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樹下
走的多，見的就多，見的多，想的就多，想的多，悟的就多
周末晴朗的天空下，我坐在自家後院，就著滿眼的翠綠吃著新鮮的芒果，徐徐微風吹過，送來陣陣丁香花香。我感恩這歲月靜好的日子，不禁想起了小時候向往的生活。
還記得小時候流傳著一句順口溜：“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這是那個年代人們向往的理想生活。大人們說如果生活達到這個水平，就實現共產主義了。在那個貧窮的年代，這的確是無比奢適的生活條件。“樓上樓下”意味著一家人能住在一座二層樓的房子裏。當時我家住在一個部隊大院裏，大院百戶人家，隻有一棟獨立的二層小樓立於一角，那是部長的家，軍級幹部，我們管它叫“部長樓”。就是放眼今天，如果能在擁擠、昂貴的都市裏擁有一棟二層小樓，也夠牛掰了吧。那個時代電燈已在城市普及，可電話絕對還是王謝堂前燕，沒有飛入尋常百姓家。
那時候還有一個流傳的、實現共產主義的生活標準就是吃上“土豆燒牛肉”。現在知道那是前蘇共領導人赫魯曉夫訪問匈牙利時說的一句玩笑話。在我心目中，土豆燒牛肉和電影院放映的紀錄片裏的油燜大蝦一般高下，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還記得那時候跟著姐姐去副食店買肉，我們分別排隊，排到了，如果按順序，售貨員刀切的是一塊瘦肉，我們就不要了，重新排隊，直到買到一塊肥肉為止。這絕非我們一家人喜歡吃肥豬肉，是因為瘦肉對我們日常生活來說是高消費。我們要把買到的肥肉煉成豬油，放在小罐子裏儲存起來燒菜用，以彌補每月食用油的短缺。連瘦豬肉都舍不得吃，更何況高檔的牛肉？所以那時你跟我說，吃上土豆燒牛肉就是實現了共產主義，我絕對相信。
我看著麵前盤子裏的芒果。在那個年代，芒果在我的眼中不是一種水果，而是一種聖物，因為它是偉大領袖喜歡吃的東西。有人跟我說過一顆芒果的故事。在文革期間，偉大領袖接見了首都鋼鐵廠的工人代表，並送了一顆芒果表示慰問。首鋼的廣大工人群眾激動不已，可不知該怎樣對待這個寶貝，供起來吧，芒果會爛掉，吃了吧，誰有資格消受得起這麽珍貴的禮物？最後決定，架起一隻巨鍋，把那顆皺巴的芒果投入煲湯，於是幾萬工人都能分得一口幸福的芒果水。
那時候我腦子裏被灌輸的是：土豆燒牛肉的共產主義是一個遠大的夢想，需要無數像我一樣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努力奮鬥終生，還未必實現。現在我知道，那時在大洋的彼岸，那些需要我們去拯救、每天處於水深火熱的美帝人民已經過上了這種共產主義生活。我租過的一個舊公寓樓，七十年代建成時就有了地下停車場和遊泳池這樣的公共設施，每住戶單元都配置電烤爐和冰箱。而我住的上百戶大院裏，隻有幾戶高幹人家才有個小黑白電視機。冰箱？天方夜譚。
記得一位老移民跟我說過，他的叔叔早期從大陸曆盡波折來到北美，當他走進當地一家普通超市，不禁哭了。因為貨架上的商品實在太豐富、太超出他的想象了，簡直就像走進了天堂。我能理解，一個長期饑不果腹的人，麵對一桌滿漢全席的激動。可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我們的生活過得那樣貧窮，我們聽不見、看不到外麵的世界，我以為我終日泡在社會主義的甜水裏，雨露滋潤禾苗壯。那時我暗藏心中的遠大理想就是：長大後掙多多的錢，夏天可以盡情地吃三分錢一根的冰果。
如果我跟現在的年輕人自豪地宣稱我實現了土豆燒牛肉的生活夢想，他們一定會認為我精神有點不正常，因為我們現在的物質生活水平已經遠遠高於土豆燒牛肉的水平了。然而反觀我們生活的精神層麵，卻與我們的高物質生活水平極不相稱。我們享受著高科技的生活，每天運用電腦上網，可是我們卻翻越不了那一道無形的、網絡封鎖的牆，看不到牆外真實的世界，翻牆就像幾十年前躲在家裏拉上窗簾，偷偷摸摸地收聽被視為敵台的美國之音；我們可以用智能手機發微信，可一旦觸及了某些敏感地帶和話題就會招惹麻煩，就像那時候開會，人人有發言的自由，可誰敢說出心裏話？我們衣著光鮮，昂首挺胸，看似人五人六的，可骨子裏還是一群縮頭縮腦，從小到大，被教育，被愚弄、被服從，沒有選舉權的屁民。
我想問問你，我們怎麽這麽快就過上了土豆燒牛肉的好日子了呢？如果不是你當初倡導改革開放，讓我們看到了外麵的花花世界，學習了人家的先進東西，恐怕我們還像“幸福”的北韓老百姓一樣一直在憧憬這樣的生活吧。你現在又要把我們的眼睛蒙上了，讓我們隻吃西洋果，不看西洋花，可是你篤信的共產主義不是來自西方嗎？
你跟我說，隻要吃好了、穿好了，還管球其它鳥事。我也勸自己這麽想，可我總想要了解些真相，有點更高的追求，總不能一邊喝著紅酒吃著牛排，一邊聽著革命歌曲看著樣板戲吧。
“苞米麵的肚子，的確良的衣服。”是那個年代的一句順口溜。苞米就是玉米，的確良是幾十年前的一種布料，那時穿上這種布料做的衣服就覺得有麵子了，跟現在穿一身名牌一樣。這句話是諷刺有些人寧可吃的差，頓頓吃玉米麵（那時候每頓吃大米飯，被視為好生活），也要穿得體麵些。那時候這樣要麵子，不要裏子的，大有人在。要是那時候你硬要給我灌輸：玉米麵窩窩頭多好吃，玉米麵多有機、多健康，多有利身體，這樣的觀念，我就想跳起來扇你丫一大嘴巴。我小時候玉米麵窩窩頭吃的太多了，噎得太難受了，你怎麽不把你的白麵饅頭給我，去吃健康的窩窩頭。現在我的肚子反倒能接受玉米麵了，可我的腦袋不想被你灌滿粗糙的玉米麵。不幸的是很多人肚子裝著土豆燒牛肉，頭上卻頂著一顆裝滿玉米麵的腦袋，而且還固執地認為玉米麵是挺高級的東西，那為什麽不把肚子裏麵也填滿玉米麵呢？
今天回過頭，看幾十年前我們生活的世界是可笑的、荒誕的。幾十年後回頭看我們今天生活的世界，可能同樣是可笑的，荒誕的，我們是穿著裘皮大衣的窮人，不過可怕的是，如果沒有精神文明的提升，我們會變成惡人而不自知。過上土豆燒牛肉的生活就挺好了，非得加上共產主義，就扯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