著的裝在玻璃鏡框裏的“列車運行時刻表”,心裏盤算著:照這會兒的季節,天總得到晚上 8 點鍾才完全黑下來;而我下手,須在 9 點鍾以後,那時候,人們晚飯吃過了,聊天聊累了,車廂裏的廣播喇叭也停了,人都要瞌睡了,下手準獲成功!9點鍾列車開到趙城了,離太原有 236 公裏,下手後我重新扒火車回太原。
宋蓮萍把眼光轉向隔著十來張座椅的“目標”,心裏忽然打丁個嗝頓:他去哪裏?如果他在晚上9 點鍾以前就到站下車了,那怎麽辦?唔,要弄弄清楚,如果他提前下車,我得重新考慮方案!
正好這時來了位列車員,一手拎著把盛開水的水壺,一手拿著掃帚畚箕。她想把掃帚畚箕放下,先給旅客衝了開水再掃地。宋蓮萍見了靈機一動,馬上上去接過掃帚畚箕幫忙,女列車員自是高興。宋蓮萍便跟在她後麵忙開了,兩個人一個衝開水,一個掃地配合默契,人們還以為掃地的這位也是鐵路上的哩!宋蓮萍滿臉笑容,邊掃地邊跟旅客搭訕。掃到“目標”這邊時,她自來熟似地衝對方點點頭,柔聲道:“同誌,請你把腳抬一下……哦,謝謝!……你上哪兒?”
“目標”說一口陝西話:“咱回西安!”
“哦!是西安去太原辦事的?”
“對!出個差,找老戰友搞點東西。”“目標”說著,不無得意地抬臉瞅了瞅那口公文箱。
宋蓮萍聞言,心中竊喜——他是去西安的,要在車上待一夜;這箱子裏有“東西”,是“東西”,而不是一文不值的文件、圖紙之類!
宋蓮萍一趟地掃完,列車已駛至距太原 46 公裏的東陽了。她決定在晚上 9 點鍾左右下手,便在前後幾節車廂轉了轉,察看進退路線。
時間過得很快,好象是剛吃完晚飯天就黑了。宋蓮萍看看手表,差 5 分鍾整 8 點。這時,列車駛抵霍縣車站,停車 4 分鍾。
20 點整,425 次車駛離霍縣車站。該趟車的下一個停車站是洪洞,正點抵達應是 21 點 18 分,停車 3 分鍾。宋蓮萍決定在抵達洪洞前下手。
那個“目標”,是陝西省一家軍工企業的副處長,受妻子單位西安市百貨批發站的委托,去由他一位老戰友當頭頭的太原市特需商品供應站搞了 100 塊“上海牌”全鋼防震手表,裝在現購的公文箱裏帶回來。事後,他在向警方報案時說:“我怎麽也想不到火車上竟會有如此大膽的竊賊!”正因為毫無戒心,所以他上車後就象到了自己家裏,先抽煙,後品茗,列車在介休車站停車時還買了一瓶半斤裝的“陽泉大曲”、一個燒雞獨自享用。20 點列車抵霍縣車站時,他已經吃喝結束,邊用火柴梗剔牙縫邊喝茶。他壓根兒也沒留心到,七八步開外的過道口有一雙賊眼一直盯著他!
20 點 40 分,“目標”酒力上湧,想瞌睡了。他覺得小腹脹脹的,便去廁所小解,想減輕負擔後好好睡一覺。那邊,宋蓮萍見“目標”離開座位了,大喜,當即決定提前下手。她一旦決定,立刻行動,沒有絲毫猶豫。當下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目標”座位前,探身舉臂,把公文箱從行李架上拿了下來。她感覺到箱子有些份量,尋思大約總是值錢的“東西”。
這時,車廂裏的廣播喇叭還沒停,旅客十有七八還未瞌睡。宋蓮萍“拿”箱子他們看見了沒有?自然看見了!看見了為何不作反應?這裏麵有三種原因:一是宋蓮萍先前掃過地,他們以為是鐵路上的人;二是以為這口箱子是宋蓮萍的,前方停靠站是洪洞,她準備下車了,故而來取行李;三是看在眼裏,因為東西不是自己的,所以根本就沒想一想。這樣,宋蓮萍就輕而易舉地把公文箱竊到手了。
按照預先定下的方案,贓物到手之後是逕往廁所,從廁所窗口跳車。因為“目標”去 3 號車廂廁所了、宋蓮萍不敢造次,便拎著箱子往 4 號車廂走。她來到兩節車廂連接處時。正見一個旅客從4 號車廂廁所裏出來,不禁暗喜:裏麵沒人、正好讓我脫身!不料就在這當兒,迎麵走來一個乘警。宋蓮萍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側身讓道。哪知乘警既然是吃這碗飯的,自有一種職業性的警覺,他知道距洪洞車站還有二十多分鍾的路,此時一般不應有旅
客忙著準備下車,見宋蓮萍拎了個箱子,頓生疑竇,當下駐步問道:“你去哪兒?”
“洪洞。”
乘警把手一伸?“票!”
宋蓮萍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下,從衣兜裏掏出車票,遞給對方,乘警接過車票,剛低頭驗看時,宋蓮萍發作了,倏地一拳朝他太陽穴擊去。乘警下意識地把頭一偏,讓過襲擊,正待作出反應,卻不料宋蓮萍是“會家子’,一拳落空,拳頭馬上變成掌,“噗”的一下砍在乘警的脖頸上。乘警卒不及防挨了一下,“哎喲”一聲,一個趔趄,身子靠在過道壁上。
宋蓮萍當即竄進廁所,將門扣上。
乘警一個箭步撲過去,二話不說,側轉身體以肩撞門。一下,兩下,三下。門“咣”的一聲被撞開了,但是廁所裏已經沒有宋蓮萍的影子了。乘警把頭探出窗子往後一看,隻見宋蓮萍站在 20 米開外的路基下,正轉頭扭頸尋找跳車時先扔下去的箱子。
這時,失主慌慌張張奔過來,酒也嚇醒了,語不連貫;“同誌,我……我的……箱箱箱……”
乘警打斷道:“箱子裏裝了什麽?”
“一、一、一百塊手表!”
“不得了!”乘警大叫一聲,馬上拉下了緊急製動閘。
列車在一陣刺耳的刹車聲中停下後,乘警、失主、列車長以及一些自告奮勇協助追捕竊賊的旅客急急跳下車去,二三十人在黑暗中搜尋了將近半個小時,未見竊賊的影蹤。失主連急帶累,竟昏迷過去了。列車長尋思停車時間長了將會影響全線的正常運行,於是讓大家上車,重新開車,一麵請旅客中的醫務人員救治失主,一麵通過列車上的無線電話向前方車站聯係,急報鐵路局公安部門。
四、飛簷走壁
當時的“上海牌”手表,是全國公認的最好的手表,連國務院總理周恩來也戴“上海牌”手表!由於產量有限,成為全國各地的搶手貨,各省市一律憑券供應,市場價格每塊是人民幣 120 元。
那張商業部門自印的手表券,在黑市市場上也有價格,30 元至 60 元不等。425 次車上被盜竊的這箱子手表,不算手表券的黑市價,光市場價一百塊表就是 12000 元。在二十多年前,這是一個天文數字!因此,這個案件引起了太原鐵路公安處的高度重視。
公安處在接到報案後的一小時,就已經成立了由主管刑偵業務的副處長趙首夫擔任組長的專案偵查組。偵查組由九人組成,全是參加過大案偵查的刑警骨幹。當載著失主的 425 次列車於次日上午 10 時許抵達終點站西安時,專案組的案情分析會已經進行了三個多小時了。
太原的鐵路公安處值班室接到 425 次車的報案後,當即指令那個和女竊賊遭遇的乘警在臨汾下車,搭乘返太原的 426 次車速回太原。426 次於清晨 6 點 09 分抵達太原後,那個乘警立刻去公安處。那裏,專案組全體成員正等著他,要聽他敘述案情。乘警詳細敘述了案發情況、追捕經過以及女竊賊的外形,臨末拿出了他特意保存著的宋蓮萍遞給他的車票。趙首夫組長讓即刻將車票送往刑技部門提取案犯的指紋。
接著,專案組進行案情分析。其時,雖然公安處已把半個月前發生的 433 次行李車失竊記錄在案,但此時誰也沒有想到這和“手表案”是同一個案犯所作的案。眾刑警著重分析的是案犯的拒捕、跳車逃遁的手段最後得出結論:“案犯會武術!”
趙首夫說:“這是案犯的一個特征!這個特征較為明顯,對破案無疑具有關鍵性的意義。”
刑警對如何偵查本案進行了討論,認為目前可分兩步走:一是將案犯的外貌特征歸納後,去向大車站售票員、車站內外商店、攤販詢問,看是否有人認識她;二是立即向本省及全國各地公安部門發出《協查通知》,調查贓物下落,對黑市私下交易手表進行重點布控。
散會後,眾刑警按照會上的分工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刑警小劉的任務是起草《協查通知》,然後交辦公室打印後用傳真和鐵路快遞的形式發往本省及全國各省市公安部門。他打開工作手冊,邊翻閱先前記下的乘警介紹的案犯外貌特征,邊起草《協查通知》,嘴裏自言自語著:“女,二十三、四歲,身高約 1。65 米,短頭發;鵝蛋形臉孔,濃眉帶彎,眼睛是長棱形的,眼白微黃;鼻梁挺挺的,嘴唇上沿長著比較明顯的淡茸毛;膚色較黑……哎——”
小劉一聲大叫把辦公室另外兩刑警嚇了一跳。一齊抬臉望著他,以目光探問究竟。他也不吭聲,隻管拉開抽鬥亂翻,臨未找出一份打字《案情通報》,看了看,一蹦而起,直往隔壁刑偵隊副隊長、“手表案”專案組副組長曹伯華的辦公室:“曹隊長,這個案犯就是在寧武縣集貿市場上銷贓——就是銷 433 次行李車失竊的兩箱海棉拖鞋的——女子!”
“哦,是嗎?”曹伯華接過《案情通報》一看,恍然大悟,“好家夥!看來 433 次上的案件也是她作的!”
曹伯華和趙首夫當即商議對策,認為案犯並不知道她在寧武銷贓一事已被警方察覺,按照犯罪心理,她仍要往自認為“安全”、“熟悉”的地方去銷贓的。因此,寧武應當進行重點布控。
曹伯華說,“我去走一趟!”
當天下午,曹伯華即率刑警小劉和 425 次車上的那個乘警去寧武。先和縣公安局取得聯係,天下公安是一家,寧武警方當即抽調 8 名偵察員交給曹伯華指揮,協助太原鐵路公安處偵查。
曹伯華把 11 人分成 5 撥,一律著便衣,分頭在縣城集貿市場、大街小巷、旅館等處轉悠,指望能碰上正巧來銷贓的女賊。他們一連轉了 6 天,女賊沒露過影子。曹伯華和坐鎮太原指揮全組偵查的趙首夫通過長途電話商議對策;趙首夫是一位偵破過多起疑難大案的老刑警,他認為預先的判斷沒錯,女賊多半會來寧武銷贓,所以指示曹怕華三人還在寧武守下去。
案發後第 8 天,太原方麵獲得了線索:一位派出所戶籍警從其鄰居處無意間獲知,這位鄰居的同事張某上一天在太原火車站附近從一名年輕姑娘處以市場價購得一塊嶄新的“上海牌”手表。戶籍警經派出所長急報專案組,趙首夫親自出馬訪問張某,弄清銷手表者的外形,容貌等特征和案犯一致;將手表送往出售者特需商品供應處辨認,證實確係失竊的一箱手表中的一塊。趙首夫大喜:“好!這家夥憋不住了,急著露頭了!”
他當即布置加強偵查力量,在火車站周圍進行重點布控。
當天晚上,在寧武一無所獲的曹伯華從電話中獲知這一情況後,喜出望外,提出連夜返回太原參加重點偵查。
趙首夫在電話那頭說:“你們三個不必回太原,你們馬上有活兒了!”
“怎麽的?”
“我估摸案犯馬上要在寧武露頭了!”
“哦!這可能嗎?”
趙首夫分析道:“試想,案犯一共盜得一百塊手表,她銷贓的形式是‘零售’,而不是‘批發’,而且據張某說,神態舉止頗有些詭秘,過說明她做戒心虛。她既然心虛,便不得不防範,生怕銷贓時被揭穿而落網。這樣,她就不敢在一地集中銷贓,而隻能分散異地銷出,而寧武肯定是她選定的銷贓地之一。所以,你們暫時不要回來,估計‘守株待兔’要守出名堂羅!”
趙首夫的估斷竟是那樣的準確,隻隔得一天,宋蓮萍就在寧武露麵了——
案發後第 10 天上午 9 點 40 分,曹伯華、那位乘警和寧武縣公安局的一名偵察員三人一組,身穿便衣,化裝成當地逛集市的居民模樣,去集貿市場慢慢地走著。寧武的集貿市場都是上午市麵,從天亮開始到中午結束,高峰時間是 6 點半到 8 點之間,此時攤販已走了一半,顧客也少了,偌大的市場顯得稀稀落落。三人在一個柿子攤頭前駐步,想買些柿子,一是嚐鮮,二是為“逛集市”裝幌子。正討價還價時,那個乘警忽然扯了下曹伯華的衣角,低聲道:“老曹,她……她!”
曹伯華轉過臉,順著乘警的視線望去,隻見七八米開外走著一個穿米黃色兩用衫的高挑個姑娘,背朝這邊,烏黑的短發在腦後紮了個馬尾巴,雙手空著,邊走邊東張西望。
曹伯華一雙眼睛閃著晶亮的光,悄聲問遭:“是她?認準了!”
“她剛才從我們後麵走過,我正巧瞅到半邊臉,覺得很象!”
“按預定方案執行!”
預定方案就是寧武縣局那個偵察員緊緊尾隨上去,曹伯華在稍後處盯著;乘警和對方打過照麵,為防打草驚蛇,不跟蹤,而是速去通知其他小組往這邊靠攏。
當下,那個偵察員邊吃柿子邊尾隨那姑娘不急不忙地走著,偶爾還操著寧武當地話向攤販詢問價格。走了大約五十來米,隻見那姑娘攔住了一個推自行車的小夥子,湊攏上去說著什麽。他估計“饅頭上籠八分熟”了,緊走幾步上前去。此時已有幾個路人圍住那二位了,他擠進去一看,隻見那姑娘拉起了左袖口,露出腕部一塊亮光閃閃的手表,笑吟吟道:“看嘛,嶄新的‘上海牌’!我上星期剛買,不想男朋友也給買了一塊,想讓掉算了。”
推自行車的小夥子顯然大為動心,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表:“什麽價?”
姑娘脫下手表遞過去:“你先看看貨吧!”
小夥子拿在手裏翻來複去看了一陣,對貨色表示滿意,問道:“有發票嗎?”
“那當然!”姑娘說著從衣兜裏掏出一張發票。
小夥子看過,點點頭:“什麽價?”
“原價吧!”
“原價是 120 元吧?可是你戴過幾天了……”
“這根表帶送給你。”
小夥子把表放進口袋,發票折了折放進另一個衣袋,這才掏錢。他的錢包裏有 10 張拾元鈔票,幾個衣兜裏掏了一會,連角票、分幣一共也隻有十四五元,不禁有些窘:“這……這……要不你跟我上家裏去取吧?”
姑娘顯得很大度:“不夠數?算了吧,就這點吧!”說著伸手取過鈔票,放進衣兜。
小夥子連聲道謝,似乎生怕姑娘反悔,隨即上車而去。幾個圍觀的路人也散開走路,那姑娘轉身正待邁步,偵察員湊上去了,未語先笑:“大妹子,咱晚來一步,沒運氣了!想探問一聲,這表你還有嗎?咱想要一塊。”
那姑娘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稍顯即逝:“你也要?”
“就是唄!咱孩子,都二十六歲了,好不容易處了個對象,可人家姑娘開口要手表、縫紉機。縫紉機算是搞著了,這手表可難弄哎!大妹子你行個好,幫咱個忙,咱把價錢往上抬十元二十元也行哩!”
“好吧!你帶錢了嗎?”
“帶著呢!”偵察員掏出一疊鈔票晃了晃。
“你等在這裏別走開,咱去取,一會兒就來。”
“謝謝!多謝!”
這個姑娘正是宋蓮萍,10 天前,她盜竊公文箱得手後,扒車逃回太原,找個隱蔽處把箱子鼓搗開來一看,喜得眼睛沒縫:竟是一箱子手表!數了數,100 塊。心裏默算:這“上海牌”120 元一塊,100 塊就是 12000 元!不過,如何出手千萬得注意,已經跟警察打過照麵交過手了,425 次還鬧了個“緊急停車”,這案子鬧大了,警察肯定到處在留心這些手表和我這個人!宋蓮萍考慮下來,直奔市郊結合部的一個名叫“中寨”的小村,出錢租了間房子作為窩點,當天閉門不出,蒙頭大睡。次日,她溜進城裏,各處轉了一圈,最後決定還在自己所熟悉的火車站銷贓。那裏南來北往人多且雜,容易出手,而且一旦被警察發覺也可往車站裏麵逃,跳上開過的火車脫身。
此後一連五天,宋蓮萍每天去火車站溜二、三趟,伺機銷贓,一共出手了 14 塊表,得贓款 1630元。第五天晚上,她在車站廣場“鉚”上了一個操東北口音的大漢,一亮貨,對方很感興趣,說“多些也要”,不過得連發票。宋蓮萍本是驚弓之鳥,做賊心虛,頓時懷疑對方是公安局便衣,馬上找個借口開溜。回到窩點後,她定下神來左思右想,又覺得那個大個子不是便衣,後悔應該打聽對方的地址,來個“進貨上門”。此事給她一啟示,要容易脫手,得搞發票。於是,次日她去市區轉悠,把一家五金交電商店放在櫃台上開了一張未及取回的半本發票簿給竊走了。
宋蓮萍竊了發票後,擔心警方把此事與“手表案”聯係起來,加大偵查力度,尋思不能在太原銷贓了,便帶上剩下的 86 塊手表和發票來了寧武。
宋蓮萍是昨天下午抵寧武的,住在一家小旅社,今天出門撞運氣,沒想到竟是如此順利,賣掉了一塊馬上有人盯著要。她邊步履匆匆地往旅社走,邊喜孜孜地想:這回得多帶幾塊出來!利令智昏,全然沒料到太原鐵路公安處刑偵隊副隊長曹伯華率領幾個偵察員在她後麵跟蹤。
曹伯華幾人看著宋蓮萍進了旅社,大為興奮。曹伯華問寧武方麵的一個偵察員;“這家旅館有後門嗎?”
“沒有”。
“好!全部進去,留兩個人守住院子,其餘都跟我進房間,來個甕中捉鱉!”
一行人走進旅社,一個偵察員上去問帳台上的服務員:“剛才進去的姑娘住幾號房間?”
“109 房間。”
曹伯華下令:“下手!”
宋蓮萍正在房間裏開了箱子取手表,猛聽得走廊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上去人還不少,不禁一愣。她還沒作出反應,房門已被撞開,曹伯華幾個一湧而進:“不許動!”
宋蓮萍轉眼瞥了瞥裝著鐵柵欄的窗戶,微歎了一口氣,從床沿口站了起來。早有兩個偵察員上去,往她手腕上扣了副銬子,連同贓物、發票一齊帶往縣公安局。
按照刑偵慣例,大案的案犯被捕後都是立即訊問,取得口供。所以,宋蓮萍被押到公安局後,曹伯華讓刑警小劉去局辦室往太原掛長途向專案組報告情況,自己當即到二樓刑隊審訊室。
宋蓮萍因有武功,又有過與乘警交手的記錄,所以警方對她不敢小覷,抓進局子了還用手銬把她銬在椅子上。旁邊還守著兩個偵察員。她見曹伯華進去,顯得很鎮定,甚至還朝他點了點頭,嫣然一笑。
曹伯華坐下後,掏出煙盒放在桌上,問道:“你抽煙嗎?”
宋蓮萍搖搖頭,沒有吭聲。
曹伯華自己點了一支,然後開始訊問,“你叫什麽名字?”
“孫仲芳”。這是宋蓮萍住旅館時使用的名字,她從地下市場購得的介紹信上就是這個名字。
“籍貫?”
“不知道。”
“年齡?”
“不知道。”
“家住哪裏?”
“不知道。”
三問三不知,曹伯華不禁皺起了眉頭,憑經驗他意識到這是一個不容易對付的角兒。果然,宋蓮萍三個“不知道”說過後,竟然什麽都不回答了,坐在那裏一聲不吭。
曹伯華耐著性子交代政策,宣講案例。如此折騰了兩個小時,宋蓮萍忽然開口了:“我要上廁所!”
人犯上廁所,這是合理要求,自然開綠燈。不過,在場的警察都是男性,得請一位女警察“陪”宋蓮萍去。鑒於宋蓮萍有過襲擊乘警的記錄,還得由兩名男偵察員押著去,一直押廁所門口。當下,叫來了一位女刑警,偵察員把宋蓮萍從椅子上開下來,仍用手銬銬住雙手,三個押一個直上四樓女廁所。
女廁所就在樓梯口右側,三人把宋蓮萍押上四樓,就在樓梯口給她打開手銬,女刑警押著進了廁所。兩個偵察員就在樓梯口等著,他們很放心,因為廁所窗口有鐵柵欄,人犯無法趴窗自殺或者脫逃。他們絕對沒有想到,幾分鍾後宋蓮萍就要實施脫逃了。
這是一幢四層樓,頂部是平的。建造時考慮到維修需要,在兩側樓梯口上方各留了一個“爬人洞”,平時壓著一個白鐵皮蓋子,這蓋子很輕,一推就開。宋蓮萍的脫逃腦筋就動在這個“爬人洞”上——
一會兒,女警押著宋蓮萍從廁所裏出來了。宋蓮萍耷拉著腦袋走到偵察員麵前,自己伸出雙手讓扣上手銬。就在偵察員給地上銬的時候,她猝然發作了,雙手同時推出,把兩個偵察員撩出一丈開外,其中一個正好撞在女刑警身上,阻礙了女刑警想撲上去抱住人犯的意圖。宋蓮萍推開偵察員後,雙手上舉,腳下一發勁,整個身子便向上躍去。當她的手觸及“爬人洞”蓋板時,猛力一推便把蓋板掀掉了。等到底下三人意識到她想幹什麽時,她已經上到屋頂了!
宋蓮萍上去之後,急急往東側奔,奔到盡頭便往下跳,雙腳落在緊挨大樓的一幢二層樓的屋頂上,竟隻踩碎了幾片瓦片!她一刻也沒有停留,踩著瓦片一陣快跑,連竄五間屋子後,前麵便是圍牆,她從屋頂跳到地麵,緊跑幾步,腳踩牆麵,“噌、噌、噌”幾下便上了牆頭,越牆而遁!
警方立即組織緊急搜捕,縣城各單位紛紛抽出精幹力量攔路設卡;居民、學生也行動起來,大街小巷、角角落落尋查,但一直折騰到次日天明也沒發現逃犯的影蹤。
宋蓮萍已經扒火車逃離寧武了!
五、守捕失利
425 次西太旅客手表失竊案被偵破了,追回了大部分贓物,西安那邊的失主和失物單位聞訊即飛赴太原向太原鐵路公安處道謝。但公安處專案組全體成員卻樂不起來,因為案件雖算偵破,但案情尚未審清,案犯捕而複遁,這不能算是完成任務。尤其本案的案犯“孫仲芳”是一名能飛簷走壁、高來高去的“飛賊”,且膽大妄為窮凶極惡,如不及時將其緝拿歸案,對社會治安是一個甚大的隱患。因此,專案組決定迅速行動,追緝逃犯。
此時,專案組手中唯一的線索是女賊在寧武住旅館時留下的介紹信。介紹信表明持介紹信人名叫孫仲芳,女性,係河南省信陽地區土特產貿易公司的采購員,前往山西采購貨物,專案組領導經過討論,決定派專人赴信陽調查。刑警老闞、小楊奉命赴豫,去信陽土特產貿易公司一查,了解到確有孫仲芳其人,現正在廣西出差。他們翻閱了檔案,孫仲芳已經 36 歲,照片上的形貌亦與女“飛賊”大相徑庭,顯然不會是盜表的那位。那麽介紹信是怎麽回事?辦公室一查號碼,弄清是孫仲芳去年春天去山西出差時領取的,她領了一本;按照有關規定,姓名、性別、出差事由等當時就填寫了的。她在外麵用去了十幾張,剩下的在歸回途中連包一起被竊,當時就已向單位報告了。
這樣,信陽這條線索就斷了。
曹伯華在太原接到老闞、小楊打來的電話,便去向專案組長趙首夫匯報,趙首夫似乎並不特別覺得意外,問他的副手:“你看怎麽辦?”
曹伯華說:“信陽這條線索斷了,我覺得可以在太原找一找,這個案子還有另外線索——在寧武抓住案犯時,繳獲手表 86 塊,另外 14 塊顯然已經被她銷掉了。她是上一天剛到寧武的,那 14 塊表肯定不會銷在寧武,而有可能都銷在太原——案發後第七天張某不是從她手裏買下一塊的嘛。因此我尋思案犯可能在太原有一個窩點,我們找到這個窩點就好了!”
趙首夫說:“對!我也想過了,找窩點還得從張某那裏摸線索。”
曹伯華皺眉道:“張某不大肯配舍啊,上次找他了解銷贓人的外形等情況時就很勉強。”
“為什麽?”
“我們扣下了那塊手表,按規定是應當沒收的,已被證實是贓物嘛!“
趙首夫“哦”了一聲,略一沉思,開腔道:“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吧,你去找他一下,言明如果所提供的情況確實對破案有用,那塊表還給他——協助破案有功,應予獎勵!”
曹伯華去找張某,對方一聽有特別獎勵,頓時來了勁。表示“一定密切配合”。張某的配合確實很密切——當曹伯華說明事由後,他從抽鬥裏拿出一張三輪車發票來:“這給你,上麵有號碼,你去找踩三輪的老師傅!”
曹伯華有些弄不懂:“怎麽的?”
張某作了解釋,原來那天他是在叫三輪車時遇見銷贓者的。三輪車載著對方踩抵車站,對方下車時他上車,對方大概以為他是外地來太原出差的,就開口兜銷手表,成交後,他坐三輪車離去,付款時收了發票。因此,憑發票找到三輪車工人後,可能會知道銷贓者的窩點。
曹伯華派刑警去找那三輪車工人,對方想了好久,終於回憶起那個“賣掉手表的姑娘”是在中寨那條四岔路口叫的車。
曹伯畢下令:“去中寨一帶調查!”
鐵路公安處派出了 31 名警察赴中寨地區調查,中寨派出所的全體戶籍警也積極予以協助。調查進行了三天,終於找到了案犯的窩點,但女賊早已退房離去了!不過,專案組從房東那裏了解到:這個特殊的房客曾要他寫一張便條給其在代縣的親戚,交給她保存,說幾時去那裏時可以登門拜訪。
刑管由此判斷:案犯可能要去代縣躲風頭。
趙首夫、曹伯華商議後下令:去代縣偵緝!
幾名刑謦連夜驅車前往代縣,趕到那裏已是早晨。找到派出所請戶籍警陪同了去房東的那個親戚處一問,喝!女賊已在那裏借住了三天,預付一月房租,還要住下去,這會兒上街吃早餐去了。
刑警大喜,當即決定守候。可是,他們在那裏守到晚上,女賊也未返回。後來才知道,女賊在外麵吃過早餐返回時,在巷口遇見一位鄰居,多嘴饒舌地告訴她說有人找,她頓時意識到不妙,當即滑腳。人是逃了,但她那個裝著全部贓款的包包卻沒來得及取走,留在房東家。
次日,這幾名刑警帶著女賊的包包垂頭喪氣地回到太原。專案組立即召開案情分析會,認為女賊失去了包包,也就失去了生活來源,她為謀生計,不得不立即重新作案。根據女賊“戀”著鐵路。的特點,她顯然還要在火車上下手,不過由於其“玉容”已經暴露,估計不敢在客車上對旅客下手,而會將作案目標定在客車的行李車上。所以,會議決定抽調力量在太原發往各地的客車的行李車上守捕!
太原鐵路公安處抽調了 80 名警察分別上了鄭太線(鄭州——太原)、德太線(德州——太原)、太西線(太原——西安)、京太線(北京——太原)、大太線(大同——太原)、新太線(新鄉——太原)、石太線(石家莊——太原)、太嵐線(太原——鎮城底)、京原線(永定門——太原)九條線上的客車,在行李車內秘密守候,指望守株待兔逮到女賊。
這一著棋子下得很準確,三天後就有了反應——那天,公安處刑警李新成、焦明福兩人上了 15 點30 分發車的開往永定門的 560 次車,鑽在行李車裏守著。20 點 05 分,當列車在娘子關停車三分鍾,然後重新啟程後,兩名刑警開始啃作為晚餐的已經發硬的燒餅。一個燒餅還沒吃完,隻聽見車門外麵傳來一陣輕微的異響,兩人頓時警惕起來,黑暗中對梘了一眼,不約而同扔下了燒餅,從懷裏抽出手槍,輕輕推彈上膛。
片刻,車門無聲地滑動了,出現一條 1 米寬的縫口,一股帶著深秋寒意的清風撲進車廂,接著,進來丁一個身穿黑色外套的高個子女郎——宋蓮萍來了!
宋蓮萍顯然不曾料到警方為了重新給她扣上手銬而動用了那麽多警力,在九條線上的幾十趟列車上布下了羅網。她身邊此時隻有 1 元錢了,就象杜甫自嘲拮據景況的詩句所述:“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因此,她急於下手。這次,她吸取了上次盜竊 433 次車時的教訓,特地準備了一個手電筒。這趟車的下一個停靠站是井陘,20 點 50 分到站,她有足夠的時間選擇幾件即值錢又容易出手的行李。
李薪成、焦明福借著車廂外麵映入的微弱星光注視著女賊,隻見她擰亮鋼筆形袖珍手電,俯身檢查身邊的行李包。女賊距他們的伏點大約有 5 米,但是他們不敢貿然行動——她身後便是車門,又是“飛賊”,稍稍驚動定會返身跳車而遁。專案組預先研究過擒捕方案:將大件笨重的行李放在門口處,使女賊無法下手,隻好往裏移動;而行李堆得又隻能往埋伏者這邊來才有插足之處,待她來到埋伏者麵前時,刑警便可以下手了。
宋蓮萍果然照著警方的安排,一步步地往李新成、焦明福這邊走來。李薪成一手握槍,一手抵住一件預先特地挑選後搬過來的體積龐大的行李,隻待女賊過來便用力推下去堵住她的退路,然後行動。
宋蓮萍邊檢查行李包包,邊慢慢地挪過來,行至距刑警 2 米處,突然駐足,一邊鼓動著鼻翼用勁呼吸,一麵直起身子轉頭扭頸四下觀望。黑暗中,李、焦兩人看見她的一雙眼睛閃著幽光。
焦明福忽然意識到不好:他們兩人都是“老槍”,列車離開太原到現在這近 5 個小時中,由於無聊,已經抽掉了一包多香煙。行李車沒有窗戶,這麽些香煙所產生的煙霧散發甚慢,留下了濃濃的氣味,女賊聞著了覺得可疑,心裏有些惶惶了!
果然,宋蓮萍忽然將手電筒對準刑警埋伏的地方照來。事不宜緩。說時遲,那時快,焦明福倏地擰亮了手電筒,兩支手槍對準女賊:“不許動!”
事後,偵察兵出身、已有 7 年警齡的李新成評價說:“說真的,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甚至想到過世界上竟有反應如此敏捷的角色!”——宋蓮萍幾乎在刑警發作的同時,扔下手電筒,側轉身子一個魚躍,眨眼間便撲出了車門。
兩個刑警也是身手不凡之輩,二話不說,一前一後也跳下了飛弛的火車。但是,兩人搜索許久卻未發現女賊的影蹤。
經過女賊留下的手電筒鑒定,所遺指紋跟 425 次車上盜表案犯所遺的車票上的指紋完全一致。案犯是同一人。
六、飛竊外賓
刑警李新成、焦明福守捕女賊失利後,專案組命令參加守捕的警察全部撤回;因為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分析,案犯一般說來不敢再對行李車廂下手了,再守下去肯定毫無結果。
太原鐵路公安處軍管組領導下令:專案組不解散,繼續偵查女賊時行蹤,務必將其解決。如果再與女賊遭遇,在警告無效的情況下,可以開搶射擊,但盡可能打她的非要害部位。
專案組長趙首夫為此傷透了腦筋,他和副手曹伯華多次商議對策,還七次召集專案組全體成員開案情分析會,但卻找不到一個緝拿女賊的有效方案。
而女賊隻銷聲匿跡了十天,就又重新露麵了。宋蓮萍分析了與警方打交道的情勢,再度進行犯罪活動時改變了以往形式單一的規律,其罪惡蹤跡變得飄忽不定——
10 月 29 日,潛入大同火車站票房行竊,撬開抽鬥竊得現款 112 元 8 角;(有指紋為證)
10 月 31 日,飛車翻窗潛入大同開往岢嵐的 529 次客車列車長室,盜竊補罰票款 329 元 5 角;(有指紋為證)
11 月 2 日,飛車潛入大同開往太原的 538 次客車列車長室,正待下手行竊時適逢列車長進來,因門被反扣而叫來列車員動手砸開,列車長進門時見女賊從窗口跳下去,經檢查,竊得鐵路員工製服一套(內有私款 115 元、工作證及開啟車門的鑰匙);
11 月 3 日,女賊乘黑夜潛入朔縣火車站票房行竊,得手後(竊票款 721 元 3 角)被車站工作人員發現,數人聚緝,女賊奔逃至站台,飛身跳上一列疾駛而過的貨車逃遁而去;
……
從 10 月 29 日至 11 月 9 日,短短 12 天中,女賊一共作案 10 起,其犯罪觸角北至大同,南至長治,東至河北石家莊,西至陝西韓城,盜竊錢款 7 幹餘元及各類票證若幹。她的犯罪氣焰之囂張,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11 月 9 日晚上,公安處輪到趙首夫擔任總值班主任。他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待著,猛抽香煙,苦思冥想緝拿女賊的方案。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他從沉思中拉回到現實中。趙首夫伸手抓起麵前的紅色保密電話機的聽筒,剛說了個“喂”字,耳機內就傳出一個清亮的女音;
“太原鐵路公安處嗎?請總值班主任接電話”
“我是總值班主任。”
“我是鐵道部公安局,請準備紙、筆!”
趙首夫把半截香煙扔進煙灰缸,將聽筒移至左手,右手抓過一疊專用紙,又拿起蘸水鋼筆:“請說吧!”
耳機裏傳來的聲音換了一個人,那是一個男性的響亮中略帶沙啞的嗓音,後來知道,那是鐵道部公安局的一位主要領導:“太原處總值班主任,請報姓名,說得清晰一些,這裏進行同步錄音的。”
“我是副處長趙首夫。”
“趙副處長,請記錄:根據外交部安排,羅馬尼亞青年代表團將於明天由北京赴太原進行參觀訪問。該代表團在太原逗留兩天後,將赴西安參觀訪問。中央有關領導指示鐵路部門一定要做好外賓的路途安全保衛工作,據此,本局決定將安保任務分解開來,落實到各路局公安部門負責:外賓從北京至太原的保衛任務,由北京鐵路公安局負責;太原至西安這一段的保衛任務,由你們太原鐵路公安處負責;外賓離開西安赴其它城市的保衛任務,由西安鐵路公安處負責。局務會議強調:哪一段出了問題,就由哪一段負責承擔責任!趙副處長,聽明白了沒有?把記錄念一遍!”
趙首夫把記下的內容緩緩地念了一遍。
對方又說:“代表團抵太原的車次、時間以及去西安的車次、時間等,你們可以向業務部門了解。必須在 12 小時內製訂出詳細的保衛方案,傳真報來北京本局!”
“明白了!”
掛斷保密電話後,趙首夫在值班簿上作了記載,隨即往公安處和軍管組的幾位領導那裏打電話,請他們馬上來處裏商議保衛方案。
半小時後,幾位領導陸續趕到。年過五十的軍管組長走進小會議室時,臉上愁雲密布。這位抗戰初期參加革命的老八路已經在家裏接到鐵道部公安局軍管會的同樣內容的電話通知,馬上想到那個橫行肆虐的女“飛賊”,一路上一直在擔心她會對羅馬尼青年代表團乘坐的列車下手。會議開始,趙首夫匯報完北京電話指示精神後,軍管組長馬上說:“這個保衛方案,實際上就是防範和緝捕那個女‘飛賊’的方案。我們處管轄的路段以前治安情
況一直比較好,就是冒出這個賊婆娘後,才弄得如此糟糕!”
其他幾位領導深有同感,一位副處長說:“北京局裏就是放心不下女‘飛賊’,才來這麽個電話的。以前太原也來過外賓,北京下通知時從來不曾用過這樣嚴重的措辭!”
趙首夫身任專案組長,肩負偵緝女“飛賊”的任務,白白忙碌了一個多月,至今八字還沒一撇,此刻坐在那裏宛若坐在針氈上,心裏極不是滋味,硬著頭皮聽眾人把同樣的內容的話說完,才緩緩開腔道:“這個方案,我考慮下來,想來個打破常規,改變下外賓所乘列車的編組程序。我剛才同業務部門聯係過,這批外賓一共有 32 人,加上我方的陪同人員、翻譯等,正好是一節軟臥。平時的編組程序是餐車放在臥鋪車廂和坐席車廂之間,這次是否把外賓軟臥放在最後,餐車放在倒數第二,用餐車隔開其它車廂。我們參加保衛工作的幹警,就守住餐車和尾車,一是阻止任何不相幹的人員進入外賓軟臥,二是嚴密注意鐵道路基,嚴防女‘飛賊’飛車翻窗進入外賓軟臥,尤其要注意廁所,那是一個突破口。”
軍管組長點頭;“趙處長這個設想,我看很穩妥。”
公安處長說:“把全處精明強幹、身體健壯、靈活敏捷的幹警抽出來組成保衛組,都帶上手槍,如果發現女‘飛賊’而無法生擒活捉的,開槍射擊,為民除害!”
會議開了一個小時,最後定出了一個完整、穩妥的方案,由處辦公室的秘書連夜整理成文後,用傳真機發往北京。
次日下午四時,北京來了回音:同意所報方案,望切實執行,確保外賓安全。
羅馬尼亞青年代表團這次來中國,是 1971 年 6 月 1 日至 9 日羅馬尼亞共產黨總書記、國務委員會主席齊奧塞斯庫率領黨政代表團訪問我國,恢複中羅關係正常化後的第一個大型代表團。所以,山西省黨政方麵十分重視,以較高規格接待。代表團在太原市逗留兩天,參觀了幾家工廠和人民公社,和山西省各界青年代表舉行了聯歡活動,觀看了文藝演出,還遊覽了太原名勝晉祠、龍山石窟、純陽宮和山西省博物館。11 月 12 日下午 2 點 04 分,羅馬尼亞青年代表團乘坐 425 次客車離開太原前往西安。
425 次客車的編組程序按照太原鐵路公安處製定的、鐵道部公安局批準的方案排列,外賓專車安排在最後。太原鐵路公安處出動 30 名幹警隨車擔任警衛,趙首夫副處長親自擔任指揮,刑偵隊隊長曹伯華輔之。趙首夫帶領五名幹警坐鎮尾車,曹伯華特在外賓專車前麵的餐車裏;其餘 25 名幹警,10 名作為機動人員,輪流在各車廂巡邏,15 名守在餐車裏嚴密保護外賓專車。尾車和餐車之間,臨時架起了專線電話,供前後聯絡使用。
列車啟程後,負責巡邏前麵各節車廂的幹警身穿便衣,懷揣手槍開始活動,一個來回走下來,未發現可疑人物。曹伯華通過專線電話向坐鎮尾車的趙首夫報告,趙首夫指示:“不可大意,繼續嚴密監視!”
車行 4 小時,駛過義棠車站後,外賓分兩批去餐車用晚餐。根據預先安排,晚餐實行分餐製,每位外賓兩葷兩素一湯一點心一水果,主食麵包、麵條及酒類飲料自己按需而取,不受限製。羅馬尼亞人善飲,麵對著成箱的貴州茅台酒、長城葡萄酒、青島啤酒,個個喜出望外,男男女女都暢懷痛飲。兩批外賓用餐共耗時 3 小時,當最後一名外賓離開餐車時,已是晚上 9 點鍾了。
外賓用餐時,曹伯華一直在餐車裏轉悠,當他看到不少外賓由於貪杯都喝得醉意盎然時,心裏尋思這不是好事兒,一旦女“飛賊”上車,作起案來還不是輕而易舉,垂手可得!
刑偵隊長向他的部下發出命令:從現在起,外賓專車的走廊裏必須時時有人進行巡邏!
由於餐車有接待外賓的任務,所以列車乘務人員的晚飯推遲開,直到 9 點 1 刻左右,列車長才通知乘務員去餐廳吃晚飯,這個情況,在列車上執勤的幹警並不清楚,誰也沒有想到,女“飛賊”恰就在此時光臨 425 次列車的外賓專車。
女“飛賊”宋蓮萍是 9 點 21 分 425 次車離開洪洞車站駛出站外時“飛”上車的。她並不知道這列車上有一節外賓專車,但她知道應當衝坐軟臥車廂的乘客下手,因為他們有油水,所以,當她跳上第 7 節車廂後,沿著車廂頂部往車尾飛奔,一直到外賓乘坐的軟臥專車頂部。黑暗中,宋蓮萍迎著撲麵呼嘯而采的夜風穩穩地站立著,三下五除二地動手扯去身穿著的一件藍色外套,扔向車下,露出預先穿著的列車員製服。爾後,蹲下身子,從懷裏取出一把小巧的手搖鑽,蹲下身子。在車廂頂部的鐵板上鑽了一個小孔,插入一根長長的粗鐵釘,然後將一根小拇指粗的繩子拴在上麵,移身車側,往下一吊,打碎玻璃進了乘務室。
外賓專車裏,幹警吳扣根身穿便服,正在走廊裏轉悠。他行至車廂盡頭的乘務室門口時,那門忽然開了,探出一個戴乘務員帽子(這是宋蓮萍從乘務室壁上取下來的值勤女乘務員的,因去吃飯而脫下了)的腦袋,見到他,對方似乎一怔,但隨即點點頭,微微一笑。吳扣根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女“列車員”竟然就是警方久緝不得的“飛賊”,當下還以一笑,轉身而去。
吳扣根的巡邏路線是在軟臥走廊裏來回走動,當他又走了一個來回返過來時,正撞見宋蓮萍從一個軟臥席廂裏拉開門走出來,返身又把門拉上。吳扣根畢竟是一位有著 12 年警齡的“老公安”,見狀心裏頓生疑竇:外賓都已躺下休息了,她還進席廂幹什麽?搞清潔衛生?手裏又沒拿任何工具;衝開水?又沒拿水壺。不對,這個女人可疑!
這時,宋蓮萍已經和吳扣根擦身而過,往餐車方向走去。吳扣根尋思這是外賓專車,不宣大動幹戈驚動外賓,因此也不吭聲,一個轉身跟著宋蓮萍走。
宋蓮萍可能意識到情勢不妙,加快了腳步。吳扣根心裏已經明白,伸手摸摸懷裏的手槍,也加快了步子。宋蓮萍走到車廂盡頭,冷不防拉開廁所門,閃身進去,連忙關上。吳扣根急了,幾步搶上前去,側身以肩撞門。正好這時刑偵隊長曹伯華從餐車走來,見狀一驚,問道:“怎麽的?”
“這個女的可疑……”
話音未落,廁所裏傳出砸碎玻璃窗的聲音。曹伯華頓時什麽都明白了,一邊撥手槍,一邊一個箭步竄向兩節車廂交界處的餐車車門前,一槍柄加一肘彎把厚厚的玻璃砸出了一個臉盆大的窟窿,探出半截身子往後一看,隻見一條黑影從廁所窗口裏飛身飄下,落在路基旁近。刑偵隊長不管三七二十一,撩槍就扣扳機。“砰!砰!砰!”三下清脆的槍聲震撼了初冬的夜空。槍聲一響,就是報警信號,早有七八名幹警從火車上飛身躍下,接著,火車也緊急停車了。曹伯華親自率領十幾名幹警沿著鐵路搜捕,趙首夫則往前方的臨汾車站打電話,命令車站派出所立即同臨汾警方聯係,要求火速調派警犬來現場協助追捕逃犯。
為不影響羅馬尼亞青年代表團的行程,425 次車在臨時停車 11 分鍾後,重新開車。留在車上的警察看了女“飛賊”溜進去的那個席廂,提取指紋、拍照,然後請外賓查點少了什麽物品。該席廂共有四名乘客,都是女性,睡眼惺鬆清點下來,總共被竊以下物品:手表四塊、黃金首飾 7 件、照相機一架、半導體收音機一個。她們的錢包、護照等物,由於放在箱子內而未遭竊。
再說車下,曹伯華率領十幾名幹警趕到女“飛賊”跳車處,人當然已經不見了,但手電光照射下卻發現路基的碎石塊上有一些新鮮的血跡。眾人為之大喜:“飛賊”負傷了,逃不遠!曹伯華下令:“搜捕!”
但是,方圓一公裏搜下來,卻未見女“飛賊”的影蹤。眾人正焦急時,臨汾公安局副局長仲列康率領 12 名幹警攜帶 1 頭警犬趕來了。曹伯華向仲列康簡單介紹了情況後,仲列康讓警犬訓導員命令警犬嗅蹤。警犬嗅著往南走,走了大約 2 裏許,撲向位於田野間的一個窩棚。眾幹警立即將窩棚四下圍住,衝進去一看,隻見地下扔著一件撕去半截袖子的鐵路員工製服,另一條袖口上有一個彈孔,沾滿了鮮血。
據此判斷,女“飛賊”的左手腕已被曹伯華開槍擊中,她帶傷逃竄到窩棚,停下來脫下衣服包紮了傷口,然後又匆匆逃離。
警犬訓導員把血衣給警犬嗅了嗅,命令繼續嗅蹤。警犬叫了一聲,衝出窩棚,四下裏轉了轉,沿著田野間的一條小路往正北方向走去。眾幹警跟在後麵,正北,偏西,折東,向南……如此繞了個大圈子,耗時 120 分鍾,警犬來到鐵路旁邊,亂叫起來,訓導員說:“失去嗅源!”
曹伯華搖搖頭:“女賊又跳上火車逃了!”
仲列康驚道:“她負傷了還能跳上火車,真不得了哇!”
曹伯華說:“速去臨汾,通知沿線各車站嚴緝逃犯!”
三刻鍾後,西(安)太(原)線各車站都先後接到了曹伯華以太原鐵路公安處名義發出的緊急查緝逃犯通知,全線立即行動起來,但直到天明也沒查到女“飛賊”的蹤跡。
宋蓮萍又一次逃脫了警方的追緝。
七、查清底細
羅馬尼亞青年代表團成員在 425 次車上遭“飛賊”盜竊的消息傳到北京,引起了外交部領導的重視;國務院辦公廳也非常關心此事,數次向鐵道部、公安部打電話詢問有關情況。
11 月 14 日,公安部、鐵道部公安局分別打電話給山西省公安廳和太原鐵路公安處,指示成立聯合偵查指揮部,盡快偵破案件,緝獲案犯。
山西省革命委員會主任兼中共山西省委書記謝振華也發話:“必須盡早破案,從嚴處理!”
11 月 14 日晚上,由太原鐵路公安處和山西省公安廳刑事偵察處組成的聯合偵查指揮部舉行案情分析會。會議從晚上 9 點鍾開到次日淩晨 4 點鍾,經過反複討論、分析,對偵查方向作了重大調整:與其調動大批警力進行曠日持久的守伏,倒不如著手查明女“飛賊”的來路;此外,女“飛賊”左手腕已受槍傷,她肯定要找醫院治療,可以進行布控。
11 月 15 日上午,一份份標明女“飛賊”外形、年齡、體態、作案情況及特點的《協查通知》通過傳真機、電話、飛機、火車發往山西全省各市縣公安局,及與山西接壤的內蒙古、陝西、河北的部分市縣公安局;一份份注明女“飛賊”年齡、外貌特征及受傷情況的《通報》發往有關市縣的衛生部門,要求通知各自管轄下的醫院、衛生院,一旦發現有“飛賊”就診線索,即與當地公安部門聯係。
11 月 17 日,山西省天鎮縣公安局軍管組軍代表薑樹茂走進自己的辦公窒時,局辦室內勤小黃送來一份已經開啟的“鐵路專遞函件”,說這是省廳發來的急件,局長已經看過,讓送給軍管組傳閱。薑樹茂抽出函件一看,是一份《協查通知》,閱讀了一遍,心裏不禁一動:這個女“飛賊”,莫不就是兩個多月前二溝村黨支書翁大山送來的那個老和尚留下的遺書中所說的姓宋的姑娘?
薑樹茂想著,馬上找出老和尚朱九庵的那封遺書,仔細看了兩遍,愈加相信宋蓮萍就是現在省公安廳正在查緝的女“飛賊”。於是,他把《協查通報》和遺書送到軍管組長麵前,並陳述了自己的意見。軍管組長看過兩份東西,立刻去和公安局長交換意見,兩人所得出的結論跟薑樹茂完全一致。
公安局長掛通了太原的長途電話,一說情況,省公安廳讓他立即帶上宋九庵的遺書驅車急赴省城。
宋九庵的遺書一送到太原,立刻被聯合偵查指揮部要去。趙首夫等幾位領導看了遺書,不禁大喜,立即召開案情分析會。眾人根據遺書中提及宋蓮萍是河北人這一點,聯係山西各市縣醫院均未診治到槍傷手腕的患者的情況,作出推斷:女“飛賊”可能潛回河北老家去治傷了!
聯合偵查指揮部作出決定:由趙首夫率領一支偵緝小分隊,立即去河北調查宋蓮萍的下落,一俟查清,立即予以逮捕!
11 月 18 日午夜,由趙首夫率領的 24 名偵察員組成的偵緝小分隊抵達河北省城石家莊市,連夜和河北省公安廳取得聯係。河北警方大力支持山西同行,經雙方商議,決定公安戶籍和教育口線雙管齊下,同時在全省範國內尋查宋蓮萍其人。
七十年代初期,中國大陸各省市公安部門的戶籍管理還處於建國初期的落後牧態,全國沒一家公安局配置電腦(當時稱電子計算機)的。查戶口查人都靠人工進行,戶籍警在灰塵厚積的資料室裏爬上趴下,弄得槽頭滿身都是灰塵。這種查吊(公安術語,即查到並抄錄下所查的內容)方式不但費人力,而且耗時間。所以,盡管河北省公安廳當夜即向全省各市縣公安局發出了查吊“宋蓮萍”戶籍資料的通知,但一直過了 5 天,即到 11 月 23 日,各市縣公安局才以電報或者電話方式將查到的內容報來省廳。
偵察員一統計,乖乖,河北省名叫“宋蓮萍”的人一共有 57 名。一一閱讀資料,先將 3 名男性宋蓮萍剔除,又把 36 名年歲不符的劃掉,剩下的 28 名年齡在 18 歲至 30 歲之間,都屬於應當調查的範圍。但她們分布在全省 21 個市縣中,開展外圍偵查顯然有一定難度。
正巧這時教育部門的資料也送來了:曾是本省在籍初、高中學生的名叫“宋蓮萍”的女性一共有12 名,現均已畢業離校,分別去外地插隊落戶或者在本省工礦企業工作。
偵察員進行了分析:宋蓮萍當初昏迷於二溝村外九庵廟被宋九庵救醒時,尚不知宋九庵身懷武功,當然也無拜師之想,所以,她對宋九庵所說的姓名、身世等一般說來可信程度還是比較高的。因此,可以通過家庭情況比較來劃出偵查範圍。
將公安部門和教育部門提供的資料進行比較,其中有—個“宋蓮萍”引起了偵察員的注意:她是張家口市都區一所名叫“反修中學”的 66 屆初中畢業生,參加 2 年“文化大革命”後,1968 年秋被學校分配往內蒙古自治區烏拉特前旗插隊落戶;其父母均是中學老師,分別執教音樂、數學,這一點跟宋蓮萍對宋九庵所說的相等,但這個“宋蓮萍”的父母至今還健在,不象那個宋蓮萍所言的“母親自殺,父親被打死”。
趙首夫分析遒:“雙親均慘亡也許是宋蓮萍當時為了取得宋九庵的同情而編造的情節。‘這個’與‘那個’之間能不能劃上等號,我們應當調查一下。”
當天下午,刑憤隊長曹怕華帶領 6 名偵察員坐上了開往張家口的火車。他們抵達張家口後,在市公安局的協前下進行了秘密調查:
調查工作的第一步是訪問一位三年前與宋蓮萍一起被分配去內蒙古插隊落戶、現因病回到張家口的女生顧某。據顧某說,宋蓮萍當時未去烏拉特前旗,她在下鄉前夕不知為了什麽事與父母鬧翻,憤而出走,不知去向。
偵察員接著進行第二步。辯認照片。出於謹慎,他們未敢驚動宋蓮萍的家人,而是通過教育局從“反修中學”的學生檔案中找到了宋蓮萍的檔案材料。材料袋裏有宋蓮萍的初中畢業照,但那是5 年多前拍攝的,女大十八變,與宋蓮萍打過照麵的曹伯華看來看去總覺得不大象。
曹伯華手執放大鏡,無數次地看著照片,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來。整整看了一個半小時,還是不敢下結論。他把照片放在一邊,點燃一支香煙,抽了幾口,隨手拿起書麵材料側覽。
看著看著,他忽然一怔,扔下半截香煙,重新定睛細看,眼睛忽然發亮了——
材料中記載:1966 年 2 月,宋蓮萍因偷竊而被公安局拘留 15 天!
曹伯華一拍大腿喝道:“這不是天助我也!”
怎麽叫“天助我也”?原來按照公安局的規矩,凡是犯了案子折進局子的角兒,都須留下雙手十個手指的指紋印模,立此存照,留以備用。女“飛賊”的指紋早已被警方提取齊全了,此刻隻消去公安局吊出“這個”宋蓮萍的指紋印模一比照,女大十八變,樣樣都變也變不到指紋,是與不是一捶定音!
曹伯華一個電話打到石家莊,趙首夫大點其頭。隨即趙首夫急電太原,讓偵查指揮部安排一名指紋專家,帶上女“飛賊”的指紋逕往張家口。
太原至張家口 400 公裏,指紋專家坐了一輛“北京”越野車開了一夜,顛得五髒六腑差點挪位,好不容易候得到了目的地,還沒喘口氣,就被等了一夜的曹伯華扯著送進了工作室。
鑒定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指紋相同!
這就是說,“這個”等於“那個”!
八、女賊落網
趙首夫接到報告,立刻帶著小分隊移師北上,直撲張家口。
深更半夜,24 名偵察員鑽在門窗緊閉的張家口市政府招待所的小會議室裏,每人叨一支廉價香煙,室內煙霧彌漫,熏得人睜不開眼、透不過氣。但是,偵查方案就是在煙霧騰騰中產生的——
分析推斷;宋蓮萍有可能已經潛返張家口養傷。因此,偵查時須嚴防打草驚蛇,不能同宋的家人及親戚朋友、同學等接觸。第一步先通過全市醫院秘密調查是否有人治療過槍傷。
一旦第一步查實,則即走第二步;查清宋蓮萍的棲身處。然後一舉擒之!
次日,警方在市衛生局召開各醫院保衛部門負責人會議。會上,趙首夫向與會人員通報了案情,要求各人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調查本院自 11 月 13 日以來是否治療過左手腕負傷的年輕女子;
限在 24 小時內完成調查,將結果報至市公安局。
24 小時過去了,全市 13 家醫院的調查結果是一致的:未曾收治此類對象。
偵察員緊急磋商後,決定把調查範圍擴大到張家口市郊區的幾十家衛生院。兩天過去了,所獲的調查結果跟上次是一樣的。
趙首夫、曹伯華大惑不解?難道宋蓮萍沒潛回張家口?莫非她在其它地方另有窩點?
趙、曹兩人正在商議對策時,張家口市北方醫院的保衛科長周華能前來求見,周華能曾在河北省公安廳刑偵處供職,因身體不好才調回老家,憑著刑警小頭目的資格在北方醫院占了一塊地盤。
他十分理解山西來客的處境,這幾天著實幫他們動了些腦筋,半小時前頭腦裏掠過一束光亮趕緊捕捉,牢牢定住,立馬趕來獻計:
張家口頗有幾家省屬、部屬大企業,這些單位自設醫院、衛生所,醫療設施和技術力量與社會上的醫院無異,調查對象是否會通過熟人關係去那裏診治槍傷?
趙首夫聞言精神大振,額手稱幸:“老周啊,幸虧你這麽提醒一下呀!喝,等抓獲了罪犯,我請你喝酒!”
山西小分隊在張家口市公安局的協助下,對 14 家有醫院、衛生所的省屬、部屬大企業進行了秘密調查,終於獲知位於張家口郊區五鬆店的 5709 工廠衛生所曾於 11 月 14 日為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姑娘治過腕部槍傷,治傷的醫生是衛生所副所長林夢三。
偵察員立即去 5709 廠家屬區林夢三家訪問。林夢三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醫生,瘦瘦高高,戴一副金絲框架眼鏡,模樣斯文,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他一看來人的工作證,又聽說是來了解治療槍傷病人的,頓時嚇得臉色發白,說話語不連貫:
“這……這……這……咋辦……”
偵察員連忙向他說明並無為難他的意思,隻不過需要了解一下治傷的情況。他這才定下心來,向偵察員述說了給宋蓮萍治傷的情況——
11 月 14 日下午,同廠的生活後勤處膳食科副科長宋誠文來找林夢三,說他的侄女跟人去打獵時受了點輕傷,去醫院治療說須派出所出具證明,她不想把人家牽進派出所去,人遭盤查槍被扣留,所以想找個地方隨便治一下。侄女找到叔父,他自然要幫忙,於是來找林夢三。林夢三壓根兒沒料到這事兒會驚動警察,平時跟宋誠文關係又不錯,當下自是一口答應。宋蓮萍其時已經在宋誠文的辦公室裏,叔叔馬上把她領到衛生所。林夢三一看,是左手腕受傷,槍彈在上麵穿了個洞孔,由於沒消毒,已經發炎了。他給注射了麻藥,清洗傷口。宋蓮萍很吃硬,熬住了麻藥無法止住的疼痛,一麵看著處理傷口,一麵還滿不在乎地跟醫生聊天,說這是她的一位朋友用雙筒獵槍打一頭小野豬時誤傷的。林夢三給地處理好傷口後,以宋誠文的名字開了些消炎針藥,讓她每天來衛生所換藥和打針。次日,宋蓮萍來換藥時,帶來一份禮品、四瓶酒、兩條香煙和兩支人參。他估計一下,價值在 200 元以上,心裏不禁有些嘀咕,收是收下了,卻不敢動,原封不動地放著。他感覺到這個姑娘身上有著一種說不清的神秘色彩。
偵察員問:“這個姑娘住在什麽地方?”
“這個,我沒問,不清楚。你們要知道,得去問宋誠文。”
偵察是告辭而去,和廠保衛處聯係欲找宋誠文,但宋誠文昨天就出差了,去鄉下采購過冬蔬菜了。
偵察員回來一匯報,趙首夫、曹伯華大喜:“喝!這回看她還能蹦躂幾下?”
立即舉行案情分析會,討論如何偵知宋蓮萍的棲身點,然後一舉緝獲。有人主張通過宋蓮萍父母的單位去找其父母,了解宋的下落;有人傾向於通過居委會搞外圍偵查;也有人提出讓宋蓮萍以前的同學去宋家探虛實……七嘴八舌,主意出了一大堆。
趙首夫聽著,問曹伯華:“你看咋辦為妥?”
刑偵隊長已經被宋蓮萍數次“飛”脫嚇怕了,擔心來蓮萍再次“飛”逃,連連搖頭:“都不中!都不中!萬一打草驚蛇,不得了!”
眾人問他那怎麽辦,總不見得這個案子歇手不辦?
曹伯華想了好一陣,開腔了,吐出了四個字;“守株待兔,”
搞刑偵的頭腦都活絡,一聽就領會——乘宋蓮萍去林夢三那裏打針換藥時將她拿下!
趙首夫翹起了大拇指,“高招!”稍停,又說;“走,看現場去!”
趙首夫、曹伯華和那兩個去訪同過林夢三的偵察員,連夜驅車去 5709 工廠,請保衛部門值班員以“急診”為名悄悄喚來林夢三,讓他帶著去衛生所。
據林夢三介紹,宋蓮萍每次都在上午 10 時許來換藥打針,換藥由他親自動手,就在外科診室裏麵的換藥間;換完藥便去注射間,由女護士給她注射“慶大黴素”。
曹伯華轉了轉眼珠子,對林夢三如此這般交代了幾句,然後和趙首夫三人在衛生所周圍轉了一會,登車而去。
次日上午,小分隊全體出動,抵達 5709 廠後,各自躲進了預先指定的崗位,靜候宋蓮萍到來。
9 時 50 分,宋蓮萍騎著一輛自行車來了。她穿著一條草綠色的軍褲,上身套著一件皮咖克,頭發已經剪短了,幾乎和男子相仿,她把自行車停在衛生所大門口,毫無戒心地走了進來。
外麵,十幾個便衣刑警馬上悄無聲息地把衛生所包圍起來。
宋蓮萍踏進外科診室,林夢三正等著她:“來啦?快換藥,我馬上要到家屬區出診哩!”
宋蓮萍點點頭:“林醫生,麻煩您了!”
林夢三把宋蓮萍引進換藥間,讓她在椅子上坐下,脫下皮咖克的一個衣袖,挽起毛衣袖口,露出紗布包著的腕部。林夢三解開紗布,甩鑷子夾起消毒棉球清洗傷口,也許是“一不小心”使鑷子尖直接觸及了傷口,把這位特殊傷員痛得可了個激愣,皺眉尖叫:“哎喲——”
就在宋蓮萍分神的一瞬間,一個偵察員閃電般地從後麵竄上去,將手銬扣住了她的右手腕!
“啊!”
“不許動!”
宋蓮萍轉臉一看,兩支手槍對準了她的腦門。她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長歎一口氣,一聲不吭地低下了頭。
九、末日來臨
宋蓮萍被捕的消息通過長途電話傳到山西太原,省公安廳、鐵路公安處的頭頭腦腦都鬆了一口氣。配合偵查指揮部下令:妥解太原!
宋蓮萍被捕後不到一小時,就供出了她的棲身點:市郊結合部的一個同學家。警方立即趕去搜查,搜出她所竊得的羅馬尼亞外賓的全部贓物和人民幣數千元;
當天下午,8 名刑警分乘兩輛吉普車押著宋蓮萍離開張家口,前往太原。
車行 2 小時,已經進入山西省境內。這段公路和鐵路並行,中間隔著十來米的荒草地。越野車在公路上疾弛,顛得坐在裏麵的人身子亂晃。宋蓮萍雙手扣著銬子,坐在前麵那輛車的後排,身邊一左一右坐著兩個刑誓。從上車開始,她一直低垂著頭,不吭一聲。
遠處傳來火車的嗚叫聲:“嗚——”
宋蓮萍忽然推起頭來,小聲道:“我要小便!”
坐在司機旁邊的曹伯華回頭看了看,說:“停車!”
吉普車在公路一側停下,曹伯華下車看了看,讓刑警把宋蓮萍扶下車,鬆開右手的銬子,銬在車門拉手上,然後幾個人一齊轉到汽車的另一側。男女有別,盡管她是罪犯,但還須承認她的人格,予以尊重。
“嗚!”火車汽笛長鳴,從遠處疾馳而來。
就在這時,宋蓮萍不知怎麽的掙脫了銬子,(後經分析,認定她扯去了腕部傷口的紗布,從而把手抽脫了)大步竄下公路,踩著枯草朝鐵路奔去!
“站住!”三個刑警大驚,拔步急追。
宋蓮萍根本不理睬,隻管狂奔。就在她奔到鐵路旁邊,準備朝疾馳而過的火車騰身“飛”的時候,“砰”的一聲,曹伯華扣動了手槍扳機,她那高高的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往前一撲,倒在路基的石子斜坡上。
這一搶,正打中罪犯的心窩,一槍斃命!
女“飛賊”惡貫滿盈,難逃一死。這一槍,提前使她得到了解脫。
=================
亂世流浪女——餘秋雨
我對近年來逐漸公開的“文革”時期刑事案件特別感興趣,因為那個時期曆來被密密層層的政治案件充塞著,好像不存在刑事案件,其實當時的刑事案件很有研究價值,為我們提供了破讀那段曆史的另一條途徑。
例如,作為幾起盜竊案主角而一度震驚全國的女青年宋蓮萍,就會讓人產生很多感慨。
宋蓮萍出身於河北省一個中學教師的家庭。一九六六年“文革”開始那一年初中畢業,就沒有地方上高中了。一九六八年被分配到內蒙古落戶,臨行前與父母爭吵,便離家出走,也不去內蒙古了,開始了她的流浪生涯。
她的這個起點,就讓我十分同情。一個中學教師家庭出身的女孩,居然無法完成中學教育,光從這一點,我就把她的個人悲劇看成社會悲劇。不讓她讀完中學倒也罷了,又不讓她留在父母身邊,如此年少卻非要去內蒙古落戶不可,這種先離散教學、再離散骨肉的政策,實在是觸目驚心的惡業。與這種惡業相比,後來宋蓮萍的偷盜,真算不上太大的過錯。
宋蓮萍的父母作為中學教師,當時的日子很不好過。上級下令讓中學生中止學業到農村去,基本理由就是要割斷他們與教師的聯係,因為教師們天天都在課堂上“放毒”。放什麽毒?據說是資本主義、封建主義和修正主義之毒。這種罪名壓在一個教師頭上已經受不了,何況他們夫妻是一對教師,分外沉重。對宋蓮萍的父母來說,現在要從他們身邊奪走的,不僅是學生,而且還有女兒,他們的心情怎麽會好呢?他們和女兒不知該怪誰,隻能在不知所措中天天抱怨。他們居然與女兒爭吵起來了,具體爭吵什麽不清楚,但不難想象,那是一種極其酸楚的話語撞擊,越是舍不得分開越是撞擊得響亮。爭吵中不知是哪句重話刺激了心氣很硬的宋蓮萍,她出走了。既然走出了家門,她就選擇了流浪。
選擇流浪,這在今天是一個漂亮的說法,但在“文革”高潮時期,根本做不到。流浪要有相對寬鬆的社會條件,要有隨時都能獲得施舍的物質可能,要有人人見到不明身份的外來人不驚不詫的心理土壤,但這一切,當時都不具備。幸虧她是一個十幾歲的女中學生,不大像人們心目中的“階級敵人”,才沒有被抓起來。可是,舉目無親地長途跋涉在貧困的大地上,她畢竟餓壞了。
當她流浪到山西天鎮縣九庵廟時,已餓得氣息奄奄,昏迷在草堆裏,被廟中八十一歲高齡的老僧大默和尚救活。老僧武藝高強,每天清晨小施身手被宋蓮萍看見。宋蓮萍要拜師學藝,遭到老僧拒絕,她便以自殺相求,老僧隻得同意。
在亂世學武藝,顯然是一個聰明的選擇。而且老僧、小廟、一個幹雜活的小女孩,也引不起別人太多的注意,比較安全。就這樣她整整學了兩年,兩年後的一天,老僧突然找不到她了,仔細一查,自己多年積蓄的錢也不見了,隻得長歎一聲。
老僧在長歎中產生了隱憂。她敢於拿走師傅的錢,那也就有可能拿別人的錢,而她已經學了兩年功夫——一想到功夫,老僧心中有點發緊,因為他最明白,宋蓮萍已學到什麽水平。老僧覺得不應該給人世欠下一筆孽債,於是天天苦惱。一年後,他自知大限已到,隻得給公安局寫了一封信,說自己有這麽一個徒弟,年齡多少,外貌如何,什麽時候不辭而別,臨走時“做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證明她也許心術不正”,但她的武藝“已學到一定程度”,望警方留心。
當時的警方顯然沒有太留意老僧的遺言,但我們現在回頭去看,不能不對老僧肅然起敬。他用詞那麽含蓄,把偷走積蓄說成是“做了一件不大光彩的事情”,對徒弟的武藝也隻說“已學到一定程度”,但他非常明確的是:“一定程度”的武藝絕對不能與“心術不正”連在一起,因此寄言警方,提醒世間。
從老僧的這份遺言,我們深為宋蓮萍可惜,她舍棄了一位多麽不該舍棄的師傅!現在分析她拿走師傅積蓄不辭而別的原因,我看主要是三點:一,年紀太輕,又不曾建立佛教信仰,因此受不了老僧小廟極端清苦、寂寞的生活;二,她自知已經學得的功夫非同小可,完全有能力去闖蕩世界了;三,生在最貧苦的年月,她對經濟價值的概念近乎無知,把師傅那筆不大的積蓄看得非常巨大,又眼看師傅已年邁得不久人世,不想讓那些錢落人他人之手。
於是她走了。身上既有武藝,又有錢財,她認為無所畏懼了。這與她兩年前離家出走時的情景相比,判若天壤。但她哪裏知道,生在當時,武藝並沒有正當用處,而師傅的那點錢,真正用起來才發覺非常有限。大概也就省吃儉用地過了一年多日子吧,她又山窮水盡。
在還有最後一點錢的時候,她都沒有下決心在社會上偷盜,可見在她本性深處,還有隱潛的行為控製力。到了一九七一年十月底,她實在身無分文了,便決定以武藝自救。她經過反複思考,選擇了在鐵路運輸線上偷盜貨車的辦法。不對行人攔路搶劫,更不上門打家劫舍,因為這會直接損害到個人,而當時鐵路上的貨車,所運的都是國營企業的大宗物資,挖一點小零碎下來供自己聊以度日,她不覺得有太大罪過。這是在沒有法製的年代,一個女孩子憑自己的良知傻想出來的一條是非界限。
與現在的車匪路霸相比,她在貨車上偷盜的數量確實很小。開始是偷了兩紙箱塑料拖鞋,第二天她自己在路邊一雙雙叫賣,按當時的物價,每雙也就是幾角錢吧。比較大的一次,是從貨車上偷下了一大盒上海牌手表,這在當時可不算個小數字了。
也許在那個時代,飛車偷盜的人幾乎沒有,因此她才出手幾天就成了警方的追緝對象。這一追緝,她的驚世駭俗的武藝就表現出來了。
警察們看見,在飛馳的列車上,她縱身上上下下,輕鬆得像在跳舞一般,還故意展現出幾個身姿,完全是一種享受。有一次她稍沒留神被一群警察包圍住,束手就擒,但哪裏想得到,就在很多男女刑警的嚴密看押下,她居然嫣然一笑,躍身躥出屋頂蓋板,立即不見了蹤影。
如此神奇的本事出自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孩子,而這個女孩子似乎故意在逗著玩,這不能不深深地刺痛了警方。有關部門於是下令,在九條鐵路幹線的幾十趟列車上布下天羅地網,捉拿來蓮萍。但是,好像誰也不是她的對手,經過幾個回合,那些高大而強健的警察們歎息道:“從來沒有看到和想到,世界上竟有反應如此敏捷的角色!”
最終,她還是沒有被捉到。不知在第幾次縱身逃逸時,一個神槍手擊中了她。
她的死亡,離她決心飛車偷盜,僅僅一個月。她的罪行,她的武藝,都發生在這一個月中。僅僅一個月的調皮搗蛋就震驚全國,震驚的不是她的罪行而是她的武藝,這也實在讓人眼睛一亮的了。
當警方領略了她的武藝,再想起她師傅的遺言,說她“已學到一定程度”,不能不重新仰望起那位高僧來。“一定程度”已經這樣子了,高僧本人會是怎樣的呢?嘿,窮鄉僻壤的破落小廟,真不可小瞧了。
然而,更值得我們思考的還是女主角宋蓮萍。這位中學教師的女兒,這位“文化大革命”的犧牲品,這位孤苦伶仃靠自己闖蕩世界的可憐姑娘,怎麽會用兩年時間就學成如此高強的本領?在一個沒有舞蹈的年月她無處展現自己的生命節奏,便迷上了一列列飛馳的列車。說她是盜賊,也可以,但我卻總是於心不忍。首先,是誰偷盜了她的青春,偷盜了她求學的機會,偷盜了她的倫理親情?她為了糊口,確實偷盜過一些塑料拖鞋、國產手表之類,但她從未損害過任何個人。她有死罪嗎?既然沒有,那又是誰,偷盜了她的生命?當然,我不是指那個應命而來的神槍手。
她若生得早一點,可能是名震遠近的荒江女俠;她若生得晚一點,也可能是哪項國際比賽中的女子冠軍。隻可惜,她生在不該有如此出色的身手的年代。一切出色都是一種危險,出色在不合時宜的地方,就一定會蛻變成一種過失,甚至過錯。那麽,倒過來的道理便是:很多過失和過錯,其實隻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出色。
今天細想起來,宋蓮萍最讓人傷心的地方是:從出走到死亡,每走一步都找不到任何一個人可以商量。她實在太孤獨了。
我們現在還有機會看到公安機關的檔案裏當時記錄的宋蓮萍的外貌:高挑身材,鵝蛋型臉,彎眉挺鼻,非常漂亮。
如果活到今天,也就是四十餘歲吧。
她的可憐的父母親,應該還健在。
免責聲明:本文僅代表文章作者的個人觀點,與本站無關。其原創性、真實性以及文中陳述文字和內容未經本站證實,對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內容文字的真實性、完整性和原創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證或承諾,請讀者僅作參考,並自行核實相關內容。
================================
其實,不合理的事哪兒沒有呢?
社會的不合理,會迫使人走向犯罪,然而,罪犯卻不全是由社會的不公而造成。
本文中的女賊,父母都是中學教師,家境應屬中平,卻在文革前就犯有盜竊罪。這或可看作是年少之故。而麵對救命恩人,謊稱父母雙雙遭受迫害致死,這已是犯了大不孝之罪。不辭而別,尚可諒解,但是,盜竊恩師,兼救命恩人僅有的活命之錢,這不僅是欺師滅祖的大惡,更有恩將仇報的惡果。這些惡行又怎能全部委過於社會。
麵對不合理的社會,雨果,巴爾紮克,狄更斯,佐拉等世界級的文學大師們,通過對人物的心理描述揭示了每個人的罪惡的根源,及其心理變化,而不是簡單地全部歸罪於社會。而中國近現代的文學作者們往往采用悲情筆法,描述人物的不幸,控訴社會的不公。這大概是中國隻有國家級大師,而出不了世界大師的一個原因吧。
一個題外話,如果這個飛車賊不是一個可人的妙齡少女,而是冉·阿讓似的漢子,不知是否還會有人以憐香惜玉的悲情筆調抒發感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