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鳳龜龍 第四十五回
這一天,阿燕身體已基本痊愈,更長大了許多,都跟小魚兒差不多大了。小魚兒多日來早已憋的慌,見狀甚喜,硬要拉他潛水。阿燕不肯。小魚兒道:“你若是隻蒼鷹,我也就不勉強你了。可是你自己說你是燕子啊。我媽媽說,燕子本來就喜雨天出動,應該不怕水的,要不然哪來雨燕之稱?”阿燕道:“我們那是在雨前出動,好捉蚊蠅,哪裏會專門趕著大雨出去?我倒是曾經冒冒失失,大雨中出去過幾次,每次都淋成落湯雞,幾乎都飛不回來了。”
小魚兒拉起他的翅膀尾巴來回細看,知他所言非虛,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不怕,我幫你。”說著忽然將頭盡力伸至尾側,摩挲一陣,又到阿燕身上塗抹。阿燕奇道:“你幹什麽?”小魚兒道:“你之所以不能完全避水,應該是羽毛上的避水油不夠之故。我身上有好多這種油,我分你一半,你就能遊泳了。”阿燕一想也是,也就任他塗抹。
不料待事到臨頭,真到了波紋蕩漾的水邊,卻又不免心頭惴惴不安,不肯下水。小魚兒在水中邊翻滾邊笑道:“來呀!別膽子小得跟姑娘似的。”說著直拉他的爪子。阿燕一咬牙,悶頭鑽入水中,雖然羽毛不濕,但憋氣和身體形態確實極難控製,不一會便急不可耐拚命要爬上岸去,連連嘔吐。
小魚兒笑道:“再來啊!”阿燕搖頭道:“不來了。我是飛禽,這水裏的勾當,實在不會啊。”小魚兒道:“這可不是理由。飛禽中會水的多了,我就是啊,就你不會,你好意思?”說著振翅撥掌,水麵疾行幾步,果然騰空而起,飛落阿燕身邊。
阿燕羨慕道:“原來你會飛,我居然都不知道。”小魚兒道:“你沒問過啊,當然不知道了。這世上既會飛又會潛水的多了去了。不光是我,還有翠鳥,還有好多水鳥海鳥,都會的。我們族中傳說,我們雖是羽族,可卻是鱗族的兄弟。聽說,很多南邊的孔雀,東邊的沙漠禿鷹,至今頭上還有鱗片狀的東西呢。我們本來就應該會水的,隻不過後來好多都忘了本。你別瞧不起水裏的本事。水裏有好多好多的食物,又能幫你躲避敵害,還能讓你安全地休息。你要回家,肯定會經曆千難萬險,沒那麽容易的。這本事不具備,萬一哪天你被逼入大湖大海,那可怎麽行?”
阿燕一想也是,當下也隻得咬牙死撐。過了許久,他終於能勉強潛行數丈,但要在水中捉食魚蝦,卻還不能。小魚兒見阿燕甚是賣力,進步不小,也自欣喜。
到晚間時,阿燕已平生第一次捉住一隻基圍蝦,一躥出水就眯著眼睛,得意洋洋地等著小魚兒誇獎。不料小魚兒並無動靜,完全沒有理會自己。
阿燕甚感奇怪,瞪大眼睛一看,卻見小魚兒隻遠遠露半個頭在水麵,正呆呆望向天邊晚霞,便如癡了一般。阿燕心道:“瞧不出這小子憨直之外,還有這份雅意。”當下便喊道:“魚兄,哪天沒晚霞?別看了,該回家了。”
小魚兒轉過頭來,麵現忸怩之色,身子似是在往回遊,可卻又不自覺地轉回頭,繼續望向晚霞的地方。阿燕正要笑他,忽見其所望之地似有一個火紅的影子,正在水邊映著晚霞翩翩起舞。定睛望去,竟是一隻絢麗多彩的野雉。
阿燕心頭一震,但隨即也暗笑自己:“天下雉雞甚多,這隻自然不是家鄉那隻。我太敏感了。”當下悄悄潛至小魚兒身邊,猛一露頭,水花四濺,故意取笑道:“看什麽看這麽認真?連我潛過來都不知道?”
小魚兒臉現尷尬之色,呐呐道:“不好意思。我是喜歡阿雉,可是她不喜歡我,看不起我,我隻好在遠處偷偷看看。回家吧。”阿燕奇道:“她為什麽看不起你?”小魚兒垂頭道:“她說她是飛禽,是天上高飛的,不喜歡我這老喜歡在水裏鑽的。我說,天鵝也會鑽水,那她為什麽曾經喜歡天鵝。她說天鵝長得帥氣,又飛得高,她小時候才憧憬的。不過現在她長大了,更喜歡天上飛的鷹隼,因為他們能飛高飛遠,英武勇猛,能保護她,那樣才配得上她。”
阿燕道:“原來如此。”但見小魚兒口中雖說回家,但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顯是沉迷已極,心道:“看來為此物所困,世上皆然。”又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羞之有?那雉雞喜歡英武之配,對這水中本事不屑一顧,亦是人各有愛,無甚可責。唉,可憐的小魚兒,也就隻能在遠處悄悄看看,我又何必連這都要破壞呢。”當下也就陪著小魚兒一同觀望。
羽族天生愛美,那雉雞更是此中之甚,一見有天地美景或是美人美物,便會忍不住想要比試一下。今日晚霞分外美麗,那雉雞自然更加沉迷,傾卻全心,呈上一舞,水中倒影襯托之下,更顯飄逸絕倫,嬌媚動人。一時間,小魚兒都看得有些呆了。
阿燕因從小和小白一起長大,對此抗性自然要好不少。眼見小魚兒那又可笑又可憐的樣子,心下又是可笑,又是可憐。忽然,他靈機一動:“天下盡多華而不實之輩。這雉雞如此愛美,恐將上人大當,未必便能找到比小魚兒更好的夫婿。小魚兒本事獨特,又如此傾心,隻要能有賞識的機會,未必不是好情郎。我何不幫小魚兒一下?”
想到這裏,忽然計上心來,對小魚兒道:“魚兄,我幫你個忙。我去騷擾這雉雞,你去把我趕走,那雉雞肯定傾心於你。”小魚兒大驚,連連搖頭道:“不可,不可,這怎麽行呢?這不是騙她嗎?”
阿燕道:“這是給你一個表現勇武和對她愛護的機會,隻要你對她好,算不上欺騙。我風姐姐……有人告訴我說,現在的女孩子大都矯情做作得很,隻喜歡花哨,不喜歡實在。要找老婆,光靠一片真心,不弄點手段,連第一個表現的機會都得不到,那不行的。你以為光每天去送幾條小魚就行啦?”
可無論阿燕怎麽說,小魚兒始終不肯,生怕對這心頭的神仙有半點冒犯。眼看天色將盡,阿燕無奈之下,忽然不由分說,水中直竄起來,高飛雲天,厲聲怒叱,便如蒼鷹一般,直對著那雉雞猛衝而下。小魚兒大驚,又不敢喊,急忙拚命潛向雉雞那邊。
那雉雞開始還以為是蒼鷹愛慕自己,待見阿燕凶神惡煞般朝自己直衝下來,顯是要對自己動粗,這才慌了神,急忙就要飛起逃走。阿燕見她那些絢麗羽毛這時都成了飛行的累贅,心頭暗笑,惡狠狠直撲而下,但卻又拿捏手法,隻側身將雉雞撞得失去平衡;見小魚兒尚未趕到,隻得在雉雞還未反應過來時,又是一個飛騰,直取雉雞另一側,一定不能讓這雉雞有清醒的時間。
說時遲,那時快,小魚兒終於趕到,水花四濺中衝出攔住阿燕,怒道:“你幹什麽?別這樣啊!”阿燕厲聲道:“別攔著大爺!我要抓她回去做填房。你不是我的對手,再攔我就不給你麵子了!”說著已再次朝雉雞怒衝過去。小魚兒隻得搶上前去。阿燕不由分說,立刻便與小魚兒打成一團。
小魚兒眼睛瞪得極大,似是在說:“你玩真的?”阿燕狠狠啄了他一口,怒道:“你以為大爺跟你玩假的?”小魚兒大怒,果然跟阿燕打了起來。幾個回合後,阿燕終於不敵,收身騰空道:“好小子,你等著,我還會再回來的!”
等阿燕慢慢收拾了身上的傷,偷偷摸摸回到魚鷹島,果見小魚兒正在月色下發癡,看見自己,也全無敵意。阿燕笑道:“怎麽樣?有機會了吧?”小魚兒忸怩道:“多謝,多謝!她說我比那天鵝勇敢多了,那天鵝跟她約會,卻在偏僻處被一隻小鳥打得狼狽而逃,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她約我明天再見,我恐怕不能再陪你了。”阿燕歎息道:“不怪,不怪,有了媳婦,不要兄弟,是我自找的。”小魚兒尷尬道:“確實很謝謝你。等我們喜酒的時候,你一定要來哦。”
阿燕道:“沒問題。不過現在我倒有麻煩了。”小魚兒道:“什麽麻煩?”阿燕撓著頭道:“我本來正大光明在此養傷,現在可就得偷偷摸摸了。當初還真是沒想到這個。要不我們先和她說明,以後我再想個更周全的辦法來幫你?”
小魚兒忙道:“別,千萬別!在魚鷹島那邊,還有一個地方,我小時候曾偷偷上去過,很是隱蔽,就是水髒了點,沒什麽人願去。不知道你肯不肯去那裏學潛水?”
阿燕本想再取笑他,但見他一臉誠惶誠恐的樣子,也就點頭道:“沒問題。就是那邊嗎?我去也。”小魚兒連忙拉住他,道:“別急。那裏水死,又特別髒,蚊蠅滋生,有很多大毒蚊,奇大奇毒。他們連野豬、大象那麽厚的皮都能叮透,我們族中好多剛出生的小魚鷹都中過瘟疫,九死一生的。後來,有隻大蜻蜓來過才好些。但後來蜻蜓飛走了,不知道那裏是不是又變糟了。你帶上這個去保平安,這是蜻蜓留下的紀念,是我們全族的至寶。有了它,我們才有信心在這裏繼續生活。記住,隻練潛水練捉魚,但不要吃那裏的魚,也別喝那裏的水哦!”說著便將一個小小的薄如蟬翼的甲片取出,要貼在阿燕胸前。
阿燕忽覺那物有些眼熟,端詳一氣,忽然心頭一動:這怎麽有些象是蜻蜓叔叔的翼蛻?難道他來過這裏?
小魚兒見他神色有異,問道:“怎麽了?”阿燕心頭波瀾狂起,便如迷茫之人忽然找到了指路明燈,迫不及待便想趕去弄個明白,搖頭道:“沒什麽。這是翼蛻,對你們可能有些解毒效果。但是我不需要,我天生就是蚊子的克星,蚊蠅之毒對我無用。”說罷不待小魚兒再言,已衝天而起,直撲那死水灣之所在。
不多時,那死水灣已在身下,可盤旋幾圈,全無半點蜻蜓叔叔的蹤跡留下,倒是到處蚊蠅成群亂飛。阿燕有些沮喪,但還是不死心:“還是要耐心找找再說。反正都在外麵遷延了這麽久了,多花點時間在此又有何惜?”想到這裏,找了一處略清澈些的地方,便想潛水一搜。他初學潛水,水花亂濺,驚起一大堆蚊蠅,卻無甚魚蝦。幸好水下水蚯蚓甚多,很是適合練習捉魚。
剛試著捉了兩條水蚯蚓出水,忽然一團黑影朝自己直衝過來,直取自己所捉的水蚯蚓。阿燕心頭甚怒:“雖然我不吃它們,可天下也沒這般硬搶的道理!”當下振翅飛羽,與那物戰作一團。那物雖比他還小不少,但卻極其靈活善鬥,自己一向自以為靈活的身軀,在其麵前竟顯得笨拙不堪。每次自己想要正麵迎敵,那物總能搶先別到自己身側,搶先進攻,雖然傷害不大,但卻極難取勝。阿燕鬥得極為憋悶,無奈之下隻得拋去水蚯蚓,幹脆潛入水中。
那物果然沒有跟來,隻是叼起水蚯蚓,直直飛回一側岸邊。阿燕已趁機起身,看得分明,見其進了一處崖洞邊林木掩映的窩,立刻尾隨而至。待看準時機,見其正在一俯一俯地朝窩裏吐些什麽,正要狠狠出擊,一雪憋悶之恨,忽覺耳畔幾聲小小的啾啾聲。稍一怔神,那物已轉過身來,星光之下怒目圓睜,怒視著自己,雙翅張得大開,似是在保護什麽。
阿燕心道:“原來是隻母鳥,估計是在喂自己的孩子。”見其敵意極盛,當下退開幾步,假意離開,忽然振翅猛拍。果然,樹影閃動間,現出兩隻瘦骨嶙峋的小雀仔,正在嗷嗷待哺。那母鳥怒極,猛撲過來,但這時其有守護顧慮,兼又有樹枝障礙,阿燕沒過多久便製服了它。
那母鳥雖然被製,卻依然死命反抗,絕不認命。伢伢心頭歉然,有心先放她再問話,但見狀若瘋狂,恐其反撲搏命,爪下一時不敢放鬆。同時,他眼轉向那邊雀雛,果見二雀雛不但瘦骨嶙峋,而且還爪呈灰黑色,毛羽破敗,連舌頭也呈現出青烏之色,似不但養分極度匱乏,而且染上了疾疫,這才導致瘦弱至此。
那母鳥喘著氣嘶聲道:“你要幹什麽?有種就衝我來,別想打我孩子的主意!”
阿燕低頭想了一會,忽然自己俯身上前,胸腹聯動數輪,假作媽媽的樣子,朝那兩隻小雀雛嘴裏各滴了幾滴清澈透明、銀光閃亮的汁液。那母鳥大驚,正要怒吼,卻見兩隻小雀雛頓時精神大振,似是吃著了瓊漿玉液般,拚命叫著還要。
阿燕笑道:“還要?沒有了。”又對那母鳥道:“你莫激動。我其實不是鷹,而是一隻燕子。我媽媽是一隻金絲燕。我剛才給你孩子的,是我體內的精華,能克製毒蚊疾疫,助你孩子恢複健康。”說著放開了爪。
那母鳥又驚又疑,但見兩個孩子確實氣色好了很多,精神也更健旺,心下也不由得信了幾分,冷冷道:“你究竟是誰?究竟想幹什麽?”阿燕道:“我是一隻燕子,因為長得大,被人誤認為鷹,這才進了鷹園。我想問你的是,這裏原來有隻蜻蜓來過,對不對?他現在去什麽地方了?”那母鳥驚疑不定,一會看看孩子,一會看看阿燕,良久才道:“哪隻蜻蜓?蜻蜓那麽多,是什麽樣的?”阿燕道:“最大的一隻,一看就與別的不同。我們那裏會飛的都很大。”
那母鳥望著孩子們越來越是好轉,本來敵意漸少,聞聽此言,卻忽然目光閃動,死死盯著阿燕身上。阿燕被她看得有些發毛,正要發問,卻聽她搖頭道:“沒見過。但是我曾聽此地毒蚊似曾議論過。”說著便將自己見聞說了出來。
原來她夫妻離散,產子之後,無力保有領地,隻能藏身此等窮山惡水,勉強度日。後來,此地毒蚊越來越多,幾度要驅趕她走,但她實無處可去,也就隻能苦苦堅持。
後來毒蚊們知她無處可去,又見她身體虛弱,子女又中了疾疫,難以長久,也就對她不管不問了,隻日日聚集,似是在商量什麽事。她偶爾聽來的是,有隻大蜻蜓在天南老家肆虐,他們無奈,隻能開辟新的家園。這裏有死水灣,又連著許多泔水溝,有堵塞之象。若能聯合毒蛇、蠍子等幫派,多多毒死動物,屍體擁塞,或許能將此地完全變成死水,那時便是一片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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