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秋天
我們同宿舍的幾個朋友相約休假時去杭州一遊。那是深秋的 11 月,西 湖邊遊客寥寥,我們租了一條小船,泛舟湖上。天色陰冷,慢慢地竟下起小雨 來。湖麵隻有我們一葉扁舟,雨絲斜斜地從天上掛下,滴在臉上,頓生涼 意。輕紗般的雲霧悄悄地上山頭,南高峰、北高峰、六和塔、保俶塔都漸次 朦朧起來,隻見墨綠色的山影時而從雨雲中隱隱約約地露出一角來。“山色空 蒙雨亦奇”,這時候,才真正體會到大詩人體物遣詞之不同凡響,也才真正體 會到米芾潑墨山水那份靈感的自然淵藪。
遊完湖,便去靈隱。拾著濕漉漉的青石台階一路上去,大殿已經封閉, 隻能在寺外走走。紅衛兵小將尚沒有如此神力可以將飛來峰也砸了,峰頭依然 青蔥一片,潤著雨意,格外的沁人心脾。冷泉亭也還在,匾額楹聯都被鏟除了。 隻有清清泉水,潺湲流來,依然不知疲倦地解釋著古老的禪意。記得亭柱上本 有一聯:“峰從何處飛來,泉自幾時冷起。”問得自然,問得冷雋,是真正參 禪的機鋒話頭。可惜天顏一怒,殃及河山。偉大領袖不喜歡四舊,所有名山勝 跡都被砸個精光。不過龍馭上賓之後,一切又仍舊貫,外來的邪教畢竟敵不過 厚重的傳統。這一副楹聯今天想必重新掛起來了吧?但一定髹著嶄新的油漆, 少了那一份斑駁的盎然古意。
靈隱下去,沿著九溪十八澗步行,不覺走到一處叫滿覺隴的地方。兩邊 低矮的山丘,夾著中間一條小徑。山丘上一層一層的種滿了桂樹。三秋時分, 桂花盛開,甜甜的花香滿溢在小徑上,尤其是受了細雨的侵潤,桂花香濃鬱到 化不開的程度,整個嗅覺都被這份甜香占據了。淡黃的桂花細小如米粒,並不 起眼,但是其花香卻可占眾花之魁首。這是我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陶醉 在桂花的馥鬱之中。難怪西湖藕粉一定佐以桂花,就是為了那一份芬芳啊。
去了嶽墳,香火零落。將軍塑像依舊,但多年沒有維護,顏色都剝落了, 透著冷清和寂寞。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偉大領袖並不特強調愛國主義,他號 召老百姓要有無產階級國際主義,偷偷地送著軍隊去幫越南人,幫柬埔寨人, 在國內折騰階級鬥爭,在國外則做著第三世界盟主的美夢。他打倒劉少奇的時 候,扣的帽子是“內奸”、“工賊”,不是“漢奸”、“賣國賊”,可見愛國 主義在毛的心目中不占主要位置。現在的老少憤青們,以為愛國主義是千年不 變的真理,殊不知那隻是毛澤東思想破產之後黨中央拿出來補漏洞的貨色。嶽 墳門前的幾個鐵像到還跪在那裏,上麵依稀還見痰跡,可見奸臣之遺臭萬年。 不過嶽將軍的蒙難,主謀難道是秦檜、張俊一班人?當然不是。最不希望徽欽二帝回鑾,非置嶽飛於死地的是從靖康之難中撿了一個皇帝做的宋高宗趙構啊! 皇帝不點頭,“莫須有”的罪名扣得上去麽?但是中國的文化,劉漢以來隻有 責臣下之貪佞,沒有責君上之昏暴的,所以嶽王廟前,白白地逃過了那個主謀。 以古例今,豈不令人慨然!
出得嶽墳,順步就到了樓外樓飯店。那時候樓外樓隻是一排平房,遠沒 有今天畫棟雕梁般的華麗。記得童年時節,隨父母去杭州上墳,樓外樓是必去 的。我趴在窗口,看店家從湖畔柳樹下提起一個竹編的魚簍子來,裏麵養著新 鮮的魚兒,將活蹦亂跳的魚兒拿到餐桌邊請客人過一下目,便送進廚房去烹調。 這是一種西湖特產的混魚,杭州名菜西湖醋魚一定要用混魚做才算正宗。72年 是艱苦奮鬥的年代,沒有什麽可吃,我們運氣好,店家推薦一款紅燒魚頭,那 是富春江打來的大魚,一個魚頭足有五、六斤重,整條魚恐怕要上四、五十斤 呢!記得那盤魚頭要價四元,本地人絕對不會點這個菜。我們七個冤大頭,充 大爺還付得出,被杭州人“抱了一回王瓜兒”。富春江是錢塘江的上遊, 風景秀麗,現在不知怎樣了,青山綠水依然無恙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