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鳳龜龍 第六十二回
那巨龜似沉睡尚深,勉強動了動,還未完全醒過來。小白見他頭大如鬥,尾長極巨,雖威風凜凜,但渾身上下布滿青痕,顯是一路也不平坦,心下更是悲苦,撲倒在他身上,淚如泉湧:“哥哥,哥哥,是我來了呀!是小白來了呀!那日我們在龍鼠潭失散,你究竟去了哪裏?你知道這些日子來,我有多麽苦麽?我多麽想念龜甲裏的安穩呀!”
那巨龜終於被從睡夢中驚醒,揉著眼睛,呆呆望著小白,許久之後才似終於醒悟過來,歡喜道:“小白,原來是你,真的是你!”聲音已不複當日半大少年,轉而雄渾有力。
小白歡喜萬分,緊緊抱住他,淚水狂流:“你終於認出我了,你終於認出我了!”
那巨龜輕輕撫慰她,柔聲道:“這些日子來,我也天天在想你呀。看你這樣子,該是吃了多少苦,多少痛?做哥哥的真是一想就心痛。來,想哭就快到哥哥這裏哭吧。”說著便將龜甲略開,讓小白鑽進去。
小白一頭鑽將過去,頓時萬千感慨在心頭:“阿黑哥哥,你的背甲也變了這麽多了,是怎麽變的?”話未說完,忽覺龜甲內一股吸力,立將自己身貼身肉貼肉吸住,幾乎動彈不得。
小白又驚又羞,道:“哥哥,你幹什麽?”那龜不答,隻運起力道,更將小白擠向私密之處。小白大驚,喊道:“哥哥,你怎麽了?你在幹什麽?”
正在這時,忽聽一聲巨響,那巨龜和小白同受劇震。巨龜頓時身體酸麻,小白趁機逃出,又羞又怒,正要怒叱那巨龜,忽見一聲呼喚:“小白,真的是你!”轉頭一見,卻見旁邊一頭更大的巨龜正驚奇地望著自己,其渾身上下黑如幽冥,周邊卻閃著珊瑚般奇異金光,大小長短便如阿黑放大了許多倍,甚至連那當年自己因為調皮,暗暗刻於內側的暗語標記都還一清二楚。這不是真正的阿黑,還能是誰?
那先前巨龜見這烏金龜壞自己好事,頓時老羞成怒,怒吼一聲,撲將過來。金龜親眼見他企圖欺負小白,心頭也是狂怒,兩龜一撞,先前巨龜心肝欲裂,龜甲幾碎,頓時倉皇而逃,厲聲道:“好小子,欺人太甚!我躲你躲到這裏都躲不開,還來壞我好事?你等著!”
那金邊巨龜也不追趕,急忙趕到小白身邊,激動道:“小白,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是怎麽到這裏的?怎麽又被這個家夥所騙?阿毛他們呢?你看他們了嗎?”
小白呆呆望著他,終於再也無疑他就是阿黑,哇地一聲哭倒在他身上,狠狠打他道:“你怎麽才來?你怎麽是這個樣子?你怎麽害我認錯?你怎麽才來!怎麽才來!”
阿黑知她受騙激動,任她發泄一陣,才道:“這事說來話長。不過這個東西我認得,乃是當年龍鼠潭那鱷魚和綠團魚的後代,被水流洋流衝至此地的。他必是聽你所哭,覺得有機可乘,便起了異心。我以後非再找他算賬,讓你出氣不可。”小白這才慢慢平靜了些,但卻依然哭個不住。阿黑一邊撫慰她,一邊將自己的經曆慢慢講了出來。
原來當日阿黑被龍鼠潭鱷魚暗算後,本來欲逃,卻又找不到小白,頓時大怒,返身迎上鱷魚,與其死鬥。
那鱷魚本來自詡咬力天下無雙,尋常龜類隻需輕輕一咬,便能破碎其甲,大塊朵頤。不料阿黑已得小白二叔內丹,龜甲奇硬,被咬時不但龜甲不碎,反而令其蹦掉了幾顆牙。那鱷魚自然更是心頭火起,使出翻滾絕技,要將其攪暈,然後甩給外麵的鼠群伺候。
但阿黑水性本佳,又疑心小白遇害,狂怒之下拚起命來,完全不顧自己安危,隻任何地方一著力,立刻便是死夾。正所謂一人拚命,十人難擋,不上幾合,硬是將那鱷魚的鼻、唇、牙、爪盡皆夾得獻血淋漓,綠團魚的裙邊也被撕裂得不成樣子。
那鱷魚見阿黑雖然四爪受傷也甚重,但卻如完全不知疼痛一般,越戰越瘋,心下忽然氣餒,急忙一會想要潛入水底,一會想要逃至岸上。不料阿黑亦是水陸兩棲之類,生死追殺之下,那巨鱷反而受傷更巨。
終於,那綠團魚戰意全潰,哭求道:“當家的,讓他進去吧,讓他進去看看吧!”
那巨鱷先是一驚,繼而明白過來:“這瘋小子要是不親眼看見我沒吞了他妹妹,絕對不會罷休。反正事已至此,無法擺脫,也隻有這樣了。”當下果然幹脆大張其口,招呼阿黑進去。
阿黑咬牙戒備入內,細搜腸胃,但見其腹雖腐食仍在,但確實不見小白的半分蹤跡。
阿黑頓時失了目標,冷靜下來:“看來,小白確實沒遭他毒手。那是去了哪裏呢?”這一冷靜,頓覺得周身劇痛,幾乎支持不住,但生怕被鱷魚夫婦看出來,急忙死命咬牙忍住。他生怕被猜出自己情勢,又繼續在龍鼠潭四麵細細檢視,但無論如何仔細,終於無半點小白的蹤跡。
那綠團魚哭道:“我們實是不知啊……她真的是從那裏被吸出去的。我說了這麽多次,你偏偏又不信……當年我們自己的孩子失蹤,我們一樣毫無辦法啊。”
那鱷魚卻打斷她的話,慘然道:“當年我們的孩子失蹤,我們曾苦苦找過,但都一無所獲。後來我的堂親路過,說起有一條水道那裏通這裏,有海流漂向,他便是逆流而來,這才發現的我。”
那綠團魚會意,忙道:“是啊是啊。我們後來隨他而去,但隻找到一處海島,便被蜥王所阻。那蜥王太過厲害,專害龜蛇鱷鯢等水陸兩棲之物,我們實在戰之不過啊 。”
阿黑大驚,忙道:“什麽?什麽?”
那綠團魚垂淚道:“那蜥王自認是能爬行諸物之長,跟那邊的鱷魚王打了不知多少次,爭的便是這個名號。我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可憐我的孩子,八成是凶多吉少……”
話未說完,阿黑已急著躥向那邊暗流亂吸之處,喊道:“是從哪裏……”忽覺身體一傾,已被鱷魚夫婦趁機栽入最大的一股暗流,頓時身不由己。
幾經起伏,阿黑才從傾瀉而下的急流中探出頭來,大是後悔:“糟糕,還是中了他們的奸計。”但轉念一想,那龍鼠潭自己確實檢視過,一無所獲。既有暗流通外,若不從此入手,又能做何想?
等水流終於平緩些,阿黑才勉強穩住了身形。他雖明知不該太信鱷魚夫婦的話,但目前實在全無方向,也就不自覺地注意著水流和海流的流向。
一路上碰見過幾隻野龜野蛇,居然還真的印證了前方的確有蜥王,而且還的確是蛇類克星。阿黑頓時心下大急,再也按捺不住,急急前往:“既然沒有方向,那便隻能作最壞打算了。哪裏最危險,自然該先向那裏去救援。別的地方無那般危險,想來她還可以先應付一陣吧?”
數日煎熬,水水陸陸,果然到了一處奇異所在,有些象是那幾隻野龜所述。
阿黑本來一再告誡自己要冷靜,但畢竟關心則亂,才一看見幾隻碩大巨蜥從岩草間捕出一條蛇來,即使根本不是小白,也忍不住立刻迎上去大喊:“你們看見一隻朱睛小白蛇沒有?”
那些巨蜥從沒被誰這麽不客氣地大聲問過,齊齊大怒。但環顧四周,發現喝問自己的竟似是一隻烏龜,都簡直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一時間反而半點怒氣皆無。
阿黑見他們並未回答,心下更急,又嚷一遍。那些巨蜥這次才終於確認是他,一個個由不敢相信轉為驚異,又由驚異轉為好笑:“居然是這小王八在說話。真是豈有此理!”
阿黑怒道:“看清楚點,我是蛇龜,不是王八!”
一頭蜥蜴見他惶急認真的樣子,笑道:“烏龜王八,隻有他們自己才分得清楚。在我們蜥王兄弟看來,有何區別?哈哈!”群蜥齊齊怪笑。
阿黑咬了咬牙,完全不理會其中的諷刺之意,極力平息聲音,道:“罪過。剛才是在下情急,不知禮儀,在此賠罪。不過各位都是豪爽勇士,還望各位給在下說個實話:你們究竟看見一條朱睛白蛇沒有?”
那巨蜥笑道:“喲,我們什麽時候是豪爽勇士了?”另一巨蜥嗬嗬笑道:“我們為什麽要跟你說實話?看見怎麽樣?沒看見又怎麽樣?”
阿黑又氣又急,忍住心頭無奈,續道:“各位……我……是她的哥哥,兄妹失散,關心則亂,還請各位體諒。”
眾巨蜥聞言,微覺驚奇。一巨蜥插口道:“這麽醜的一頭王八,居然會是什麽白蛇的哥哥?我沒聽錯吧?”
最開始的那頭巨蜥笑道:“也不盡然。你看大哥,不就被那什麽變色龍女耍得死去活來麽?”話未說完,已有巨蜥反駁道:“不然,不然。那變色龍女再怎麽說,也勉強算是和我們一樣,同屬蜥族。這帶殼的蠢笨家夥,怎麽能和不帶殼的白蛇是兄弟姐妹?”
又一巨蜥笑道:“我看哪,這家夥若是把龜殼脫去,赤條條的,倒還真象條蛇,說不定還真是那什麽白蛇的親族。”眾蜥又是大笑。
阿黑聽得心頭火起,再也按捺不住,厲聲吼道:“住口!你們太也傷人!”
那巨蜥曬道:“小子,我們不但前些時候看見了那白蛇,而且大哥還娶了她做小妾。你待怎樣?”
阿黑雖明他們所言未必是實,但隻一聽此話便頭漲欲裂,渾身有如火燒一般,立時一頭撲將過去。那巨蜥本極瞧不起他,隨口出言羞辱,想不到他居然還敢主動撲上來,也是一驚。但他也是見過世麵的好勇鬥狠之徒,豈會就此退縮?眨眼間已甩尾揚頭,蛇箭伸縮,迎頭咬去。
阿黑知自己龜甲奇硬之後,對外物撕咬不懼,立刻縮頭縮肢,便要鑽入他口中。那巨蜥見多識廣,正是要他如此,堪堪將要咬住時,忽收嘴一頭撞去。阿易頭肢已縮,猝不及防,立被撞了個正著,直砸一麵岩壁,劇痛之下,五髒六腑便如被煮沸一般。眾蜥齊聲大笑。阿黑咬牙不哼,複又下來,再次向那巨蜥衝去。
那巨蜥見他居然還敢回來挑釁,微覺驚異,但卻依然如此這般,又將阿黑狠狠砸了一回。這回更是砸得半死,連衝回來都有些步履蹣跚。如此三四次,一次比一次狠,眾蜥也一次比一次哄笑得厲害,幹脆數起其是第幾次自尋死路來。
待到第六次上,那巨蜥早已駕輕就熟,又是迎頭一撞。不料這一次,阿黑突然在那一瞬間翻了個身,腹甲發力,頓將那巨蜥未及縮回的蛇箭給夾了個正著。
那巨蜥完全沒有料到這一著,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驚呼聲中,整個身體都被阿黑給帶得砸向沙岩,蛇箭幾乎被扯斷,鮮血長流。
眾蜥又驚又怒,齊齊衝上來撕咬。但阿黑立刻縮頭縮身,龜甲幾乎完全閉合,群蜥誰也夠不著他肉身。群蜥瘋狂撕扯中,見咬不開龜甲,幾次將阿黑狠狠砸向岩壁。但阿黑無論內腑如何翻湧,也依然絕不放鬆,越夾越緊。
此海島多是沙質,眾蜥找不到更硬石壁,一時間又是憤怒,又是無奈。
忽一蜥道:“浸入水中!他是隻陸龜,不信淹不死他!”
不料才一動手,那被夾住的巨蜥便含糊驚叫:“不好!有海鱷潛伏著!快回來,快回來!”
眾蜥大懼,急忙又奔回岸上高處。眼見兄弟痛得死去活來,蛇箭幾乎就要被徹底夾斷,眾蜥都是恨極:“好小子,你要是夾斷了,看我們不把你徹底扔給鱷魚!”
阿黑冷笑道:“你當我怕鱷魚麽?你們也不想想看,我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那被夾住的巨蜥終於意誌崩潰,跪地求饒道:“我認輸了,我認輸了!求求您放開我!”
阿黑喝道:“放開你不難,但是要老老實實回答我的話。我妹妹究竟是不是在這裏?”
那巨蜥涕淚交流:“不在啊,根本沒見過啊。我那麽說,不過是挑逗你的。”
阿黑心頭一寬,但馬上又警覺起來,急忙又夾住,喝道:“胡說!你有什麽證明?”
那巨蜥被他夾得大叫一聲,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旁邊一巨蜥求道:“小祖宗啊,這可怎麽證明?就算我們帶您去轉遍全島,您也會疑我們是不是把她轉移了地方,是不是?”
另一巨蜥也求道:“我們說在這裏,您不高興,我們現在說不在這裏,您又不高興。這可讓我們怎麽辦?”
阿黑轉念一想,心頭也甚躊躇:“小妹之美,天下絕倫,無不傾倒。這些家夥豈能例外?從他們開始的無所謂來看,確實也不太象是見過。我這樣做,是否也確實太過強人所難?而且若是真的不在這裏,我盡跟他們糾纏,豈不是耽誤了救援時機?”
他想到這裏,便恐嚇道:“那好吧。我看你們雖然粗莽,到底也是一方豪客,不是無名之輩,今日便放了你。若是發現你們說謊,定殺將回來,將你們碎屍萬段!”
眾巨蜥見他口風已鬆,盡皆大喜,齊道:“一定,一定!求英雄鬆開些~~”
阿黑定了定神,慢慢鬆開了殼。那巨蜥如蒙大赦,全身都還依然顫抖著,冷汗和涎液流滿一地。
阿黑正要發話,忽覺身體被什麽東西一拂,立刻便跌入了一個不知什麽時候挖好的沙坑。緊接著,群蜥迅速將四麵沙土堆將上來,而且還在沙上拚命縱跳壓實,立刻將他壓得動彈不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阿黑大是後悔:“我真笨!明知他們不可信任,居然還是著了他們的道。”但覺周身被壓,無可搖動,卻又不是馬上死,必然會是一點點耗竭自己的精力氣息,然後才死。
想到這最平和卻又最難過最漫長的死法,阿黑心頭更是悔恨:“與其如此而死,不如早點自絕來的痛快。可我要是就這麽命喪於此,小妹可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苦思冥想,依然無計。過了許久,阿易忽覺身上沙土似有動靜,連忙斂神靜氣,準備搏擊。果然,那沙土重壓之感越來越輕,待到再也壓不住時,阿黑突然一躍而起,就要迎敵。不料周圍卻絲毫不見那些巨蜥的身影,反是幾隻大海鷗海雀等,驚叫著從身邊逃走。
阿黑一呆,這才明白過來:“必是這些眼尖的海鳥發現巨蜥們的動靜,以為他們又是在埋藏什麽沒吃完的好東西。嘿嘿,真是天不亡我。海鳥們眼力可真是了得,還有這份難得的記憶力和這份耐心,可真得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