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一個作家開始寫一些娛樂消遣大眾的東西,就預示著徹底的自我毀滅和沉淪。是對上天格外恩賜的敏銳稟賦的無情漠視與糟蹋,這是地獄般的災難。我們要時刻警惕自己,保持這份異於常人的敏感去發現放眼皆是的苦難與不公。我們的偉大的作家和哲學家們,對政治和苦難總是保持著高度的敏感,絞盡腦汁思考尋求出路,他們提出的問題,留下的文字都是超越時代的,對人類社會的理性影響是曆史性和革命性的,時間也證明了他們的自我堅持讓我們的子孫受惠和驕傲。保留最後一點創作的熱情,站在眾人的前麵,給他們光亮,各位最親愛的天才。"
他起身取下掛在牆上的大衣和圍巾,遞給我。我接過圍巾迅速往脖子上套,開始穿大衣,他右手過來撩起埋在圍巾下麵的頭發,輕輕拍了倆下我的後背。我們把椅子推回到桌子底下,並肩走到吧台。
"PIERRE,你剛才的發言實在是太棒了。什麽時候你來個驚天巨作,也讓我們來思考一下?" 時間不早了,我們向老板告別。
" 沒看見我今天喝暈了,竟說些個無聊的!" PIERRE 取下含在嘴裏的煙鬥,左手插在腰間,通紅的麵頰,語言含糊,舌頭打轉,一股酒精味衝過來。
" 的確是喝了不少,pierre, 我們先走了,下周再見!" DAVID 與他握手拍肩,便徑直朝門口走去,我跟在後麵。 他打開門,一股寒風伴隨門上清脆的鈴聲撲麵而來,我雙手又緊了緊圍巾,搓了搓手,蜷著身子往外走。
" 言, 不如。" 他站在台階上關好門,又核實的推拉了倆下,確定門關好無縫,扭頭對已在街道空地的我。
"嗯," 我倆腳並立輕輕跺著地麵,抬頭仰望仍在門前台階上的他,等他的話。
他走下台階來到我身邊,停頓了一會。" 不如,你下學期申請我做你的學監,到我這裏來考執照吧?"
非常的意外,他這個建議,他都不知道我在學校裏的具體課程安排。 "我已經收到洛桑的回函了,【政治科學與公共管理】,也不知怎麽的,幾年下來總是對私法提不起興趣,對公法倒是還有一些好奇。" 我拉了拉大衣裏麵的毛衣袖口,遮蓋雙手的一半,這天氣實在是太冷,說話都冒著白汽,天是潮濕陰沉的,地麵是漆黑潮濕的,路燈也吝嗇的發著幽靈般的光,空曠安靜的街道像陰森的墓地。
"那很好啊,日內瓦的環境比巴黎好多了,國際法也比較有實力,實踐機會也多!" 他有一點點的吃驚,又變得嚴肅起來,好像要給我講專業課的架勢。
"也不知學了有沒有用,估計也不會有什麽用。" 我小聲嘟噥。說是這麽說,其實我一直對公法都有很大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即使真的沒有用,我覺得也沒有關係,這對我並不重要。
"瞎說,怎麽會沒用。一定是很有用的!一定要去!" 仿佛已經是嚴厲訓斥的口吻了。
時間和空間在這裏停滯了三十秒, 他朝我慷慨張開雙臂。 " 祝你好運! 勇敢一點!堅強一點!" 憐惜和鼓勵的語氣,在這淩冽的寒風中讓我倍感溫暖和關懷。 我雙手環著他的後背,頭終於靠在了他的胸前,隔著這麽厚的大衣,他的胸懷越發讓我感到寬闊堅定。 再溫暖,再厚實,也是有離別的時候。
我很快放下手,給了他四個貼麵分別吻,後退一步,朝著他,望著他堅定有神的眼睛 " 其實,喝茶就很好,威士忌又苦又烈!"
"恩"
我們就在這裏分別,在我們偶遇的門口,他帶著他那個時代的理想執著,我帶著我這個時代和空間的迷茫困惑。我想,此刻,我們的內心應該是這樣的。
轉身,頓感無盡的孤單和黑暗,天上怎麽一顆星星都沒有,月亮也不見了,寒氣陣陣仍在往下沉,身後的那個人是不是也越走越遠,義無反顧,也不回頭,我們還會有再見麵的機會嗎?心裏有一些隱隱作痛,像一條喪家犬趿拉著,時間凝固了,臉也凍得凝固了,回家的路怎麽變得這麽漫長,頭縮進大衣領子裏,像背著重重殼子的蝸牛慢慢往前爬。
" 嘿! 李大偉!" 我內心掙紮煎熬了半天,突然站住,轉過身叫住他,終於解脫了,釋放了,整個人舒展開來,美好,愉悅,滿足,飄起來的感覺,盡管這周圍的空氣,周圍的一切都是沉重的,陰暗的, " 不是說你在天安門,肚皮上挨過槍子兒了的麽?不如, 給我摸摸看!" 我加快腳步,興奮的去追趕他,生怕他已走遠。
他大步飛奔朝我走來,張開雙臂," 隨你摸! 買一贈一! 腿脖子上還挨過一槍呢!" 我頭一回看他這如孩童般純真的笑容,滿張臉都是。
" 李大偉是你真名嚒?真是夠土的,比我的名字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