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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若小安(一)------失意文人尋找網絡名妓,是尋芳獵豔的浪漫之旅,還是人生職場的絕地反攻?

(2015-04-22 08:32:00) 下一個

尋找若小安    

(本故事純屬虛構)  

1

今天是也夫看女兒的日子,他卻沒能見到女兒格格。

為了這每月一次的探視,他早就做好了計劃。一接上女兒就直奔海洋館,午餐帶她去吃必勝客。這些都是女兒的最愛,他要讓女兒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鍾都快快樂樂,開開心心。

可是前妻小雅卻把他擋在了門外。

“撫養費呢?”隔著防盜門的柵欄,小雅上來就是這句話。

也夫心中不快。為了不破壞和女兒團聚的好心情,他把火氣按壓下來,將事先準備好的八百塊錢穿過鐵柵欄遞過去。

“格格呢?快讓格格出來吧。”也夫簡直等不及看到女兒。四五歲的女孩正是瘋長的時候,每次見到她都覺得她的個子又向上竄了一截兒!

“不在,學琴去了。”小雅說這話的時候麵無表情,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又透著不耐煩的勁兒。她們這些做護士的在醫院對著病人都是這副德性,現在她也用這種嘴臉來對付他了。

也夫急了:“你不知道我要來嗎?怎麽還讓她出去啊?”

“沒辦法,人家學校定的這個點兒。我也想請個人來家裏教,可以自由挑選上課時間,可咱不是沒錢嗎?”小雅帶著冷笑看著也夫,眼中流露出報複的快意。

也夫知道,這個女人故意要這麽說的。上禮拜她打電話來要求他每個月再多出三百塊錢給女兒請鋼琴家教,也夫不同意。於是她就這樣報複他。結婚這麽多年,她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麽,就專挑他的軟肋戳。現在她終於得逞了。

多可悲啊,越是曾經親密的愛人,越懂得如何給你帶來最大的傷害。

也夫不是小氣,也不是像小雅說的那樣不在乎女兒的前途。他一個做圖書編輯的,每月也就掙個三四千塊。三百塊錢對他來說不多,卻也不少。他更願意麵當麵地悉數花在女兒身上,在和女兒難得一次的團聚時滿足她所有的心願。他喜歡女兒笑起來眼兒彎彎嘴兒彎彎的樣子,像從前的小雅。小雅很久都沒有這樣對他笑過了。幸好有女兒,早就從她母親那兒接過了衣缽,眼兒彎彎嘴兒彎彎地衝他笑著,綿綿軟軟的小手牽著他,“爸爸”長“爸爸”短地叫著,讓他無比地受用。試想,如果沒有這點咂摸回味,他那庸常寡淡的日子過得還有什麽意義?

小雅幸災樂禍的姿態令也夫生疑。他看看門邊淩亂的鞋架,一眼看到女兒的粉色丁字公主鞋。女兒在家!這鞋是女兒出門必穿的。小丫頭片子從小就愛臭美,認定這雙鞋最漂亮,天天穿,從來也不肯換腳的。

“你讓格格出來,我知道她在家。”也夫凜然道。

“都和你說了不在,你少有病!”小雅白了他一眼,“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也夫憤怒了,“咚咚咚”地捶門,把鐵門搖得“嘩嘩”作響。“開門,吳小雅,你給我開門!”

喧鬧聲驚動了對麵的鄰居,他將門推開一道縫,探頭看了一眼,又縮了回去。

也夫不管!今天他就是要見到女兒,誰也不能攔著!

小雅猛地拉開房門,怒氣衝衝的樣子:“劉滿囤,你發什麽瘋?!還嫌不夠丟人的,是吧?”

也夫一愣。實在是劉滿囤這個稱呼令他感覺到些許陌生。這其實是他的本名,是他那土裏刨食的老爹關乎人生的至高理想。隻是當年老人家給娃取名之時缺乏曆史觀念,根本沒想過二十年後作為名牌大學高材生頂著“校園詩人”光環的兒子和這散發著土坷垃芬芳的名字多少會有點不相稱。於是劉滿囤同學給自己起了一個高深文氣的筆名──也夫。這名字好啊,每當也夫自我介紹時,對方都會覺得似曾相識如雷貫耳,自覺不自覺地做景仰狀,態度上都要謙恭幾分。

這麽多年了,連城裏人也夫自己都快淡忘了鄉下娃劉滿囤,就隻有這個吳小雅,有事沒事總愛將他提溜出來,讓原本占理的也夫立刻就退居了下風。

可今天,小雅這一招不靈了。

欺人太甚,不是?連素來忍氣吞聲息事寧人的劉滿囤都生氣了!

劉滿囤要見他娃,恁這婆姨還攔著,有這道理嗎?也忒不賢惠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劉滿囤俯在也夫耳邊陰毒地教唆著。也夫體內蟄伏的鄉野陽剛瞬間引爆。他的手出其不意地伸過簡易防盜門的鐵柵欄,一把薅住小雅的衣領,死拽著不放。

小雅從沒見過這種陣勢,連聲驚叫:“放手!你想幹什麽?你放手!”

“把門打開,我要見格格。”也夫一字一頓地說。

“休想,你休想!”小雅恨聲道,一邊奮力掙紮。

也夫手上施著力,衝女兒緊閉的房門那邊高喊:“格格,格格,爸爸來了,你出來,出來!”

小雅掙脫不了,索性放棄,衝他大叫:“喊,你喊!我實話告訴你,格格就在裏邊。你現在就把她喊出來,讓她親眼看看,她爸是怎麽對她媽!”

也夫呆住,驟然鬆手。

“神經病!”小雅罵了一句,摔上了門。門後隨即響起了哭泣聲,歇斯底裏,無法遏製。

也夫沮喪地直薅自己的頭發。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樣,竟然如此粗暴地對待小雅,如此粗暴地對待他孩子的母親,如此粗暴地對待一位女士。這是他十多年的城市文明教養裏從來沒有過的。

他轉著圈地尋找罪魁,那個野蠻愚昧不開化的鄉下人劉滿囤。劉滿囤卻早就躲了回去,縮身在也夫心底深處那個最陰暗的小角落裏。

汝奈我何?

也夫確實無可奈何。

他拖著沉甸甸的腿一步一步地捱下樓去,不知道日子怎麽會過到如此田地?!想當初,他博士畢業如願留在北京時是何等地意氣風發躊躇滿誌,以為能幹出一番驚天偉業,沒想到卻一直庸庸碌碌清貧如洗,老婆和他離了婚,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見不上麵。

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也夫木木怔怔地往回走,臨出小區時不甘心地回望一眼,卻依稀看到一個小人兒趴在窗戶上正奮力地向他招手。

也夫拔腿就跑,狂奔至妻子家樓下,仰頭細看。

果然是女兒!小手一直招呀招呀,“爸爸、爸爸”地叫著。也夫還來不及看清她眼兒彎彎嘴兒彎彎的笑模樣,她卻被人拽開了,窗簾也隨即拉上。

也夫腿一軟,癱坐在路邊的花壇上,鼻子不爭氣地一酸,竟然就濡紅了眼圈。

哦,女兒,我的女兒!我的小公主,我的小天使。

也夫誰都可以不在意,隻覺得虧欠了自己的女兒。那麽小那麽小的一個小人兒,哪來的這般玲瓏剔透的小心竅,總是在小雅和他慪氣時左右周旋,哄哄媽媽勸勸爸爸。

“爸爸,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想吃冰淇淋,太涼了。”也夫總記得女兒說這話時的小模樣,眼睛饞巴巴地盯著小朋友手上的和路雪甜筒,眨都不眨。她知道爸爸賺不了很多錢,知道媽媽總為這個生氣,就早早地申明立場,壓製著自己的小欲望。也夫聽得喉嚨發梗,當即抱起女兒走向冷飲攤,買了一整盒的甜筒給她,把女兒美得關不住嘴裏的豁牙。

女兒還小,她覺得爸爸很酷覺得爸爸無所不能。可是等她再大一些呢?當他實在沒有能力滿足她的那些大願望時,她會不會對他失望,像她媽一樣覺得這樣的父親很無能?也夫想得心如刀絞。

一輛出租車停在他身邊,按了按喇叭。

也夫頭也不抬,擺擺手讓他走開。

出租還挺執著,又按了按喇叭,連車窗都搖下了,拋出一句話:“一老爺們兒,蹲這兒哭有啥用啊,不嫌寒磣哪?!”

也夫一驚,趕緊站起來。是小雅她大哥!

對於這個開出租的大舅哥,也夫素來是有幾分忌憚的,秀才遇見兵嘛。他也幾乎從來沒有給過也夫好臉色看。當初小雅執意要找個陝西“泥腿子”,他們全家都堅決反對。其實至於嗎?你也不過就是一個開出租掃街的!天子腳下就了不起了?以為自己是皇親國戚呢?!

“上來!”大舅哥命令他。

也夫不動窩,警覺地看著他。

“嘿!”大舅哥臉一沉:“還讓我下來拉你不成?”

也夫無奈,別別扭扭地坐進副駕駛座,手握住門把,隨時準備逃跑。他剛對人家妹妹動粗,吃他大舅哥一老拳也是遲早的事。

坐進車裏,大舅哥反倒無話了,瞪著他看了半天,直搖頭:“你呀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呢。”那口氣就像對著一掛提不起的豬大腸。

“你說吧,你們倆一個蹲這兒哭,一個在家裏哭,中間還擱著一孩子。這叫什麽事兒啊?”

也夫不吭聲。眼睛盯著大舅哥的手,絲毫不敢放鬆戒備。

“得!”大舅哥胡嚕一把頭頂上毛刺奓起的板寸:“我就豁出這一天的車份兒錢,和你好好說道說道。誰叫我就這一個親妹妹呢?走,喝一杯去。”

大清早兒地喝酒?也夫心裏嘀咕,鴻門宴哪這是!

大舅哥果然將他領進一個小飯館,也不讓他,自顧著點了幾個菜,要了兩瓶紅星,兀自吃喝起來。

也夫知道他剛拉完早班的活兒,想必是吃飽喝足才有力氣揍他吧,乖乖在一旁等著。

“嘿!吃啊,你怎麽不動筷子?來,走一個。”大舅哥端起了杯子。

也夫摸不準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端起杯子碰了一下,敷衍地沾沾唇又放下了。

“嘁!”大舅哥明顯不滿。“都不知道我妹看上了你哪一點?又沒本事又有臭架子,沒半點兒男爺們樣。”

被人當麵這樣數落,也夫再好的涵養也耐不住了,一推椅子起身就走。這樣的粗人俗人他根本不屑與其理論。他就知道,小雅和他離婚,他們家人沒少在背後攛掇。小雅原來多清純可人的一個女孩,現在也整天“錢、錢、錢”地變得俗不可耐。尤其是有了格格之後,沒完沒了地和人攀比,說是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人家孩子學琴格格也得學,人家孩子上雙語幼兒園,格格也得上……兩人成天為這些爭來吵去的。一到孩子的事上,小雅就跟母獅子似的貪婪跋扈,一不稱心就撲上來咬一口。那麽多孩子不學琴不上雙語幼兒園就全都輸在起跑線上啦?什麽狗屁邏輯!這個世界全他媽發失心瘋了。

大舅哥卻將也夫一把拽住,強按到椅子上:“不愛聽是吧?我明告訴你,今天我說的全是醜話,你還就得把它都聽完嘍。”

也夫憤懣地端起麵前的杯子一飲而盡,赤紅著眼瞪著大舅哥。

“怎麽著?你還氣不忿兒?!要依我,早揍你丫的了。”

“揍啊,你揍啊,我還正想找人抽我一頓呢。”也夫豁出去了,梗著脖子喊。

“呦,行啊,還有點氣血。”大舅哥似笑非笑地說,帶著點嘲弄。“別他媽整天一副憤青樣,誰欠你了?沒人欠你。就你欠自己老婆孩子的!你懷才不遇你清高,在單位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不招領導待見。你可以吃風喝煙,但讓老婆孩子跟你一起吃苦受窮就不行!你自己說,我妹跟你這麽些年,嫌過你嗎?怨過一句嗎?她怎麽著都無所謂,就一點,不希望自己孩子比別人差,別人有的格格也要有,這點要求不過分吧?你說這做父母的怎麽就不能給孩子創造個好條件呢?”

也夫不吭聲。

大舅哥說的全是實情。小雅確實是個好老婆,勤快,體貼,賢惠。就說今天,他對她動了手,她和家裏人也隻字不提。不然依大舅哥這火爆脾氣,哪來這份涵養和他慢慢理論?可她就是在孩子的事上太矯情了,什麽都要最好的,一點也不量力而行。這都是在醫院跟她那幫同事鬧的,不好好幹活,成天在一起孩子老公地磨嘴皮子。但她們也不是人人都嫁大款的啊?你說這平常日子,那麽多人都能過,你小雅怎麽就不能過呢?還成天地把離婚掛在嘴邊。結果也夫有天一賭氣,兩人還真就離了。可是離了婚就對格格好嗎?你不還在過平常日子嗎?唉。

也夫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

大舅哥給他滿上酒,一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心裏憋屈。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麽散了,跟自己女兒見上一麵都不容易。”

這推心置腹的一番話說得也夫眼淚都快下來了,他一仰頭喝幹杯中酒,借以掩飾。

“我實話告訴你,當初你們結婚,我們全家都不讚同。現在你們離婚,我們全家也不讚同。為什麽呀?這當中不還有個孩子嗎?我妹一個人帶著格格,容易嗎?你說,容易嗎?!看在孩子份上,有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今兒撂給你。我自己的妹妹我知道,她和你離婚,根本是為了激你。但凡你有點出息,你們這家就還能團圓了,就還能在一起。”

也夫震驚了,盯著大舅哥,將信將疑。

“幹嘛?不信啊?!這麽說吧,你們離了有大半年了吧,你看她找人沒?那麽多人跟她介紹,她連麵兒都不見,為什麽呀?我妹說了,她壓根就沒想給格格找個後爹!”

酒上了頭,也夫直犯暈。真的嗎?這是真的?小雅說了真還想和我過?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今後一定不憤世嫉俗,一定好好工作。領導讓幹啥就幹啥,決不說怪話。我給他們當孫子!我給所有人當孫子!校稿的小錢我也能掙,《王妃我就氣死你》這樣的爛書我也能編。不就是掙錢嗎?清高算個屁呀,學術尊嚴算個屁呀?能換錢嗎?我能掙好多好多的錢,給格格請鋼琴家教、英語家教,送她上哈佛、牛津、斯坦福……

 

2

一夜焦渴,口幹得發苦。手機鈴響時,也夫還在迷糊著。

“我的天,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睡呀?別忘了今兒上午十點的全社大會,新社長到任,你可別遲到了。”電話裏傳來辦公室孫姐焦急的聲音,粗門大嗓地震得也夫耳朵發癢。

也夫一看表,急忙翻身下床。宿醉未消,頭痛欲裂,他幾乎站不穩身。一晃腦袋,呲牙咧嘴地痛。

當他匆匆趕到大會議室時,主席台上還是空著的,下麵的人都已經坐得七七八八了。編輯劉串兒吊兒郎當地坐在桌子上,拿著手機不知在念什麽段子,幾個年輕女孩圍著他,笑得前仰後合。

“聽這一條,這一條,仔細聽著啊。”劉串兒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地念著:“‘做一個有想法的小姐,還是做一個胸大無腦的小姐,是由市場決定的。如果我們是一種商品,那麽這種商品的結構單一,絕不是商品自身出了問題,而是這個社會的問題。’”⑴

“還有還有,這一條也很精彩,鞭辟入裏。‘愛一個人就是愛情,愛幾個人就是亂搞,出賣靈魂和做人底線就是工作事業,很勵誌,出賣肉體就是懶惰不勞而獲,很肮髒。這都是什麽理論啊?’”

也夫撿一耳朵就知道,又是那個最近微博爆紅號稱“有文化的妓女”若小安。她都快成劉串兒的偶像了,一談起來就眉飛色舞,天天親候她的微博,比親候他媽還上心。他還真有閑功夫,整理打印了《若小安語錄》若幹,也給了也夫一份,奇文共賞。也夫當時掃了一眼就隨手扔到了桌子上。

說實話,這女孩有點小才情,不過也就那麽回事兒,愛寫作的中學女生水平。隻是她在微博中公然承認自己的妓女身份,這一點還真有點驚爆眼球。你說她那十幾萬的粉絲怎麽來的?不都衝著她的接客日記去的嗎?滿足自己的獵奇心和窺私欲而已。沒法子,這就是一個全民審醜的年代,什麽鳳姐、獸獸、郭美美之流都是這樣上位的。沒有底線,沒有廉恥。

許是也夫臉上流露出的不屑招惹了劉串兒。劉串兒看了他一眼:“喲,今兒這身打扮夠犀利的呀,絕對秒殺小姑娘!”

也夫知道他在奚落自己不修邊幅,抬手捋了捋頭發,懶得理他。

劉串兒卻還沒打算放過他:“這年頭就數你這樣的離婚男人最有魅力了。看看,胡子拉碴的滄桑,還有那深邃憂鬱的眼神……

“得了吧。”一個女孩打斷他:“隻有絡腮胡露胡茬才有滄桑感,白麵書生那種人留幾根稀稀朗朗的胡須就顯得猥瑣了。”

“好呀,你敢說我們也夫老師猥瑣?”另一個女孩打趣她。

“呀,”這女孩一吐舌頭,半真半假地衝他道歉:“也夫老師,我是對事不對人,您可別往心裏去呀。”

也夫擺擺手,裝作不在意,心裏卻是翻江倒海地難受。他就知道,在她們眼中,他何嚐不是一個潦倒落魄的中年猥瑣男呢?這幫輕浮虛榮的小丫頭們隻知道圍著劉串兒轉。劉串兒何許人?畢業的學校名不見經傳,靠關係進的他們出版社。他本名劉川,因為整天做些清朝跑到宋朝之類東扯西拉的穿越故事,同事們開玩笑都將他叫做劉串兒。《王妃我就氣死你》這樣惡俗的書就是他做的。可偏偏他的這些書就有市場,全社碼洋率最高,獎金提成自是不用說了。引得社裏邊的小姑娘們將他奉作成功人士,蒼蠅見血似地跟著他屁股後麵討教經驗。哼,就他那點水平也夫還不知道?連錯別字都挑不全的人!真是成者王侯敗者賊,什麽世道!

新社長終於現身了,身旁前呼後擁地跟一大幫人。看情勢,每個人都有點拘謹收斂如履薄冰。連劉串兒都一改先前吊兒郎當的樣子,正襟危坐地作聆聽狀。是啊,對這位新來的大領導,脾氣秉性不清楚,審美口味也不知道。隻聽說他是國外某知名大學出版專業的碩士學曆,又在一家民營出版社執業多年,是上頭為了改製重金禮聘的空降軍,應該是有些水平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想起昨天酒後拍著胸脯對大舅哥許下的承諾,也夫心中暗念,這未嚐不是我的機會呢!新社長上任,麵都沒和大家見,就要求每位編輯上報選題,直接送呈給他,有點雷厲風行的意思。也夫為此也是下了一番大工夫的。尤其是那本《紅樓佳饌考》,應著現在《紅樓夢》的重拍熱播,應該是有些市場的。他更做了篇洋洋數千言的選題報告,論證它的市場可行性。這個選題其實在上任社長那裏也曾報過,卻被他毫不猶豫地否決了。他隻喜歡做些穿越、靈異、盜墓之類看過就扔的膚淺玩意兒,所謂成本低、銷量好。也夫不相信,這種學術性和藝術性並重值得典藏的好東西會無人賞識?跟風永遠做不出經典!

新社長的發言確實有幾分海歸做派,找不到一句空話套話,一二三四五,頒布了幾條改革舉措,大刀闊斧得令人心驚。會議之簡短高效,倒是讓人耳目一新。

“完了,以前還能分碗湯喝,今後是撐死的撐死,餓死的餓死咯!”散會了,同事們還坐在原地,三五成群地議論。前社長在任時一心“做大”,每個編輯手上都有十本八本的出版計劃。書做出來賣得好不好另說,但保底的編輯費總還是有的。新社長剛才卻在會上宣布,取消原定每個人頭上的出版配額,可做可不做的書一律不做,集中全部資源保障重點選題。然而重點選題哪是那麽好抓的?聽他的意思,一年也就一兩個,那其他抓不到重點選題的人怎麽辦?真就讓人吃風喝煙去嗎?也夫心裏也難免忐忑。

回到辦公桌前,熱茶都沒顧上喝一口,編輯室主任就匆匆進來了。“走,也夫,快跟我走,新社長召見。”

“新社長見我?幹什麽?”也夫一驚,差點沒被燙著。

“好事,談你的重點選題。”因為是他編輯室的人,主任的臉上也顯得很有光彩。

也夫大喜,卻還有些將信將疑。“是《紅樓佳饌考》嗎?”

“考什麽考啊,說是談你那個失足婦女的選題!”

“失足婦女?”也夫愣住了。“什麽失足婦女?”

“就是妓女啊!”劉串兒冷不丁地一拍他的肩,不懷好意地笑。“這是妓女的官方稱呼,你懂不懂?哥們你也太OUT(落伍)了啊。”

也夫卻笑不出來:“弄錯了吧,我沒報過妓女選題啊。”他腦子裏忽然白光一閃,莫非……

也夫心中一驚,趕緊滿桌子翻找《若小安語錄》,連字紙簍都倒出來了,卻哪裏都找不到。槽糕!他叫苦不迭。這幾天暈頭轉向的,難不成交選題時把這該死的《若小安語錄》也夾了進去?這回可是糗大了!藐視公堂不是?新社長新官上任三把火,看來有一把要燒到他身上了。哼,還想鹹魚翻身呢?還是魷魚翻身──卷鋪蓋滾蛋吧!

也夫忐忑不安地跟隨編輯室主任進了社長辦公室,果然看見《若小安語錄》毫無懸念地端放在社長大人的大班台上。

“社長,我,那個,我……”也夫囁嚅著,實在沒有想好應該如何澄清他所犯的這個低級錯誤。

“也夫!”社長卻盯住他,饒有興味的樣子。“名牌大學高材生,詩人,我們社裏的才子,對不對?我沒說錯吧?”

“沒錯,沒錯。”編輯室主任連聲附和。“我們社就他這一個博士,數他的學曆最高了。”他忽然意識到什麽,趕緊找補:“當然,您的學曆也最高。您是海歸,含金量不同。”

社長手一擺:“我這兒不搞唯學曆論,真才實學最重要。不過,學曆也是具備一定說服力的。看,這科班出身的人幹出來的活就很不一樣嘛。”

也夫疑惑地盯著社長,奇怪的是竟然看不出半點諷刺的意味。

“我覺得好,真的,非常好。”社長拎起那薄薄的一頁紙,“你的眼光很準,這一選題具備話題性、炒作性和時效性,絕對吸引眼球。現在是什麽經濟?眼球經濟嘛!哦,我們在國外也叫注意力經濟。有注意力才能有利潤!記住這句話,這對於我們這些做書的人來說,絕對是真理。”

“是,是,我馬上就把它打印出來,貼到牆上去。”編輯室主任不失時機地拍了個馬屁。

也夫卻懵懵懂懂的,還沒有回過神來。

“另外,你這種報選題的方式我也喜歡。大家都是聰明人,一點就透嘛。那種長篇累牘的八股文章我不要看。寫那麽長做什麽?可笑!讀者看的是書,不是選題報告。”

也夫的臉一陣發燒,暗自揣度著,他莫不是說的《紅樓佳饌考》?

社長兀自滔滔不絕:“我要的是什麽?就是這個,一個線索,一個有價值的線索,按圖索驥,就能挖出好東西。好,我現在正式宣布,你這個失足婦女選題將是我們社今年第一個重點選題,由你全權負責。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記住,就半個月。你明天出發去杭州,找到若小安,向她約稿,一定要拿到她的獨家授權!”

也夫頭重腳輕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滿腦子暈乎,還沒有搞明狀況。一個天大的餡餅掉到他的腦袋上,給他砸出個一級腦震蕩。

好消息和壞消息一樣走得快。不一會兒全出版社的人都知道也夫抓了個重點選題,而且還是新社長上任的頭一號,紛紛向他道賀,順便探探口風,以摸清新領導的審美趣味。

對於這個憑空冒出的重點選題,也夫真覺得如夢似幻,不免鉗口結舌,不肯多說。

眾人卻十分不滿:“你小子撞了大運,就別藏著掖著啦。還不快把你的真經給我們念念,把大家夥兒一塊兒超度了。”

對呀!也夫恍然大悟。就算是陰錯陽差,也是我的運氣。他劉串兒“粉”了若小安那麽久,怎麽就沒想到抓這個選題呢?

也夫的底氣越來越足,慢慢的真就像是自己抓的選題一樣坦然了。

他清了清嗓子,亂哄哄的辦公室竟然驀地安靜下來。

“咱們這位新社長喜歡關照現實、貼近時代的作品,提倡關注民生,反映社會熱點。”也夫是幹什麽吃的?你以為他的文學博士是白念的嗎?經他一提煉,社長的思想高屋建瓴,灼灼其華。

“噢,這麽說,玄幻、穿越之類的東西不能再做了?!”

“糟糕,我還剛報了一個網遊的選題,都讓人動筆了,這下可砸手裏了。”

“也夫老師,您一定看看我的選題報告,幫我把把關,行嗎?改天我請你吃飯。”新來的女大學生拽著也夫的衣袖,半嬌半賴地說。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流露出的仰慕眼神,如微風吹皺一池春水,還是很讓人愜意的。

“讓開,讓開。”辦公室孫姐撥開人群,氣喘籲籲地進來了,神氣活現地將一個信封往也夫桌上一扔:“給,你明天去杭州的機票!”

“機票?”也夫懷疑孫姐弄錯了,他們社曆來隻有編輯室主任以上級別出差能坐飛機,普通編輯有張臥鋪就不錯了。

“沒錯,就是機票!”孫姐是一貫的粗門大嗓,生怕別人聽不到。“社長特批的,要全力保障重點選題!行了,也夫,風水輪流轉,也終於該你發達了。就你這樣的一表人才你老婆也舍得和你離,沒遠見,自己躲被窩裏哭去吧!”

孫姐是個好人,小雅和也夫離婚,她一向為也夫鳴不平。隻是未免有些太不分場合,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也夫有些下不來台,囁嚅著解釋:“她,其實她也不是

劉串兒一直被冷落一旁,終於酸不溜丟地冒出一句:“哥們你總算是開竅了。這個冷門爆得──實在是高哇。不比你做菜譜強?”

也夫習慣性地想更正,“是《紅樓佳饌考》”。話沒出口,自己又咽了回去。是沒必要在這上麵多費口舌了。

眾人散去。也夫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消化著這一天的神奇境遇。

一個歪打正著的誤會。

有如神助,不是嗎?

格格,爸爸的機遇終於來了!也夫在心中默念,感慨萬千。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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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麥麥 回複 悄悄話 慢慢看,別太早下結論:-)
無名小綠草 回複 悄悄話 你明明就是個男的,幹嘛女扮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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