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嫿：兩情難相知（三十八）

第三十八章

明知道醫院此時根本不允許探望，湯姆還是決定要去醫院看看，他說隻是想離爺爺近一點。

盛逸萌跟瓜叔告假一天，瓜叔說：“多少天都沒有問題，不要以為我這裏缺你不可。不過，這個時候，你要記住一條，隻是陪著，不要亂說話，這種悲痛是旁人無法感同身受和化解的。”

湯姆爺爺有糖尿病，在醫生的勸阻下，真糖甜品已經戒掉了，偶爾會吃些糖替代品做的食物。爺爺經常抱怨糖的替代品味道實在太差了，根本沒有真糖做的甜品的那種入口即化的絲般甜蜜。糖代品那種甜給人的是生澀感，仿佛你要少女的柔情似水，給你的都是中年婦人的誠摯真情。

湯姆忍不住笑：“爺爺，少女和婦人應該都不會把感情交給你了。你還是現實點，先湊合著吃，等我哪天有興趣去開發研究，沒準會發明一種比真糖還好吃的替代品。”

“哦，那真的很值得期待，我的湯姆是世界上最棒的，不管他做什麽都會做到最好的！”爺爺露出孩子一般純真的笑。

言猶在耳，人卻要生死相隔，永無重逢的可能。有人說死別就是在心上挖了一個永遠無法填補的洞，最最痛苦的是這還是自己用鏟子挖的。

湯姆把車開得飛快，他要去市中心的甜品店買他爺爺最喜歡的，也是多年未吃的真甜品。

盛逸萌坐在旁邊膽戰心驚，還不敢吱聲，她想著這會子要是警察出現會不會亂套？

市中心的甜品店沒有開門。湯姆拿著手機一通亂搜，然後就開始全城亂轉，有的甜品他買了，嚐了一口又扔進了垃圾桶，他斷定爺爺不會喜歡那味道。

盛逸萌默不作聲地陪著，如果這樣可以緩解悲傷，瘋狂一下又如何？從第八家甜品店出來時，湯姆說：“我們現在去醫院，不然要錯過爺爺的午餐時間了！”

盛逸萌暗舒了一口氣。

湯姆泊在路邊的車旁站著一個人，正在查看車的尾部。湯姆的車是銀灰色的，盛逸萌一眼看到車尾一塊橘子大小的黑色。沒有疑問，應該是那人刮傷的。她緊張地側過臉看著湯姆，她確定湯姆也看得一清二楚，但她不確定湯姆會有何反應？

湯姆緊繃的臉上沒一點表情，今早認真刮過胡子的地方是鐵青色的。那人看見他們，走上前來問：“你們是車主嗎？不好意思我剛不小心刮了你們的車，我們交換一下保險公司信息……”

那人的話還沒說完，湯姆已狂吼：“滾、滾、滾！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

那人嚇了一大跳，看了一眼湯姆，盡量平靜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保險公司會處理好……”

湯姆把手中的甜品盒子拚了死命砸到了地上，盛逸萌一把抱住湯姆，對著那人著急慌慌地叫道：“快點走、快點走！”

那人以為碰到了瘋子或吸毒的，驚慌失措地離開了。

湯姆發出狼嚎一般的聲音，盛逸萌輕輕地拍著他：“好了，好了，我們要去陪爺爺吃午飯呢！”

不遠處的行人看到了，都側目走開，沒有人上前詢問。或者特別的時期人心也變冷漠了。

護士都是見慣生死的，不管中國的還是美國的，不過後續表現大不相同。中國的護士更多的是麵無表情，感情起伏深埋心底。美國的護士也波瀾不驚，但是他們大都言語上會表現出很強的同理心。

護士接過所有的甜點，微笑著說：“這麽多，你爺爺的胃口很大嗎？他應該非常高興收到這些！”同時又露出很遺憾的表情，“你爺爺現在已經在ICU（重症加強護理病房）裏了，暫時是沒有辦法吃這些的，但是等他好了，我一定會轉交給他的。”

護士的口氣已經盡量輕鬆自然，但湯姆和盛逸萌都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回去的路上，湯姆一直喋喋不休：“我知道的，這一天早晚會來的。我們甚至一起談論過這一天到來時的各種情形。我爺爺信上帝的，他認為人死後會去天堂，而我們所有的親人最終也會在那裏相聚，所以他從不懼怕死亡。我還答應過他，那最後的時刻來臨時，我會緊緊擁抱著他。就像我剛出生時，父親把我從產房抱出，他緊緊地抱著我舍不得把我還給我父母一樣。我以為他會在我懷裏離去的，我從沒有想象過他要這樣孤獨地麵對死亡……”

湯姆說著說著淚流滿麵，泣不成聲，盛逸萌心痛如絞卻又無可奈何。人生，太多的痛都隻有獨自承受，旁人無法分擔。

尤其生死輪回間，蒼天饒過誰？

爺爺葬禮那天是個大晴天。琳達穿了一套黑色的香奈兒尼裙，戴著黑色網眼的禮帽，精致的妝容，濃豔的口紅。老湯姆穿著純黑的西裝，白色的襯衣，打著黑領帶，一絲不苟。湯姆的妹妹也回來了，黑色的羊毛百褶裙，尖細的高跟鞋讓她成熟了不少。

他們的裝束讓盛逸萌想起好萊塢電影裏的鏡頭，隻是電影中的死亡是假扮的，爺爺的離去卻是真實的。盛逸萌揣測不出琳達的打扮是為了尊重爺爺，還是為了顯示自己。但出席葬禮的人嚴格遵守了政府的規定，不超過五個人。這樣一想，盛逸萌有些羞愧，為她對人理解的狹隘度，也為她自己的著裝。

這是盛逸萌第一次在美國參加葬禮，她找了很久，隻找到一套深藍色的褲裝和白色的襯衣。湯姆黑色的西裝領帶和白襯衣都是有的，但不知為何，湯姆沒有打領帶。盛逸萌也不敢亂問。他們這樣的裝扮出席葬禮也不能說是失禮，但和琳達他們比起來，相形見絀，真不像是一家人。

琳達很禮貌地跟盛逸萌打了招呼，感謝她的到來。盛逸萌有說不出的別扭，這兩次和琳達的交鋒讓她有胃口倒盡之感，就像那次見琳達她沒有化妝一樣，原來琳達的真麵目很猙獰，全然不是妝後那樣漂亮。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盛逸萌是理解琳達的，比如對湯姆的期望，她自己的老爹不就是這樣的版本嗎？盛逸萌比較難於接受的是琳達把這些偽裝在溫情脈脈的麵紗下，而真正事情發生時，卻又露出冷酷無情的臉孔。盛逸萌到是更接受老爹那種，鬧個天翻地覆在所不惜，關鍵時刻拋卻所有的芥蒂，傾心相待。

琳達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忙著優雅地演她的戲份。分別時她突然對湯姆說：“過兩天來律師樓辦手續吧，你爺爺把大部分財產留給了你。恭喜你這麽年輕不費吹灰之力就成了千萬富翁，也希望他毀了你的前半生，不會因此也毀了你的後半生。”

琳達的口氣是冷漠的，不知為什麽，盛逸萌卻聽出來很多的憤怒和不滿，她自己是除了驚訝還是驚訝。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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