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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夫倉皇閃入一輛出租車。車走出老遠,他還驚魂未定地回頭張看。
“女朋友?”出租司機和他打趣。
“不是,認錯了人。”也夫用袖子抹了把汗,又羞又惱。
“把她當成‘若小安’了吧?”司機還是一副戲謔的口吻。
這三個字令也夫周身一震,瞪著司機,驚詫道:“你怎麽知道?”他覺得後脊梁嗖嗖發冷,這個地界委實詭異!
司機瞥了一眼也夫驚恐狐疑的神色,爽聲大笑:“這有什麽稀奇的?實話告訴你,今天連你在內我一共拉了七份活兒,其中有四個都是來找若小安的!”
也夫大吃一驚,若小安真就這麽出名了嗎?想想又覺得難以置信,進一步確認道:“你說的若小安是什麽人?”
“什麽人?!她是蘇小小,李師師。這年頭,這種人就應該越多越好。她一出名,我的錢都好掙了,外地人都到我們杭州來了。要依我說呀,杭州市長就應該給若小安頒獎,‘榮譽市民’!她刺激經濟,拉動內需呀,有利於招商引資,提升GDP……”
每個城市的出租司機都是時政評論員,說起來一套一套的。也夫卻覺得麵孔發臊。難道他把我也當成那種人了嗎?也夫趕緊澄清自己:“我不是啊,我找她是為了公事,是……”
“咳!”出租司機打斷他,“當然是公事。不是公事難道是母事?大家都是男人嘛,公的!公事!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不過我說,你這樣找她可不行,噢,大街上看見一個差不多的姑娘你就管人家叫‘若小安’,你是找她還是找罵呀?你要相信我,我帶你去個地方,保管你今天見到若小安!”
也夫將信將疑,見他說得這麽篤定,好吧,那就權且一試。
出租司機拉著也夫大街小巷地千兜百轉,終於將他帶到一個地方。這時已是華燈初上。眼前的這棟小樓十分氣派,處處流光溢彩,金碧輝煌。樓頂豎立的霓虹燈牌上閃爍著四個大字──“天上人間”。
也夫一看就知道這是個風月場所。正猶豫著,出租司機卻對他說:“喏,就這兒了,若小安工作的地方。”也夫看著他樂不可支地從門衛那兒領了一罐可樂揚長而去,反倒有些狐疑。
進了大堂,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看不出年齡操著台灣腔的女人笑著撲了上來:“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
也夫警覺地退後兩步,和她保持開一段距離:“我找若小安。”
女人又貼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挽住也夫,香風襲人:“找小安呀,在的,在的。先生您到這邊包房稍等一下,我這就去把小安給您找來。”
也夫陷入包房內柔軟的沙發座裏,一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看規模看裝修,這算得上是家高檔次的娛樂場所了。像若小安那般資質的女孩,似乎也隻應該在這樣的地方上班。如果是那種肮髒簡陋的街邊小發廊,可真就是埋沒她了。
也夫忽然記起若小安在微博中說過的話:“男人們真是這樣,他們給自己老婆買情趣內衣把她們打扮得像個妓女,但他們總想推開妓女房門的時候,出來一個學生樣清純簡單的姑娘”⑻。 他又想起剛才在大堂裏匆匆瞥見的那些小姐們,一個個果真都是長發飄飄、素妝淡服的清純樣子。這更鞏固了他的信心,若小安一定在這裏!
女服務生端著飲料和果盤進來,跪在茶幾邊給也夫服務。她的領口低得令也夫心驚,慌忙將目光轉向別處。正在這時,方才那女人又領著三個人進來,還是說著嗲聲嗲氣的台灣腔:“在的,在的,我這就去把她給您叫來…”
那女人見到也夫愣了一下,仿佛才記起這裏還有個人似的。“哎呀先生,”她佯裝責罰地輕扇一下自己的粉臉,“真是不好意思,今天客人實在太多了,房間都安排不過來。怪我,怪我!反正您二位都是要找若小安的,就先在這裏將就一下,好不好?小安馬上就到。二位先生一找好了人,我立刻就給您安排樓上雅間。”
來人為首的是一老板模樣,還算好說話,擺擺手讓女人忙去,兀自找了張沙發坐下。另外二人儼然馬仔保鏢的樣子,也不坐,黑鐵塔般一左一右地立在他身後。包房裏的光線已經夠暗的了,他們卻還一直戴著墨鏡,抱著膀子,擺出一副白癡冷峻的樣子。
也夫還真沒在現實生活中見過這種港產片的陣勢,覺得既不安又好笑。
那老板卻開腔了。“你,”他下巴一挑,示意也夫和他說話,“也找若小安?”
這人傲慢的樣子令也夫不快,冷臉敷衍了一句:“是,辦點正事。”
老板“哼”了一聲:“巧了,我們也是正事。”
“我是出版社的,她文筆不錯,我想讓她出本書,看她有沒有興趣。”也夫淡淡地說了一句。他本沒必要和他說這麽多,但他實在不想讓人誤以為他們是同類。
“是嗎?”老板絲毫沒有也夫原本期望的肅然起敬,仿佛在聽一個笑話。“我倒覺得她這人不錯,想把她包裝成明星,看她有沒有興趣。”
他下巴一抬,旁邊的馬仔立刻過來奉上一張名片,上麵寫著“太平洋文化經紀有限公司總裁總經理Michael Lee”,下麵跟一行括號小字注明“麥扣•李”。
這不倫不類的稱呼令也夫啞然失笑。麥扣李總裁卻毫不在意,還是一副倨傲的樣子:“行啊,一會兒等若小安來了,我們就看看,她是選你,還是選我囉。”
正說著,一群濃脂淡粉鶯鶯燕燕忽然從門口湧了進來,擠擠挨挨地貼上來,“哥哥老板”地亂叫,動手動腳。
也夫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場麵,應對不及,躲閃不暇。“哎,哎,別這樣,請,請,不要這樣……”
到底還是麥總裁經過大世麵,他不慌不亂地聽任姑娘們偎著摟著,一個個地指著鼻子問:“你叫什麽名字?”
“珠珠。”
“你呢?叫什麽?”
“雪莉。”
“你?”
被指的女孩意蘊深長地一笑,嬌聲道:“哎呀,你想叫人家什麽,就是什麽啦。”
麥總裁不上鉤,虎著個臉:“我問你呢!”
女孩掃興地一嘟嘴:“我叫張曼玉”。
一圈兒問下來,竟然沒有一個是若小安。
麥總裁火了,把身上的女孩一推,一拍桌子:“去叫你們媽咪來!搞什麽名堂嘛!”
不多會兒,台灣腔女人風風火火地進來了:“先生不滿意嗎?我們這兒的姑娘還多的是,馬上,我這就去給您換。”
她不及站穩就轉身要走,麥總裁叫住她:“若小安呢?若小安在哪兒?叫她過來!你別在這兒給我玩什麽狸貓換太子!我告訴你啊,我可不吃那一套!”
“哎喲先生,您說哪兒去了?您看我的這些妹妹們,個個都是若小安。別說若小安,若大安都有呢。您耐住性子慢慢挑,總會有自己喜歡的嘛。”
“嘁,我要隻想找個小姐,還用千裏迢迢上你這兒來?你就告訴我句實話,若小安到底在不在你這裏,你到底知不知道誰是若小安?”麥總裁問出了也夫的心裏話,他也緊張地盯住台灣腔女人,急於知道答案。
那女人卻莞爾一笑:“先生,這些天這麽多人來找若小安,還就您一個人這麽較真。我鬥膽說一句您糊塗。若小安是誰?她自己都說了這不是她的真名,也不是她在場子裏的名字,這個世界上知道她叫若小安的人幾乎沒有。我又怎麽能告訴您呢?說我這兒有或是沒有,不都是騙您的嗎?佛家雲,‘心中有佛,所見皆是佛’。您心裏呀要是有若小安,您覺得誰是,誰自然就是了。”
也夫被這一席話驚得目瞪口呆。難怪人說,世間自有高人在,莫道小城無神仙。以前也夫還一度質疑若小安的真實性,認為一個初中文化程度的風塵女子不可能這麽文采斐然。可現在眼見耳聽連媽咪說出來的話都如此蘊含哲理。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麥總裁也被辯服得啞口無言。遲了半晌,方說:“那你這兒的其他姑娘呢?全叫來,讓我見見!”
女人嬌嗔地輕搡一下麥總裁:“先生您又為難我了。好多妹妹現在正陪客人呢,我把人給您硬叫過來,不合規矩不是?你若真心要見小安,我就給您破個例。明天晚上七點五十您過來,那時間我們內部集訓,所有妹妹都在,您自個兒慢慢找,行不行?至於找著找不著,可就看您和小安的緣分了。”她邊說邊遞上一張名片,給也夫和馬仔們也各送一張,手上順帶掐摸一把,敷衍得滴水不漏,雨露共沾。“我叫瑤瑤,這兒都叫我瑤瑤姐。明天你們來找我就行。”
“什麽瑤瑤姐瑤瑤姐的,真他媽拗口。就叫你窯姐兒吧!”麥總裁促狹地笑。
瑤瑤佯怒:“哎呀討厭!人家誠心誠意幫您,您還罵人家。”
麥總裁占了便宜,哈哈大笑:“哪是罵你啊?告訴你,我們是同行。我不過是把人包裝好了再賣。現貨期貨,都是一樣的。”
瑤瑤帶著一幹小姐走了。包房裏人已去,脂香未散。
“你!”麥總裁的下巴又衝也夫一挑:“明天來嗎?”
“來。”也夫當然要來。
“那我們打個賭怎麽樣?看看這個若小安是想當明星還是當作家?”麥總裁看起來興致不錯,勝券在握的樣子。
“行。”也夫回答得篤定,心裏卻沒那麽多底氣。以若小安的文字看,她不應該是個淺薄虛榮的女孩。可是,她又為什麽會心甘情願地做小姐呢?而且,還做得如此地愛崗敬業?
斯芬克斯之謎,若小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