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林的父親向來是沉著穩重,但眼前亂象竟是自己兒子惹的禍,他有些不知所措。奶奶沒答腔,卻朝著兒媳婦們看了看,大兒媳和二兒媳坐在靠牆的椅子,其他人都還站著。欲言又止後才開了口:
〝從明朝末年起經過大清朝到如今民國,文府的家規曾有過幾次的修改,但都必須有幾個支族的家長多數的認可,並且要落筆在家譜上然後才能生效。〞 停了一下又接著說:
〝規矩是人定的,若是跟眼前的日子不能配合,我們硬要墨守成規,那就是主事者的不識相。我也曾經有過做兒媳婦的日子,但那時候沒有人敢膽想這種事。近來胡適之校長提倡的新文化運動也好,男女平等的改善也好,都是與時並進的好事。〞
奶奶如此這般的表述真是語驚四座,孫輩中大都聽不太懂,但排行老三與老四的兩個孫子著實鬆了一口氣。這兩個少年不謀而合的想法也許給奶奶提供了做出決定的推手。看樣子奶奶還有活要說,突然院子裏傳來清脆卻柔和的聲音:
〝男女平等改善,這是多麽動聽的語言!真是讓女兒驚喜萬分,娘,我代表嫂子們表達由衷的感激,文府之幸,文府之喜!〞
原來最受孫輩歡迎的七姑姑,奶奶的麽女早就在門外等著奶奶說完話才現身。 孩子們正都吃好了,稀裏嘩啦地一窩蜂似地,緊緊地圍住了這個充滿活力又不失大家閨秀的新時代女性。哲林首先叫了一聲:“姑姑!” 千齡則忘情地喊:“姑姑,我愛妳!” 孫女們跟姑姑又拉又抱親熱非凡。
初秋的北方是珍貴的季節,尤其是清晨。奶奶的思緒還盤繞著昨晚的熱鬧情景。背後突然七姑輕聲地說: “娘,早安!” 接著問道:
“昨天您老人家是不是提前一代宣布了文府的接班人?
“ 言重了,隻是感覺後浪推前浪來得早些,而且預感到了青出於蘭勝於蘭!” 奶奶語重心長的感慨油然而生。七姑知道母親特別疼愛這兩個孫子,試探性地回應:
“ 想用家法壓一壓他們倆個孩子的鋒芒?”奶奶慢慢挪動身體朝著女兒看了又看,心想:做了醫生的六子加上眼前這秀美的新時代女兒的種種言行和思想,早就給文府上下播了新思潮和變改的種子了。
“ 懲罰是要的,但得鼓勵!” 奶奶自言自語。“今晚要做處理的!”
哲林和千齢都被自己的父母親分別訓斥的不輕,這庅小的年紀,怎能懂得這些大人的事?同時也為孩子的不一般感到欣慰。然而另一方麵,他們對奶奶如何處罰自己孩子更多一份忐忑。
今天晚飯吃得很沉悶,每個孫輩都安靜地出奇。雅雀無聲讓哲林和千齡感到莫大的壓力,也沒敢多瞧奶奶一眼。七姑輕輕地一聲:
“ 娘,孩子們都等著啦!” 又回歸安靜下來。其他叔伯們也無動靜。這也許就是奶奶在緊要當口的作派,真是無言勝有聲!
“〝按家規,不適當情況下說話,屬於失禮。” 奶奶開門見山地直指重點,“ 而且,事涉大題目,更不可思議的是出自兩個少年!〞看情形這懲罰不會輕。然後對著二子和三子,兩個孩子的父親們問道:
“你們做父母的是否有疏於管教之嫌?” 七姑忙不迭爽地:
〝 問責孫子更有效果,娘呀!” 是提醒更是解圍,大事化小的意思很明顯。〞
“ 千齢啊,你怕嗎?” 奶奶話鋒一轉,
“ 我剛說的你懂嗎?”
“ 大概知道,我要挨罰!” 此語一出,奶奶笑了。七姑湊上一句:“ 孩子多懂事!”
“ 那就好,聽說你正在念蘭亭序,用小楷抄寫十遍。” 奶奶說出了罰他的方法。一旁的哲林按奈不住地說:
“ 奶奶,我有話要說,可以嗎?” 眼睛盯著無助的四弟。
“ 孩子,當然可以,但必須是相關的話題!” 奶奶有意地設了限製。
“ 抄寫十遍蘭亭序,等於寫三千三百四十字,千齢四弟好幾天的回家作業功課都沒法做了,如果是那樣,學校老師也要天天罰他啦!” 又出了大家的意料,可是奶奶卻好奇地問:
“ 三千多字!你怎庅知道?” 又接著問:
“ 千齡,三哥說的對嗎?”
“ 對,蘭亭序有四段,共有三百三十四個字。” 此言一出,大人們無不稱奇。
“ 奶奶,這次四弟冒失犯規,讓他改寫十遍鄭板橋的難得糊塗吧!好嗎?”奶奶笑了,大家也笑了。奶奶湊過身跟二子低聲說話,沒人聽到他們講的內容。
“ 你是說千齡也是難得糊塗了?奶奶的幽默連孫子輩們都哄然大笑!
“ 奶奶,倒不是那個意思。他還小,讓他總共寫三百二十個字,有懲罰也有提醒!”七姑在一旁一直呡著嘴笑,也不無幾份欣賞這場景的成份,更多的是激賞,因為這兩個少年給大人們不少新的認識。
“ 也好,就這広定了。但是,哲林也要負一部分責任!” 奶奶停頓了片刻,接著說:
“ 做哥哥的護著弟弟,手足情深,你就陪著寫十遍鄭板橋的石竹:
“ 咬定青山不放鬆...” 奶奶順口念了第一句。哲林接下了末了一句 “ 任爾東西南北風。”
夜暮深垂,大院各房都已點上了燈。奶奶坐在燈下心裡捉摸著,文府當真有一門雙英?七姑慢斯條理調侃地說:
“ 祖孫唱,真精彩!奶奶的老禮兒可要讓步囉?”
“ 兩個人攻守自如,可惜他們長大後,守家的指望隻能放在千齢身上。” 奶奶預言著。七姑好奇地向:
“ 哲林呢?” 奶奶輕輕地自言自語:
“ 他不是籠中鳥, 遲早會遠走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