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愚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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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母親的

(2016-05-08 21:51:16) 下一個

媽媽,謝謝你接納了我的是,和我的不是。原諒我,該說的話沒說,該做的事沒做。

譯自Il Divo 的抒情歌曲《MaMa》的開頭。

 

晚飯的時候到了。收音機裏播出的是當地人熟悉的湖北大鼓。歌中唱到:"豐收年啊,當窮日子過……"。在這個"革命樣板戲"通行的年代,一群鐵路部門的職工,能端著"鐵飯碗",一邊吃,一邊欣賞著自己喜愛的曲藝,也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太平日子。大家當然沒有理會到歌詞裏麵的"居安思危"的背後隱藏著什麽。

一陣喧鬧聲從遠處傳來。漸漸地,從疏到密,從弱到強,越來越凶。聽得出,這是一對男女正在吵架。吵到了高潮之時,突然"哇"的一聲,然後便是一段短暫的沉默。"不好了,出人命了!",圍觀的人們頓時慌成一團,不知所措。正在此時,一位中年婦女,快速地放下手中的飯碗,從屋裏拿出了簡單的急救品,直奔到了出事地點。隻見她沉著地檢查了一下那位躺在地上的婦人,便從急救盒子裏拿出幾根銀針,往婦人的頭和腳上紮了幾個穴位。一袋煙的功夫,女人恢複了原有的哭聲。大家才鬆了口氣。不過這一結局,並沒有使圍觀的人感到什麽驚奇,因為,這不是第一次。

故事發生在武漢市江岸區,一個叫黃家墩的鐵路職工住宅區。約幾百戶人家。那一位使人"起死回生"的婦女,是我母親。那一年,我親眼目睹了這一幕,我應該未滿十歲。

應該是上帝的安排,我們家的"半邊人馬"都跟醫藥粘上了緣。我的外公是開藥房的,外婆是助產士,母親和舅舅都是醫生,姨媽和妹妹是護士。我是……囉嗦了,大家應該知道。外婆早年在廣西的窮山僻野裏推廣新法接生。經她的手中接下了無數個難產嬰兒。每年都有不少"幹兒女"送上幾袋像蘿卜幹之類的當地土產拜訪致謝(見博文:聖誕隨想,外婆給我的禮物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9489/201512/423689.html  )。

母親也有不少值得我回憶的往事。她是一名基層醫生。她和她的同事當時在江岸鐵路醫院,管轄著整個鐵路分局職工的基本健康。工作十分繁重。晚上夜診是隨叫隨到。不知有多少這樣的夜診,她是放下手中的筷子,或從睡眠中爬起來進行的。多年的臨床實踐,使她的一線經驗比我這個紙上談兵的正規醫學生過硬的多。記得有一個處理"指甲淤血"的例子。我對由於指頭壓傷導致的指甲淤血和疼痛感到束手無策。母親教我:很簡單的,用縫衣針燒熱一下(消毒),然後在指甲上紮一個小孔,把淤血擠出來。消除了壓力,疼痛就會減輕。還有一次,我發燒和腹瀉,虛脫臥床不起,僅剩下吃奶的力氣。母親簡單的揣來一杯溫糖水,很快就恢複能量。那個年代,吃雞肉要自己親手殺的,母親就用雞"標本"指給我看:這個或那個是什麽內髒的解剖。類似的"現實教學"小竅門很多,使我受益匪淺。

母親受到眾人的尊敬,我從小就從家屬區人們的口中聽到。她為人低調,樂於助人。有一年河南水災鬧饑荒,逃難的人成群結隊南下討食。母親就把家裏的食物分給這些不幸的人。那個年代,我們也在生長期,糧食都是國家配給,十分有限。她一生兼醫生和母親兩職。為了增加效率,她常常在門診同時上班和蒸飯。這種邊工作邊做家務的方式是當時職場婦女普遍的生活狀態。

我們都經過那個無法選擇自己將來的年代。母親在妹妹高中畢業那一年,為了保住妹妹留在鐵路局的分配名額,毅然決定提前退休,以換取女兒留在身邊的機會。那一陣子,她戲劇性的從醫師降格,跟建築工人一起用體力打拚。命運好像跟她開了一個陰差陽錯的玩笑,父親正好榮升局裏的副總工職位。從江岸區搬到洪山。她跟總局裏的官和官太太們混在同一個區。你可以想象,"副總夫人"和泥巴匠打成一片的那個情景。我一點沒有看不起泥巴匠的意思,我也當過兩年的半個農民(下鄉)。但要麵對這一活生生的事實,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母親常說:身心建康勝過發財,和發跡。這句話套在我們家人身上,是再貼切不過了。

我們是外婆撫養長大的。母親對我們的管教比外婆稍為寬鬆。每一年放假回武漢,我們兄弟倆就可以跟當地的小孩一起玩,翻根鬥,騎車,遊泳。鄰居的小孩有些脫得光光的,沒有半點害羞感,無拘無束。母親在這方麵也很放手。記得當年學遊泳,為了給我們壯膽,父母對我們說:不用怕,淹死了再賠你們一對雙胞胎(這是什麽邏輯?)。那個年代頭腦簡單,為了一塊比芝麻大一點的牛肉幹,我們和妹妹竟然在武漢東湖拚遊了兩千米!好像這塊牛肉幹最好落到了妹妹的口中?

剎眼間,無數年擦耳而過。當年掛在牆上的母親的婚紗照,還浮現在我眼前。感謝上帝,母親仍然建康。不同的是,她再也不需要強行作態或塗脂抹粉了。相隔近三十年後重訪武漢,競然有不少人一眼就認出她來。好人好報。有幾個人還是在街上(沒有預先通知的情況下)認出她的。

母親人老心不老,八十多歲才開始學作畫?

我內心一直有一個半解不開的結,它伴隨著我的長大成熟。我們家三個孩子當中,我離家的時間最長。盡管母親近來常有和我家小聚的時間,但認真算了一下,連續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月。一方麵,我為自己能夠盡早獨立,沒有成為家庭的負擔而感到驕傲。但是,我也敏感的意識到:自己似乎總是缺了一個家庭應該擁有的那麽一點東西。這個東西我也無法作出一個很淸楚的解釋。也許人生都不完美。留下一點遺憾,才值得回憶。我很滿足了,應該感恩。

媽媽,我希望能使你微笑。我希望你對我的生活感到幸福。對我的每一個選擇,和每一個改變感到平安。因為我知道你相信我所有的夢。我把這一切都歸於你。譯自Il Divo 的抒情歌曲,《MaMa》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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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whtus2 回複 悄悄話 喜歡你的文章,有知識有情感,對於母親我也有同樣的感受,三個兄弟姐妹中因為種種原因跟媽媽的交集最少,但心裏的牽掛卻最多,最近媽媽74歲體檢確認得了肺腺癌,手術後確認是一期,沒有淋巴和遠端轉移,沒有化療,可是三個月不到複查,發現手術切除的對側肺上多了很多微結節,怕有了轉移,無奈基因檢測沒有突變,心裏的擔心和恐懼無法描述,不知今後的路怎樣走,查看健康養生來到了您這裏,看了很多您的文章,心裏平和很多,父母親的安康大概是我們海外子女最大的希望。如果您能百忙之中給些指導和建議,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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