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黑找了個隱蔽些的地方,靜靜想了想,覺得巨蜥們窮凶極惡,這裏又是他們的地盤,若是再次碰到,發現自己居然未死,肯定又會施展出更厲害的手段來,自己隻怕還是會著了他們的道。因此,還是應該及早離開才是。可一來此地情形未明,二來就算明了,自己又該往哪裏去?難道就這麽回去龍鼠潭,找那對賊夫妻問罪去?
阿黑想來想去,依然無計,見天色已暮,隻得先行放棄,待休息後精力恢複些,再做打算。
等到了半夜,阿黑迷迷糊糊中忽覺不遠處似又有動靜,急忙驚醒。但見無數小龜從各處沙堆裏爬出,急急忙忙想要衝到海裏去,而灘上天上的海鳥們也成群結隊,群起而逐。
阿黑恍然大悟:“原來,那些海鳥隻怕未必是看見了巨蜥們的動作,隱忍到後來才動手,而是探知了我所在的沙土下必有東西,以為也是一群小海龜藏著。不料卻是我這隻大蛇龜,他們根本啄之不動。”
又想:“嗯,這些小海龜才剛出生,身體又小,龜甲又軟,確實無法抵禦,乃是他們的美餐。”雖知這是天地萬物天然的生死之道,難以責備和改變什麽,但滿眼見到的都是小海龜們逃命和海鳥們、海鱷們、大魚們的歡呼,想到自己畢竟也是一隻龜類,不免也有些戚戚之感。眼見最後一隻小海龜被追得無路可逃,竟然反向衝向自己,忍不住還是出手攔了一攔,救其一命。
那小海龜驚魂未定,一見大龜救己,幾乎張口便要喊“媽媽”。
阿黑急忙止住他,笑道:“我不是你媽媽。你的媽媽在哪裏,我也不知道。”說罷便將其背著,緩緩來到一處水鳥少些的海灘,將其慢慢放入水中。群鳥雖然氣憤其多管閑事,但知其背甲實在太硬,也隻能視而不見。
阿黑見那小龜入水即遊,毫無猶豫,也覺欣慰:“看來這海龜類,確實天生便知方向所在,不需管帶。”不料那小龜遊不幾尺,忽然拚命往回遊,便如逃命一般。再一看,卻見不遠處一團白色帽子狀的物事一漂一浮,似是在追趕這小海龜。
阿黑想了一氣,終於想起此物曾被老祖宗提到過,乃是水母,本來大多是被海龜當做食物的。但若是海龜過小,則反而不是其對手。因此,這水母肯定也是想反過來捕食小海龜。
阿黑遊入水中,作勢驅趕。那水母初時還不肯放棄,但周旋一陣後,忽如見了鬼一般,立刻便逃得沒影。
阿黑微覺奇異,但也不想追趕,立刻趕回,卻見那隻小海龜身體半浮半沉,遊水無力,一側後肢腫大,似是已被水母蟄傷了。
阿黑一見,立刻將他抱起,幫其吸吮。他本來便是蛇龜,天生有化解尋常毒物的本事,不一會便將那小海龜的後肢消了腫。
阿黑輕舒了一口氣,笑道:“好了,快走吧,別掉隊。”正要轉身將那小海龜推向大海,卻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氣:一雙眼睛不知何時已欺至自己背邊,定睛一看,竟是一隻比自己還要大得多的彩紋大龜。
阿黑大吃一驚,正待將那小龜向後藏,那小龜卻居然大叫起來:“媽媽!”阿黑一怔,待見那龜身上花紋和這小龜還真有幾分相似,頓時明白過來,放手讓那小龜遊去。
那大龜和小龜親昵一陣,轉過頭來望著阿黑,道:“你不是玳瑁。你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阿黑道:“我是蛇龜,確實不是玳瑁龜。我是找妹妹才來這裏的。你是玳瑁?”
那大龜點頭道:“正是。剛才的事,謝謝你啦。本來,我們玳瑁產卵後總會萬裏巡遊,是不護卵的。我比較心軟,總愛聽祖輩傳說中多愁善感的往事,見不得孩子們奔逃。因此,我總想偷偷幫他們一把,雖總是被嘲笑,也顧不得了。你可千萬不要跟我的姐妹們說起這事。”
阿黑點頭道:“原來如此。對了,你四海巡遊,可曾見過我妹妹麽?她粉頂朱睛,玉鱗修身,是一條小白蛇,沒有殼的。”
那玳瑁想了又想,終於還是皺眉道:“小白蛇?沒見過,沒見過。”
阿黑大是失望:“真的?這附近也沒有?”
那玳瑁搖頭道:“沒有。我護子心切,最近一直守在附近,連岸上的沙灘都踩過不知多少遍,一點蹤跡也沒有。”
阿黑呆呆而立,喃喃道:“還是不知道,還是不知道。這可怎麽辦?”
那玳瑁見他極是失望,默默不語,忽道:“小白蛇是沒見過,但是一條半死的白鱔精,倒是依稀見過。難道你說的是白鱔精?那不是白蛇啊。”
阿黑大驚道:“白鱔精?什麽樣的?去哪裏了?”
那玳瑁敘起形貌,說道:“他被海流帶走了,嗆得厲害,估計是活不成了。”
阿黑沉吟道:“那家夥陰陽怪氣,詭計多端,整天打我妹妹的主意。隻要是小妹在附近,除非這白鱔精死了,否則他肯定會如影隨形。那是什麽海流?能指給我看看嗎?”
那玳瑁忽然定定望著他,似乎有些出神,居然沒有回答。
阿黑奇道:“你怎麽啦?”
那玳瑁回過神來,笑道:“也沒什麽,是我認錯了。我剛才忽然覺得,你神情上,似乎有點象傳說中的一種大龜。不過你跟他們一點都不象,連龜甲都是斷開的,怎麽可能是呢?”
阿黑越發摸不著頭腦,正待再問,那玳瑁失笑道:“我也真是的,那種龜早已滅絕了。你我還是去找海流要緊。”
阿黑一聽海流,大喜道:“你肯陪我去?”那玳瑁道:“我也順路,為何不陪?再說……”忽又住口不語,道:“走吧,我也要趕路,別耽誤太多時間。”
那玳瑁見多識廣,一路上著實讓阿黑知道了許多龜類的傳說。
比如這水母一類,據說雖現在跟龜類是死敵,可在遠古時候,據說還是情同手足的同宗。那時他們皆胸有大誌,苦於陸族身板於水中甚顯僵化,而水族筋骨又難以支持陸上行動,曾經合夥一起尋得陰陽二氣之精,要同時練就金剛骨,水樣身,從而水陸橫行,不但可力壓龍妖,還可挑戰麒麟。
不料後來那水母之祖受龍妖蠱惑,起了心想獨吞,卻又被龜祖發現,爭搶起來,遂隻各得一半。龜類隻得極硬,水母隻得極軟,各自無法煉化,皆是半死不活。
從那以後,兩邊便是世仇。可雖然是世仇,偏偏卻又有傳說,說是那種早已滅絕的龜類,其中曾有翹楚,居然又是被一隻水母養大的。但這其中的離奇原委,便又不是為這玳瑁所知了。
阿黑正聽得入神,那玳瑁忽大驚道:“不好,大白鯊!”扭頭就跑。
阿黑不明就裏,急忙跟上,問道:“大白鯊魚?鯊魚有什麽好怕的?”
玳瑁邊逃邊道:“我們海龜最大的護身寶物,就是這身龜甲,可鯊魚乃是海中咬力奇大者。厲害的大白鯊,甚至能硬生生將我們的甲殼咬碎,那樣就完了!”
阿黑心想:“這鯊魚跟鱷魚,不知誰力氣大?”但玳瑁曾經說過,陸上鱷魚遠不是最大的鱷魚,而海中的大鱷魚也要敬鯊魚三分,自也心頭惴惴,不敢以身相試。
眨眼間一隻大魚張著大嘴衝了過來,一眼望過去似還微笑著,可那森森利齒,卻著實讓人恐懼。玳瑁大懼,拚命而遊,但又哪是鯊魚的對手?
那鯊魚見三龜中玳瑁最大,足可填飽肚子,自然猛追那玳瑁,根本懶得理阿黑。
玳瑁嚇得魂不附體,眨眼間便要被那鯊魚攫入口中。那小龜依親已久,雖知敵人凶惡,但依然不願逃離,隻是大哭。
玳瑁眼見連孩子也要隨自己葬身鯊口,更是眼淚橫流,悔恨無及:“我真不該和姐妹們離群,這下孩子也連帶著送了性命。”
那大鯊魚見獵物已入口中,大喜猛咬,玳瑁隻得閉目待死。
不料鯊魚這一下雖咬到背甲,卻居然著力極輕,沒能咬穿,緊接著又一咬之下,竟連背甲都沒碰著。
玳瑁得空大喜,急忙拉著孩子飛速逃離。那大鯊魚雖暴怒萬分,翻滾連連,居然也並未追趕。
原來阿黑見小龜也不知逃離,心下不忍,幹脆冒險也鑽入鯊口伸出,堪堪卡在頜骨底端,隻盼這背甲能挺過這一關。那鯊魚下力猛咬,首先著力的便是阿黑,居然沒能咬動。
那鯊魚甚奇,更加加力猛咬,不料這次不但沒咬破阻擋之物,反而被阿黑硬夾住下麵一枚利齒,力崩之下,居然斷了。
那鯊魚暴跳如雷,凶性大發,不但不肯放棄,反而更加加力猛咬。但阿黑既知自己背甲過硬,頓時大大放心,每一回合,便崩其一齒。反複數次,那鯊魚終於隻得放棄。
阿黑望著那倉皇而去的鯊魚,笑道:“背甲啊背甲,我這條小命,真是全靠你了。”又想:“這下可崩了他好幾顆牙齒,真是暢快。就算他極善補生牙齒,諒他以後見了海龜一類,也不敢再如此猖狂。誒,玳瑁呢?”
回目四望,那玳瑁和小龜早已逃得不知去向。阿黑想起當時情勢危急,也不見怪:“要我是她,也是一樣得逃。就算自己不要命,孩子命總不能不要吧?”但經鯊魚這麽一攪和,卻也被帶離了海流,不辨方向。
阿黑浮起水麵一看,但見海天一色,隻在極遠處似有一小島,或可休憩。遊了一陣,爬上那島,但見土石怪誕,物產貧瘠,十分荒涼,難覓鳥獸蹤跡。
阿黑在海邊休息了一會,待要再次入海,卻又想:“這一入海,又該去哪裏?不如等到晚上,若有星辰,或可辨認方向。”
待到晚上,阿黑望了一陣星空,卻依然不辨方向,不免頹喪:“星辰辨向,需得平日知道方向時便對上方向,此時才可依托。平日裏我幾乎總是呆在洞裏,哪有想到這些?”
正煩惱間,阿黑忽聽一點極微弱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第一個念頭便是要躲起來。可他意念才動,斜刺裏已突地衝出十幾隻大龜,迅速將退路擋了起來,個個麵色不善。
阿黑大驚,道:“我隻是路過……”話未說完,群龜齊上,不由分說將他翻了過來。然後一隻大龜將阿黑托起,餘者戒備,防他中途翻身,擁簇著直奔小嶺之後。
阿黑見那裏似有無數大龜聚集之象,又見四麵彌漫著肅殺氣氛,似是一座祭台,不由得心頭發慌,大叫道:“喂,你們要幹什麽?我沒有惡意,我隻是過路的!”但那些巨龜充耳不聞,依然迅速前進,跋涉土石竟如履平地,不一會便到了那祭台中央,這才放下按住。
一隻老龜踱過來,看了看他,道:“這是什麽龜?既不是棱皮龜,也不是玳瑁龜,怎麽也能這樣大?”
另一老龜也道:“這紋……這紋……怎麽好像在哪裏見過?不是我看錯了吧?”先前老龜想了一氣,道:“想不出,想不出。不過為了安全起見,還是獻了算了。”
眾龜都點頭同意,但見阿黑縮頭不出,龜甲緊閉,一時倒有些不好下手。
一龜喝道:“你躲也沒用!這裏可沒水,烈日厲害,我們若輪流看著你,你肯定被烤死。那種慢慢的死法,隻怕還不如這裏暢快。”
阿黑無奈,隻得微微伸頭,正要說話,忽然一怔,呆呆望著祭台前方,忘了戒備。眾龜立刻衝上,紛舉巨石卡住他龜殼。
待到結束停當,一龜喝道:“小子,你發癡了?”
阿黑厲聲道:“你們為什麽把我祖爺爺供在這裏?”群龜大驚,齊道:“你說什麽?”阿黑厲聲道:“那左邊的大石龜,不就是我祖爺爺麽?”
一龜喝道:“笑話,你看看你跟我們的石宗有哪點象?你連腹甲都是兩塊……”阿黑怒道:“你沒見他的背紋跟我一樣麽?”
眾龜一怔,齊齊看去,果見阿黑身上那隱隱奇紋,確實與那石龜之背部紋路有些相似。一時間,全場皆靜。
那最開始發話的老龜忽道:“你這背紋,不象天生,象是刻上去的。”
阿黑怒道:“不錯,是小時候,我祖爺爺給我畫上去的。他的紋也不是天生的。他說他當年曾從一個可怕敵人手中逃脫,留下了這些紋路,苦心修煉想要報仇,婚娶無心,可卻陰錯陽差,始終沒有機會。因此,他收養我後便給我也畫上了這些命紋,希望有朝一日我若能出去,找到他的遺族,便可相認。可是我問他詳細之情,他卻總是語焉不詳,隻說要我千萬不要想著報仇,隻要與遺族相認,還他心願即可。”
眾龜麵麵相覷,全無一言。
一龜期期艾艾道:“巫師爺爺,這小子……這家夥……這位說的,怎麽好像跟您說的一模一樣啊。”
那最開始之龜沉思良久,終於也點頭道:“放開他。我有話問。”
眾龜放開後,那最開始之龜反複詢問,暗暗對照,阿黑皆照實而答,處處相合。
終於,沉默許久之後,那巫師龜道:“歡迎你!歡迎故人香火,重聚此地。”頓時全場歡呼。
原來,這祭台上供奉的,正是不知幾千幾萬年,阿黑的祖爺爺年輕時候的兄弟合像。
當年,這裏本來鯊魚極多,沒有龜類。阿黑的祖爺爺當年本是棱皮水龜一類,曾和兄一起出遊,卻為龍妖偷襲。兄長為了弟弟逃命,自己死死頂住龍妖,隻留下遺言,要弟弟帶著族龜遠避陸上,命他們永生不再踏足海裏,又囑弟弟若不成龜仙,絕不可動複仇之念。
阿黑的祖爺爺殺散鯊魚,率領群龜避居陸上後,從此訣別,不知所終。許多代後,這一族龜便徹底成了陸龜,體型也變小了許多,但相比許多陸上龜類,還是大得多得多,遂被路過鳥群稱為“象龜”。
千百代後,他們形貌雖大變,卻依然牢記當年祖宗教誨,總是將祖宗之像供奉於此,尊為“石祖”“石宗”,小心伺候,並將一切硬要上此島的水族全部抓住獻祭,以防外部得知此島所在。
阿黑和眾龜說起這些,頓覺先前祖爺爺欲言又止的許多事,都找到了印證,唏噓不已。
阿黑道:“當年,祖爺爺究竟是為什麽,不願讓後人幫他們報仇?”
那老龜搖頭道:“我們也不知道。隻知道祖宗當年,極不願意我們知曉此事,隻希望我們從此以後,過好自己的日子便可。”
阿黑道:“估計是覺得龍妖太過厲害,而我們又不成器,若去無異於送死吧。”
那老龜道:“我們也是如此猜測。唉,我們這些不屑子孫哪。”
阿黑怔了一會,忽道:“其實,我們是有辦法打敗龍妖的。”
那老龜大驚,道:“什麽?你說什麽?”阿黑垂頭道:“我有一個妹妹,她是天蟒和美蛇王的唯一後代,乃是最可能成龍的。若她能成龍,必能擊敗龍妖。隻是現在實在不知能去哪裏找尋。”說著便把小白的事簡略說了一說。
那老龜也甚是扼腕歎息,點頭道:“你不怕鯊魚,若能找到她,確實是再好不過的事。你說你迷失了海流所在,不知往何處尋,我們卻可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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