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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生活

(2017-04-04 07:47:16) 下一個

孤島生活

世間最動人的莫過於生命的故事——讀Michel Tournier "Vendredi ou la vie sauvage" (孤島生活)有感。
 
(1)
 
那是1759年9月29日傍晚,在距離智利海岸約六百公裏的胡安·費爾南德斯半島附近,天空突然暗了下來。“維吉尼亞號”的船員們湧到了甲板上看“聖·厄勒姆之火”——暴風雨來臨之前空氣中的正負電子在桅杆頂端匯聚,中和,產生小火苗。魯濱遜乘坐的“維吉尼亞號”是艘荷蘭三桅帆船:船體渾圓,桅杆偏低,雖然船身重,行駛慢,但是穩定性好,抗擊風浪能力強,再大風暴也奈何不了它。
 
夜幕降臨,一陣勁風過去,看著像氣球一樣鼓脹起來的帆“啪”地一下又像氣球一樣破裂,凡·得賽爾船長隻得命令手下收起風帆,躲進船艙,隻等風平浪靜就可萬事大吉。因為地圖上標的清清楚楚,這一帶既無暗礁也無淺灘,“維吉尼亞號”大可暢行幾百公裏安然逃離這場暴風雨。
 
艙外巨浪滔天,艙內船長和魯濱遜玩著牌。18世紀中業不少歐洲人尤其是英國人懷揣著發財夢湧向美洲大陸,和他們一樣,魯濱遜此行辭別約克老家的妻兒,到南美洲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在智利與英國之間搗騰下買賣。幾周前,“維吉尼亞號”通過險峻的合恩角繞過美洲,此刻正朝瓦勒巴赫佐行駛。魯濱遜要在那登陸上岸。
 
“您不覺得這次暴風雨會大大地推延我們到達智利的時間嗎?” 魯濱遜一邊甩牌一邊問船長。船長摩挲著酒杯,裏麵盛著他鍾愛的杜鬆子酒,嘴角帶著一絲譏諷的微笑看著魯濱遜:自己畢竟航海經驗豐富,而年輕的魯濱遜耐性不足啊!
 
“一旦我們開始旅程,喏,就像您這次的這樣” 船長深吸了口煙鬥,說道:“我們想什麽時候出發就什麽時候出發,至於什麽時候到達,那是上帝的事情!” 他把陶瓷煙鬥埋進了裝煙絲的木罐裏,接著說 “這樣可以防碰撞還能夠讓煙鬥沁透煙絲的香味。” 關上煙絲罐,船長心滿意足地把身體塞進椅背裏。“您看,暴風雨也有暴風雨的好處:什麽也不用操心,操心也沒用。事情一團糟的時候,什麽也不用幹,什麽也幹不了。一切交給命運。”
 
這時,懸掛在艙頂的氣燈劇烈搖晃,甩在天花板上,碎了。在光明消失前的那一瞬間,魯濱遜瞥見船長腦袋“轟”的一下耷拉到桌上。他站起身朝艙門走,一陣過堂風刮來,原來門早已不知去向。持續數日的船體前後左右搖晃已經夠恐怖的了,更讓人驚恐的是現在它竟然一動不動了。這無疑是擱淺了,也可能是觸礁了。借著從厚重烏雲透過的昏暗月光,魯濱遜看見甲板上的水手們正在放救生筏。他想去幫忙,就在這時船體遭一重擊,巨浪打了上來,卷走了甲板上的一切:所有的人,所有的東西......
(2)
 
醒過來時,他臉朝下躺在沙堆裏。海浪用力地拍打岸邊的岩石,然後緩緩舔過他的雙腳,重歸大海。他順勢翻了個身。暴風雨過後,天空碧藍如洗,白色的,黑色的海鷗在空中盤旋。他費了老大的勁坐起身來,左肩感到一股鑽心的疼痛。海灘上鋪滿了死魚蝦,碎貝殼兒,還有被浪打過來的黑顏色的海藻。西麵的懸崖峭壁直插海麵,朝海底延伸的是一大片暗礁。擱淺的“維吉尼亞號”就在那片礁石上,桅杆早已被暴風雨連根拔起,隻剩纜繩在風中飄蕩。
 
魯濱遜站起身來,走了幾步。雖然沒有受傷,左肩膀還是疼得夠嗆。太陽開始曬人了,他揪了岸邊幾片闊葉,卷起來做了頂帽子戴頭上。又撿了根樹枝當手杖,朝林中走去。
 
林中倒臥的樹幹藤蔓纏繞,連著高處的枝條,垂下一道道屏障,有時候隻能趴地上爬過去。林中寂靜無聲,不見動物蹤影。當發現百步之遙一隻長毛野公羊一動不動地注視他時,著實吃了一驚。扔掉手杖,撿起根粗樹杆當棒使,朝著公羊走去。走到近旁,公羊低下頭,喉嚨裏發出低沉急切的聲響。以為羊要撞上來,他掄起棒子,使出全力朝公羊頭頂猛擊。羊雙膝跪地,渾身抽搐不止。
 
數小時艱難跋涉,他來到了亂石叢生的山腳下,發現了個洞穴入口,躲在高大雪鬆的陰影裏。朝裏走了幾步就放棄了,洞穴實在是太深了,想今天探個究竟是不可能的,還是爬到岩石上去看看。登上了最高處,他發現大海環抱著島嶼四周的每一寸土地,視野所及之處沒有人煙,這是一座荒島!於是明白了被自己打死的公羊剛才為什麽一動不動地注視他,因為這些野生動物從來沒有見過人,當人靠近時也不知道逃跑,隻是充滿好奇地看著一切。
 
魯濱遜心中充滿了疲憊與悲傷。
 
在巨岩腳下他發現了野菠蘿,拿出小刀切開,吃了,然後躺在石頭上就睡著了。
 
(3)
 
他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中醒來,沿著來路回去。跳過一塊塊的岩石,繞過地上的碎石與樹樁,心中感到了莫名的快樂。大概是因為昨晚睡了個好覺,精神恢複了。總的說來情況還不算太糟糕,雖然島上荒無人煙,但是比起落到食人族手中要強太多。再說,這座島看上去還挺不錯的:北麵有漂亮的海灘,東麵是潤澤肥美的草地,西麵是廣闊的森林,島中心的石質山脈藏著神秘的洞穴,山頂視野開闊,一覽無餘,天際線盡收眼底。
 
魯濱遜思緒漫漫,驟然瞥見昨天打死的公羊,屍陳小徑中央。幾隻尖喙裸脖的禿鷲在爭搶啄食腐肉。他掄起手中的棍子在頭頂揮舞,大鳥們驚恐地跑開,用力震動翅膀飛了起來。他背起公羊朝著海灘慢慢走去。用木棍在海灘上紮了個三腳架,下麵生火,割下四分之一羊肉架在火上烤。跳躍的火苗連同烤肉的香味讓他好受多了。就讓火一直燃著,既節省火石也能引起附近海域經過的船隻注意。當然,最能吸引水手們的還是擱淺在礁石上的“維吉尼亞號”,多少人想在上麵大撈一把啊!
 
船艙裏堆放的武器,工具,補給......是該考慮把它們弄出來了,要不然再來場風暴,就難說了。但他還是希望用不上這些東西,興許很快就有船隻經過,那就得救了。於是他想盡辦法在海灘上,懸崖邊做些求生信號。在常燃的篝火旁堆滿了柴草和數量可觀的海藻,這樣熏起的濃煙再遠的船隻也能看到。接下來他又考慮在沙裏豎根桅杆,頂端綁根橫杆,杆的一端觸地。一旦有情況,就把點燃的柴草捆在上麵,使勁拉橫杆另一端係著的藤蔓,煙就能高高地升到空中去。再後來,他找到了更好的辦法:懸崖邊上有棵死了的大桉樹,他往中空的樹幹裏塞滿了細木枝與小木塊,一旦點燃,樹立馬就會變成一支巨大的火把,數公裏外都能看見。
 
至於食物,隻能弄著什麽吃什麽:貝類,蕨類根莖,椰子,野果,鳥蛋,海龜蛋......第三天,羊肉都發臭了,他隻好扔的遠遠的。不過很快他就後悔這麽幹了,因為那些飽餐過羊肉的禿鷲們一直不停地跟著他,想著是不是還能從他那“發筆橫財”?被跟煩了的時候,他就拿石頭木塊朝鳥身上砸,受難的鳥們不情不願地躲到一邊去,不一會兒卻又跟了過來......
 
(4)
 
望著空空如也的天邊,魯濱遜對自己說:不能再傻等了,得造條船了。一條足夠大的船,能夠順利開到智利。造船需要工具呀,雖然他百般不情願,最終還是說服自己去“維吉尼亞號”拿些東西下來。他用藤蔓綁上十來根圓木做了艘小筏,雖然不結實,沒風浪的時候也能湊合。拿根長棍當撐篙,好在潮低水淺,稍深的地方水下又有岩石可以落篙。
 
就這樣他圍著“維吉尼亞號”劃了兩圈,發現船體近乎完好無損,它肯定是觸著水底的暗礁擱淺了。當時如果船員們呆在船艙裏而不是甲板上,或許也都安然無恙。甲板上堆滿了折斷的桅杆,亂麻般的纜繩,不好落腳。船底也是亂糟糟的一團,但是水沒有侵進來。在食物箱裏他發現了餅幹,肉幹,吃了一些。還有成桶的酒,他碰也沒碰,他從未碰過酒,以後也不打算碰。這天之中最大的驚喜要數在後艙發現了火藥:整整四十桶呀!船長竟然對他隻字未提,肯定是不想讓他擔驚受怕。
 
漲潮時無法撐篙劃筏隻能坐等退潮,這樣花了好幾天才把所有的炸藥運上岸。他把棕櫚樹葉蓋在火藥桶上,周邊壓上石塊,這樣日曬雨淋就不怕了。跟著火藥桶一起運下船的還有:兩箱餅幹,一架望遠鏡,兩支火槍,一把雙管手槍,兩把斧子,一柄鍬,一把钁頭,一把榔頭,一捆繩索和一匹紅布。布值不了幾個錢,估計是用來和土著以物易物的。在船長室,他發現了那個煙絲罐,船長的細瓷煙鬥安然無恙地躺在裏頭。他還從甲板和艙板上拆下了不少木板一並運了回來。對了,在大副室還發現了本“聖經”,用帆布包了,也拿了回來。
 
接下來他就開始造船了,船名—— “逃生號”。
 
(5)
 
在塊平整的林中空地上,魯濱遜放倒了棵桃金娘。樹幹筆直清爽無蟲蛀,可以用來做船體。摟起袖子埋頭幹了起來,不時抬頭朝海邊望望,心裏頭總在期盼天邊來艘船。用斧子打理掉樹幹上的細枝末節,再把它削成個立柱體打算用作橫梁。上次在“維吉尼亞號”尋遍了每個角落也沒有看到釘子,螺絲,曲軸,連鋸子也沒有,比較麻煩。慢工出細活,他一點點地來,一塊塊地拚裝成船體,跟玩拚圖一樣。他想到:木頭浸水膨脹,這樣船體就會更結實更防水。甚至還考慮在拚裝之前把木料兩頭在火上烤烤,裝上後再澆澆水,這樣木料就會結結實實地嵌在槽裏。經不住火燒水澆的,木料總裂開,他得一次次重新開始,不急不躁,也不知疲倦。
 
這一切最讓他遭罪的就是缺把鋸子。“維吉尼亞號”上帶來的工具造不了鋸子,隻能用斧子和刀替代,要不然進展會快上好幾個月。一天清晨,被一些聲音從夢中喚醒。側耳細聽,絕對是鋸子鋸木頭的聲音。聲音時有中斷,大概是鋸完了一根再換下一根,然後重歸單一節奏。
 
魯濱遜從睡覺的石洞裏出來,輕手輕腳地朝聲音方向走去。起初什麽也沒看見,再一瞧,棕櫚樹腳下有隻體型碩大的螃蟹,正用兩隻大鉗子鋸腳底下緊緊按著的椰子。一抬頭,約6米高的樹枝上,另一隻螃蟹拿著大鉗砍掛在樹上的椰子。螃蟹們對魯濱遜的出現無動於衷,安然地熱火朝天地幹著。
 
清漆瀝青都沒有,沒法給船體塗漆。魯濱遜開始造膠水。為此他幾乎把一小片冬青林鏟平了。剝下外麵一層樹皮取出裏麵一層,切成表帶寬,放在大鍋裏熬,樹皮漸漸地變成了又厚又黏稠的液體,趁著滾燙把它塗在船體上。就這樣又忙了整整45天。
 
“逃生號”大功告成!魯濱遜開始往船上裝補給。很快他就放棄了這個累人的活計,想著是不是應該讓船先下水,看看到水裏到底怎樣?心裏卻擔心得要命:命懸一船的這艘船到底怎樣啊?“逃生號”能浮在海上嗎?是不是足夠防水呀?會不會浪一打就沉啊?最可怕的噩夢就是船一下水就沉了,就像石沉大海......
 
最後他還是決定讓船下水。這時他才意識到僅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把重達5百公斤的船拉到水裏,當初他壓根就沒考慮船如何下水的問題。都怪他隻顧讀“聖經”尤其是“若亞方舟”那些章節:若亞在林中造船是因為造完後就有大洪水啊,而他,遠離海岸造船,就隻能等天降大雨或者山洪爆發,船方可入水!沒有直接在海灘上造“逃生號”,是個致命的錯誤!
 
試著在船底放些圓木作滾輪,船一動也不動,在安置杠杆時他還把一塊船板給弄斷了。三天過去了毫無進展,他眼中充滿了疲憊與憤怒。想著是不是從海灘挖條壕溝,把海水引進來,船就直接下水了。說幹就幹。接下來又在腦子裏算了一下:得挖上幾十年呀!還是算了吧!
 
(6)
 
夏天最炎熱的時候,野豬們會把身體浸到林中沼澤地裏,用腳使勁攪和,把水和泥攪成稀泥,然後整個身體埋進去隻露腦袋,避暑防蚊。
 
“逃生號”泡湯,魯濱遜意誌消沉,提不起勁來。那天很偶然地遇著群野豬,看見它們竟然在汙物裏打滾。疲憊與沮喪讓他恨不得就像這些豬一樣。他脫去衣服,溜進清涼的淤泥裏,隻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好幾天就這樣呆在水裏,與浮萍,睡蓮,青蛙卵為伴。腐水揮發出的氣體讓他恍惚:時而覺得還在約克老家,甚至聽到了妻兒的呼喚;時而又覺得自己是搖籃裏的嬰兒,把頭頂上隨風搖曳的樹枝當成俯視嬰兒的大人。
 
晚上從溫熱的泥塘裏出來時,頭暈腦脹,站不起身來,隻能在地上爬,鼻子嗅來嗅去,像豬一樣,嗅著啥吃啥。也不洗簌了,渾身上下都是泥巴殼。
 
有一天在池塘裏啃水芹的時候,他似乎聽到了音樂聲,仿佛天籟:天使在歌唱,豎琴在奏鳴。他以為自己死了,聽到了天堂的仙樂。但是抬眼一看,東邊的海麵上有片白帆!他飛奔到營造“逃生號”的工地,在那堆工具中找到了打火石。然後朝那棵桉樹奔去,點把幹柴塞進樹根處的空洞裏。一股濃煙升騰而起,火卻遲遲上不來。
 
無妨!船正朝著小島駛來,很快就會在海灘上拋錨,放下救生艇。魯濱遜一路狂笑,到處找衣服,最後在“逃生號”的船底找到了襯衣和褲子。再朝海灘跑去,邊跑邊在臉上抓,把糾結在一塊的頭發胡子理開,那些纏在一起的頭發胡子仿佛給他戴了副動物麵具。船就在跟前了,他清楚地看見船的風帆朝著海麵翻滾著泡沫的浪尖緩緩放下,在空中劃了條優美的弧線。這是艘西班牙大貨船,曾載滿墨西哥的金銀珠寶穿越大洋而歸。
 
離船越來越近,甲板上的人們衣著光鮮,舞會正在進行:甲板稍後處有小樂隊在演奏,穿白袍的孩子們在合唱。一對對的男女圍著桌子翩翩起舞,桌上擺滿了金色的杯盤碗盞和水晶器皿。誰也沒注意到他,誰也沒有朝岸上看一眼。魯濱遜在海灘上跑著,叫著,揮舞著胳膊,撿起石子朝前麵扔;摔倒了,爬起來,又摔倒......船現在靠近了沙丘那帶的海灘。魯濱遜跳進水裏用盡全力向船遊去,仰頭隻能看到裹了錦緞的後艙了。在枕梁處,一小女孩撐著胳膊靠在窗邊,朝他微笑,眼中滿是憂傷。魯濱遜絕對認識她!到底是誰呢?他張嘴就喊,海水灌進了喉嚨。眼睛看到的隻有綠色的海水:一條小鰩扇動雙鰭朝後遊去......
 
一柱衝天大火將他從昏暈中喚醒。好冷啊!懸崖處,那棵桉樹如火把般照亮了夜空。魯濱遜朝著光和溫暖遊去。
 
那晚他就縮在草叢裏,臉轉向燒透了的樹幹,慢慢地靠近火堆。快到黎明時他在心裏辨認出了船上的小女孩:露西,他離家前幾年就去世了的妹妹露西!船,這種2個世紀前就淘汰了的大貨輪,壓根就不存在!都是幻覺,幻覺!他的腦袋壞掉了!
 
魯濱遜意識到在汙泥裏泡澡,這些慵懶的日子正在侵蝕他的心智。想象中的這艘船就是警告。必須重新振作起來,幹活,把命運攥在自己手上。
 
自從落難荒島給他虛幻希望又讓他吃盡苦頭的大海啊,他轉過身去,背對大海,朝著森林,朝著山脈走去。
 
(7)
 
接下來的幾星期,魯濱遜有條不紊地在島上勘探:找水源,藏身地,在哪捉魚,哪有椰子,哪有菠蘿和棕櫚。島中央的山洞作倉庫:他把“維吉尼亞號”在風暴中幸存的所有物資全搬了過來。那四十桶火藥放在洞的最深處,依次而放的還有:三箱衣物,五大袋穀物,兩筐杯盤碗盞和銀製餐具,好幾匣小物件(燭台,馬刺,珠寶,放大鏡,眼鏡,刀,航海地圖,鏡子,骰子),一大箱航海用具(纜繩,軸承,燈柱,線匝,浮漂,等等等等),還有滿滿一箱金幣,銀元和銅鈿。在船艙找到的那些書,字都被海水雨水洗沒了,他打算放太陽底下曬曬,幹了可以用來寫日記,要是能找到東西當墨水的話。
 
墨水很快就有了。懸崖附近繁衍生息的刺蝟魚很是讓人畏懼:牙床有力,全身布滿毒刺。一遇危險,魚身就像氣球一樣鼓脹起來,魚腹充滿空氣,肚皮朝上浮在水麵上,悠哉樂哉。魯濱遜拿小棍翻弄擱淺在沙灘上的刺蝟魚,發現隻要是進到魚肚子裏的東西都染上了層頑固鮮明的紅色,也許可以當墨水啊!於是乎匆匆削了根禿鷲羽毛,迫不及待地在紙上寫起來。他打算在本上記下每天的“要事”。在首頁,他畫下了島的地形圖,給島也起了名:Speranza,“希望之島”,決心不再失去希望。
 
島上最有用的動物要數羊了,數量也多,要是能夠圈養就好了。接近母羊不難,但要擠它的奶,它就會拚命地抵抗。魯濱遜在地上插些木樁橫著釘上木杆然後用藤蔓纏繞起來,做了個羊圈。關了幾隻小羊,小羊咩咩地叫,母羊被吸引過來後就放走小羊,靜等數日。母羊乳房腫脹得難受的時候就乖乖地由著人擠奶了。
 
從“維吉尼亞號”搬下來的米,大麥,小麥和玉米讓他失望透頂了。都被老鼠象鼻蟲糟蹋了,穀物都成球了上麵還裹滿了老鼠屎;沒被糟蹋的又全被雨水海水浸泡壞了。得把每類穀物一粒粒撿出來,留作種子,磨時間磨耐性的活啊!之前他開墾了幾英畝草地,用的是“維吉尼亞號”上的一塊鐵板,上麵鑽眼插上手柄就是犁鏵了。
 
就這樣魯濱遜有了家畜與耕地,荒島進入文明時代。但是文明還是太脆弱太有限了,島無時不刻不在展示它的原始與不友善。一天早上,看見一隻吸血鬼趴在小羊身上,他著實吃了一驚。這是一種吸血蝙蝠,體型巨大,翅膀展開長達75厘米,夜間趴在熟睡的動物背上吸它們的血。還有一次,他在半裸於海水中的岩石上撿貝殼,突然被噴了一臉的水。人都震暈了,走了幾步,又一記水噴來,正中臉上。後來他才發現岩石下有個洞,裏麵有隻灰顏色的小章魚,小小的東西居然有如此能耐,嘴中噴水,百發百中!
 
有一天,魯濱遜把鏟弄斷了,最好的奶羊又跑了,非常泄氣。他又來到汙水塘,脫去衣服,溜進溫熱的淤泥裏。一下水,腐水上麵的毒氣連同水麵烏雲般的蚊子就把他包圍了,忘記了時間:再也沒有什麽禿鷲,什麽吸血蝙蝠,什麽章魚;自己仿佛又成為小孩子,在父親身邊,那個約克做床單的;還聽到爸爸媽媽兄弟姐妹的聲音。一愣神,他馬上意識到慵懶,沮喪,悲觀一直威脅著自己,唯有堅持不懈地勞動才能擺脫這些情緒。
 
玉米都枯萎了,那曾經撒滿種子的地裏長滿了薊與蕁麻。大麥小麥卻長勢喜人,當他撫摸那些軟軟的柔柔的細秸稈時,第一次感受到了“希望之島”給予他的快樂。收獲季節到來了,翻遍了所有也沒有把鐮刀,最後隻好用昔日船長室掛在牆上作裝飾的彎刀替代。起先他打算像家鄉的農夫那樣,有條不紊地割麥子。但是彎刀一上手,戰鬥的激情就上來了,刀在頭頂上飛舞,人意氣風發地在咆哮。好家夥,麥穗倒沒怎麽受損,但被剁碎的麥稈飛的滿地都是,踩得稀巴爛,根本派不上用場了。
 
他把玉米包在船帆的帆布裏摔打,然後把脫落的玉米粒放在簸箕裏,在風大的日子裏,迎著風,把玉米粒從一個簸箕顛到另一個簸箕,灰塵與碎粒就會被風帶走。最後盤點收成時,居然有30加侖小麥20加侖大麥!心中充滿了自豪!為了磨麵粉,他挖空一截樹幹作臼,把粗枝的兩端磨圓作杵。第一次烤麵包時,爐子裏都塞滿了。那一刻他就決定不再做麵包了,要把所有的收成都留作種子。不讓自己再吃麵包了他覺得這是個有價值的理智的行為。其實呢,這樣做就是屈從於“貪婪”,這讓他日後吃盡了苦頭。
 
第一次大豐收之後不久,魯濱遜竟然遇著了“維吉尼亞號”上的狗“騰”,簡直讓他樂壞了!見著昔日的主人,狗嗚咽著扭動著背脊從灌木叢裏跳出來,宛如盛大的節日。他永遠也弄不明白這麽長的時間狗是如何在荒島上生活的,為什麽過了這麽久才來到自己身邊?有了狗的陪伴,他打算著手實施腦中盤恒已久的計劃:造所房子,不再睡山洞樹底下了。選址:島中央那棵大雪鬆邊上。首先挖個長方形的坑,鋪層小石子,再灌上白色的沙子。在這幹燥透水性好的地基上,用棕櫚樹樹幹一層層壘牆。屋頂先鋪層幹水草,再魚鱗般地蓋上橡皮無花果樹葉,就像鋪黑石板瓦塊一樣。房子的外牆塗一層粘土砂漿,沙地上鋪平整但形狀不規則的石頭當地板。幾塊羊皮,數個蘆葦墊,柳條編的幾件家具,“維吉尼亞號”取回的燈柱,長筒望遠鏡,牆上掛的大刀和火槍,營造出一個舒適親密的氛圍,那是久違的家的氣息啊!“維吉尼亞號”衣箱裏的東西,有些真是漂亮啊!魯濱遜每晚穿戴整齊地吃晚餐:從帽子到短襪一樣也不馬虎!
 
不久他就注意到,一天之中隻有幾小時陽光能照進房子裏。是不是應該造個鍾放在屋子裏,這樣無論白天黑夜都能知道時間?幾經摸索後他造了個“水鍾”,那種以前的鍾。很簡單,在個透明的玻璃瓶瓶底打個小眼,水就從小眼裏一滴滴落下,落在地上的銅盆裏,瓶裏的水24小時滴完。魯濱遜在瓶子上刻了24道圈,每道圈上一個數字,看瓶中水的高度就能知道幾點。他還需要一個日曆,標明星期年月。可是他來島上究竟多久了?一年?兩年?或者更久?算了,從零開始吧!他在門前立了根剝了皮的樹杆當日曆:每過去一天就在上麵掏個小槽;每過去一月,掏個更深的槽;第十二個月時刻上個大大的1 — 本地曆的第一年!
 
(8)
 
生活按部就班,魯濱遜越來越覺得應該好好地安排自己的時間了。他總擔心再次深陷泥潭,像牲口一樣地活著。畢竟,沒有別的人在邊上幫襯著,獨自一人為人,難啊!不讓自己墮落,他的辦法也不多,隻知道幹活,自律,開發島上的資源。
 
當日曆記滿一千天的時候,他決定給“希望之島”頒布一套法律。身著盛裝,站在自己設計製作的曲譜架前(曲譜架是為了能夠站著寫字用的),打開“維吉尼亞號”上找到的最漂亮的一本書(當然,字都被水洗沒了,曬幹後當本子用。),他寫下這些字:
 
“希望之島”章程 — 於本地曆第一千天
第一條:任命魯濱遜·克魯索(1737年12月19日生於約克)為太平洋位於胡安·費爾南德斯島和智利東海岸之間的“希望之島”總督,擁有整個島領土水域所有的立法權。
 
第二條: 島上所有的居民想到什麽都得大聲說出來。(因為沒有人可以說話,魯濱遜擔心失去說話能力。他已經體會到表達不出的窘困了,就像喝高了:舌頭打著轉,卻吐不出詞來。所以他必須不停地講話,對著樹講,對著石頭講,對著雲朵講,當然也不停地對著他的羊和狗 — “騰”講。)
 
第三條:星期五禁食。
 
第四條:星期天休息。星期六晚上19點,島上一切的工作必須停止,所有的居民必須穿上最好的衣服吃晚餐。星期天早上10點,居民們集合去廟裏祈禱。(製定這套法律時魯濱遜不得不裝作島上有很多人,否則,給一個人立法是不是太荒謬了?再說,說不定,某一天,機緣巧合的,他會有一個,或許好幾個同伴,未可知啊!......)
 
第五條:隻有總督才能吸煙鬥。每周僅限一次,於星期天午餐後。(他也是剛剛學會享用凡·德賽勒船長的細瓷煙鬥,煙絲大概管不了多久,得盡量省著點用。)
 
製定處罰條例很費腦子。他朝敞開的門走去,大自然多麽美好:在風中搖曳的樹葉像片綠色的海洋,和遠處藍色的海岸線相連;稍遠處隻有湛藍的天空,萬裏無雲。不對!並不全是藍色!大沙灘那升起一股白煙,魯濱遜嚇了一跳:自己沒有在那邊裝煙火啊!有不速之客!取下牆上的槍,拿了個手雷,一袋子彈,望遠鏡,叫上“騰”,避開山洞直通海岸的那條道,潛入濃密的矮林之中。
 
三條帶浮漂和船擺的獨木舟擱在沙灘上。四十來個男人圍著火轉圈,白色的濃煙滾滾而起。魯濱遜在望遠鏡裏認出這是一夥“阿羅坎”人,智利沿岸讓人畏懼的印第安人。他們頂住了印加人的進攻並且大勝西班牙征服者:身材矮小,粗壯,穿著鬆鬆垮垮的皮圍裙;寬臉膛,開眼距,還常常把眉毛拔得精光,讓臉看上去更怪異;頭發黑又長,不時驕傲地甩來甩去。魯濱遜以前常去特姆科 — “阿羅坎”人的都城,對他們有所了解。如果和西班牙人再次開戰,白人絕對死無葬身之地。
 
難不成他們是從千裏之遙的智利海岸劃著獨木舟來到“希望之島”的?基於他們都是精良的航海能手,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更有可能的是他們占據了胡安·費爾南德斯的某個島 — 這時魯濱遜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麽的幸運,如果當初落到這夥人手裏,不是死就是奴了。
 
他以前聽過一些“阿羅坎”語故事,對眼前進行著的儀式能猜個大概。一個蓬頭散發的瘦小老婦人在男人圍起來的圈子中央顫顫巍巍地進進退退:靠近火,朝火中扔把火藥,貪婪地吸著滾滾而起的濃煙;轉過身來,走到一動不動的男人麵前一一細看,這個跟前停會,那個跟前瞅瞅;再退回到火邊,儀式重新開始。
 
這是女巫在甄別罪魁禍首:部落每遇不測,例如,疾病,離奇死亡,或者僅僅是火災,暴風雨,收成不好,等等,都由女巫指出那個災星。一下子,手到擒來。隻見她細長胳膊伸到那人麵前,嘴中叨念咒語。隔的太遠,魯濱遜聽不真切。被指到的人一下子匍伏在地,渾身怕得直抖。另一人走過來,舉起武器工具兩用的短刀,挑飛倒黴蛋的圍裙,一刀刀有條不紊地剁起來,砍下腦袋,剁掉胳膊和腿,大卸六塊,扔到火堆裏,頓時黑煙滾滾。
 
人群散開了,紛紛朝獨木舟走去。其中六人從船裏取出皮袋子走進林子裏。魯濱遜飛快地躲進樹叢中,眼睛死死地盯著這夥入侵者。如果讓他們發現了自己島上生活的蛛絲馬跡,定會被他們追擊,難以脫身。可幸的是,森林邊緣就有水源,印地安人不必朝裏走。
 
打好了水,袋子掛木棍上,兩人一抬朝船走去。船上的人都各就各位了,女巫跪坐在船尾的椅子上。
 
當獨木舟消失在懸崖背後,魯濱遜走近燃燒盡的柴堆,可憐的倒黴蛋,屍骨清晰可見。滿懷恐懼,悲傷與厭惡,魯濱遜朝著“總督府”走去,接著去寫法令。
 
第六條:“希望之島”為防禦之島,由總督兼大將軍全權指揮。太陽下山一小時後宵禁......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魯濱遜在房子四周和山洞入口處壘起了帶垛眼的外牆,外牆之外再挖條兩米寬三米深的壕溝。所有的槍支(兩長一短)也都上足了子彈架在中央的三個垛眼上。即便有人入侵,他們也絕對想不到防禦工事其實隻有一人頂著。刀和斧子也都在伸手可及之處,但是短兵相接不太可能,因為他還在壕溝附近埋置了不少陷阱:五個一組的漏鬥放溝底,漏鬥裏埋根木條尖頭朝上,上麵蓋上幹草,表麵再鋪一層青草。接著,魯濱遜在森林邊緣,入侵者襲擊前最有可能聚集之處的地下埋了兩桶火藥,引線裝置保證遠距離點火。最後在壕溝上安裝了可以在工事內控製的吊橋。
 
每晚鳴號宵禁前,他先帶上“騰”巡邏一番:連狗好像也懂得“希望之島”和它的島民們所麵臨的險境。然後關閉城防:石頭柵欄推到早已計算好的位置,迫使入侵者朝向陷阱方向前行;拉上吊橋;封鎖所有的出口;吹響宵禁號角。做完這一切,魯濱遜開始準備晚餐,布置餐桌,去趟山洞。再出來時,他已收拾妥當:澡洗了,香水噴了,頭發梳了,胡子理了,將軍服也穿上了。燭台上早已插上了木棍,棍上塗好了樹脂,在樹脂燃燒的微光中,和“騰”熱切專注的眼光裏,魯濱遜慢悠悠地吃晚餐。
 
(9)
 
軍事行動密集的這段時間過後,天就不停地在下雨。把房子,道路,畜欄都衝壞了,得修修補補。然後穀物又一次大豐收。大山洞都堆不下了,魯濱遜隻好在不遠處收拾幹淨另一個山洞。這次要好好做麵包犒勞自己了,自從在島上安家落戶後還沒有吃過麵包呢!
 
糧食豐收帶來了鼠害。實際上老鼠獲取的食物越多繁殖就越快。魯濱遜本來打算隻要有勁就把糧食搬進倉庫堆放起來,能搬多久就多久,現在看來當務之急卻是滅鼠。
 
那種紅底帶黃點的蘑菇肯定有毒,因為好幾隻小羊在那片草地上啃過後就喪命了。魯濱遜把蘑菇擠成汁 — 一種淡黃色的液體,把麥粒泡在裏麵,然後把泡過的麥粒撒在老鼠必經之路上。老鼠大快朵頤卻安然無恙。魯濱遜又做些老鼠籠。但是得有成千上萬的籠子才行啊,還得把這些老鼠淹死:把籠子沉到河水裏,看著它們忍受痛苦,多麽恐怖的一幕啊!
 
有一天,魯濱遜看見兩隻老鼠瘋狂地撕咬:抱成一團,在地上打滾,吱吱亂叫,仿佛世界不複存在。最後互掐脖子,死死纏住,同歸於盡。魯濱遜仔細研究這兩具屍體,發現是不同種類的鼠:一個黝黑黝黑的,圓頭圓腦,渾身無毛,像極了那些海船上的老鼠;另一個體長,毛厚,像田鼠,島上的草場上常常能見到。魯濱遜馬上明白了前一種是從“維吉尼亞號”船上來的,船上儲存的穀物讓老鼠大量繁殖;另一種就是島上的土著。這兩類鼠似乎有各自的領地和食源。魯濱遜想起有天晚上他把在山洞中抓住的一隻黑鼠扔進草場,草叢一直在抖動,草下一場血腥的屠殺正在進行,然後看見不遠處沙丘的沙噴射了起來。等他趕過去,地上隻剩黑鼠幾綹毛和扯得稀爛的肉。
 
於是魯濱遜在山洞與草場之間用麥粒撒下一條細細的麥線,在麥線盡頭的草場上撒了兩袋麥子。也許會是無謂的犧牲。但事實上不是。一到晚上,黑鼠成群結隊地出來拾麥子,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它們的財產。灰鼠傾巢而出,迎擊入侵者。戰鬥打響了!草場上,沙塵滾滾,驚天動地。雙方捉對廝殺,像球一樣在地上滾動,吱吱聲平地而起。
 
戰鬥毫無懸念:入侵者幾乎死路一條。那晚,黑鼠全軍覆沒。
 
(10)
 
魯濱遜從來都不是個愛漂亮的人,也不愛照鏡子。有一天從“維吉尼亞號”的箱子裏拿出一麵鏡子,再次看到了自己的臉,大吃一驚。畢竟離上次照鏡子沒隔多久。總的說來他並沒有什麽變化,除了胡子長了點,臉上的皺紋多了些。讓他不安的是臉上那股嚴肅勁,那種仿佛從不曾離去的憂傷。試著擠眉弄眼,把嘴角往上拉 — 徒勞無功!他不會微笑了!臉上就像戴了個僵硬的木頭麵具,表情痛苦不堪。反複琢磨後,他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因為他形隻影單!太久太久了,沒有可對著微笑的人,他也沒意識到這點;想微笑時肌肉已經不聽使喚了。看著鏡中那張僵硬嚴厲的臉,悲從中來。島上他應有盡有:吃喝不愁,有房有床。但是微笑,無人以對,臉就像凍住了一樣!
 
眼光落在“騰”身上。他是不是在做夢啊?狗正在朝他微笑呢!狗嘴的一邊,黑唇翹起露出雙排獠牙。同時頭奇怪地歪向一側,榛子色的眼睛裏滿是嘲諷。魯濱遜雙手捧住毛茸茸的狗腦袋,眼睛有些濕潤,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栗牽動著嘴角。“騰”常常做鬼臉,魯濱遜滿腔熱情地看著它,重新學習微笑。
 
從那以後這就成為他倆的一個遊戲:幹活,捕獵,岸邊散步時,會突然停下來,盯著“騰”看。狗就向他微笑,他的臉色也漸漸地緩和下來,有了生氣,慢慢地有了笑容。
 
(11)
 
魯濱遜從不曾停止整理開墾荒島,工作與職責一天天多了起來。例如,早上的話,他先梳洗停當,讀幾頁“聖經”,然後到屋外旗杆前站下崗,升起英國國旗。接著打開防禦工事:放下吊橋,把各出口堵住的石頭挪開。上午的活從擠奶開始,之後去他在沙地上搭建的兔棚裏視察一番:在邊上種了些野蘿卜,苜蓿,還有一塊燕麥地,為的是留住那窩智利野兔,否則它們就跑了。當地人叫它們“阿古蒂”:長腿,體大,耳朵短。
 
接下來他去淡水魚池看看,那裏的鱒魚和鯉魚繁衍力旺盛。中午他和“騰”匆匆吃過午飯,睡個小小的午覺後,穿上將軍服,出門履行下午的公務:清點海龜數目(他給每隻海龜都編了號),為天塹工程剪彩(他在熱帶雨林中100英尺深的山溝上栓上藤蔓當橋),繼續在環繞海灣的森林邊緣用蕨草搭建棚屋,用作瞭望哨,位置隱蔽,大海盡收眼底,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還可以在裏麵乘涼。
 
魯濱遜常常對這些事務職責產生厭倦。不時自問:這一切有什麽用?對誰有用?但是馬上就憶起懶惰的危害:一偷懶就會跌入豬一樣的生活中去。一想到這些,他又積極地幹起活來。
 
(12)
 
從一開始,他就把島中央的山洞作為“藏寶洞”:豐收的麥子,水果罐頭,肉罐頭;再往深處去是衣箱,工具,武器,金幣;洞的最深處是火藥,那能把整個島夷為平地的四十桶火藥。其實好長時間以來他都用不著拿槍打獵了,但是有這些火藥在手讓他內心感到踏實,還有一絲優越感。
 
然而,他還從不曾到洞的盡頭去看看,有時會滿懷好奇地想想。火藥桶後麵山洞如腸道般蜿蜒,陡峭向下,他打算哪天去探探,看到底引向何處。
 
探洞最大的困難就是照明。他隻有樹脂做的火把。然而舉著火把在洞中前行隨時都有引爆火藥桶的危險,而且地上肯定也有灑落的火藥。還有火把燃燒的煙很快就會弄得洞中的空氣無法呼吸。有那麽一刻,他想在洞的深處鑿個眼用來通風采光,但是堅硬的岩石讓這樣的想法即刻泡湯。因此唯一的辦法就是:安然接受黑暗的事實,並且努力地適應它。於是他帶上些玉米餅和一罐羊奶朝洞中進發,食物能撐多久就走多久,之後靜靜等待。
 
四周是絕對的寧靜。他知道外麵太陽正在落山,洞口的位置使得夕陽會在某一刻照射到洞穴的中軸上,在那麽一秒鍾整個山洞都會被照亮。閃電時也有同樣的情形發生。這樣,魯濱遜也就知道洞中的第一天結束了。
 
睡了一覺,吃了塊玉米餅,再睡,喝點奶。突然山洞又被照亮了。又一個24小時過去了,但對魯濱遜來說隻像做了個夢,他開始失去時間觀念了。接下來的24小時過去得更快了,魯濱遜連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都搞不清了。
 
最終他還是打算起身繼續向洞的深處去。沒有摸索多久就如願以償了:發現了一條豎著的狹小通道。他馬上試了試看能不能滑進去,通道壁如肌膚般滑潤但是入口太小了,他半截身子卡在了裏麵。脫光衣服,渾身抹上奶罐裏已經凝固了的羊奶,先把頭放了進去,慢慢地勻速地滑動,就像隻被蛇吞到肚子裏的青蛙一樣。
 
他軟綿綿地掉進了個溫暖的巢中,巢底的形狀和他蜷曲的身體一模一樣。他把自己安置好:蜷縮著,膝蓋頂著下巴,小腿交叉,手放在腳上。醒來時,真讓人吃驚啊!“四周的黑暗變成了白茫茫一片!” 雖然還是什麽也看不見,但是周圍是潔白的,不再是漆黑一片了。蜷縮在其中的洞是如此柔軟,如此溫暖,如此潔白,讓他想起了母親,仿佛躺在她的懷裏:她輕搖臂彎低聲吟唱。父親個子矮小,一副病容;母親高大健碩,性情安靜,脾氣溫和,瞟一眼就知道孩子們幹了什麽。
 
有天母親獨自在家,和孩子們在樓上,底樓的店鋪突然著火了。木頭的老房子,火勢蔓延極快。父親急急地往家趕,圍著房子團團轉,眼見著妻兒和房子吞沒在大火中,傷心欲絕。突然,妻子帶著所有的孩子從容不迫地從濃煙和火海中出來:肩膀上扛的,臂彎裏抱的,背脊上馱的,圍裙上掛的。在洞底,浮現在魯濱遜眼前的母親就是這樣的一幕,像一棵大樹,被滿枝的果實壓彎了腰。或者是“國王節”的晚上,她和麵做“國王餅”,餅中藏顆“幸運豆”,第二天誰吃到“幸運豆”誰就是“國王”。現在,“希望之島”就像個巨大的“國王餅”,而他,就是藏在脆脆的餅皮深處的那顆小小的“幸運豆”。
 
他知道如果不想永遠呆在洞裏就必須出來了。費了好大的勁才站起身來。返回山洞,摸索著找到了衣服,卷成一團夾在胳膊下,穿都懶得穿。讓人不安的是周圍還是白茫茫的一片。難道眼睛瞎了?他跌跌撞撞地朝洞口奔去,太陽光滿頭滿臉地照射下來。這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連蜥蜴都要找陰處乘涼。魯濱遜卻冷得直發抖,還殘留著羊奶的兩腿夾得緊緊的。他雙手捂著臉朝家跑去。“騰”在邊上奔跑跳躍,有再見主人的喜悅。主人赤身裸體虛弱無力,“騰”又有些不知所措。
 
(13)
 
魯濱遜一次次下到山洞裏的巢穴之中,重溫童年靜謐的時光。去之前把水鍾停掉,因為在洞穴深處,時間,日程不複存在。然而他依舊困惑不已:留戀洞底也是因為懶惰吧,就像曾經留戀泥塘一樣?
 
為了找點新的事情做,他打算把攢著的那袋稻子給種了。開墾稻田工程浩大,總讓他在心裏打退堂鼓。稻子要在水中生長,田裏的水位還要隨時能調控。因此必須在河道兩處攔截水流:先在下遊截流把一片草地給淹起來;然後在上遊截流並開條叉道,讓水從叉道上流走以便日後讓草地的水幹涸。同時還要築堤壩,安裝兩個閥門,可以隨意開關。這樣一來,如果一切順利,十個月後就得投入激烈的搶收打穀的工作中去了。
 
當一切停當:稻田整理好了,水注滿了,秧苗也插上了,魯濱遜又一次疑惑了:“為什麽要這麽地賣命?” 如果他不是孤單一人,有妻子孩子,哪怕僅僅有個伴,這一切就都是有意義的。然而,孤單讓所有的付出毫無用處。
 
滿眼是淚,他又一次來到了洞底......
 
這次在裏麵呆得實在太久,差點沒勁爬上來,死在了那兒。得想辦法給自己鼓勁,活的像個人,幹這些讓他厭煩透頂的活。
 
他想起父親曾讓他讀過“本傑明·富蘭克林格言警句”,富蘭克林 — 美國人,那個時代的哲學家,學者,政治家。在書中,富蘭克林教導男人要努力工作努力賺錢。魯濱遜想把這些箴言刻在島上的每一處,隨時隨地可以看到,這樣就不會輕易失去信心不會懶惰了。例如,砍些小圓木,在沙丘那邊擺出這樣一句話:
 
“人窮誌短:空袋子立不住。”
 
在山洞裏用小石子鑲嵌成馬賽克,記下:
 
“欠債與撒謊,惡之孿生兄弟,如影隨行。”
 
地上鋪層碎石子,把燒火用的鬆木塊纏上麻繩整整齊齊地堆在上麵。擺出了這樣一句話:
 
“嬉皮笑臉的人難以品行端正。”
 
有句箴言比別的都長,有142個字母。魯濱遜很想在羊身上剪出這些字母,這樣的話,有時候,機緣巧合的,羊群正好按順序擺出那142個字母,箴言就出來了:
 
“殺頭母豬無異於也殺了它能產下的千秋萬代的母豬。花掉五先令就等於葬送了成堆的金幣。”
 
有天正要去幹活,忽見藍天下冒起一縷白煙,大吃一驚,嚇得直抖。跟上次的煙是同一方位。島上現在刻了那麽多記號,印地安人會不會發現自己呀?真是犯傻啊!朝防禦工事緊奔而去,“騰”緊隨其後。接著有個滑稽的小插曲,被他看成不祥之兆:一隻向來溫順的公羊因為突然受驚,低頭朝他猛衝過來;魯濱遜及時躲過,但是“騰”卻叫著滾了過來,像球一樣射進了蕨草叢中。
 
安上石柵欄,放下吊橋,把自己和“騰”關在了工事裏。“這樣反應靠譜嗎?”,因為如果印地安人發現了他,決定攻打他的防禦工事,他們不僅人多勢眾,而且準打得自己措手不及。可是,他們全神貫注於殺人儀式,根本就無暇顧及自己!想到這點,魯濱遜頓感輕鬆!還是穩妥點的好!“騰”跛著腿跟在身後,魯濱遜端了支長槍,在腰中別把手槍,潛入海岸邊的那片樹林中。沒走兩步就折了回來:忘帶望遠鏡了。
 
這次是三艘帶擺的獨木舟,並排放在沙灘上。男人們圍火轉圈,圈比上次要大。魯濱遜在望遠鏡裏細看,覺得這是另一夥人。倒黴蛋已被肢解,兩鬥士去火堆扔人肉塊正轉身回來。就在此時,情況突變。跪在地上的女巫騰地站起來,朝著其中一男人奔去,伸出瘦胳膊,張大嘴冒出一連串的咒語。魯濱遜並不曾聽見,猜是咒語。原來今天還有一個可憐蟲!看得出,男人們都在猶豫。後來,一人手握彎刀走向“災星”,可憐的人早就被左右架起扔在地上。彎刀一下就挑飛了皮腰布,再要朝赤裸的身體剁下時,那人一下子跳了起來朝森林飛奔而去。在望遠鏡裏看,那人是從地上一躍而起的,兩印地安人立馬起身追趕。然而實際上他是朝著魯濱遜直奔了過來,快得要命。那人個頭不大,身子纖瘦,天生奔跑健將;膚色偏暗,更像黑人而非印地安人。可能正因如此才被指認為“災星”:人群裏與眾不同的人總是遭厭棄的。
 
那人離魯濱遜越來越近了,把追趕的人甩得遠遠的。魯濱遜確信海灘上的人是看不見自己的,要不然他準認為那人是先看見了他才朝他跑來的。必須拿主意了!一眨眼,這三個印地安人就要到眼皮底下了。他們會不會相互讓步,把自己作為“災星”帶回去?就在那一刻,“騰”朝著海灘方向狂吠。該死的東西!魯濱遜朝狗撲上去,胳膊緊緊地摟住狗脖子,左手捂著狗鼻子,同時另一隻手勉強把槍扛肩上。瞄準前麵那個追趕的人,相距不到三十米了,扣動扳機。子彈出膛的那一刻,“騰”猛力掙脫。槍偏了,出乎意料,後麵那個追趕的人應聲跳起,直挺挺地倒在沙灘上。前麵的印地安人停住腳步,來到同伴身旁,探下身去,又站起來,朝海灘邊上的樹叢中觀望,隨即拔腿就朝那夥印地安人奔去。
 
在不遠處的矮棕櫚叢中,逃跑的印地安人匍伏在地,額頭貼地,手摸索著魯濱遜的腳,把它放在自己的後脖上,表示臣服。
 
(14)
 
魯濱遜和印地安人整夜都呆在防禦工事裏,靠在垛眼後麵,注意著林中的風吹草動。每兩小時就讓“騰”去森林裏看看,見人就吠。一切並無異樣。印地安人腰間紮著魯濱遜給的舊水手褲,垂頭喪氣,無精打采,仿佛被剛經曆的一切嚇壞了,也為眼前這讓人驚奇的工事局促不安。魯濱遜給他準備的麥餅他動也沒動,卻一個勁地嚼野豌豆,魯濱遜都不知道他是從哪弄到的。快天亮的時候印地安人在堆枯葉子上睡著了,懷裏緊緊地抱著狗,狗也睡著了。魯濱遜知道有些智利的印地安人把家畜當活被子蓋,抵擋夜晚的寒冷。但是看見平時野性十足的“騰”,此刻如此耐心依偎在印地安人身旁,還是吃了一驚。
 
那夥印地安人也許會等天亮的時候再來襲擊?魯濱遜扛著長短槍,全副武裝,出了防禦工事,繞過沙丘,來到海岸邊。
 
海灘上空空如野:獨木舟和那夥印地安人早已不知去向;頭天被自己子彈擊中的屍體也被抬走了;隻剩篝火燃盡後的黑圈,屍骨和炭灰攪混在一起。魯濱遜把武器子彈放在沙地上,感到輕鬆無比,狂笑不已。當停下來喘氣時,他才意識到這是“維吉尼亞號”沉船後自己第一次笑。是不是因為現在有了伴所以又會笑了?一閃念想起了“逃生號”,他起身就跑。一直以來他總是避免再去營造工地,因為那裏有太多的傷心和失望。但是船應該一直在那兒,等待大力士把它推向沙灘。現在印地安人也許能夠幫自己把船弄下水,還有他對這一帶海況的了解無疑也是彌足珍貴的。
 
快到家時,看見印地安人光著身子和“騰”玩得起勁。這個野蠻人太不知羞恥了!還有,他和狗快速滋生的友誼都讓魯濱遜十分生氣。讓他套上自己肥大的褲子,拽上他來到了“逃生號”工地。
 
工地上到處長滿了掃帚草,小船仿佛浮在黃色的花海上。桅杆倒了,甲板到處都翹了起來,顯然是潮濕所致,但船體看上去還完整無缺。“騰”先二人而行早就圍著船轉了幾圈,然後一使勁,跳上甲板,甲板隨即坍塌。狗驚叫著消失在支架裏。魯濱遜趕過去,看到甲板在狗的掙紮中整塊整塊地斷裂。印地安人把手放在船體邊緣,抓了一把再攤開:滿手紅色的鋸末隨風飛散。印地安人大笑起來。魯濱遜對著船體輕輕踢了一腳,灰塵立刻揚起彌漫在空中,船邊開了個大洞。白蟻把“逃生號”給蛀了!全完了!
 
(15)
 
魯濱遜總想著給印地安人取個名字。沒受洗禮,不能取基督教名。想來想去,最後決定把收留他的那天作為他的名字。於是,島上的第二位居民就叫“星期五”。
 
幾個月之後,“星期五”就學會了不少英語,能夠聽懂主人的發號施令了。他還學會了耕地,播種,耙地,育苗,除草,收割,拾麥,打穀,碾磨,和麵,和烤麵包。學會了擠奶,做奶酪,撿海龜蛋攤蛋餅,給魯濱遜改衣服,擦皮鞋。成了個模範仆人!晚上他就是家傭,為“總督”準備晚餐。拿個鐵盒裝上炭火給“總督”暖床。自己就躺在門後的草堆裏和“騰”相擁而眠。
 
終於有人替魯濱遜幹活了,也終於有個人可以讓他傳播文明了。“星期五”現在知道了主人讓幹的就是好的,不讓幹的就是不好的:吃的超過了主人規定的分量是不好的;抽煙鬥是不好的;光著身子散步是不好的;該幹活時躲著睡覺是不好的。主人是將軍時,他就是士兵;主人禱告時,他就是合唱團童聲;主人造房子時,他就是泥瓦匠;主人出門旅行時,他就是扛行李的;主人打獵時,他就是跑場子的;主人睡覺時,他就在頭頂打扇,驅趕蚊蠅。
 
魯濱遜還有個開心的理由:現在知道“維吉尼亞號”上那些金幣銀兩可以派上用場了。給“星期五”發餉!每月半個金幣。用這些錢,“星期五”每餐就可以多吃一點,可以買些日常用的小玩意(當然,這些東西也是“維吉尼亞號”上來的。),或者買半天的假,但是全天的不行。“星期五”在兩棵樹之間支了個吊床,閑下來時就呆裏麵。
 
星期天自然就是一星期中最美好的一天了。早上,“總督”接過仆人遞來的手杖 — 看上去既像國王的權杖又像主教的神杖,仆人撐起用羊皮做的遮陽傘走在主人身後。主人氣宇軒昂地巡視全島:到田裏看看,去果園瞧瞧,到畜欄裏瞅瞅,還有未完工的工地上轉轉。時而讚許,時而責備;布置下周的工作任務,規劃未來幾年的發展。然後吃午餐,也是一周中時間最長,最可口的一餐飯。下午,“星期五”給全島大掃除:拔草,在房前撒花種,修剪景觀樹。
 
“星期五”已經會想辦法博主人歡心了。最讓魯濱遜頭疼的就是如何處理垃圾才不會引來禿鷲和老鼠。這讓他一籌莫展:埋地裏吧,會被老鼠翻出來;扔海裏呢,會被潮水重新打上岸來;丟火裏燒吧,煙味惡心,把屋子和衣服都熏臭了。
 
“星期五”已經有了主意。他在房子附近發現了一窩大個頭的紅螞蟻,打算好好利用它們,螞蟻的胃口好極了:扔到蟻穴中的食物殘渣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骨頭也收拾的幹淨清爽,不留一丁點兒肉屑。
 
“星期五”也教會了魯濱遜用“撥拉” (三鏈球)— 南美常見的一種武器,連一起的三根繩,尾端各纏一圓球。甩好了,在空中旋轉起來就像長了三個手臂的星星,碰到東西就死死地纏住,勒得緊緊的。
 
擠羊奶,給羊護理傷口,或者宰羊時,“星期五”就用“撥拉”捆住羊腿,羊就動彈不得,由人擺布了。他還給魯濱遜演示用“撥拉”抓鹿,捕水鳥,並且讓他相信如果“撥拉”球足夠大的話就變成了殺傷力大的武器,先把敵人勒個半死,然後砸進他的胸膛。魯濱遜一直擔心那夥印地安人會殺回來,對“星期五”的這個新玩意很是感激,因為它豐富了自己的武器庫,而且無聲無息,殺傷力大,更換容易。他倆在岸邊拿個一人粗的樹樁當靶子,操練了好久。
 
最後“星期五”想給魯濱遜和自己造艘獨木舟,他老家那樣的。拿斧子砍了棵又直又粗的鬆樹,慢慢地細心地來,全然不像魯濱遜當初造“逃生號”時那般慌裏慌張。魯濱遜呢,還在為上次的失敗忿忿不平,手指頭都不動一根,作壁上觀。“星期五”剛開始是想在樹幹那用火燒個洞,可以大大加快工序。但是也有風險,如果樹燒了起來,就全完了。他後來還是放棄了火燒,改用小刀一點點地鑿。
 
造好了的獨木舟輕極了,“星期五”胳膊一攬就扛頭頂了,肩上就像套了頂木製頭盔,來到了海灘上。“騰”圍著他歡快地打轉,魯濱遜遠遠地跟在後麵,一臉的不高興。但是看見小船在浪花間蕩漾,魯濱遜隻好收起醋意坐在了“星期五”身後,一手握住“星期五”用南洋杉樹枝削的漿。他們第一次在海上沿島轉了一圈,“騰”在岸上遠遠地又跳又叫......
 
(16)
 
陽光下的“希望之島”生機勃勃:莊稼,牲畜,果園,還有在不斷修建的房屋。一切看上去欣欣向榮。“星期五”幹活賣力,魯濱遜主宰一切。“騰”上了年紀,午睡時間越來越長了。
 
其實,他們三個都挺無聊的。對魯濱遜的救命之恩心存感激,“星期五”不光唯命是從還總投其所好。但是對生活中的安排卻全然不解:這些個條條框框,這些個儀式排場;還有,為什麽要種莊稼?為什麽要飼養家畜?為什麽要蓋房子?這一切的一切讓他摸不著頭腦。魯濱遜給他解釋過在歐洲,在文明的國度都是這樣做的,但是白費口舌。“星期五”不明白,為什麽在太平洋荒島上也要這麽幹?魯濱遜呢,清楚的很,“星期五”內心對這個秩序井然的島 — 自己生命的作品是很不以為然的。當然,“星期五”是盡力了。然而隻要一得閑,他就幹蠢事。
 
例如,他對待動物的方式就挺讓人費解。對魯濱遜而言,動物不是有用的就是有害的。有用的就要保護,讓它們繁衍生息;有害的嘛,就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消滅。可是要讓“星期五”明白這點真比登天還難!他呢,對動物 — 不管有用的還是有害的,有時好的不得了,充滿熱情又荒唐可笑;有時又如魔鬼般的殘忍不堪。
 
“星期五”養了一對老鼠,打算馴化它們。看得緊緊的,連“騰”都知道不能去招惹它們。魯濱遜傷透了腦筋,想把老鼠扔掉。有天,劃著獨木舟就把老鼠扔到了海裏。老鼠後來遊上岸又回到了屋子裏。魯濱遜再扔,不過這一次留了個心眼,準備了塊幹燥的木板。還是劃上獨木舟來到海上。把木板放水上,再把老鼠擱木板上。老鼠蜷縮在木板上不敢下水向岸上遊,最後隨木板漂流在了廣闊無垠的大海上。“星期五”什麽都沒說,魯濱遜也明白其實他都知道。就像一清二楚的“騰”跟他一五一十地講過一樣。
 
又有一天,幾小時不見“星期五”的蹤影。魯濱遜正要出門找,卻見海灘那邊的樹叢後升起一股煙。雖然並沒有禁止在島上生火,但是條例規定,之前要把生火的時間地點通告“總督”,為的是不要與印地安人的儀式之火搞混了。因為,那夥印地安人可能還會再來的。如果“星期五”忘了提醒魯濱遜,那麽他肯定不是在做讓魯濱遜高興的事情。
 
魯濱遜長籲短歎,站起身來,朝“騰”吹了聲口哨就向海灘走去。
 
魯濱遜並沒有馬上看明白“星期五”手中奇怪的活計:他把隻大海龜龜背朝下放在燃盡的灰堆上,海龜還是活的,怒氣衝衝地蹬著四條腿。魯濱遜似乎都能聽到它沙啞的咳嗽聲,如果它能夠叫出聲的話。印地安人定是魔鬼附身啊!才能讓海龜叫出聲來!至於這個恐怖行為的目的,看到龜殼立起來,平整了,順利地從龜身脫離,魯濱遜就都明白了。整個過程中“星期五”一直用小刀刮龜殼內的殘留物。海龜一下子側起身子,龜殼掉在地上,四腳著地朝大海爬去,“騰”叫著跟在後麵追。然後,海龜就淹沒在浪花中了。
 
“往海裏跑是錯的,” “星期五”平靜地說,“明天一準被螃蟹吃掉。”
 
接下來,他用沙在龜殼裏揉搓了起來,龜殼看上去就像個有點彎曲的大托盤。
 
“這就是個盾牌。” 他向魯濱遜解釋說,“我老家就這樣做盾牌的。任何箭頭都穿不破,就連大的“撥拉球”彈上去也砸不破它。”
 
“星期五”如此殘忍對待海龜,魯濱遜內心十分怪罪。但是一轉眼,又見證了他如何溫柔體貼、細心周到地照料收養的動物。
 
這是一隻被父母遺棄的小禿鷲,奇醜無比:大腦袋,凸眼睛,粗重的爪子笨拙不堪,光禿禿的身子扭曲著,像個傷病員。人一靠近,它就把嘴巴伸過來,張得大大的,尖叫不已。
 
“星期五”先拿新鮮的肉喂它,小禿鷲貪婪地吞咽。不久就病殃殃的了,整日昏睡,薄薄絨毛下肫像球一樣鼓出來,硬硬的。原來,太新鮮的肉它還消化不了,得另想辦法。“星期五”把羊腸放太陽下曬臭,不久腐肉裏就蠕動著白胖的蛆蟲。“星期五”用貝殼盛蛆蟲,倒進自己嘴裏,長時間地咀嚼,然後把嚼好了的白色濃稠像稀飯樣的東西灌進小禿鷲嘴裏。
 
“活蛆蟲太新鮮了,鳥病著。所以要嚼啊,嚼啊。嚼夠了才能喂小鳥。” 他解釋道。
 
看著這一幕,魯濱遜惡心得胃裏直翻騰,趕緊跑開,免得吐出來。但是,在心裏還是很佩服“星期五”:為了動物能夠作出犧牲。
 
(17)
 
自從“星期五”來後,魯濱遜再也沒有下到洞穴深處。他希望因為有了伴,島上的生活,勞作,儀式排場能夠給自己帶來快樂,能夠抵擋洞穴深處,那毒品樣的誘惑。
 
一個月圓之夜,他醒來再也無法入睡。屋外,寂靜無聲,沒有一絲風,樹也靜悄悄的,仿佛睡著了,就像門後相擁而眠的那人那狗。一股巨大的幸福感湧向全身。深更半夜,不用幹活,沒有儀式排場,不用衣著革履,沒有“總督”,也沒有“將軍”,簡而言之,就是假期。魯濱遜多麽想這樣的夜晚永不結束,一直都是假期啊!但是,白天終究會來到,一同而來的還有操不完的心幹不完的活!他站起身來,停掉水鍾,打開門,從“星期五”和“騰”身上跨過去,朝洞穴走去。就在那,夜晚永不結束,夢境永續。
 
第二天早上,醒來沒見魯濱遜,“星期五”吃了一驚。主人沒叫醒他,已經比平常多睡兩鍾頭了,神清氣爽!幹點什麽呢?白菜要澆水了,羊要擠奶了,山洞口那棵雪鬆頂端的了望哨要接著搭。但是,魯濱遜不在,所有白人這些個活計、差事都一邊去,“星期五”隻聽從自己的內心:一個隨心所欲的印地安人。眼光落在了桌子底下魯濱遜的箱子上,箱蓋是關上的,但沒上鎖,可以可勁兒擺弄裏麵的玩意兒了。他把箱子拖了出來,扛在肩膀上,出了門。“騰”跟在身後。
 
島的東北部大草場與沙灘接壤的地方,長滿了仙人掌和仙人掌類植物,形態千奇百怪。就像綠橡膠做的一群模特,渾身布滿刺:頂著球,踩著板,拖著尾巴,舉著號角。
 
“星期五”把箱子甩到地上,肩膀都被壓塌了。箱蓋搭褳崩斷了,珍美的織物閃亮的珠寶撒了一地。從沒想過要將這些衣物穿自己身上,但是給這些人模人樣的仙人掌穿上,會不會很好玩?於是,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星期五”就給這些如人般高大的仙人掌穿衣打扮:戴上帽子,圍上披肩,套上裙子褲子,還有手套;再披掛上首飾:手鏈,項鏈,耳環,頭冠;甚至在箱底還發現了遮陽傘,麵網和扇子。他把這些一古腦兒全給模特們戴上。然後開始欣賞自己的作品,這些打扮停當的各色人物:貴婦人,主教,教母,雙角獸;它們似乎都在盡情地扭曲身體,相互彎腰致敬,跳著一場荒誕又靜止的芭蕾舞。“星期五”大聲地笑著,模仿這些可笑的男男女女,舞動著,跳著。“騰”歡快地圍著他跳著叫著。然後一轉身,“星期五”朝海灘邊的沙丘跑去。
 
多麽美妙的時光啊!“星期五”在潔白細膩的海灘上奔跑著,開心地歌唱:他多麽的俊美,赤身裸體,輕鬆快樂,陽光下隻有他和狗,隨心所欲,遠離那個無聊透頂的魯濱遜!他拾起那些紫色的,藍色的,斑斑點點的鵝卵石,多麽漂亮啊!它們真實又簡單,比那些掛在仙人掌上的繁瑣的珠寶美多了!他把石頭朝“騰”扔過去,狗叫著去追,再給他銜回來。再把木塊扔水裏,狗在浪花中撲騰,腳打著水,海浪又把它帶回“星期五”身旁。
 
他們來到了稻田邊,田裏的水像麵鏡子,反射著耀眼的陽光。“星期五”撿起一塊扁平石子貼著水麵扔出去,打水漂。石子在水麵跳了7下落入水中,沒濺起一點水花。“星期五”沒料到“騰”會入水尋石子:它一躍跳出二十多米遠,停住了,水太淺遊不動,它就在水坑裏踩水。努力地往回淌。再跳起,卻重重地摔到了淤泥裏,“騰”開始慌亂地掙紮,越陷越深。“星期五”在肮髒暗藏危險的水邊探著身子,是不是跳過去救它?另有辦法。隻見他跑到泄水的閥門那兒,在洞眼裏插根木棍當杠杆,用盡全力往上撬。閥門另一邊的水開始翻騰,稻田裏的水位很快就下降了。幾分鍾後,田裏的水全幹了。收成泡湯了,但是“騰”可以沿著壩底爬上來了。
 
“騰”梳理著皮毛,“星期五”手舞足蹈地向森林走去。
 
(18)
 
魯濱遜在洞底呆了36個小時,出來時沒見著“星期五”,他一點也不吃驚。隻有“騰”忠誠地在門檻那等候。狗卻是一臉的不安,似乎幹了錯事。“騰”把魯濱遜帶到了華服盛裝,披金掛銀的仙人掌那;然後又去了稻田:今年的收成在陽光下幹成了枯草。魯濱遜肺都氣炸了。隨手關掉泄水閥門打開另一閥門注水,秧苗興許還能恢複過來?接下來一整天都在仙人掌地裏收衣服首飾,那些他在島上擁有的最漂亮的東西,手指頭都刺壞了。他既生氣又有些自責,如果不去洞底,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第二天他打算出門找“星期五”。氣消了,同伴還沒露麵,他有些擔心。在“騰”的陪伴下他朝原始森林進發。狗知道這是去找“星期五”,在灌木叢中搜,在矮林中找,一路都在嗅“星期五”留下的味道,找到點東西就朝魯濱遜叫。就這樣它發現了一塊林中空地,應該是“星期五”的秘密領地。兩樹之間掛了個藤編吊床,裏麵塞了幹草當枕頭和床墊。懸在空中,一看就特別舒服。地上一把樹枝紮的椅子,上麵坐個怪模怪樣的稻草娃娃,木腦袋,拉菲草做的長頭發。“星期五”給自己弄了個伴,一個未婚妻啊!魯濱遜看到吊床邊上掛了一堆有用又好玩的東西,躺吊床上就伸手可及。準是“星期五”打發午睡時光幹的:一支水草做的笛子,一支吹管,幾頂北美印地安人戴的羽毛頭飾,幾隻飛鏢,數塊幹蛇皮,還有一把吉他樣的東西,林林總總。魯濱遜看呆了,“星期五”撇開自己,獨自一人玩的開心快活,讓他心生妒忌。而自己,每天幹的這些個活計,這些個差事又有什麽用???
 
“星期五”應該在不遠處。“騰”突然在玉蘭花樹前停下來,樹上纏滿了爬山虎。狗一步步向前,耳朵豎得直直的,脖子伸得老長。然後停下來,鼻子頂著一截樹幹。那截樹幹晃了起來,“星期五”笑聲震天。隻見他頭戴樹葉和花草編的帽子,用genipapo汁塗遍全身(genipapo,一種植物,掐斷莖就流出綠色的汁,可當染料),渾身上下畫滿了樹枝,樹葉,沿大腿、軀幹向上蔓延。他把自己裝扮成了“樹人”,這個“樹人”還一直大聲笑著,圍著魯濱遜跳起了“勝利之舞”。然後,撒腿向大海跑去,讓浪花衝洗身體。
 
(19)
 
生活勉勉強強回到正軌。魯濱遜一直裝著是“希望之島”的“總督”與“將軍”。“星期五”裝著勤勞地幹活維持島上的文明。隻有“騰”不用裝,整天睡午覺。狗上了年紀,身體越來越胖,行動越來越遲緩了。
 
“星期五”有了新的消遣:他發現了魯濱遜放煙絲罐和細瓷長煙鬥的地方,那曾經屬於凡·德賽爾船長的東西。一逮住機會,他就到山洞裏吸管煙。如果被魯濱遜發覺,肯定會好好修理他,因為煙絲早就所剩無幾。魯濱遜自己也很少享用,除了幾個重要日子。
 
那天,魯濱遜下到岸邊觀看最低潮時的水線。“星期五”把煙絲罐夾胳膊底下來到洞穴深處,他在幾隻火藥桶上放了些袋子擺成了一把長躺椅。半躺在椅子上,深深地吸了幾口煙,然後從肺裏吐出一片藍色的雲,綻放在從洞口透過來的微光之中。正要再吸一口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人聲狗吠。魯濱遜提前回來了,正在叫他,氣勢洶洶地!“騰”也在叫,聽到了鞭笞聲,魯濱遜把鞭子拿出來了。他最後肯定會發現煙絲罐不見了。“星期五”站起身來去領罰。突然又停下:手裏一直攥著煙鬥幹什麽?他用盡全力把煙鬥朝洞的深處扔去,那存放火藥桶的地方。然後,無所畏懼地朝魯濱遜走去。魯濱遜正生著氣,一見“星期五”,揚鞭就打。就在那時,四十桶火藥炸開了。山洞那火光衝天。魯濱遜感覺被拋向空中,扔了出去。在失去知覺前,他看見了山洞上麵的巨石就像積木一樣滾落下來......
 
(20)
 
睜開眼腈魯濱遜最先看見的是一張臉,“星期五”左手托著他的頭,右手用掌心捧著幹淨水喂他。魯濱遜把牙齒咬得緊緊的,水順著嘴角流到胡子上,流到胸前。
 
“星期五”笑了,看見魯濱遜動了,就站起身來。這一下,早已破爛不堪被火熏黑的襯衣、左褲腿成片地掉在地上。他大笑起來,扭了幾下,剩下的衣服就全掉地上了。然後在一堆破破爛爛的零碎中撿起一塊鏡片,邊照鏡子邊扮鬼臉,大笑不已,把鏡子遞給魯濱遜。魯濱遜看見自己臉上好好的,沒有傷口,隻是糊了層煤煙,漂亮的紅胡子燒掉了一半。他站起來,扯下了還黏在身上早已碳化的衣服,走了幾步,身上結了層厚厚的煤煙和塵土,隻有幾處挫傷。
 
房子像火把一樣燃盡了。防禦工事的外牆也切底坍塌,倒在了護城的壕溝裏。其它的房舍,像銀行,寺廟,羊圈,日曆杆全被炸的四麵開花了。滿目瘡痍,他倆正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忽見百米之遙一撮土直衝雲霄,霎那間,劇烈的爆炸把他倆重新扔到了地上。接著就是石子和樹根像冰雹一樣砸了下來。這是魯濱遜埋在路上的那桶火藥,長長的引線可以遠距離引爆,是它炸了。
 
這麽近的爆炸把羊圈裏的羊嚇壞了,它們朝著遠離爆炸的方向逃竄,把羊圈踩塌了。然後像瘋了一樣亂跑,最終會散布全島,自生自滅。
 
山洞口被石頭堵住了。一塊石頭矗立在亂石堆上,應該是個俯視全島和大海絕佳了望點。魯濱遜環顧四周,機械地拾起山洞在封閉之前拋出的物件:炸彎了膛的長槍,破袋子,散了架的籃子。“星期五”也學魯濱遜那樣撿,但是撿著呢就隨手再砸壞掉,而不是像魯濱遜那樣放到雪鬆樹腳下。魯濱遜也不管他,可是看見“星期五”把大鍋裏的那點麥子抓著大把大把地亂撒一氣,還是心疼不已。
 
夜幕降臨,他們在棵樹根處找到了唯一完好無損的東西 — 望遠鏡,也是在那,他們發現了“騰”的屍體。“星期五”輕輕地拍拍它。它看上去也好好的,沒有受傷。可憐的“騰”,太老了,多麽忠誠的狗啊!它可能就是被爆炸嚇死的!
 
起風了。他們一起去海裏洗了個澡,合吃了個菠蘿。魯濱遜記起沉船後來到島上,吃的第一個東西就是菠蘿。最後他倆躺在大雪鬆腳下試圖入睡。
 
看著鬆枝間月影婆娑,魯濱遜思緒萬千:田間的勞作,圈養的牲畜,建造的房舍,所有他在島上的勞動成果,連同積攢在山洞裏的物資,這一切的一切全沒了!都是“星期五”的錯!然而,他心裏卻並不怪罪。實際上,他早就厭倦了這種無聊透頂自尋煩惱的生活,隻是沒有勇氣去摧毀它罷了。而如今,他倆都解脫了!魯濱遜對未來的一切充滿了好奇,他明白,以後該聽“星期五”的了。
 
看著天空,浮想聯翩。月亮在樹枝間穿梭,停了一下,然後很快地躲進了黑雲裏。與此同時,響起了可怕的炸裂聲。魯濱遜,“星期五”嚇得跳了起來。不是月亮在動,而是雪鬆在倒伏。爆炸已經讓它虛弱不堪,晚風一吹,就無以為繼了。它倒在了林子裏,砸斷了十來棵小樹。當巨大的軀幹倒地那一刻,地動山搖......
 
(21)
 
“星期五”開創的新生活從長長的午覺開始。他在海邊的兩棵棕櫚樹上掛了張藤條編的吊床,整日整日地躺裏邊。動都懶得動,連鳥兒都安心地停在他身邊的樹枝上。他呢,就拿吹管捕鳥,晚上就把打到的獵物烤了和魯濱遜一起吃。這當然是有史以來最懶的打獵方法了。
 
魯濱遜呢,從“大換顏”開始。以前他短發長須,看上去像個老頭。現在,他剪掉胡須 — 反正已經被火燒的不成樣了,留起了頭發,有了一頭金色的卷毛。看上去一下年輕了好多,都快成“星期五”的哥哥了。再也沒有什麽“總督”腦袋,也更不是什麽“將軍”了。
 
身體也有了變化。以前他總怕曬太陽,紅頭發的人更加如此。必須呆太陽底下時,就把自己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的,戴上帽子,撐起羊皮做的大遮陽傘。因此他皮膚白皙嬌弱,像隻拔光毛的雞。
 
 
在“星期五”的鼓勵下,他開始赤身裸體地在太陽底下曬。一開始,非常退縮,感到醜陋羞恥。然後就放得開了。皮膚變硬了,泛著古銅色的光澤。胸脯鼓起來了,肌肉塊也突出來了,讓他非常驕傲。他和“星期五”一起玩所有的遊戲:在海灘上賽跑,比遊泳,比跳高,比扔“撥拉球”。魯濱遜還學會了用手走路,就像“星期五”一樣。先做“腳搭牆”:身體倒立,靠在一塊大石頭上,離開這個支撐點,用手顫顫巍巍地往前走。“星期五”在邊上不斷地鼓掌。
 
但是,他主要還是看“星期五”如何行事,觀察他,跟他學習在太平洋荒島上該如何生活。
 
例如,“星期五”長時間專注地做弓箭。首先用鬆軟的木料打磨“單弓”,取材榛子樹,檀香樹,滾草樹,或者是油脂樹。然後用智利人的方法,做“複合弓” — 由幾個“單弓”組成,功力更大更耐用。他在“單弓”上紮了些羊角薄片加強木料的彈性。
 
但他最下功夫的還是箭,因為不斷提高弓的張力為的也是能夠射出更長的箭。很快他就造出了1.5米長的箭了。箭由三部分構成:箭頭,箭身和尾翼。為了平衡這三個部件,他花數小時把箭身在石頭鋒口上打磨。箭的功效取決於箭頭與尾翼的重量比。“星期五”用鳥羽毛或者棕櫚樹葉做尾翼,竭盡所能。還有,他不拿石頭或是金屬做箭頭,而是用骨頭做,尤其是羊的肩胛骨,還把箭頭剪成魚鰭狀。魯濱遜終於看明白了,原來“星期五”做弓箭不是為著射鳥打兔子,而是為著箭能夠飛得高,飛得遠,飛的時間長。拉弓射箭不是為了捕殺,而是看著箭在天空中飛翔,像海鷗那樣飛翔,內心的那種喜悅。
 
一天,海風強勁,把雲都刮一堆了。魯濱遜看見“星期五”朝著太陽拉起弓箭。射的都是特別長的箭,超過了2米,光信天翁羽毛做的尾翼至少都有半米。然後用盡全力拉弓,45度角朝向森林。弓繩彈回來時猛打在左手前臂上,那兒戴了皮臂章保護。箭升到了至少一百米高,似乎停了一會,並沒有一頭朝海灘栽下來,卻被風帶著朝森林飛去。當箭消失在樹後時,“星期五”朝魯濱遜轉過身來,嘴角咧得大大的,笑著。
 
“箭會掉在樹枝間,你是找不到的了。” 魯濱遜說道。
 
“對啊,我找不到它的。因為它永遠也不會掉下來了啊!”“星期五”回答。
 
(22)
 
爆炸前,魯濱遜讓“星期五”做他在約克老家學到的飯食。如果說剛來島上時他隻能在大火上烤肉,後來很快就有條件做“紅悶牛肉”這類精細的飯食了。“紅悶牛肉”是那個年代英國人的最愛。而如今,“星期五”教他做“阿羅坎”菜,或者他自己搗鼓的菜。
 
對“星期五”而言,理想就是盡可能地吃好,而且隨時隨地,想吃就能吃,關鍵是不需要什麽廚房,炊具。爆炸把所有的鍋碗瓢盆都弄沒了。舉例來說,他們吃的大部分鳥都是“星期五”用粘土做熟的。雞或者別的禽類最簡單最有趣的烹飪方法莫過於此了:
 
清理幹淨雞的內髒,在肚裏撒上鹽和胡椒,喜歡的話,再放點香料,或者塞點填料,不用填料也行。一根毛都不用拔!然後準備濕粘土,太濕不行,濕的正好,能夠輕易揉搓造型,攤成張大餅樣。用粘土把雞包起來,封好。裹上了粘土的雞看上去就像隻大蛋,有時也像個橄欖球,全取決於雞的大小。粘土應該有1至3厘米厚。在地上挖個洞,洞裏架木柴燒旺火,因為需要很多木炭。看火燒的差不多的時候就把粘土球放在燃燒著的木炭中間。守在火邊1到2小時,粘土變幹變硬,像個陶罐。當粘土球變得足夠硬時,從洞裏取出,砸碎。雞毛全粘在粘土上,雞就如同烤箱裏烤的一樣:肉質細嫩,美味可口。
 
這個方法烤雞,最讓“星期五”開心的就是砸碎粘土殼的那一刻,而且吃完後還不用洗碗,也不用收拾。
 
吃雞蛋,魯濱遜習慣把雞蛋放開水裏煮,依時間長短,煮出“糖心蛋”,“軟黃蛋”,“硬黃蛋”。“星期五”教他不用鍋煮,用削得纖細的木簽橫七豎八地插進蛋殼,就像用雞蛋做的烤肉串一樣,放火上烤。
 
魯濱遜一直認為好廚師不應該把肉和魚混著做,也不能加糖又加鹽。“星期五”告訴他這樣混著做有時候也是可以的,甚至還很可口。譬如,烤野豬排之前用刀尖在肉厚的地方劃幾下,在開口處放隻生牡蠣,或生青口。塞了貝殼的肉烤熟後格外鮮美。
 
(23)
 
魯濱遜,“星期五”第一次吵架是為了一道菜。這在以前 — 爆炸之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那時,魯濱遜是主人,“星期五”隻有服從的份,打罵隨主人。而如今,“星期五”是自由人,是和魯濱遜平等的自由人了。當然可以相互置氣。
 
事情是這麽回事:“星期五”在大貝殼裏做蛇肉片塞蚱蜢。而且連著幾天他一個勁地煩魯濱遜。沒有什麽比惹煩相依為命的人更要命的事了!頭天吃的藍莓海龜肉還未消化,魯濱遜正難受著呢。現在,“星期五”居然還把讓人作嘔的蛇肉昆蟲搞了出來。魯濱遜惡心的直想吐,一腳把盛蛇肉的貝殼踢翻在沙裏。“星期五”氣壞了,撿起貝殼,雙手托著,在魯濱遜頭頂直晃。
 
砸下去嗎?沒有!“星期五”撒腿跑掉了。
 
兩鍾頭後,魯濱遜見他拽著個人形模特回來了:椰子殼做的腦袋,竹枝紮的胳膊和腿,身上還穿著魯濱遜的舊衣裳,就像個嚇唬鳥的稻草人。椰殼頭戴水手帽,“星期五”把魯濱遜的臉也畫了上去。他把稻草人直直地插在了魯濱遜身旁。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希望之島” 總督” — 魯濱遜·克魯索。” 他對著魯濱遜說。
 
然後他撿起躺在地上已經髒了的空貝殼,咆哮著,朝著椰殼砸去,椰殼順著破竹倒了下來。“星期五”放聲大笑,過去抱住了魯濱遜。
 
魯濱遜從這一幕中深受啟發。一天,看見“星期五”捧著肥肥的棕櫚樹蟲裹螞蟻卵,吃的津津有味。魯濱遜怒氣衝天,朝海邊跑去。在濕沙裏堆了個人形,肚子朝下趴在地上,在頭上蓋了海草當頭發。臉躲在臂彎裏,看不見,但是黝黑的身體一絲不掛像極了“星期五”。魯濱遜剛堆完,“星期五”就湊了過來,滿嘴的棕櫚樹蟲。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星期五”,愛吃蛇肉和蟲。” 他指著沙裏的人形說。
 
然後扯下根樹枝,擼去枝葉,在沙做的“星期五”背上、屁股上可勁兒抽打。這個沙人就是用來幹這個的!
 
從此,他們四人相伴在島上生活:真魯濱遜,玩偶“魯濱遜”,真“星期五”,沙人“星期五”。當倆夥計要相互攻擊時,譬如,罵人,打架,發脾氣,之類的,就在對方的“替身”上出氣。而他倆之間,隻有溫柔相待。
 
(24)
 
“星期五”又搗鼓出了一個遊戲,比“真假人”還要扣人心弦還要過癮。
 
一天下午,他把桉樹下睡得正酣的魯濱遜弄醒,讓他看自己的一身打扮。魯濱遜一眼沒看明白。隻見“星期五”腿上裹著破布結成的褲子,肩上披件短上衣,戴頂草帽,一個勁地往棕櫚樹蔭下躲。臉頰上還貼著棉條做的假胡子。
 
“知道我是誰嗎?” 他來回踱著步,問魯濱遜。
 
“不知道!”
 
“我是大英帝國約克城的魯濱遜·克魯索,野人“星期五”的主人!”
 
“那,那我又是誰呢?” 魯濱遜吃了一驚,問。
 
“你猜!”
 
魯濱遜太懂“星期五”了,對他說的話不可能一知半解。他站起身來,消失在林子裏。
 
如果“星期五”是魯濱遜 — 奴隸“星期五”昔日的主人,那麽他就隻能是“星期五”了。而事實上,沒有了以前的短頭發和修剪的規規矩矩的紅胡子,現在的他太像“星期五”了,基本上不費功夫就能扮演了。隻要把臉和身體用椰子汁塗成棕色,腰間再係條“阿羅坎”人的皮裙,就成了。皮裙還是“星期五”剛來島上時穿的。弄好後他介紹起來:
 
“瞧,我是“星期五”!”
 
“星期五”於是滔滔不絕,盡撿知道的英語長句子說;魯濱遜呢,用所知不多的“阿羅坎”語回答。那還是“星期五”一個英語單詞都不會時從他那學來的。
 
“我把你從你的同胞那救出,他們要用你祭祀邪惡力量。” “星期五”說道。
 
於是魯濱遜雙膝跪地,俯身向前,頭搗地,嘴裏嘟嘟嚕嚕地感激不盡。最後握住“星期五”的腳把它放在自己脖子上。
 
從此他們就常常玩這個遊戲,而且總是“星期五”示意:隻要他打著遮陽傘掛著假胡子現身時,魯濱遜就知道麵前的是“魯濱遜”,自己就是“星期五”。不過他們從來沒有演過想象中的場景,演的都是過去生活中的事情。那時,“星期五”是擔驚受怕的奴隸,魯濱遜是管教嚴厲的主人。他們演“穿衣服的仙人掌”,“幹涸的稻田”,“躲在火藥桶旁吸煙鬥”......然而沒有任何一幕能夠像最初的那幕那樣,讓“星期五”那麽開心:逃脫要置他入死地的“阿羅坎”人,魯濱遜救了他!
 
魯濱遜明白這個遊戲對“星期五”有好處:幫助他擺脫昔日奴隸生活的夢魘;對魯濱遜自己也有好處:作為主人曾經粗暴地對待“星期五”,他心存悔恨!
 
(25)
 
一天,“星期五”散步回來,肩上扛了隻小桶,是在以前的防禦工事附近挖沙逮蜥蜴時發現的。
 
魯濱遜想了老半天,記起曾在工事附近埋了兩桶火藥,長長的引線可以遠距離點火。其中一桶在爆炸之後不久也炸了。“星期五”現在找到的是另一桶。看他那麽高興,魯濱遜有點吃驚。
 
“火藥能夠用來幹啥,現在?你也知道我們連槍都沒有了。”
 
“星期五”沒有急著回答,而是用刀尖挑開桶蓋上的縫打開了火藥桶。把手伸進桶中抓了把火藥扔在火上。魯濱遜下意識地往後退,擔心再來一次爆炸。結果,沒有爆炸,隻有一股綠色火焰躥得老高,呼嘯著,一會兒就沒了。
 
“你瞧,用槍來玩火藥最不漂亮了。火藥在槍裏呼嘯,變得邪惡。放它出來,給它自由,瞧它多美麗多恬靜!” “星期五”解釋著。
 
他讓魯濱遜來扔火藥,火焰一躥起來他就跳一下,仿佛同火焰翩翩起舞。他們一遍又一遍地玩著,火上好像掛起了一層層綠色的帷幕,飄動著,每一層上都映照著“星期五”黑黑的剪影,呈現出不同的姿態。
 
之後他們又有了新玩法。把采來的鬆脂放小罐裏,鬆脂本來就是好燃料,現在他們在鬆脂裏混上火藥,得到一種黑麵團樣的東西,粘粘的,一碰就燃。懸崖邊上有棵枯樹,他們把黑麵團塗滿樹杆和樹枝。晚上,把樹點燃,整樹的金光燦爛,直到第二天早上,就像支燃燒著的巨型蠟燭。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忙得不亦樂乎:把島上所有枯樹都抹上了裹火藥的鬆脂。晚上,當他們無聊、睡不著時,就去點燃一棵樹。這是隻屬於他倆的,黑夜的盛會。
 
(26)
 
在爆炸徹底摧毀島上文明之前的那些年,魯濱遜十分賣力地教“星期五”英語。教法很簡單。譬如,指著一朵雛菊對他念:
 
“雛菊。”
“星期五”跟著念:
“雛菊。”
 
魯濱遜還不厭其煩地糾正發音直到正確為止。再指著羊、小刀、鸚鵡、陽光、奶酪、放大鏡、泉水,不緊不慢地教他念。“星期五”學著念,不斷地重複,直到念對為止。
 
爆炸發生時,“星期五”早就掌握了足夠的英語,完全聽得懂魯濱遜的各項指令,也能夠用英語說出生活中各種物件的名稱。
 
一天,“星期五”指著在草叢裏搖曳的一點白對魯濱遜說:“雛菊。”
“是啊,是朵雛菊。” 魯濱遜回答。
 
剛說完這幾個字,“雛菊”就扇起翅膀飛走了。
 
他馬上說道:“你瞧,我們都錯了。不是雛菊,是蝴蝶。”
 
“一隻白蝴蝶!一朵飛舞的雛菊!” “星期五”反駁道。
 
要是在以前 — 爆炸之前,他還是主人的時候,肯定會生氣。他肯定會讓“星期五”明白並且承認“花就是花,蝴蝶就是蝴蝶。” 然而現在,他默默不語,陷於沉思。
 
後來他倆去海灘漫步。碧藍的天空,萬裏無雲。天還早,銀盤樣的月亮還掛在西邊的天空上。“星期五”撿著貝殼,指著地上的一塊卵石讓魯濱遜看:白白的圓圓的石頭嵌在潔淨的沙裏。然後他抬手指向月亮說道:
 
“聽好了:到底月亮是天上的卵石還是卵石是沙裏的月亮?”
 
他放聲大笑,仿佛早就知道魯濱遜會聽懵一樣。
 
變天了。烏雲在島的上空聚集,很快雨就下了下來,打在樹葉上“啪啪”作響,在海麵上濺起千萬朵小蘑菇,在岩石上匯成涓涓細流。他倆在樹下躲雨。“星期五”一下子衝進雨中,讓雨水澆在身上。仰起頭,雨水順著臉頰流下來。他走到魯濱遜跟前,說道:
 
“你看,天地生悲,它們在哭泣。樹在哭,石頭在哭,雲在哭,我,我也在哭。我和它們一起哭泣。“唔唔唔!” 雨,是島的憂傷,世界的憂傷......”
 
魯濱遜慢慢地明白了,漸漸地認為相互不搭界的東西也有相似性,以至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月亮與卵石,眼淚與雨水;一個詞可以指這也可以指那,雖然這樣會讓腦中概念混亂。
 
這樣,當“星期五”向他解釋 “五筆畫“阿羅坎”” 的遊戲規則時,魯濱遜一下就得其要領。“星期五”先說道:
 
“它是母親搖你入睡;它是廚師給你做湯;它是兵匪把你關監牢;起風時,它是呼嘯怒吼震得地動山搖的巨獸;它是蛇,有著成千上萬的鱗片,在太陽底下閃著耀眼的光芒。它是什麽?”
 
“是海洋!” 魯濱遜一口就說出了答案。
 
為了表明自己懂遊戲規則,他來問“星期五”:
 
“它是塊大羊皮,兩個男人藏裏麵就像兩隻虱子;它是大海眼睛上的巨眉;藍中一點綠;鹹中一點淡;它是艘永不起錨的船。它是什麽?”
 
“我們的“希望之島”!” “星期五”喊道。再出一題:
 
“如果它是樹,它就是棵棕櫚樹,因為樹幹上裹了一層毛;如果它是鳥,它就是隻太平洋烏鴉,因為它聲音嘶啞還叫個不停;如果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它就是我的左手,因為它總是忠心耿耿地幫助我的右手;如果它是魚,它就是智利梭子魚,因為它有鋒利的牙齒;如果它是水果,它就是兩顆榛子,因為它有著深棕色的眼睛。它是什麽?”
 
“是“騰”,我們的好夥計“騰”! ” 魯濱遜回答,“我怎麽能夠忘記,它棕色的皮毛,它的吠叫,它的忠誠,它尖利的獠牙,棕色的小眼睛......” 
 
想起往昔,魯濱遜心情沉重起來,嗓子眼被堵住了似的,說不出話來。
 
“星期五”意識到惹他傷心了,內心責怪自己的魯莽。

(27)

一日清晨,“星期五”被喊醒,魯濱遜在叫他。他坐起身來,四周看了看,人影都沒一個!可是自己分明不是在做夢啊!這時,從頭頂上,從他躺底下睡覺的矮樹上又傳來了呼喚:““星期五”! “星期五”!”

他站起來在樹葉間仔細瞧。一隻綠灰色的鳥用力地扇動翅膀,帶著某種嘲諷的笑聲,朝著他倆很少踏足的小林子裏飛去。

他跟過去想探個究竟。沒多久就發現了那株美麗的鵝掌楸,樹上掛滿了奇怪的果實......再一看,卻是一個個鸚鵡窩。

下午他和魯濱遜一起去到那棵樹邊。鸚鵡在樹枝間發出那種生蛋時咕咕唧唧的叫聲,嘈雜一片。他倆一走近,突然就鴉雀無聲。就是在這樣的寂靜無聲之中他倆在樹下停住了。

“在島上我還從未見過鸚鵡。它們應該是同時來的,來島上產蛋,而且肯定是從不太遠的另一個島上來的。” 魯濱遜說道。

“星期五”剛要張嘴答就被同時開腔的鸚鵡打斷了。“從未見過,從未見過,從未見過,” 一隻鸚鵡叫著。“另一個島,另一個島,另一個島,” 又一隻鸚鵡念經。“同時來,同時來,同時來,” 還有隻囉嗦著。離他們最進樹枝上歇息的那夥鸚鵡幾乎就在他們耳邊聒噪 “不太遠,不太遠,不太遠。”

耳朵都被震聾了!趕緊開溜,一氣兒來到海邊的那片鬆林裏。

“這真的是沉船以來第一次,嚷嚷聲讓我煩。” 魯濱遜大聲說道,那些的年形隻影單又湧上心頭。

“嚷嚷,嚷嚷,嚷嚷!” 一個刺耳的聲音從近處傳來。

還得逃得遠遠的,到海邊,到那驚濤拍岸的地方去。

從那以後,他倆之間的語言交流變得極其困難:剛一開口,附近灌木叢、矮樹上就會傳來譏諷之聲,不斷重複他們話中的某些字,搞的人都不想再說下去。魯濱遜氣瘋了,棍不離手,走哪打哪,朝著聲音的方向猛打一通。鸚鵡沒打著一隻,倒是常常看見它們叫著飛開去,聽起來就像是譏笑。

幾天之後,“星期五”說:“實際上,我覺得這給我們好好地上了一課。我們話說的太多了。說話並不總是好的。在我們“阿羅坎”部落,智者寡言。話說的越多贏得的尊重就越少。動物中最聒噪的就是猴子,人呢,話多的就是小孩子和老太太。”

“小孩子,小孩子,小孩子”幾乎就在腳邊回響,他不為所擾,教魯濱遜一些手語,表達生活基本之需。

 

這些,他們不用開口就能相互明白。

 

於是,他們幾個星期都沒開口說話。某天早晨,鸚鵡蛋也孵好了,小鸚鵡也學會飛了,所有的鸚鵡都來到岸邊。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同時朝著遼闊的大海飛去。就像一團圓圓的綠色雲彩,越來越小,最後小得像隻蘋果,消失在地平線上。

他倆又開始張嘴講話了,重新聽到自己的聲音真高興啊!不過,過去的這段經曆是愉快的有益的。從那時起,在他倆都願意的時候,就會緘默不語,隻用手勢交流。

 
(28)
 
魯濱遜曾經圈養後來又放生了的那些羊,就像所有野生動物一樣,不久就三五成群的了。由最智慧最強壯的公羊領頭,而這些頭羊全聽“安多阿” — 一隻體型健碩力大無比的羊王。
 
羊群一旦受到威脅,所有的羊就全集中在山坡上,岩石上。最前麵一排的羊低下頭,在來犯的敵人麵前立起一道無法跨越的羊角屏障。
 
“星期五”又想出了一個新遊戲,玩得不亦樂乎:冷不丁嚇嚇那些獨來獨往的公羊,跟它們鬥。如果羊逃跑,他就去追。雙手死死抓住羊角,迫使它蹲下來,在它的脖子上套個藤編項圈,標明是自己的“手下敗將”。
 
有一次在追逐公羊時,“星期五”撿到了隻受傷的小羊。小羊斷了條前腿,躺在石頭的凹處。這是隻白色的小母羊,還沒有長犄角。“星期五”用木棍做夾板要給它打綁腿。年長有經驗的羊肯定會調整自己來適應綁腿,因為腿綁著是沒法彎曲膝蓋的。然而小母羊“安妲”不肯就範:瘋了似地跳來跳去,摔在夾板上把自己弄得疼死了(“安妲”是“星期五”給小羊起的名。)夾板綁上去,最後還是被它甩下來。小羊躺在地上身子扭動著,哀號不已。
 
魯濱遜認為應該把羊宰了。在世界上任何國家,不管是羊還是馬,腿斷了的話,人們都是宰殺掉的,因為它們不能忍受戴正骨的石膏和綁腿。
 
但是“星期五”鐵了心地要救“安妲”。既然它走不動,跑不了,跳也跳不起來,索性把它綁在木頭架子上,平放在地,這樣它就不能動彈。剛開始時,“安妲”側身躺那,起勁掙紮,不停地“咩咩”叫,聽得人心都碎了。但是每天有兩次它會乖乖地安靜下來,那是“星期五”給它喂帶香味的草和幹淨的水。
 
三周後,“星期五”把它放了。一放開,小羊拔腿就要跑,無奈三星期沒動,肌肉無力,隻能搖搖晃晃地挪步,像喝醉了酒似的。要重新教會小羊走路,“星期五”真是不厭其煩。隻見他用腿夾住小羊身體兩側,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小羊的前蹄拍打著地麵,在石子上歪歪扭扭地前行。最後“安妲”重新會跑會跳了。看著小羊在岩石上跳來跳去,“星期五”欣喜不已。小羊時而跳到他身後,時而又跳到身前,有時還把他甩得遠遠的。
 
“安妲”倒是又能跑了,但是卻不再自己“吃飯”了。即便把它放在肥美的草場上,放在長滿嫩葉的小矮樹下 — 羊更喜歡吃樹葉,它隻朝“星期五”“咩咩”叫,等他把樹葉、青草采下來,用手喂它。
 
“星期五”和“安妲”形影不離:晚上“安妲”攤在“星期五”身上,給他蓋上暖暖的皮被子;白天,小羊寸步不離,“星期五”走哪它跟哪。
 
“你看著,以後等它有了奶,我不擠,就像過去人們那樣!我要直接吮吸,把它當小媽媽!” 他對魯濱遜說。
 
然後開心地笑起來。魯濱遜有點嫉妒,“星期五”和小母羊情深意重,自己卻是局外人。
 
“爆炸後,你想讓“希望之島”的所有生靈自由自在,不要再圈養動物。現在,為什麽又把“安妲”留在身邊?” 魯濱遜發問。
 
“我沒有圈養“安妲”,” “星期五”不卑不亢地回答。“它是自由的。它和我在一起是因為它愛我。如果有一天它要離開,我絕不阻攔。”
 
一天早上,“星期五”醒來,感覺趁他熟睡中時有情況。“安妲”像往常一樣在他臂彎裏,但是盯著它看時,“星期五”感覺小羊神色怪異,而且周身浮動著一股強烈的氣味,公羊的氣味!他一言不發,默默思索了一整天。
 
晚上,他睜隻眼睛睡覺。夜半時分,邊上灌木叢漸次打開,就像朵巨大的花在綻放,中央站著一隻公羊,一隻他從未見過的最漂亮的公羊:長長的金色的眼睛在厚厚的皮毛下閃閃發光,整潔漂亮的胡子隨著下巴抖動,黑色卷曲的大犄角矗立在額頭上。一陣輕風吹過,帶來了讓人窒息的混著麝的羊膻味。雖然從未見過此羊,“星期五”還是一下就認出了它,“安多阿” — “希望之島”的羊王。“安妲”肯定見過它,小羊在他臂彎裏輕輕地掙紮,仿佛想脫身,又不想把他弄醒。他把小羊摟得更緊了,不讓它離開,直到“羊王”走掉。他一下記起給魯濱遜說過的話:如果“安妲”要離開他,他不會阻攔!可現在......,他在棕色的皮膚下羞紅了臉。
 
第二天,他采來顏色鮮豔的藤條精心地編項圈,要編一個最結實最漂亮的項圈給“羊王”“安多阿”。編好後他就進山去找羊。
 
它在一塊岩石頂上,一動不動,像座長著毛的雕塑。他牙齒緊緊地銜咬著漂亮的項圈,慢慢地爬上岩石,項圈最終要套在“羊王”的脖子上象征他的勝利。岩石頂太小了,幾乎容納不下他倆,公羊依然紋絲不動。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要不要惹火它?手擎項圈慢慢靠近,剛要碰到它了,羊突然向前,把大犄角在他腰間左右一晃,他就像被掛在了大樹杈上。公羊再一擺首,“星期五”失去平衡,從岩石上摔了下來。好在岩石不太高,但岩石底下布滿了荊棘,把他渾身上下都掛爛了。
 
這樣一來得在吊床上呆些日子了。魯濱遜給他貼上濕苔蘚療傷,“安妲”給他舔傷口。他一個勁地談“安多阿”,一定要找到它,一定要扳回來。既然自己是高手就會不停地誇讚對手怎樣怎樣的厲害:“安多阿”的氣味能散出百米遠,僅憑氣味就能鎖定它;靠近它它也不逃;他從岩石上摔下來後“安多阿”也沒有乘勝追擊;沒有把他往死裏打,要是換作別的公羊他興許早沒命了......
 
“星期五”十分虛弱,整天躺著,隻有給“安妲”采草掬水時才起身。頭天晚上,太累了,他睡得很死。第二天很晚才醒,醒來一看,“安妲”不見了。
 
“你瞧,它想離開,它走了。”魯濱遜說。
 
魯濱遜才不會輕信“星期五”說的什麽“想離開絕不阻攔”之類的話,毫不掩飾地笑起來。“星期五”發誓一定要再戰“安多阿”,一定要把項圈給它套上,一定要把“安妲”帶回來。
 
身體一恢複,魯濱遜就勸他不要再去找“羊王”挑戰了:首先,鬥羊弄的渾身都是難聞的味道;再者,也很危險,這次從岩石上摔下來,渾身是傷。但是,說再多也沒用。“星期五”鐵了心要再戰“羊王”,再多的危險也欣然前往。一天清晨,他去到大岩石灘尋“安多阿”。
 
沒多久就找到了。“羊王”巍然屹立在羊群之中,那些羊因為“星期五”的靠近,四處奔竄,亂作一團。隻有一隻白色的小羊在“羊王”身邊,不離不棄。“星期五”多麽不情願這是“安妲”啊!然而這就是“安妲”!“安妲”不啃草,“安多阿”替它啃。隻見它咬起一團草送到“安妲”麵前,“安妲”用牙咬住,點頭致謝。看著這一幕,“星期五”嫉妒得心裏直疼。
 
“安多阿”根本就不跑,站在中央,一邊的石頭堆得像堵牆,另一邊是個約三十多米的深溝。
 
“星期五”把纏在手腕處的項圈解開,在“安多阿”鼻子底下晃了晃。“羊王”突然停止咀嚼,一根青草還掛在牙縫裏。山羊胡子讓臉看上去滿是譏諷的笑容,抬起前腿直起身子,像要遊行似的。以這個姿勢朝著“星期五”走了幾步,在空中抖動著前蹄,搖晃著大犄角,就像在給前來捧場的觀眾致意。“羊王”這樣大氣磅礴的亮相,把“星期五”看呆了。這一秒的恍惚讓他分了神。隻有幾步之遙,“羊王”放下前蹄一下向他猛衝過來,就像支離弦箭朝著他的胸口射來。“星期五”一扭身,已經太遲了,右肩遭記重擊,打得自己團團轉,重重地摔在石頭上,趴在地上不能動彈。
 
如果貿然起身,肯定擋不住下一輪的進攻。他隻好平躺在地,半睜著的眼皮下一塊藍天。天突然暗下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探了過來:山羊胡子,彎曲的須毛,似乎一臉的譏笑。“星期五”想挪開,但肩疼得要命,一下昏了過去。
 
他再睜開眼時,太陽正當頭,熱得讓人受不了。他撐在左手上把腳縮回來。石堆就像麵鏡子,晃眼。看不見“羊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剛要轉身就聽見身後羊蹄踏在石頭上的聲音。聲音一下就來到跟前來不及轉身麵對,他朝左邊倒下去,左肩膀還是好的。撞在胯上雙臂交叉眼看就要倒下。“安多阿”突然停住,四腳穩穩地站地上。“星期五”徹底失去平衡,倒在了羊背上,壓彎了羊身。但是羊很快重振起來,向前大步而躍。
 
“星期五”一扭身,緊緊趴在羊背上。雙手死死地握住犄角的根部,雙腿緊夾羊身兩側,腳趾頭掛在羊毛裏。公羊瞎跳一氣,要把背上這個一絲不掛的家夥摔下去,都要被他勒死了。它在亂石堆上跳了好幾個來回,穩穩當當地。“星期五”難受得要死,直想吐,害怕再一次昏過去。必須讓“安多阿”停下來。他把手從羊腦袋上拿開,死死地捂住了羊眼睛。看都看不見了,肯定會停下來。但羊沒有停下來!而是朝前方猛衝,仿佛前麵一片坦途。羊蹄踏在石頭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向著深溝奔去,絞纏在一起的羊和人騰空而起,摔了下來......
 
 
(29)
 
2公裏遠處,魯濱遜在望遠鏡裏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了解這片地形,知道沿山腳有條蜿蜒小徑能夠到達溝底。
 
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在石縫裏長出的稀稀落落的矮灌木叢中發現了“安多阿”的屍體。捏著鼻子,探下身來,一下就看見羊脖子上戴著的彩色項圈。聽到身後的笑聲,他直起身來。“星期五”站在那兒!渾身上下都是劃痕,一隻肩膀也脫臼了,但是他看上去真高興啊!“安妲”在他邊上,一個勁地舔他的手。
 
““羊王”在我身下,我們摔下來的時候它保護了我。它救了我,自己卻死了。我會很快讓它飛起來的,讓它歌唱。”
 
(30)
 
“星期五”從疲勞與傷痛中恢複得太快了,魯濱遜一直都很是吃驚。幾天後,他來到“安多阿”屍體旁,先割下羊頭放到蟻穴中間,然後把四腳和腹部的皮切開,把整張羊皮剝下來平攤在地上。剝了皮的羊身,隻留羊腸。用水反複衝洗後晾在樹枝上。然後,他哼著小曲兒,胳膊下夾著沉甸甸、油膩膩的羊皮來到海邊。在海浪中用力地投洗,讓羊皮充分浸透沙和鹽。再用貝殼在羊皮上擦刮去毛。弄好後把羊皮繃在兩隻木弓上,就如撐鼓麵一樣。等幹透了,拿磨石打磨。
 
““安多阿”要飛起來了,“安多阿”要飛起來了!” 他不停地說著,非常興奮。但是對自己的計劃卻又一直守口如瓶。
 
(31)
 
從兒時起魯濱遜就有恐高症,站在椅子上都會難受。有一次,參觀約克城大教堂鍾樓。長長的樓道,螺旋上升,陡峭又窄逼。他急突突地跑了上去,一下子來到頂端的露天平台上。整個城市盡收眼底,底下的人小得像螞蟻。他害怕得叫了起來,家人把他的頭包在學生服鬥篷裏,裹得像個粽子抱了下來。
 
為了克服恐高症,每天早上都去爬樹。以前他覺得這無用又荒唐。但是自從開始向“星期五”學習後,他又覺得克服恐高症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這天早上他鎖定了島上最高的那棵樹 — 南洋杉。握住最底下的樹枝,拿膝蓋頂住往上蹭。一段段枝幹往上爬,邊爬邊想著待會到樹冠處欣賞日出。爬著爬著,感覺到樹在風中搖晃得厲害。頭開始暈,胃裏難受起來。接近樹冠時,竟然一下懸空了:原來雷電把樹幹在頂端劈開了,留個2米多長的口子。這時,他犯了個錯誤,一個恐高時很難避免的錯誤:看腳下。他看到了樹枝相互絞纏如螺旋般向下延伸。心裏急得要命,胳膊和腿把樹幹箍得緊緊的。總算明白了應該朝上看,而不是向下看。他抬起頭。藍天上,一隻菱形的金色大鳥借著風力,自由飛翔。“星期五”實踐了他神秘的諾言:讓“安多阿”飛起來!
 
(32)
 
“星期五”先用三根蘆葦杆十字交叉綁起來,每節各挖個小眼插段軟管。然後把“安多阿”的皮蒙在這個輕便又結實的架子上,把邊沿的皮縫在軟管上。在最長那根蘆葦兩端係根鬆鬆的線,再把風箏線纏上去。纏線的位置是仔細算過了的,它決定風箏飛翔的角度。
 
天剛蒙蒙亮“星期五”就忙活他的風箏了,剛一完工,皮製大鳥就在他手中迎風搖晃,仿佛迫不及待地要起飛。海灘上,“安多阿”如張彎弓,拖著黑白羽毛的長尾,像火箭一樣射向天空。“星期五”興奮地大喊大叫。
 
魯濱遜一溜煙躥下樹來到“星期五”身邊。隻見他躺在沙灘上,雙手疊放在頸後,小母羊“安妲”卷成一團窩在腳邊。風箏線就係在腳踝上。魯濱遜也在邊上躺下來,他倆久久地盯著天上的“安多阿”,看它在雲裏恣意飛翔:升上去,往雲裏鑽;風一強就不停地顫抖,風一弱就突然下降。“星期五”一下跳起身來,模仿“安多阿”的空中舞蹈,風箏線還一直係在腳踝上。唱著,笑著,蹲下身來蜷成球,抬起胳膊跳起來,再蹲下,左腿踢向空中,身體打轉,“安妲”在一旁直跳。在高高的雲端,那隻美麗的金色大鳥,三百米的線和他相連,陪著他舞蹈,旋轉著,跳躍著。
 
下午就玩“風箏釣魚” — 直到今天所羅門群島人依然熱衷的事情。風箏線綁在獨木舟後麵,在風箏尾部再係根等長的線,垂水裏,線的另一頭裹團羽毛裏麵藏誘餌。魯濱遜迎著風悠悠地蕩槳,船後遠遠地,那團羽毛在浪花中穿梭,閃閃發光。偶爾一條大魚撞上來咬鉤,他倆就看到風箏在空中抖動,就像魚兒咬鉤時釣杆上的浮漂一樣。魯濱遜折回,劃順風槳,很快就劃到了釣線的另一頭,“星期五”握在手中的那一頭。船底鱗光閃閃,堆滿了肥肥的魚兒,青綠的背銀肚皮,一色的鶴鱵魚。
 
晚上“星期五”也不願意把“安多阿”拽回來過夜,就把風箏線係在懸掛吊床的胡椒樹上。所謂的家畜回欄,“安多阿”就以這種方式睡在主人腳邊。第二天白天也在一塊。但是夜間,風停了,風箏掉了下來。等他找到時,風箏靜靜地躺在花叢中。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再飛起來,隻好作罷。接下來的八天裏,隻一個勁地睡午覺,風箏好像被他忘在了腦後。之後,卻又想起放在蟻穴裏的羊頭來。
 
(33)
 
螞蟻的活幹的真漂亮:毛須、皮肉一律不見,就連頭骨裏麵也整得幹幹淨淨的。那天,等他再見著魯濱遜時,手中就多了個清爽的白花花的頭骨,兩隻漂亮帶卷的黑色大犄角,形同七弦琴,拿在手中不停地擺弄。碰巧他還找著了曾經套在羊脖子上的彩色項圈,把它係在了犄角根處,就像小女孩小辮上的蝴蝶結。
 
““安多阿”要歌唱啦!” 他神秘兮兮地對魯濱遜說。魯濱遜在一旁靜靜地看他忙活。
 
先用楓木刨出兩根長短不一的木條,在長的那根兩頭各鑽一眼,讓犄角尖穿過,再把短木條橫著固定在羊頭骨額頭與鼻骨之間,與長木條平行。再往上一點,在兩眼眶間放一塊小木板,朝上的邊沿上鑿了12個窄窄的槽。最後取下一直掛樹枝上涼曬的羊腸,細細的,已經幹得像皮革一樣了。把它們切成一截截的,等長,每截約一米。
 
看著“星期五”把12截羊腸撐在兩木條之間時,魯濱遜就明白了這是在做“風力豎琴”。人們把“風力豎琴”放置在露天或者過堂風口處,風震動琴弦,奏響音樂。為此所有的弦都應該能同時回響,音率一致,而且要在單音或八度音上校好所有的琴弦。
 
“星期五”還在頭骨兩側裝了副禿鷲翅膀,這樣,再弱的風也能吹到琴弦上。岩石堆裏有棵枯死的雪鬆,孑孓而立,他把琴掛雪鬆上,迎八麵來風。剛一掛上琴就響了,急促咆哮,如笛鳴,雖然空氣中一絲風也感覺不到。“星期五”聽了很久,音樂如此悲傷又溫柔,讓人想哭。最後他做了個不滿的鬼臉,朝魯濱遜伸兩根手指頭,告訴他:風太弱隻奏響了兩根弦。
 
真正聽到“安多阿”歌唱是在一個月之後,在狂風之中,“安多阿”放聲歌唱。那晚,天地間風雲突起。鐵青色的天空上,月亮如鐵餅一樣急速地鑽進了破絮般的雲朵裏。魯濱遜的棲身處在棵南洋杉的枝丫間,周圍用幾塊樹皮遮擋。“星期五”用腳扒開擋板,拉著他朝雪鬆處去。雪鬆還未入眼簾,似乎就聽見笛子與提琴的鳴奏,有如天籟。等二人來到“唱歌的樹”下時,風更大了。係在樹枝高處的風箏像鼓皮一樣震動,時而紋絲不動但暗流洶湧,時而欲隨陣陣狂風而去。在明暗交替的月色中,琴上的禿鷲翅膀在風中一張一翕。“飛翔的安多阿”與“歌唱的安多阿”就這樣相聚在黑夜的盛會裏,奏響低沉又美麗的音樂,讓人心碎。仿佛“羊王”在訴說哀怨:救了“星期五”丟了自己的性命。
 
魯濱遜,“星期五”,“安妲”,他們仨緊緊地挨在一起:睜大了眼睛,看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豎直了耳朵,聽著這仿佛從星星上墜落又如同從大地深處升起的歌唱。
 
(34)
 
“星期五”正在亂石崗上采花時,看見了東海岸地平線上那個白點。馬上就跑去告訴魯濱遜。當時魯濱遜剛刮好胡子,聽到消息也許有些激動,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來。
 
“有客來訪。那我更應該好好梳洗一下。”魯濱遜淡淡地說道。
 
“星期五”激動壞了,爬到樹梢。在望遠鏡看,船已清晰可見了。這是艘雙桅帆船,船體輕便,行駛快捷,雙桅高聳。前杆上掛一正方形的帆,後杆上是長方形的。船正以每小時10到12海裏的速度朝著島的沼澤地那邊駛來。“星期五”迫不及待地跑回去向魯濱遜細細地匯報一番,而魯濱遜正用鱗片做的大梳子梳理著頭頂的紅發。“星期五”再回到樹上繼續觀察。船長一定是意識到沼澤地那邊無法停靠,掉轉船頭,降低風帆,朝著岸邊低速駛來。
 
“星期五”向魯濱遜匯報船已駛過了沙丘,很可能會在“你好灣”拋錨。
 
首要的事情是弄清楚這是哪國的船。魯濱遜徑自來到海灘邊的樹林裏,在望遠鏡裏看。船在距岸2纜繩處停了下來,不一會就聽到拋錨時拉扯鐵鏈的聲音。
 
魯濱遜不認識這種船,應該是新型的,但是他認得“傑克聯盟”這兩字,還有飄揚的英國國旗。船員們已經放下了隻小船,搖著槳朝岸邊來。
 
魯濱遜非常感動。不知道來島上多久了,但是他覺得大半輩子已經過去了。人們常說人死之前他的一生都會在眼前全景回放,這跟魯濱遜的情況有點像。他眼前再現了沉船遇險、打造“逃生號“、逃生計劃泡湯、泥潭裏的糾結、瘋狂地開墾。然後是“星期五”的到來、自己給他強加的活計、爆炸、自己的心血毀於一旦。接下來就是悠長快樂的時光、數不清的遊戲:既帶勁又健康、還有“星期五”搗鼓出來的各種奇妙的新鮮玩意兒。難道這些都要結束了嗎?
 
小船上摞滿了給帆船補給淡水的小桶,船尾站著一穿長靴配槍的男子,草帽斜戴頭上露出黑胡須。毫無疑問,是船長。
 
船頭已觸底,往上翹了起來,停住了。船員們跳進湧著泡沫的海浪中,把船往沙灘上拉,拉到潮水打不到的地方。船長伸出手來向魯濱遜自我介紹:
 
““黑潭城”的威廉·亨特 — “白鳥號”帆船船長。”
 
“今天幾號?”魯濱遜問船長。
 
船長吃了一驚,轉過去問身後的人,應該是副手。
 
“約瑟夫,幾號來著?”
 
“1787年12月22日,星期六。”副手回答。
 
“1787年12月22日,星期六。”船長轉身對魯濱遜重複道。
 
魯濱遜在腦子裏飛速地算著:“維吉尼亞號”沉船於1759年9月30日,因此,28年、2個月22天過去了。想不到在島上已經過了這麽久!且不管自從來到荒島上所經曆的事情,單單這橫亙在“維吉尼亞號”和“白鳥號”之間的28年該是多麽難熬啊!且慢,如果就如這些人所說的當下是1787年,那他就有整整50歲了,50歲啊!老年人了!然而,因為“希望之島”上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生活,尤其是因為有了“星期五”,他竟覺得越活越年輕了!他拿定主意,不告訴這些人沉船遇險的確切時間。一想到要撒謊,心裏又有點惴惴。
 
“我是荷蘭帆船“維吉尼亞號”船員,船長是弗萊辛格的皮特·凡·德賽爾。我是那次海難的唯一幸存者。但是不幸的是,我喪失了部分記憶,根本想不起沉船的具體日期了。”
 
“我從未聽說過這艘船。當然,因為和美國人打仗,海上的聯係都打亂了。”亨特說道。
 
魯濱遜當然不知道北美的英國殖民地鬧獨立和英國開戰這回事,那是1775年到1782年間的事情。但是他不能發問,免得露餡。
 
這其間“星期五”幫著水手們把桶搬下船,把他們帶到最近的水源處。魯濱遜知道他如此熱切地幫忙,是想讓他們快點把他帶上“白鳥號”瞧瞧。就連魯濱遜自己也得承認,非常急切地想到船上看看。它建造得如此精良,能夠挑戰任何航速記錄,應該是集帆船製造最新技術之大成者。在他邊上忙碌的這些人,亨特船長,大副約瑟夫和船員們,看上去粗鄙醜陋、殘酷冷漠,他真的能夠重新習慣和這些同類一起生活嗎?
 
他告訴亨特船長哪兒能打到野兔,哪兒能采到新鮮菜蔬。譬如水芹、馬齒莧,它們能夠預防壞血病 — 海員的職業病。水手們爬上棕櫚樹拿劍砍下棕櫚果,拿著繩索肆意追逐山羊,笑聲陣陣。看著這夥酩酊大醉的暴徒在島上亂砍亂伐,捕殺生靈,魯濱遜心痛不已。但是,麵對孤島生活多年後首次見到的人們,他也不願意太自私。在原先島上銀行舊址處,蒿草在風中搖擺,輕吟低唱。一水手在草叢中一下子找到2塊金幣,立刻在同伴中炸開了鍋。人們叫嚷著,爭吵著,要盡快地找到金幣,最後決定火燒草原。魯濱遜無法抑製這樣的想法:金幣是自己的,而且一把火之後動物們就失去了最好的草場了。每找到一塊金幣就會引起血腥鬥毆,刀劍都用上的那種。
 
為了分散一下注意力,他跟大副約瑟夫攀談起來。約瑟夫立刻興致勃勃地講起“黑奴條約”:美國南方的棉花種植需要大量的人手。有專門的運奴船把黑人從非洲運到美洲,船裏的黑人像貨物一樣堆擠在一起。船到美國後把黑奴賣掉,再裝載上棉花,蔗糖,咖啡與靛青回航。這些貨物在經過歐洲港口時能賣出大價錢,實在是利潤豐厚的買賣。這時亨特船長接過話頭,邊笑邊講:戰爭期間他親手擊沉了一艘法國運兵船,本來是派往美國的增援力量,全在他眼皮底下溺水而亡。魯濱遜感覺掀開了塊石板,瞧見了底下的蟑螂,臭蟲。
 
小船第一次下航就收獲頗豐,船員們把蔬菜水果牲畜搬運回了“白鳥號”上,四蹄被捆著的山羊們還在不停地掙紮著。一切就緒,隻等船長一聲號令就揚帆起航。
 
“您能賞光和我們一起午餐嗎?”船長對魯濱遜說道。
 
還沒等他回答,船長就命令水手們把淡水裝船,然後再取一趟水後和客人一起上船。
 
當魯濱遜登上“白鳥號”甲板時,迎麵而來的是“星期五”,滿麵紅光。他是跟隨上一趟船上甲板的,已經和水手們打成了一片,看上去已經對這艘船了如指掌。魯濱遜見他一下子就躥上了桅杆纜繩,落在高空中的了望哨上,再踏上懸梯,在離水麵15米高處蕩起了秋千,歡快地笑著。是啊,“星期五”喜歡與空氣有關的東西,像箭,風箏,“風力豎琴”等等。如今這艘製造精良,輕便潔白的帆船在他眼裏肯定是最神奇的飛翔之物了。看到“星期五”因為“白鳥號”的到來而開心,比自己還要開心,魯濱遜有點難過。
 
他在甲板上走了幾步,看見船前桅杆上綁了個半裸的小人兒,約莫12歲。瘦的像隻拔光了毛的鳥,背上都是血痕。看不見孩子的臉,火紅的頭發像草一樣垂在瘦小的肩膀上,肩膀上布滿了雀斑。看著小孩,魯濱遜放慢了腳步。
 
“他叫讓,是學徒。”船長說道。
 
然後問大副約瑟夫:“這次他又闖了什麽禍?”
 
話音未落,艙口露出一張紅潤的臉,頭戴廚師帽,就如魔鬼突然從盒子裏跳出來一樣。
 
“他,廢物一個!” 廚師說,“今兒一大早他就把做好了的雞肉泥弄砸了,心不在焉地往裏撒了三次鹽。抽了他12鞭子。如果他還毛毛糙糙的話,再接著打!”
 
說完那腦袋就突然消失了,就如它突然出現一樣。
 
“把他解開,” 船長對大副說,“待會兒他要服侍我們午餐。”
 
魯濱遜和船長大副一起午餐,沒人提“星期五”,想必是和水手們一起吃飯。砂鍋和帶汁的肉,味道極濃,主人還往他盤子裏添加了好幾次,實在是撐的不行。長期新鮮清淡自然的飲食,他已經不適應這些口味濃重難以消化的食物了。
 
學徒讓服侍在桌前,整個人一半都淹沒在寬大的圍裙裏。魯濱遜在他雜亂的頭發縫隙中尋找他的視線,但是孩子一門心思都在擔心犯錯,就好像沒看見他。船長臉色陰沉一言不發。隻有約瑟夫一直和魯濱遜聊著,向他解釋帆船技術與航海科技的最新進展。
 
午飯後亨特回他的船艙,約瑟夫領著魯濱遜來到控製室,想給他看最新的航海儀 — 六分儀,用來測量太陽在地平線上的高度。聽著約瑟夫熱情的介紹,魯濱遜在手上把玩著這個由桃心木,象牙和銅製的儀器,很是開心。
 
之後他來到甲板上準備睡午覺。頭頂上桅杆尖頂在湛藍的天空中畫著大小不一的圈,一彎半透明的新月斜掛在天上。一扭頭,他看見了“希望之島”:一帶金沙,一叢綠意,一堆亂石,依次延伸。
 
那一刻他明白了永遠不會離開它了!“白鳥號”和它的船員們是從那個文明社會而來,那個他再也不想重返的文明。隻要留在“希望之島”、和“星期五”在一起,他就感到年輕漂亮,強壯有力。亨特和約瑟夫不經意地讓他知道了自己已經50歲了。如果跟他們走,他就將是個滿頭灰發,不緊不慢的老男人了,會變得和他們一樣愚蠢又惡毒。不,絕不!他要繼續過從“星期五”那學來的全新的生活!
 
當他說打算留在島上時,隻有約瑟夫吃了一驚,亨特卻一臉的冷笑。也許在心裏他長長地舒了口氣,畢竟船小,位置補給都有限,再多兩張嘴...
 
“我們運上船的補給和金幣都是您慷慨的贈予。” 船長殷勤地說道。“作為途徑“希望之島”的紀念,請允許我把那艘小船送給您。我們已經有符合規定的兩艘救生船了,它純屬多餘。”
 
這是艘小筏,輕便好用。風平浪靜時,一人或二人用再合適不過了。遠遠超過了“星期五”的那隻老舊獨木舟。夜幕降臨時,魯濱遜和“星期五”劃著這艘小船回到了島上。
 
再踏上島,魯濱遜感到了無比的輕鬆。“白鳥號”和它的船員們把他和“星期五”美好生活的快樂之島破壞得亂七八糟。但是又有什麽關係?明日清晨,它就要起錨,重回自己的文明世界。魯濱遜已經告訴了船長,希望不要向外界提及這個島,也不要把島的位置記錄在航海地圖上。船長作了保證,魯濱遜也相信他會信守諾言。他和“星期五”,他們還有長長的美好時光,就他倆的時光。
 
(35)
 
魯濱遜從棲身的南洋杉樹上下來時,天空還是一片魚肚白。他不喜歡太陽升起前的那段時間,它們太蒼白太憂傷。通常他會迎著第一縷陽光起床,而“星期五”卻總是睡懶覺的。頭天晚上他沒睡好,在“白鳥號”上的午餐,那些肉呀、醬呀,酒呀,很難消化,讓人睡得很沉,卻又不時驚醒還夢魘連連。
 
他在沙灘上漫步。不出所料,“白鳥號”已不見蹤影。水呈青灰色,天空沒有一點色彩。植物上布滿晶瑩的露珠。鳥兒寂靜無聲。一股悲涼朝他襲來。幾分鍾之後,最多不超過一小時,太陽就會升起,給小島帶來勃勃生機與無限喜悅。這時他想去看看“星期五”,不吵醒他,隻是看看他就能給他帶來安慰。
 
吊床上是空的!更讓人吃驚的是“星期五”午睡時搗弄的玩意兒,鏡子,短笛,吹管,箭頭,羽毛,球也都不見了。恐懼害怕襲上心頭!如果“星期五”上了“白鳥號”?他朝海灘跑去:小筏和獨木舟還在,停放在幹沙灘上。如果“星期五”想上“白鳥號”,那他就會用船,那麽船就會被棄在海上或者拉到甲板上。顯然他沒有用船。那他為什麽要夜間泅水過去?
 
呼喊著“星期五”,魯濱遜尋遍了島上的每一寸土地。從海灘到海灘,從懸崖到沙丘,從森林到沼澤,從亂石崗到草場,越找越絕望,跌跌撞撞,大聲呼喊,越找越相信“星期五”背叛了自己,拋棄了自己。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啊?
 
這時他記起來,“星期五”是多麽羨慕那艘白帆船啊!他笑著,站在懸梯上,開心地在海麵上蕩來蕩去。就是這樣的:“星期五”被這個全新的玩意深深地吸引,這個玩意兒比他在島上搗鼓的所有玩意兒還要棒!
 
可憐的“星期五”!魯濱遜想起了大副約瑟夫講的“蓄奴條約”,那些殘忍恐怖的種種細節。毫無疑問,天真的“星期五”此刻早已被拴在鐵鏈上扔到了“白鳥號”的倉底,與奴隸們關在一起......
 
魯濱遜心痛欲絕。還是不停地尋找,所見之處都是讓他心碎的回憶,“風力豎琴”、風箏都被“白鳥號”的那幫家夥糟蹋了。突然,他感覺到腳底下有個硬東西,原來是“騰”曾戴過的項圈,早已黴爛了。這時,魯濱遜用額頭頂著桉樹,失聲痛哭......
 
當他抬起頭來時,看見數米之外幾隻禿鷲拿它們紅色的小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魯濱遜隻想死去,禿鷲們看出了他的企圖,但是他就是不想讓自己的身體消失在這些東西的喙下。他懷念起洞穴深處度過的那些忘憂時光。爆炸肯定早把洞口封死了,然而,此刻,他如此渺小無助,虛弱不堪,肯定能夠尋條縫隙,鑽到溫暖潤貼的洞底。蜷縮起來,頭擱膝蓋上,兩腳交疊,忘記一切,在沒有禿鷲,沒有野獸的洞底睡去,不再醒來。
 
於是他朝著洞穴處的亂石崗走去。找來找去,終於發現了個如貓洞般大小窄窄的開口。悲傷讓他渺小覺得自己能夠滑進去。先把頭伸了進去,看看是不是通到洞底。就在那一刻,他聽到了裏麵有響動。一塊石頭滾了起來,魯濱遜往後退。有個身體堵在縫裏,扭了幾下就出來了。一個小孩直直地站在了魯濱遜麵前,右手搭在額頭上擋光,抑或是擋耳光。
 
“你是誰?在這幹嘛?” 魯濱遜問。
 
“我是“白鳥號”的學徒,”孩子回答。“我想逃離那艘船,我在上麵不開心。昨天我服侍船長午餐時,您看著我,眼中充滿善意。後來又聽您說不離開島,於是我打算躲到島上和您一起。”
 
““星期五”呢?你看見他了嗎?” 魯濱遜一個勁地問。
 
“正要說呢!那晚我悄悄地來到甲板上準備跳下水朝岸上遊,這時我看見一個人劃著獨木舟登上了船。是您的黑仆!他還帶著一隻白色的小羊。他進了大副室,大副好像在等他。我明白了他要留船上,於是我遊到獨木舟邊上,爬了上去,劃到了海灘上。”
 
“原來如此!難怪兩艘船都在那!” 魯濱遜叫了起來。
 
“然後我躲進了岩石裏,” 小孩接著說。“現在,“白鳥號”開走了,我和您一起生活!”
 
“跟我來。”魯濱遜對孩子說。
 
他牽起孩子的手,繞過障礙,爬上斜坡,來到亂石崗最高處。途中他停下來,看身邊的新朋友:蒼白痩弱的臉上滿是雀斑,燦爛地微笑著。魯濱遜打開自己的手,看著蜷在自己手掌中的那隻小手:瘦小無力,卻因船上的粗活,看上去飽經風霜。
 
在岩石最高處能看見全島:此刻它還隱藏在晨霧之中;海灘上,獨木舟和小筏在漲潮的浪花之中團團轉著;遠處,北麵的海麵上一個白點駛向地平線,那是“白鳥號”!
 
魯濱遜指著那個方向說:“好好地看吧!也許永遠不會再有這一幕了:一艘船行駛在“希望之島”的海域裏。”
 
白點越來越小,消失在天際的那一刻太陽升了起來。蟬兒鳴叫,一隻海鷗滑向水麵再振翅高飛,嘴裏銜條小魚兒。花兒打開了,花瓣片片綻放。
 
魯濱遜感到生命與快樂再次擁抱了他,再次充盈了他。“星期五”教會他野性的生活然後離開了。但是,魯濱遜不孤單,現在有了這個小兄弟,頭發像他一樣的火紅,在陽光下燃燒。他們將會搗鼓出全新的遊戲,經曆全新的探險,體驗全新的勝利。全新的生活就要開始了,就如這座美麗的島嶼,在他們腳下,正在從薄霧中醒來。
 
“你叫什麽名字?”魯濱遜問孩子。
 
“讓·內爾賈巴耶夫。我生在愛莎尼亞。”小孩加了一句,解釋這個難發音的姓。
 
“從現在起,”魯濱遜說 “你就叫“星期天”。星期天是節日,是歡笑,是遊樂。你將永遠是我的“星期天之子”。”
 
—— 全篇完
 
23/01/2017-04/04/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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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Luumia 回複 悄悄話 Luumia 留言於:2017-04-14 03:30:31


回複“行到水遠處”的評論: 這最後一章以“選擇”作結,和整篇的風格一致,在平與淡中摳得人心裏難受,似乎是為文中人,更多的卻是為自己。 “星期五”隨意隨性,最終也是因為隨意隨性天真純樸誤入文明世界,等待他的就隻有奴役,再沒有回頭的可能。讓人哀歎! 魯濱遜從文明中來最後選擇拋棄文明,做個自由自在的“野蠻人”,是作者的理想:在人生的孤島上做一個“文明的野蠻人”,而不是被文明裹挾成為“野蠻的文明人”。 一百個讚我全領,因為我的辛苦,還有此刻我在酒店庭院中不聽頭頂燕子的呢喃不看全方閃著一萬個鱗片的大海,給你回複。至於翻譯的質量,我心自知。接下來我會斟酌詞句與篇章,盡量對得住原著作家老頭。
行到水遠處 留言於:2017-04-11 13:44:23


來一百個讚!(咋沒有大拇哥的符號捏?!),加鮮花一捧,紅燒肉一鍋! 這個結尾,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魯濱遜,之前是被困孤島,身不由己。後來在星期五的影響下,脫胎換骨, 找回了自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於是選擇留下。 星期五,得魯濱遜之助,從野人堆裏逃脫,給魯濱遜為奴。隨著爆炸事件和 魯濱遜的改變,又得以重獲身心自由。他隨心隨性,對白鳥號充滿好奇,於是 選擇離開。 星期天,逃脫了白鳥號的那些惡主人,選擇了魯濱遜和希望島。 能過有選擇的生活,這才叫自由!
Luumia 留言於:2017-04-05 00:27:46


回複 '覺曉' 的評論 : 謝謝你,覺曉!
覺曉 留言於:2017-04-04 16:32:13


祝賀你翻譯完!真棒!
Luumia 留言於:2017-04-01 23:44:29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真是這樣啊,Tournier用了不小的篇幅說了句宋朝那個女子的話:此心安處是吾鄉!找到心安處的人都是幸運的,譬如魯濱遜。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4-01 16:38:46


采花亂石崗, 登陸你好灣。 詢問今何時, 已過廿八年。 恍惚如昨日, 竟是知命間。 眾人爭相逐, 肆意索所需。 劍砍棕櫚果, 火燒金幣原。 待到啟航時, 心知何所安。
Luumia 留言於:2017-03-30 00:44:12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在語言不豐富的時候,人們一樣地能夠表達心中的感情。就如“星期五”,世間之人能這樣做的又有幾個?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29 18:34:16


“星期五”倒是漸漸地為了求樂而不停的創造出花樣, 掩蓋著那藏不住的孤獨了。
Luumia 留言於:2017-03-27 05:25:14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的確有點像!這一節是多麽好的一個愛情故事啊:實實在在的又不煽情!愛分析的文明人需要的所有的所謂“元素”這裏都有。
Luumia 留言於:2017-03-27 05:21:33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嗯,同意的。更多的是人之本性。
Luumia 留言於:2017-03-27 05:19:24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孤島物產豐富,估計還沒有到吃烤全羊的地步。
Luumia 留言於:2017-03-27 05:15:00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十分喜歡所羅門群島人的生活方式:-)。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25 12:38:39


這是羊釣魚, 和薑太公釣魚有一點點像, 畢竟是所羅門群島。成功一次就可以睡大覺, 不怎麽在乎了。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25 11:54:01


我怎麽想著了吃烤全羊的。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25 11:52:47


所謂的某種莫名奇妙的尊嚴吧, 魯濱遜成了一個打醬油的。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25 11:50:13


"安多阿"像安非它命似的。星期五動物的本性更多, 更直接了。鬥羊士式的挑戰, 怎麽越說越覺得有點兒像唐吉可德一樣呢?
Luumia 留言於:2017-03-18 06:32:45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就是啊,文明社會裏鸚鵡太多了,鸚鵡一多就把本來簡單的意圖搞複雜了。試想,伊甸園裏,亞當夏娃連語言都沒有,相對於彼此,都是清清楚楚的。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17 13:07:35


其實最本質的問題還是交流, 不斷的嚐試和尋找交流的方式, 避免種種鸚鵡們所帶來的困擾。
Luumia 留言於:2017-03-16 01:45:47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是啊,這個作家老頭,把我們都弄暈了:-)!本來我們在文明社會裏有滋有味地活著,很多時候還能起勁地得瑟我們的成就,也能夠使勁地矯情我們的痛苦,這一下被他帶到荒島上,就像被扒光了衣服,好個難堪啊:-)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15 17:13:57


大家都很賣力的學習。正著學, 倒著學, 爬著學, 拱著學, 雜拌兒的學, 變戲法的學。學來學去, 發現彼此是彼此的希望,彼此是彼此的內心, 彼此是彼此的一部分。這到底要整成什麽節奏啊?
Luumia 留言於:2017-03-15 01:38:39


回複 '行到水遠處' 的評論 : 反過來說也一樣。如果現實生活有這樣理想的二人關係存在,那麽他們一定擁有某種意義上的“孤島”:相依為命,惺惺相惜。
Luumia 留言於:2017-03-15 01:33:46


回複 '行到水遠處' 的評論 : 我一直覺得是孤島生活在不斷地改變魯濱遜,給他生命的啟示。至於“星期五”,他從來如此。如果說他有變化隻是環境的改變讓他越來越還原本性越來越不需要取悅“主人”而真實地站在他麵前。他從來都是他。
Luumia 留言於:2017-03-15 01:27:04


回複 '行到水遠處' 的評論 : 與這本書越親近我就越羨慕這兩人,他們實現了人世間理想的二人關係。我甚至想,如果相愛的人真想實踐“天老地荒”,“海枯石爛”之類的誓言,就應該去孤獨上生活。。。
Luumia 留言於:2017-03-15 01:16:27


回複 '行到水遠處' 的評論 : 這個你肯定喜歡啊!美食想象力超強!
行到水遠處 留言於:2017-03-14 12:34:56


看到這一章,覺得星期五也在開始改變了。 最開始他對救命恩人魯濱遜當麵俯首帖耳, 背著魯濱遜時才繼續他自己的天地。 現在,他麵對魯濱遜,主動脫掉那層奴隸的軀殼。 兩個來自不同世界的人,生命軌跡交匯之後,都有了新發展。
行到水遠處 留言於:2017-03-14 12:26:50


回複 'Luumia' 的評論 : 是啊,都相依為命了,怎麽也得處下去。 不過,有兩個人在 這孤島上,即便吵架打架,也強過每天麵對空氣的孤單。因為相依為命,也會彼此愛惜, 所以搞個替身來打架玩玩,既表達了彼此的不同,又不傷感情。 在現實的社會裏,人和人之間沒有那份依戀時,就很難容納彼此的不同,暴戾的言行此起彼伏。
行到水遠處 留言於:2017-03-14 12:17:49


黃蓉饞洪七公的叫化雞:D 貝殼塞肉,還別說,昨天在食堂吃的蠔油牛肉,我立刻想到星期五的配方了:)
Luumia 留言於:2017-03-14 01:57:15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當我第一次讀到這兒,內心莫名的感動。想象著在那樣寂靜的夜晚,那樣的火,那樣恬靜又雀躍的心情。。。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13 15:02:17


窮開心就是這個樣子的,真是有點兒樂不思蜀了。應該會是好戲不長的。
Luumia 留言於:2017-03-11 11:02:58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人生如戲應該不假,但是遊戲人生,那是要還的,不是自己還就是別人替自己還:-) 看過這本書嗎?The Five People You Meet in Heaven / by Mitch Albom 很有點意思。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11 08:47:11


角色置換, 這是心理治療中的常用方法了。還真不知道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實驗和流行起來的。 遊戲嗎, 從古到今, 孩子們打小都一直在玩類似的新郎新娘, 皇帝和隨處的遊戲。所以這就是遊戲人生了。。。
Luumia 留言於:2017-03-09 00:53:15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要是真能那樣,我首先要一個替身替我嚐遍世界美食,包括上麵的“蛇肉塞蚱蜢”;還要個替身替我滿世界裏轉,包括這個孤島;還要個替身替我專惹黑社會老大,替我掀起一場“血雨腥風”黑幫火拚;......感覺在替身這點上我也很貪得無厭。可是,替身真的能替我感覺嗎?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08 17:25:54


這是替身呐。這和電影中的替身效果倒是一模一樣的了。 我記得看過一部布魯斯*威利斯演過的一部和未來有關的偵探片, 其中就是人可以有好幾個替身可以使用。完全沒有年齡限製, 隨便玩。
Luumia 留言於:2017-03-07 01:08:43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我打算周末弄塊羊肉,試試這個方子,檢驗一下Tournier 的生活經驗:-)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06 16:41:53


這完全符合中國人的視點, 民以食為天。食之味, 知足樂。
Luumia 留言於:2017-03-05 12:34:54


回複 '行到水遠處' 的評論 : 通過魯濱遜與“星期五”,通過孤島生活,Tournier寫了部現代寓言故事。文明是不是就像毒品:讓我們依賴,讓我們不滿足,必須加大劑量 — 科技不斷地創造出新的物質享樂。可是,我們作為人的最核心部分 — 靈魂,文明這個毒品也拿它沒辦法。而在此書中Tournier就像個“孤獨英雄”“唐吉柯德”,不借助什麽宗教,修行,隻拿人的故事單挑,拿所謂的“文明”“野性”對峙”,拿這些個細小有趣卻又寓意深遠的故事,正應了那句“不講道理,隻講故事” “道理都講完了,而好的故事無窮無盡”。我一直認為,真正喜歡這本書的人必定有相似的靈魂。
行到水遠處 留言於:2017-03-05 09:24:11


星期五,就像沒被大人幹涉過的小孩子,做什麽事,都是出於他內心的好奇和驅動, 而沒有那些功利的目的。 魯濱遜,就像因為為人父母而猛然驚醒的成人,開始覺悟,學著用孩童的眼光來 看世界,重新學習生活。 在孤島上,徹底脫開社會的束縛,有時間有條件來重塑靈魂了。
Luumia 留言於:2017-03-05 02:33:04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喜歡“一懶百事樂,彎弓向天漠”,好個閑散,好個自在!“星期五”射箭留下的是喜悅是肯定的,但射出去的是不是寂寞比較難說,文明社會裏人們往往誇大了寂寞,就像愛作的女人撒嬌一樣。在所謂的“野蠻”之中,所謂的寂寞也許就如同呼吸一樣,與生俱來,相依相伴,也就沒什麽了。那麽剩下的,活著,就是為了內心深處的喜悅。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04 19:44:51


一懶百事樂, 彎弓向天漠。這套用某些流行話說, 星期五射的不是箭, 射出去的那是寂寞, 留下來的才是喜悅。哈哈。
Luumia 留言於:2017-03-03 00:10:21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文明就是給人穿衣服,現在要脫衣服了。。。在荒島上看上去還不那麽難,要是在我們的社會中又怎樣?Tournier在造靈魂的“烏托邦”。




Luumia 留言於:2017-03-03 00:04:32


回複 '行到水遠處' 的評論 : 我想我應該去複習一下笛福的魯濱遜,全忘了:-(。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02 14:40:38


來自追求文明的煩惱很鬧心。如果沒有了那些象征和特征, 與自然, 與人的隔離也就削弱了很多, 離自然和人的本質就近了很多。這就像人類社會是靠征服自然和人來建立起人的文明和生活的。應了文中的那句,"看著天空,浮想聯翩。"
行到水遠處 留言於:2017-03-02 14:02:13


時代局限是肯定的,不過,笛福那時應該還沒到工業革命的時代。原書具體內容不記得了,我印象裏笛福更多的是突出冒險經曆和聖經對魯賓遜的影響。這可能是當時暢銷的原因。 但笛福版裏,寫魯賓遜研究做麵包,做陶器,那些細節也是很有趣的。
Luumia 留言於:2017-03-02 13:10:31


回複 '行到水遠處' 的評論 : Tournier的魯濱遜跟笛福的比還應該算是踩在前輩的肩膀上的。笛福時代,工業革命如火如荼,所謂現代文明不可一世地摧枯拉朽,任何阻擋文明進程的,或與文明相背的就是“野蠻”,作者脫離不了他的時代。況且,笛福也算不上真正意義的的作家,隻是有新聞嗅覺的寫手。他的“魯濱遜漂流記”就是當時的暢銷書。而Tournier是用現代人的視角反思文明。
行到水遠處 留言於:2017-03-02 11:35:01


必須有這一炸,炸空了才能重新開始。 如果不炸,魯濱遜絕無勇氣親手滅掉自己建立的“文明”。 魯濱遜在沉船之後,漂到島上,算第一次重生。 這次重生是撿回一條命,活下去。 這次爆炸之後,是第二次重生。這一次,他才真正開始尋找生活的意義:該怎樣活? 這一節裏宣布,星期五要開始當主角! 在笛福的原版魯濱遜裏,自始自終,星期五都是聽命受命的奴仆,魯濱遜是高高在上的主人,他 在上帝和基督的指引下,解救了星期五那顆野人的靈魂。
Luumia 留言於:2017-03-02 23:55:45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是啊,歸零一身輕。。。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3-02 14:25:07


這應了那句話, 不破不立, 對吧。還有, 債務就是這樣產生的, 可是現在卻全部歸零了。
Luumia 留言於:2017-03-01 14:10:14


回複 '行到水遠處' 的評論 : “高級”,是啊,心理優勢啊!可是除卻外在的所謂“文明”的裝備,還有這樣的“高級”嗎?Tournier看透了文明社會的虛偽荒誕,用如此多的細節寫了這麽妙趣橫生的故事,我心存感激。
行到水遠處 留言於:2017-03-01 06:02:39


之前,魯濱遜看到星期五的窩,還真是羨慕嫉妒加困惑。 不過,這困惑也就暫時的, 並沒有深究,也不敢深究,就趕緊回複到他的文明統治了,他必須得“裝”,在骨子裏, 他還是覺得自己比星期五更“高級”。。。 這一炸。。。
Luumia 留言於:2017-02-28 01:59:25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當了父母,這兩廂心意就全懂了:-)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27 14:44:52


這有些像是離家出走的孩子在外麵開心的玩, 家人在四處拚命的找。等找到了, 發現人家玩的不宜樂乎, 遠不是自己操心操力擔心的那樣。你說, 這些個擔心有什麽用?
Luumia 留言於:2017-02-24 13:15:54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你把後麵的章節都猜出來了!太聰明了也不好玩:-)。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24 09:41:59


星期五沒心沒肺的快樂著, 魯濱遜痛苦的執著和糾結。不過放下體麵和儀式後, 做的事情倒是順心意去了。嗯, 這大概是這個版本的不同了。
Luumia 留言於:2017-02-23 01:25:23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記得不知道什麽人說過這麽一句話“時間就是用來浪費的!” 但是關於怎樣浪費,就是千姿百態了。最上層的我首推“有趣”。。。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22 15:45:51


其實人幹的都是蠢事, 就像文章說的, 因為都挺無聊的。快樂和文明之類的東西關係不大,倒是憂患和煩惱和它是近親了。
Luumia 留言於:2017-02-20 13:33:44


回複 '行到水遠處' 的評論 : 梳理的很清晰啊,的確如此!所以作家胸中自有丘壑,各色人等何時出場,安排的恰到好處。Tournier敘事的節奏幾乎完美(從我看過的他的作品來看,雖然僅僅看了2部)和情緒相得益彰。關鍵還是他的語言,洗煉,基本沒廢話,讀起來合心合意!好東西就是好東西啊!
行到水遠處 留言於:2017-02-20 13:00:06


星期五和騰的投緣特別有意思。 其實,他倆都是野性十足,惺惺相惜。可作為島上唯一的文明人, 此時的魯濱遜真是又驕傲又嫉妒。 星期五的到來,太及時。 險些迷失在“人生的意義究竟何在”的魯濱遜,終於找到了他在島上 重建“文明”之國的意義所在: 把星期五馴化成文明的、聽命於自己的仆人! 而從來不用糾結 什麽意義的星期五,也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了教化。 這段時間,他們倆的共同生活,應該都是在彼此 的comfortable zone。 至於什麽是“真正好的生活”,其實是沒有唯一解的。 有的隻是各人的選擇。
Luumia 留言於:2017-02-20 12:50:34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嗯,明白的,文化就是因為幹不過人家用來嚇唬人家的東西:-)! 十分地同意!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20 07:07:04


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 做一個主人都是非常有吸引力。因為你可以指揮一大幫子人, 或者少到一個人來為自己服務。可萬一這個服務生在某些方麵超過了主人, 這個時候就產生了所謂文化這個東西。
Luumia 留言於:2017-02-19 01:56:26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騰”喜歡他是很有道理的。看吧,這是個別有趣味的人。。。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18 18:26:47


印第安人倒是蠻自來熟的, 一點都不拘束,猖狂大笑。而且一來就有了同盟軍。
Luumia 留言於:2017-02-17 02:03:56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我現在也和你一樣,煮鍋海帶湯吃三天:-)懶得狠!“星期五”倒是在這兒了,隻是他們的故事這個星期五是講不成了。。。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16 17:49:06


這倒是讓我想起各種人生寶典其實就是這麽來的。終於輪到星期五出場了? 明天就是星期五了。 問好。。
Luumia 留言於:2017-02-16 14:07:24


回複 '行到水遠處' 的評論 : 其實,今天的我們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孤島上這樣。。。寫博客的尤其如此:-)!
行到水遠處 留言於:2017-02-16 13:46:21


不能承受輕哪,隻好給自己重壓:)
Luumia 留言於:2017-02-15 13:04:07


回複 '行到水遠處' 的評論 : “騰”,多響亮,多氣派的名啊!等我養狗時就給它叫“騰”! 人永遠都需要伴的!人們現在相互嫌隙是因為沒有魯濱遜這樣的經曆。試想,如果人人都像魯濱遜這樣生活一段時間,是不是就都會惺惺相惜了?由此可見,為了人類的友愛,為了世界真正的和平,應該先讓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體驗一下“孤島生活”。
行到水遠處 留言於:2017-02-15 08:07:18


先來點個讚,“騰”這個名字尤其譯得好! 他蜷著身體,窩在巢裏的那一段,很讓人觸動,他用這個姿勢滿足自己對溫暖和陪伴的渴望。 求生是生理本能的需求,可是,當生存不是問題之後,人真的可以滿足於形隻影單地存在著嗎?
Luumia 留言於:2017-02-15 01:25:50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看吧,比“絕對的寧靜”誘惑還要大的依然是“求生”的本能。。。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14 15:22:13


幸與不幸的treasure 。絕對的寧靜永遠是一個誘惑。
Luumia 留言於:2017-02-13 00:58:29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當然,那是一種人生啊,而且還是挺不錯的人生:-)
Luumia 留言於:2017-02-13 00:56:05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一個人的絕對孤獨的生活,我們在常態生活中的人很難真正體會到。。。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12 16:59:30


我還沒有想到原來豬還是蠻有很多優秀特點的, 經常被視為對比的樣本。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12 16:54:48


學習微笑比較容易,一個人的要學會微笑確實是比較難的, 因為很容易忘記。。
Luumia 留言於:2017-02-11 03:17:47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記得小時候聽評書“楊家將”,表弟當時6,7歲的年紀,對裏麵的兵器津津樂道,無一不詳。原來男人的心底都有那麽一片天空,無論多大年紀:-)!
Luumia 留言於:2017-02-11 03:14:04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關鍵是這個漁翁相當有辦法,具有人類與生俱來的研究精神!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10 13:56:07


這個就算是兩鼠相爭,漁翁得利了。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10 13:53:59


我記得那個槍是前裝式的火槍,子彈是鉛丸。所以他原來的船上有幾桶火藥,是給火槍用的。
Luumia 留言於:2017-02-04 07:23:23


是啊,真希望他早早獲救,否則,那杆不夠刻的呀。。。
Luumia 留言於:2017-02-04 07:21:40


感覺過豬一樣的生活都會產生幻覺:因為在豬的眼裏,世界太美好,太幸福了。。。
Luumia 留言於:2017-02-04 07:19:29


估計挺久的。至少在感覺上,他連手表也沒有呀。
Luumia 留言於:2017-02-04 07:18:06


這就對了。要不然,Defoe會告Tournier侵權了:—)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04 06:43:47


好像讀著跟印象中的那個漂流記情節一樣又不一樣的。。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04 06:41:17


我就想著他的這個船到底造了多久完成的。
Luumia 留言於:2017-01-24 08:59:12


回複 'Idontlikeit' 的評論 : 好,有加油的我就更來勁了:-)!
Luumia 留言於:2017-01-24 08:58:15


初稿。待日後有時間與閑情時再斟詞酌句。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1-24 04:35:39


對你來說就是和跑一個半馬差不多。我是管加油的!加油!
Luumia 留言於:2017-01-24 00:08:17


回複 '為寫而寫' 的評論 : 這本書讀起來非常過癮,但也隻是對我自己而言。上世紀70年代的書,曾被翻譯成40多種語言。如果你好奇,看英文版的吧。我在這兒純粹是譯著玩。
為寫而寫 留言於:2017-01-23 17:52:21


好啊好啊,我來監督你:)因為很好奇,很想讀呢!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04 06:36:53


看來過野豬一樣的生活, 是很容易產生幻覺的。"唯有堅持不懈地勞動才能擺脫這些情緒。"
Idontlikeit 留言於:2017-02-04 06:35:11


雖然那個鍾做的馬馬虎虎, 可是那個刻時間的樹幹, 最後會不會變成一個聖杖什麽的呢?
Luumi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行到水遠處”的評論:
這最後一章以“選擇”作結,和整篇的風格一致,在平與淡中摳得人心裏難受,似乎是為文中人,更多的卻是為自己。
“星期五”隨意隨性,最終也是因為隨意隨性天真純樸誤入文明世界,等待他的就隻有奴役,再沒有回頭的可能。讓人哀歎!
魯濱遜從文明中來最後選擇拋棄文明,做個自由自在的“野蠻人”,是作者的理想:在人生的孤島上做一個“文明的野蠻人”,而不是被文明裹挾成為“野蠻的文明人”。
一百個讚我全領,因為我的辛苦,還有此刻我在酒店庭院中不聽頭頂燕子的呢喃不看全方閃著一萬個鱗片的大海,給你回複。至於翻譯的質量,我心自知。接下來我會斟酌詞句與篇章,盡量對得住原著作家老頭。
行到水遠處 回複 悄悄話 來一百個讚!(咋沒有大拇哥的符號捏?!),加鮮花一捧,紅燒肉一鍋!

這個結尾,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魯濱遜,之前是被困孤島,身不由己。後來在星期五的影響下,脫胎換骨,
找回了自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於是選擇留下。
星期五,得魯濱遜之助,從野人堆裏逃脫,給魯濱遜為奴。隨著爆炸事件和
魯濱遜的改變,又得以重獲身心自由。他隨心隨性,對白鳥號充滿好奇,於是
選擇離開。
星期天,逃脫了白鳥號的那些惡主人,選擇了魯濱遜和希望島。
能過有選擇的生活,這才叫自由!
Luumi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覺曉' 的評論 :
謝謝你,覺曉!
覺曉 回複 悄悄話 祝賀你翻譯完!真棒!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