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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梁宗岱的興奮和喜悅

(2018-09-18 11:44:01) 下一個

- 梁宗岱,一位值得記住的中國翻譯家和文人

前一段時間在LG的書架上翻出一本《梁宗岱選集》。我之前並不知道這位作家和詩人,隻是隨手抽出了一本看似比較老舊的書,換換口味。沒想到讀起來卻是津津有味,可以說是暢快淋漓地把它讀完了,依然是意猶未盡的感覺,讓我馬上有想要把他的一係列叢書買下來的欲望了。這種衝動在幾年前讀完楊絳和傅雷的係列書後,很久沒有了。說到傅雷的談藝錄和美術二十講,我總覺得他的文字上還是有些幹巴巴的欠缺,而我知識也是有限,最終也沒能看完,相比較讀他翻譯的羅曼·羅蘭的《巨人三轉》倒是十分的精彩引人入勝。

遇到好的書時就像是海綿浸到了水裏,吸得飽滿而沉甸甸的,依舊是興趣未盡,回味無窮,不願將拎出來的感覺。我覺得中國上個世紀的二三十年代,湧現出一大批的精英文人藝術家,他們大多是留英留法或留學美日後,學到了西方的精華,抱著一腔熱情回去報效祖國的。如大家熟知的有留英的徐誌摩,錢鍾書夫婦,老舍,留法的傅雷,朱光潛,劉海粟,戴望舒,還有更早的留德的蔡元培。他們把學到的西方的人文主義精神帶回中國,倡導以人為本,思想自由,言論自由,民主和女權平等的運動。這本可以成為中國一股文藝複興的新潮,引領社會進入文明的步伐。可惜,政治,曆史和人文的因素最終沒能讓他們成為社會的主流和中堅力量,有的甚至於命運悲慘。但是他們留下的文字,足可以見證他們璀璨光輝的精神,那是一種汲取了東西方精髓的人文思想。

而梁宗岱正是他們之中一顆閃耀的明星。他不僅僅是詩人,同時也是翻譯家和評論家。我倒是覺得他的翻譯比傅雷更上一層,也更加具有中國語言的魅力和風采。而他的評論文章,無論是對詩歌,還是對藝術的,無不滲透出東方內斂厚發的精髓以及西方人文哲學的深度,兩者碰撞再結合,擦出熱情奔放而熱烈的火花,讓我不得不沉醉於他優美的文言和獨到深微的見解。就像他在給徐誌摩論詩的一封信的開頭提到:

“我以為詩的欣賞可以分為幾個階段。一首好詩最低限度要令我們感到作者的匠心,令我們驚佩他的藝術手腕。再上去便要令我們感到這首詩的存在的必要,是有需要而作的,無論是外界的壓迫或激發,或是內心生活的成熟與充溢; 換句話說, 就是令我們感到它的生命。再上去便是令我們感到它的生命而忘記了-- 我可以說埋沒了 -- 作者的匠心。 如果拿花作比, 第一種可以說是紙花;第二種是瓶花。是從作者心靈的樹上折下來的;第三種卻是一株元氣渾全的生花,所謂:"出水芙蓉",我們隻看見它的枝葉在風中招展,它的顏色在太陽中耀輝,而看不出栽者的心機與手跡。這是藝術的最高境界,也是第一流旳詩所必達的,無論它長如屈原的《離騷》但丁的《神曲》; 或短如李白杜甫的歌行,雪萊,魏爾倫的短歌......”這,大概就是人們追求藝術的理想吧:超脫,出凡,唯美,但最終的最高,卻是真正歸於自然!這也是讓我這個完全不通文學的外人,能夠無知無畏,寫一篇有關他的博客吧,完全是出於讀完他這本書後的激情和對他文字思想的敬仰。

百度上對他的介紹:梁宗岱(1903-1983),祖籍廣東。1903年9月5日出生在廣西百色。小時候接觸古典文學名著《水滸》、《三國演義》等。其父業餘常在燈下課以“ 四書” 、“ 五經”及唐宋八大家文,故早年文思暢通,立誌獻身於文學。啟蒙在廣西百色小學,回鄉後,在廣州培正中學讀書,主編校刊,並加入文學研究會,16歲時便成為飲譽文壇的“南國詩人”。同時受其父影響,對製藥治病也感興趣。 1923年秋進入嶺南大學習文科。

1924年梁宗岱赴法國留學。這一直是他的夢想,從他上中學時和同學一起讀《約翰·克裏斯朵夫》時就開始有了的夢想。留法期間,他不僅結識了法國象征派的詩歌大師保爾·瓦雷裏,並將其詩作《水仙辭》譯成中文,1926年寄回國內刊在《小說月報》上。同時也與世界文學大師羅曼·羅蘭也保持著很好的友誼,羅曼羅蘭驚歎於他能把《陶淵明詩選》翻成法語後古典的精美。而他翻譯的羅曼羅蘭的《歌德與貝多芬》,原著者為他在原書上提詞:生存不過是一片大和諧。在梁宗岱求學的迷茫期,他先後前往瑞士, 德國, 意大利遊學並且遊覽歐洲,學習和精通了德、英、法、意等多國語言。

(網上圖片)

九·一八事變後,他匆匆寫信告別法國女友,毅然登上了回國的船隻。在國內,梁宗岱先後受聘任北京大學法文係主任, 清華大學講師,南開大學、複旦大學外文係教授。抗戰勝利的前夕,他卻辭去教職,回到廣西與友人創辦廣西西江學院,任代理院長,還從事醫藥研究。在那災難性的運動期間,他曾被誣入獄。出獄後又受聘中山大學教授、廣州外語學院的教授。可是在文革期間又再次遭迫害,終身心俱傷。後來雖被恢複了名譽,但他毅然選擇過著隱世的生活。

“他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位集詩人、理論家、批評家、翻譯家於一身的罕見人才,可謂是名滿文壇。”除了瓦雷裏的詩和羅曼·羅蘭的文,他還翻譯過歌德的詩歌《浮士德》和《一切的峰頂》,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蒙田的《蒙田試筆》,和《羅丹論》等名著。而其中翻譯的莎翁的十四行詩至今都被認為是經典譯作,被眾多的翻譯家高山仰止般地推崇。

網上轉載過來的其中 十四行詩裏著名的十八首-歌頌人文主義的複興,對人性和真善美的讚揚。我是看完梁宗岱的書後才知道,原來莎氏十四行詩是個詞牌名,源於意大利的Sonnet,抒情曲的意思,是需要按照一定的韻律來寫,而且每首詩是十四行。英文我實在又是外行,就不去分析韻律了。隻讀翻譯的抒情之美吧,而這美是沒有時間的衰落的

XVIII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e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一八 
   
    我怎麽能夠把你來比作夏天? 
    你不獨比它可愛也比它溫婉: 
   狂風把五月寵愛的嫩蕊作踐, 
   夏天出賃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天上的眼睛有時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顏又常遭掩蔽: 
   被機緣或無常的天道所摧折, 
   沒有芳豔不終於雕殘或銷毀。 
   但是你的長夏永遠不會雕落, 
   也不會損失你這皎潔的紅芳, 
   或死神誇口你在他影裏漂泊, 
   當你在不朽的詩裏與時同長。 
     隻要一天有人類,或人有眼睛, 
     這詩將長存,並且賜給你生命。 

又或被愛所俘擄後的茫然,無奈而最終屈服的哀歎,十四行詩第四十九首

XLIX 
   
  Against that time, if ever that time come, 
  When I shall see thee frown on my defects, 
  When as thy love hath cast his utmost sum, 
  Called to that audit by advis''d respects; 
  Against that time when thou shalt strangely pass, 
  And scarcely greet me with that sun, thine eye, 
  When love, converted from the thing it was, 
  Shall reasons find of settled gravity; 
  Against that time do I ensconce me here, 
  Within the knowledge of mine own desert, 
  And this my hand, against my self uprear, 
  To guard the lawful reasons on thy part: 
  To leave poor me thou hast the strength of laws, 
  Since why to love I can allege no cause.

四九 
   
   為抵抗那一天,要是終有那一天, 
   當我看見你對我的缺點蹙額, 
   當你的愛已花完最後一文錢, 
   被周詳的顧慮催去清算賬目; 
   為抵抗那一天,當你像生客走過, 
   不用那太陽——你眼睛——向我致候, 
   當愛情,已改變了麵目,要搜羅 
   種種必須決絕的莊重的理由; 
   為抵抗那一天我就躲在這裏, 
   在對自己的恰當評價內安身, 
   並且高舉我這隻手當眾宣誓, 
   為你的種種合法的理由保證: 
     拋棄可憐的我,你有法律保障, 
     既然為什麽愛,我無理由可講。 
  (梁宗岱譯)

下麵是從書裏抄寫他翻譯的歌德的《一切的峰頂》中的一小段 - 流浪者之夜歌。這是歌德30幾歲時用鉛筆寫在山頂一間狩獵屋的牆壁上。當歌德82歲時,也就是在他寫下這首小詩48年後,重遊舊處時,不僅感慨,暮然淚下:

一切的峰頂

沉靜,

一切的樹尖

全不見

絲兒風影。

小鳥們在林間無聲。

等著罷:俄頃

你也要安靜。

Über allen Gipfeln

Ist Ruth,

In allen Wipfeln

Spürest du

Kaum einen Hauch;

Die Vögelein schweigen im Walde.

Warte nur, balde

Ruhest du auch.

這也是梁宗岱最喜歡的一首小詩。這位一生以追求真誠高貴的人格為信念的詩人翻譯家,足以代表“一個消逝的美麗的中國”,在奇詭乖謬的世事煙雲變幻裏,最終選擇隱世,留下詩人最後的絕唱:

言師采藥去,隻在白雲間。

清凜留後世,空山笛聲遠。

士風關乎國運,豈獨宗岱一人哉?

這是一位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寫下輝煌的一頁,值得人們記住和拜讀的文人。

 

如果生活的快樂允許炫耀,那麽讀完一本好書後的喜悅也應該被分享。

謝謝我的朋友們,祝你們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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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2)
評論
0084lx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外麵的世界' 的評論 : 謝謝親,我也不懂詩,也是頭牛,但是,但是,瞎看瞎聽,沒準哪天不小心變成神戶牛了呢,細膩滑潤,哈哈,不過,我不要上餐桌的。
外麵的世界 回複 悄悄話 親,看不懂詩,也不愛讀詩,對牛彈琴的感覺,俺就不在你家浪費時間啦。中秋快樂!
allthingsgo 回複 悄悄話 言師采藥去,隻在白雲間。/ 清凜留後世,空山笛聲遠。/ 士風關乎國運,豈獨宗岱一人哉?What ends well, is well !
allthingsgo 回複 悄悄話 "聽說無意中被魯迅批判過,名聲有點受損。好像當時他主編《世界名人錄》把自己收編進去了,被魯迅諷刺過。" haha...
0084lx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大家留言,梁宗岱的作品其實不少的,隻是不被宣傳,書上隻說,因為曆史的原因,一直被塵封,但沒有說明什麽原因
遇見大師,真的是榮幸啊
狂人即有狂態。魯迅也一樣啊,時而憂鬱時而狂躁,哈哈。但我真的認為,梁宗岱有資格進入名人錄, 就衝他分析屈原的離騷,九歌,翻譯陶淵明的詩,以及歐洲古典大家的作品,介紹傳遞東西方文化,不卑不亢

再次謝謝大家討論了,很高興
茵茵夢湖 回複 悄悄話 原來讀過梁宗岱的一首小詩,輕觸微溫,頗有意境,記憶尤深。
他和法國當時的頂尖文學家有過深入的交往,不知為何作品卻並不多,可惜。
他譯的水仙辭曾讓林徽因提出批評,他的愛情故事倒是滿處傳揚。
茵茵夢湖 回複 悄悄話 哈哈,看到第一個留言,真逗,小編經常不看內容的。
珠海雲山 回複 悄悄話 在廣外,經常遇見梁宗岱,他是一個極為和靄可親的長者。
HKbacktoUSA 回複 悄悄話 百色城近代史的風流名士。百色不出文人,梁宗岱是個異數。百色老人口口相傳:當他得知能去法國留學,打起浪杠(白話,光腚的意思)在百色城邊瘋跑,然後到當時的亂墳崗(現在的公園)睡在墳頭上,興奮不可自抑。但是這隻是民間傳說,無法考證。反正不是一般人物。
共產黨得天下,50年三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國民黨時代的大學生,被新政府收編)到百色開始籌辦百色師範,他們第一個去拜會的文化名人就是梁宗岱(當時閑居百色)。家父親口告訴我的。
據說是性情中人。
聽說無意中被魯迅批判過,名聲有點受損。好像當時他主編《世界名人錄》把自己收編進去了,被魯迅諷刺過。
清風不識字 回複 悄悄話 文學城應該多一點這樣的好文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太愛他的譯作了,謝謝介紹!
0084lx 回複 悄悄話 致敬小編:勿上城頭,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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