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一個作品,作者向讀者展現一個無法掩飾,無法逃避的內心世界,是我們看不到卻可以感知到的硬幣的背麵。"
我猜,"美好時光" 應該是DAVID 常來放鬆心情的地方。 我也一樣,從第一次戰戰兢兢偶然闖入,就很喜歡這,一個進來了就不想出去的心世界,一個願意越交越深的朋友。
有些許疲憊的DAVID雙臂交叉抱在胸前,頭靠在背後的沙發上閉目養神。我小心翼翼把從吧台取來的一杯威士忌加冰放在他的右邊桌麵,仍然驚醒了他,睜開眼睛。
"謝謝!" 拿起來喝了一口。精神了起來。
"喏,你的天安門戰友的暢銷書! 據我所知,已經再版了至少5,6次。得過獎!" 我站在他的右手邊遞給他,便重新去吧台取我的茉莉花茶。
他好像很快沉浸在書裏,我回來坐下,泡茶,攪動,雙肘撐在桌子上,準備匯報這位女作家的履曆,仍不見他抬頭。
"72年的,90年來的法國,學哲學的。是你們天安門的小送飯黨,當年還是高中生就發表過詩歌,文藝青年。清場那天撿回一條命,是個男孩救了她,並產生了愛慕之情。你認識她嗎? 巴黎華人圈總共就這麽幾個人!"
"不認識,沒接觸過!" 他仍然低著頭沉浸在書裏。
" 有可能! 山颯,不是她真名。 和你一樣,都喜歡隱姓埋名,數典忘祖,站穩腳跟就拋棄國籍,哈哈!" 他從來不對我的調侃或者挑釁表示絲毫的不悅,感覺挺隨和寬容,我也開始慢慢放肆起來,不會刻意顧忌。 " 非常的火,最近幾個電視台的談話節目都有她的身影,我差不多都有留意,太感人,太悲催了!"
"正常!法國人對中國封閉,禁止談論的東西總是表現極高的好奇和關注。" 他終於暫時合起書本,抬起頭。
"這本書雖然講的不是她經曆的天安門,但是應該有情緒在裏麵。我看的幾個節目,她都是聊到最後情緒非常不好,熱淚盈眶,控製不住的悲傷。 我不知道這裏麵到底是受到了怎樣的傷害,十幾年過去了,還是這樣的令人情不自禁。" 想起這幾天的電視畫麵,我也不禁對她心生憐意,一種女人之間相通的傷感和堅強的憐惜。
"這個事情,應該對每個去過廣場的人都會有終生的影響吧!或多或少。幾個月的時間裏也可能發生一些故事,一些感受什麽的。" 他的語速很慢,很慢。
"她說就在清場後緊接著的日子,一直生活在恐懼裏,當時還沒有成年。他父親給她指的路,出國,美國或者法國。文青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文化之都,巴黎!貌似,你們那個年代的學生,個個都是憂國憂民,家國情懷,追求崇高的文藝青年,還有一種革命的理想主義!"
"嗬嗬,好像是的! 其實真的是一個非常開放,自由,美好的時代!" 他露出一絲懷舊,憂傷的微笑。這應該是一種經曆歲月坎坷後的回望,悲傷又無悔的笑容。
"到底是怎樣程度的恐慌和傷害,讓她十幾年後,在通過寫書排解後仍然不能釋放的痛苦?又或許,創作的過程,再次深入挖掘,又加深了她的痛苦?" 聯想到我自己18歲到現在,或者說一直存在的迷茫和困惑,她18歲時的流亡和迷失, 不禁一陣鼻子酸楚,聲音哽咽,眼眶微微濕潤。
我趕快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低著頭偷偷的吸了一口氣,把眼淚咽回去。
"每個人,總是要經曆一些事情,思考一些問題,慢慢成長起來就好。此刻能活著就算是幸運了!" 還是被他捕捉到了這細小短暫的情緒變化,他伸過右手,用大拇指搽去我眼角的淚。"你怎麽就這麽敏感脆弱,你這還沒去廣場呢!" 他和藹溫柔的取笑。
被識破的脆弱,無須再掩飾,我長籲一口氣,反倒自然輕鬆起來,找出紙巾搽了搽眼睛,鼻子。"你的心,怎麽是鐵做的,一點都不感懷? 這麽大的事情。你到底做到了什麽程度?看到了什麽?" 我睜大微微紅的眼睛拽著紙巾問他,期待他的細節。
"男人和女人的抗壓,承受能力是很不同的。 男人的情緒時常也不大表露得很具體。對同一件事情的看法和角度也可能是很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