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蝦:【銀川的歌(三)】

有讀者看了我前天的文章，一方麵真心佩服從南部山區那樣環境走出來的優秀學生，另一方麵又震撼於那裏的貧困，問為什麽會那麽窮，是自然條件差，人懶惰，還是政策不好？

 

 

那裏的確窮山惡水、土地貧瘠，國家每年補助糧食。那裏有些農民也有許多懶惰的惡習，可以早晨在牆邊蹲一排曬太陽，下午太陽西斜了，又全都挪到西牆繼續曬太陽。後來出台了一種叫＂吊莊＂的政策，就是整村整村地移民到條件較好、土地肥沃一點的黃河灌溉區去，但一些人不習慣農田的勞作，還會跑回舊窩去。張賢亮的《我們是世界》反映的就是這個吊莊的過程。

 

但今天我想講的是另一個故事，算是時代的悲歌吧，反映的是大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命運。

 

 

本蝦少時喜好電影歌曲，抄寫了好幾大本。那時父親有一位好友在電影公司做第一把手，他曾親自刻蠟版油印了一本電影歌曲集送給本蝦。後來才知道他是專門為我做的，我媽媽有一次曾深深歎息地對我說，這本歌曲集很珍貴，你要好好保存下來。

 

事情說來很悲摧。那是一九七八年，毛已去世兩年，但中國尚未進入改革開放的年代，極左的勢力仍然很大。

 

不記得是九月九號為紀念毛逝世兩周年還是十二月二十六號紀念他誕辰，電影公司每人都要寫懷念文章。這位電影公司負責人在文章中用詞不當，寫下了＂毛主席的豐功偉績罄竹難書＂的句子！這下捅了馬蜂窩，被他的敵對派抓住了把柄，因為罄竹難書是特別用來形容罪行的，意思是罪惡累累，多得用盡竹子也難以寫完。出處是《舊唐書 李密傳》：“磬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當然當時年幼的我並不知出處何來，但這個成語就是這麽學來的。

 

年輕的讀者可能會不理解那時紅色恐怖的厲害，以為不過是水平不高用詞不當而已。這種事在那時算惡毒汙蔑偉大領袖，能夠上綱上線，是現行反革命的鐵案。在一片緊逼不舍的情況下，公安局隨時可能會抓捕入獄的。

 

那時人人禁若寒蟬，都沒人敢和這位反革命說話。他也隻能在夜深人靜時偷偷跑到我家來一下。終於在一個月高風黑的晚上留給不諳世事的我一本手刻的歌曲集後離開了。

 

 

第二天此人就徹底失蹤了，丟下了妻子和三歲的女兒。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尋找都沒找到。不知過了多少天，有人終於在地下防空洞發現了他的屍體，胡子很長，顯然躲在裏麵多日最終餓死了。

 

這地下防空洞是那個時代中國北方的特產，那時中國要＂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每個機關公司都有自己的防空洞，以防蘇修打過來，尤其在中越戰爭時更是時局緊張。可當時就沒人能想到他會躲到那裏！其實他隻要再撐一下，國內形勢就有大的變化了。

 

每每回想起這本歌曲集，心中都有許多感慨。這是一位決意離開人世的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用這種特殊的方式表達的對世界的留戀，用這樣一種關愛的方式展現的能夠被他人記得的一種希望。這應該發生在臨近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嗎？

 

2016.2.17

 

****** 編後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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