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六十年代從台灣到美國,除了美國西北航空公司的少數班機,乘船還是主要辦法,因為相對便宜得多。留學生一般都是搭乘台灣招商局的貨輪,也是當時唯一適用的交通工具。人數有限的乘客就被安排在管理級船員的上層艙房,兩人一間或單人獨間,對當時的學子來說,條件算是很不錯了。這些年青人多是第一次出遠門,既是莫名的興奮也是離別的惆悵,更多的是徬徨,因為他們奔向的是前途茫茫的異域。
唸大學的生活是美好的人生階段,盡管學生之間有諸多的不同,譬如家庭環境、教養素質、本性資質等等,但年青人在一起似乎無人在意這些細節。如今十幾個來自不同的大學,又都是畢業不久的大孩子們,從基隆港上船之後沒多久,彼此互相幫忙照顧的熱絡勁,就像是同一班級的熟人似的,平常在茫茫人海中無不是擦肩而過,在航行途中卻有機會成了同舟共濟的夥伴,也許他們本能地感受到這是人生中僅有一次隨緣的過程,值得珍惜。
那是個晴天的下午,在多雨的基隆市是難得的。離海關大樓不遠處的露天碼頭,東一群西一堆送行的家人與親友們,多得是依依不捨與叮囑祝福。雖說有些許的分別神傷,但更多的是安祥與憧憬。與十多年前民國政府撤退人員與家屬在上海黃浦灘碼頭,張慌失措爭先恐後登船逃離的情景相比,真有天嚷之別。但是,這些即將踏上征途的人,不也正是當年隨著父母或親友從大陸來台灣的那同一批的所謂外省人?
輪船公司接待人員多次催促之後,八男六女上了接駁小船,一聲響亮的汽笛似乎提醒了現場所有的人,真正的離別時刻到了。小船離開岸邊後快速駛向港中停泊的大海輪,相信船上遠行的與送行的人都有濕潤的眼眶,因為沒有人知道此刻一別,何年何月再能重逢相見。六十年代的台灣局勢仍處於風雨飄搖的階段,也正是國際大格局板塊碰撞變動的開始之際。這些人先是來到台灣,成長後又轉去美利堅大陸。雖不再是像以前跟著父母的逃難,卻是中國人在變局中的平靜時刻所做的無奈選擇。表麵上看似是為個人前途的開拓,但同時在隨後半個世紀中,他們無意中開啟了不僅是成批的華人奔向異域求學求生的潮流,更多的是撥動了西方強式文化的燥動與助長了美式價值觀認知的擴散。在近代中國整體發展過程中,相信是史無前例的,但同時,是不是一種正能量與滲雜著負麵影響同時並存的現象?也許,在隨後的日子裏能找到答案。
已經形成的台風離台島還遠,但偌大的輪船一出基隆港,頓時不穩了起來,九級風力吹起的海浪似乎有增無減,天色已黑的台灣海峽的真風貌,似乎開始了呼喚,孩了們,這片海域在近兩千年前的三國時代就是屬於我們華夏子民的,祝福你們留洋遠行平安順遂前途似錦,但不要忘掉這裏是你們永遠的家,真正的根!
從中學到大學都是同校的老同學,李源與王建他們兩人現在又同船同艙。兩張四麵圍著木欄的單床,一個靠船舷可看到海的小園窗戶,艙角有個小洗嫩台和璧鏡。二十一天的航程中,在這小小艙房空間裏留下了他們二人許多故事和記憶。
第三天夜裏兩點多,王建從窗口看到海平線閃閃的燈光,馬上叫醒李源:
“可能快到了,東京灣!”
“不對,沒有這庅快。” 李源含糊地應了一聲。
“起來看看,你還暈嗎?” 王建關切地問。並接著說:
“你聽,隔壁那兩位也有動靜了。”
“再聽,那像是江怡在說話!”
李源一翻身坐了起來,看到了遠處閃閃發光的天水一條邊。並低聲說:
“隔壁誰的聲音?” 然後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沉默不語片刻,王建也沒作答。
李源突然下了床穿上外套,準備出去的模樣。王建忍不住地提醒:
“天還未亮,甲板上不安全!” 李源低聲回答:
“看看隔壁兩位女同學要不要幫忙。” 王建嗯了一聲,麵帶微笑,略帶神秘的笑。
原來他們四個人都是台大的,王建是法律係的高材生,李源唸的是當時頂熱門的物理係。隔壁的江怡主修醫護管理,另一女同學頼秀是未來的內科醫生。
在偌大的東京灣離岸遠處下了錨,足足的兩天一夜既未靠岸,也沒見裝禦貨物,隻有兩三條小艇來送供應補給物品。這些貨輪順便搭載的客人似乎並未在未,而船上的負責人員也半字不提,更別說解釋停留理由。比起九級風浪中行駛的顛波,這兩天的船上生活,對這群大孩子們來說真是歡快浪漫,除了吃睡,船舷邊的閑散的時光也是難得。特別是回想畢業後的一兩年裏的忙亂與壓力,教育部的出國資格考試,美國大學要求的各種考試,駐台美國大使館的口試,男生一年的服兵役過程要求,一關一崁的闖過之後,如影隨形的金錢問題是當年多數留學生最大的現實壓力,各項申請手續費、保證金、船票、旅費、若無奨學金自費唸書的錢等等。這種種壓力之後,如今航行途中的海上情景與短暫的閑散,也算是一種補償與休整,或者是對未知究竟的異鄉憧憬作著舗墊,更可能是對茫茫前途與拚搏奮鬥的前夕稍作休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