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父親要求我跟著他一天。
歲末的深圳,四處洋溢著喜慶,有人流的地方或者沒人流的地方,都擺放著巨型的橘樹盆景,廣東話裏的"吉"和"橘" 發音一樣,取吉祥吉利的意思。
在電梯裏我父親就感慨,這位是他5年前的一個小零售商,潮州佬,倆口子還在橋洞下燒火做飯。但是人家現在已經有上千家直營和連鎖店,這種商業機會隻有深圳才有。
"什麽不在?老子十分鍾打電話還在!" 從未看見父親如此動怒,還是對一個20出頭一臉無辜的接待前台。他多半是受不了這落差,一時沒繃住,曾經混的不如他許多的人,現在的譜卻比他大。一進門是個一米高的關公神龕,點著香火。我猜應該是個真心拜關公講義氣的主,因這香爐得每天點。我在別處看到很多是插電一勞永逸的。關公的倆邊是倆盆巨大的沉甸甸的橘樹,從來沒有探究過,一顆樹是如何培植成布滿橘子的,密度高得幾乎見不到綠色的葉子,像是超市裏碼著賣的橘子被立起來了。令人感到唯一別扭的是,這麽高檔現代的寫字樓裏飄著廟裏的爐香。
"不好意思,新來的不懂規矩,嗬嗬,裏麵請,裏麵請。哈哈,貴客駕到,有失遠迎。" 燙著卷發,帶著蛇粗般的24純金項鏈,腕上套著手表和佛珠的潮州佬笑嗬嗬的請我們進他的辦公室。
一張根雕茶桌幾乎占了一半的空間,落座後,潮州佬說"個女仔,念那麽多書幹什麽,嫁個有錢老公才是正經!" 這是我父親最期待最樂意聽到的評價,他一直就是瞧不起沒文化的本地人和潮州佬,這麽粗鄙的言語我的父親很快就會原封不動的傳給整個圈子,以顯示他教育出來的子女與這些沒文化隻知道開跑車打遊戲的十幾歲就棄學的小土鱉不一樣。
潮州佬自己洗手燒水,剪開倆小袋茶葉倒進一個茶碗,滿滿一碗的茶葉。這茶碗就是北京人喝的大碗茶。不同的是,北京人一人一碗,這裏是一桌人喝一碗。他嫻熟的去掉第一道茶衝洗所有茶具,又來第二遍。倒入每人麵前的小杯裏,我也學著父親在他倒完後右手食指中指輕點桌麵。三人慢品,訴說近況。忽然聽到窗外一陣吵雜混亂,潮州佬起身至窗前。"又是一個死撲街的衰仔要跳樓,真是晦氣。要去死也不遠點。深圳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個垃圾爛仔。爛命!賤命! 接著飲茶啦!" 他心平氣和的回到位置,但是我卻滿懷好奇的走到了窗前,朝下望,好多的人在圍觀,甚至有年輕人在起哄" 你他媽的快跳啊別耽誤老子們的功夫,老子們還要去開工呢!"
"靚女,過來飲茶啦,跳樓有個什麽好看的每天都有,等下五分鍾後120,聯防就會把摔爛屍體拖走啦。你去勸他不要跳,反而耽誤大家時間,增加消防的工作量,在深圳時間就是金錢。"
晚飯約的是幾個老鄉,我之前見過幾次,相比較沒文化的土豪,父親更喜歡和名校畢業在深圳的的官員老鄉聚會,他覺得和他們比較容易溝通。比如有一個在部隊做後勤的,老聽他提起。讓我對後勤重新定義,後勤並不是負責采購柴米油鹽衣服鞋襪之類的,而是在部隊的山頭進行住宅房地產開發,成片的住宅小區和幾十層的購物廣場寫字樓都沒有房產證。這也是特區的特色之一,很多的小區都是這樣的。用他自己的話說" 地方上也管不著我們,我們的很多幹部都不願意升遷去北京,留在特區級別低卻實惠。"
離他的飯局還有倆小時,我們行駛在寬闊的深南大道,父親提議去華僑城的世界之窗。我立馬回絕" 太搞笑了吧,我在歐洲原裝的都遊覽過了,你這縮小版還山寨的就沒有必要了吧!"
"你不是很小的時候想去的嗎?現在陪你進去走個把小時,反正飯點還未到。" 他已經開始減速打燈變道了。一個猛刹車我的身子往前傾,右邊輪子前麵已經躺下一個穿寬大白襯衣的男人。
他卸下安全帶繞過來看了看,我坐在副駕沒有動,隻是看見有4,5個人在指指點點。他回到座位,拿出他的手包回到剛才的位置,朝那堆人扔下一紮紅色的票子。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的啟動,倒車,前進。 我疑惑的問"明明沒有撞到,你幹嘛給錢?"
"我開車當然知道輕重,撞沒撞到我怎麽不知道,但是明顯這是吸毒的找錢花,他們人多,我不可能在這裏和他們浪費時間糾纏,你要是花那個功夫陪他去醫院拍片,結果就是肋骨斷了三根,醫療誤工營養費的沒玩沒了。鬼知道這肋骨是那哪裏搞斷的。 我叫你去學法律,不指望會去幹相關的工作,主要是培養你理性思維的習慣,處理事情學會冷靜,權衡利弊。有時明知殺了人,但是沒有證據也得放人,情緒失控,意氣用事隻會壞了大局。這些你都需要在生活裏慢慢去體會,再變成自己的東西。"
這倆天的混亂與欺騙已經夠我慢慢消化咀嚼的了,第三天我決定留在家裏,不去人來人往的街市。沒有想到,小區的街口也不安生,一夥穿著警察製服的人追趕一個小偷,呼喊聲吸引著附近的居民探出他們好奇的腦袋,也包括我。每年的年末總是很多這種事情,沒有錢回鄉的打工仔就會去偷去搶。20幾個人按住小偷,等到後麵姍姍來遲的隊長發話。隊長輕擺右手" 給我往死裏打,打累了再送派出所去。" 這鏡頭與花果山的小崽子們聽到悟空的發話後的騷亂一模一樣,被打得半死,口鼻流血的小偷怎麽哀嚎都沒有用,隻會讓這夥愣頭青更加的興奮。 他們穿著類似警察的製服但是並沒有編號和簡章,全部是每個村委自己組建的治安大隊,與派出所沒有任何關係,連平時說的"臨時工" 都算不上。
6點鍾的鬧鍾響起,掛斷我母親的電話,拉開窗簾,望著遠處的埃菲爾鐵塔,相比較深圳的富裕和冷漠,我更加喜愛這巴黎的安寧與真實。 每一步的街景都令我沉浸和享受,就連地鐵口的尿騷味,地上的口香糖印,煙嘴頭都讓我感受到真實。我在地鐵站飛奔,像土拔鼠一樣的穿梭著我的存在感,在等地鐵的五分鍾我會欣賞一首小提琴"玫瑰人生", 我會不加思索的在他的帽子裏放上零錢,給他一個慷慨的微笑,我會鑽進地鐵,真實的拿出一本口袋書與作者在文字的世界裏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