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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鳳龜龍 第七十回

(2015-09-19 05:42:58) 下一個

麟鳳龜龍        第七十回

        走了不知幾天幾夜,這天阿毛又和平常一樣,趕跑了一處偏僻地方的花豹,準備盤踞一夜,次日啟程。他躺在那裏,萬籟俱寂,仰望星空,想要辨認方向,不料倏爾又現阿美的形象,連忙收攝心神,極力念念有詞自己那有清心寡欲奇效的咒語:“這地方真不錯,就是鬣狗三色豺太多了點……由花豹親自選取的地方,當然是各方麵最適合我們爬樹家夥的地方了……明天見了野牛,可千萬別被戳中屁股……還有河馬,千萬別惹他們,跑起來居然那麽快……”

        默念幾遍,效果果然不錯,困意襲來,便要入睡。不料就在這時,忽聽極遠處似有一個聲音叫道:“阿美,你在哪裏?”

        阿毛一怔,幾乎就要跳起來,可周圍卻又什麽都沒有。

        他定了定神,暗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轉念未完,便又聽那聲音喝道:“阿美,你別以為藏起來,我們就找不到!你還能逃過海去不成?告訴你,你和大王的婚事,是長老親自撮合的,誰也不能更改!”

        阿毛大驚,心頭怒發如狂,幾乎立刻就要躍下大樹發威起來:“阿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什麽人這麽大膽,竟然逼迫阿美?難道阿美被趕出來了,流落四方?可是阿吉和納菲,實在不象是那種人哪,難道他們變心了?”

        又想:“現在這聲音聽起來,似乎不是什麽大獸,也似還沒找到阿美,那阿美便還沒有危險。我得先看看情形,務必要將為惡者一網打盡,一個不留。”

        可看了一氣,卻依然什麽什麽也沒有。阿毛心下焦躁,正要悶頭先躍下去再說,忽見不遠處一個小小紅白之影一閃而沒,緊接著便有好幾個聲音叫起來:“在這裏了!看你還往哪裏逃!”

        那白影情急之下,直竄向這邊的大樹。阿毛驚得眼珠都要掉出來:“這不是當年彩穀中那隻小狐狸麽?她怎麽會在這裏?難道她也叫阿美?”

        那小狐狸四麵被圍,惶急萬分,眼前雖有一棵大樹在此,可卻又爬不上去。眨眼間,小狐狸已被困在樹根凹陷處,四麵許多耳朵甚大、也象是狐狸模樣的獸類嘻嘻笑著,圍將過來。

        那小狐狸哀求道:“求求你們放過我……我本就不是這裏的,你們放我回家好不好……”那些大耳狐狸都傻傻怪笑,口中流涎,既不放開,也不向前抓捕。

        忽然,一隻火紅的狐狸躥了出來,掃了眾狐一眼,怒道:“怎麽不上前了?就一個哭腔就把你們迷成這樣了?虧你們自己還是狐狸!難道要老娘親自動手麽?”

        那些狐狸被痛罵之後,皆訕訕想要上前。可每上前一隻狐狸,那小狐狸便向那隻狐狸哀求,那狐狸立時便會全身酸軟,複又傻笑流涎。那火紅狐狸氣極,衝上前去啪啪數聲,連打他們好幾個耳光,但那些狐狸依然傻笑不已。

        那火紅狐狸怒極,轉過頭來怒視那小狐狸,冷笑道:“哎喲喲,真是我見猶憐哪,猿長老教訓的真好本事。不過你以為施展下媚功,便可逃脫?我告訴你,這次若不把你嫁出去,我就不叫狐狸!別說那老頭子不在這裏,就算他就在這裏,再舍不得,你也還是得嫁給大王!千秋大計,豈能由得你敗壞?我勸你還是乖點,收起你那副媚功,不然老娘親自動手,可就沒有這些家夥那樣溫柔了!”說罷擼起臂毛,便要上前。

        那小狐狸知再難逃脫,隻得淚眼朦朧,俯首就擒。群狐皆如夢初醒一般,立刻又恢複了先前調笑自如的樣子,無不借綁縛之機,伸手想要亂摸。那火紅狐狸怒叱連聲,一個勁地催道:“快捆,快捆呀!捆好了再摸個夠!不長進的東西!簡直跟那不爭氣的老頭子一個德性!”

        那小狐狸哀婉無限,哀苦連連,但那些狐狸依然無大收斂。忽然,一狐似拽出半根毛發般物,得意洋洋,四處揮灑。那小狐狸頓時大哭:“那是我家鄉的紀念,求求你們還給我~~”然而群狐卻更是得意,恣意戲謔,邪笑彌天。

        阿毛雖對當年之事仍暗恨,但也實在看不下去了,怒吼一聲,挾風撲落。群狐本來以為安全,喧鬧已久,全沒料到上麵竟有猛獸撲下,都以為是花豹捕食,頓時一哄而散。阿毛見他們抱頭鼠竄的樣子,心下暗罵:“色膽包天,鼠膽對戰,真不愧是狐狸。”

        當下也不追趕,轉頭一看那小狐狸,卻見她正哆哆嗦嗦,極恐懼地望著自己。阿毛對她當年夥同金絲猴騙自己之事極存芥蒂,但見她梨花帶雨之下,著實楚楚可憐,本來幾乎要衝口而出的憤激頓時忘了個精光,心想:“怪不得她也叫阿美,當真是舉手投足,無一不美。”當下哼了一聲,一言不發,便要離開。

        不料才走幾步,那小狐狸忽輕輕喊道:“你……是不是阿毛?”

        阿毛便如被抽了一鞭子似地跳將起來,霎時回頭怒道:“你怎麽認得我?你怎麽還認得我?說,你想要幹什麽?”

        那小狐狸被他怒吼連聲,呆呆而望,忽然眼圈又紅,淚水長流。

        阿毛一怔,心下微覺歉然,哼了一聲,又要離去。但才走了幾步,冷風一吹,忽然心頭一念起來:“我這一走,那些大耳狐狸豈不還是要抓住她?那不是白下來一趟麽?”

        但轉念又想:“反正她也不是好東西,說不定又有什麽花招,管她作甚。”

        才邁半步,又一念起來:“不對,我本來就在這樹上的,是她來我這裏,就算要走也該她走啊,幹嘛要我走?”

        可才待轉身,卻又莫名其妙地甚是惱怒自己:“兩邊都不是好東西,關我何事?眼不見為淨便是。我如此回去,可是在為自己找借口?”

        如此反反複複,這一步居然硬是邁不出去。幾念之後,終於還是遠遠回轉身來,正要發話叫她自己走開,忽見那小狐狸怔怔望著自己半邁不邁的前爪,既無笑容,也無鄙夷,更無乞求。阿毛頓時更是羞惱,竟莫名其妙地又怒吼了一聲。

        那小狐狸冷笑道:“你吼什麽?嚇唬我麽?你不用說了,我走便是。”說著慢慢起身,一步一步直直走開,雖經阿毛身邊,亦無一絲猶豫停留。

        阿毛也對她不理不睬,但見她單薄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小山後麵,心下也不禁有些難過:“我眼睜睜看著她重入敵手,是不是太殘酷了些?不管怎麽樣,她也是個孤身女孩子啊。”

        遙望遠方,忽然想起了小白:“若是小白如此被人逼迫,我會怎樣?……不對不對,她哪裏能和小白相比?”

        但忍不住又想:“可是,難道我就真的對她不管不問?難道隻要我看不見,即使她就在小山那邊為人所逼,我也真能心靜麽?”

        正尋思間,忽聽不遠處似傳來一聲不知什麽聲音。阿毛立時如被箭刺了一下般躥了出去,心想:“我還是將她放在樹上暫避吧。明日……明日的事,明日再說。”

        待衝到麵前,卻見那小狐周圍什麽也沒有,依然在一步一步慢慢前行。阿毛躊躇了一會,終還是追上去道:“你先跟我回去躲避一下,明天再說。”

        那小狐便如沒聽見一般,依然步步前行。

        阿毛沉默了一會,終於還是暗暗歎了口氣,又追上去道:“對不起,是我不該吼你。我向你賠罪。你明天再走吧。今天走,他們肯定還是會抓住你的。”

        那小狐忽然冷冷道:“我被他們抓住,跟你有什麽相幹?你不就是想眼不見為淨麽?我走得遠遠的,你盡可以無知無覺,坦然自安。”

        阿毛被她戳中痛處,忽然火冒三丈,咆哮道:“你別以為我是欠你的!我隻不過是……是……看在同鄉的份上,想幫你一下!你別不識好歹!”

        那小狐冷笑道:“我就是不識好歹!我沒爹沒娘,沒有萬千寵愛,被人賣來賣去,天天靠迷惑別人求存,正是你最鄙視的那一類,要識好歹作甚?”說罷淚珠滾滾而落。

        阿毛一怔,滿腔怒火忽然又變成了後悔:“她是千不好萬不好,但我也確實不該揭人之短。”見那小狐哭得傷心,躊躇一會,終於還是道:“對不住,是我不好。我……確實有芥蒂,有私心,怕自己放不下,說話太過衝撞。你別怪我……不,你想怪,就使勁怪我吧。”

        那小狐見他終於徹底服軟,頓時再也支持不住,伏地痛哭。阿毛靜靜等著,許久之後,那小狐才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阿毛輕輕道:“現在,我還是送你去樹上去吧。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才好想辦法。”

        那小狐望向蒼茫遠方,幽幽道:“明天?你會管我明天?”阿毛隻得道:“是的。”

        那小狐轉過頭來看著他,忽然微微一笑,頓時萬花燦爛,不可方物。

        阿毛一時呆了,忽又醒悟過來,急忙狠狠眨了眨眼睛,心頭大懼:“天哪,如此驚心動魄!當年還沒這麽厲害的。”等再睜開眼,卻見那小狐複又恢複了冷哀愁苦之象,頓時心頭大定。

        那小狐冷笑道:“原來你也是凡夫俗子。”阿毛點頭道:“正是。我是凡夫俗子。你笑得太過魅惑……不,太過美麗,我不敢看,也不想看。”

        那小狐冷冷望著他,忽然掉下淚來,道:“怪不得爺爺說,我……永遠是愁苦的命。”

        阿毛微微歎息,道:“哪兒的話,別胡思亂想。別說這些了,你累了,早點休息,明天再想去路吧。”

        那小狐回頭望了望那大樹,道:“你這麽大了,還會爬樹?”

        阿毛道:“我從不忘本。”

        那小狐低頭不語。阿毛見她沉默,想要叫她躍至自己背上,卻又有些不願意,忽道:“你別怕。”說著,忽然尾巴一豎一剪,頓時將那小狐攔腰舉起,連躥數躥,回到樹上。他選了一處平整些的樹杈,將那小狐安頓好,見周圍一片寧靜,道聲晚安,便自顧自睡去。

        朦朧中,阿毛忽覺那小狐似已起身,心下忽然莫名其妙地放鬆了起來:“她要幹什麽?難道又有陰謀?那可就好了。”斜眼望去,卻見那小狐呆呆望著樹葉間露出的月光,一動不動。

        阿毛見她久久不動,忽然心生疑惑:“聞說月亮能惑人成狼,這狐狸與狼乃是表親,不會也如此吧?”正要戒備,已聽那小狐道:“你醒了,為什麽還裝睡?”

        阿毛無奈,隻得應道:“我剛醒。你在看什麽?為什麽不好好休息?”

        那小狐道:“我睡不著。我怕不知不覺,就到了明天。”

        阿毛心頭煩亂,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問道:“為什麽?”

        那小狐道:“今天是十五,是月亮最圓的時候。可是明天,月亮就不圓了。”

        阿毛道:“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明天的月亮依然很圓的。”

        那小狐幽幽道:“那明天的明天,你還會幫我一下嗎?”

        阿毛無奈,道:“會的。”

        那小狐冷笑道:“你別以為我是在求你。也許有一天你想幫我,我還不讓你幫呢。”

        阿毛默然不語,道:“早點休息吧。”

        那小狐久久不動,忽轉過身來,眼中充滿了淚水:“如果我從小出生在你們麵前,跟小白一樣,你會不會疼我愛我寵我憐我?”

        阿毛一怔,道:“那當然!隻是……”

        小狐慘然道:“隻是她命好,所以自然受萬千寵愛,我命不好,被人賣來賣去,就為你們所鄙視,對不對?因此我就卑賤,我就可鄙,我就該任人羞辱和嫌棄?”

        阿毛啞口無言,心亂如麻,一時答不出話來:“是啊,同樣是父母生的,同樣是個無助的女孩子,為何相差如此之大?她到現在都還如此嬌弱,完全無力抗衡強權,如此命運,是否有些不公?”

        但忽又立刻警惕起來:“此女深不可測,極不簡單。她知我有人心,易被情感所驅,萬一有心惑我為惡,那可如何是好?嗯,野駱駝的話,我可不能忘記。”當下又立刻冷靜下來,道:“命運不公,確實難測。但隻要不放棄,總有希望。你說是麽?”

        那小狐呆呆望著他,忽然擦幹眼淚,冷冷道:“我跟你作筆交易如何?”

        阿毛奇道:“什麽?你怎麽啦?”

        那小狐冷笑道:“你不用昧著良心,說那什麽明天的明天這種鬼話。我們實在點。我幫你去找鬼麵狒狒,你送我回鄉,從此兩不相欠。”

        阿毛大吃一驚,幾乎口吃起來:“你……怎麽知道我要去找鬼麵狒狒?”

        那小狐冷冷道:“你以為,隻有你能知道別人,別人就不能知道你?我是從被我魅惑的鬣狗那裏知道的,行了吧?”

        阿毛見她情緒激動,知她多半是憤懣之言,不敢多問,直待她稍稍平靜些,才道:“我確實是要去找鬼麵狒狒。你知道他在哪裏嗎?”那小狐冷冷道:“你答應送我回鄉了?”

        阿毛想了想,道:“我不想騙你。我一來不知道故鄉究竟在哪裏,二來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去。你跟著我,隻怕不但回不了鄉,連命都會沒了。”

        那小狐冷笑道:“我不管你能不能,你隻說你願意不願意。”

        阿毛想了想,終於道:“隻要你不怕,我就願意。他在哪裏?你怎麽知道的?”

        那小狐冷冷道:“我就是知道。你若是信,就帶上我這個累贅。你若是不信,那就將我扔在這裏,我絕不會死皮賴臉追上去的。”

        阿毛心頭越來越是憋悶,但畢竟是麵對一個比自己小這麽多的柔弱姑娘,無論如何也發不出火來,隻得道:“那好吧,交易成功!現在可以睡了吧?”

        次日一早,那小狐不再客氣,大刺刺登上阿毛頭頂。阿毛也是一言不發,隻以她扯自己左右耳朵為方向。行了許久,待日落之時,前方動物似乎漸漸多了起來,但大都是些水牛、瞪羚、斑馬之類,猛獸又小又少。阿毛心下微奇,但心頭依然有氣,終是不願開口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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