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哥哥和我（二）

父親把我到接到身邊，說是想著能有個照應。

 

獨自生活的人，都怕意外，怕意外受傷，怕意外生病，更怕意外死在家中，沒人發現。

 

此時，父親已年近半百，但因長幹體力活，腰板還挺直，完全看不出老相，身體也沒大毛

 

病。

 

嚇著他的是，某天早上醒來，發現大半個枕頭上都是血，搖搖腦袋，拍拍胸口，他也沒發

 

現哪不對勁。

 

饒是如此，父親還是趕緊去了醫院，畢竟吐血不是小事，悲情故事裏，小說裏，但凡主人

 

公得了絕症，多半是要先吐幾口血的。

 

這麽多年過去了，連影視劇裏也還是這個套路，甭管生啥病，都得先吐上幾口血，才能算

 

數。

 

總之吐血沒好事，要有事必是大事。

 

 

父親檢查做了一堆，化驗單一大疊，可醫生卻說沒毛病。

 

沒毛病？沒毛病怎麽會吐血？父親不信，他雖然文化不高，但小說可沒少看。

 

又換了家醫院，結果還是一樣。

 

可父親還是覺得，身體裏有顆炸彈，不知啥時會爆的炸彈。

 

他說他到不怕死，這我信，他十幾歲，就在新四軍軍部送信，在死人堆裏趟過無數趟，槍

 

林彈雨他從就沒怕過。

 

他說他怕的是我還沒長大，他就走了，哥哥擔不起這個家。

 

後來，我上大學時，也遇到與父親一樣的事，去了友好醫院，去了302還是360醫院，最後

 

也是沒找到毛病。

 

這事給我伯伯知道了，差點沒把我作為小白鼠，揪到協和去開膛破肚，他和嬸嬸是那的名

 

譽教授，總想為那做點什麽似的。

 

還好，有我父親前車之鑒，看我父親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活得神氣活現的，他們才放過

 

我。

 

哼，好的不遺傳，居然遺傳這個給我，我有些不忿。

 

 

我是12歲去的西北，正好小學畢業。

 

那時，我對父親並不親，他給我的印象，就是寺廟裏的金剛，很凶，也很霸道。

 

我親的是我姨父，那個經常來我家，送好吃的人。

 

我不是吃他嘴軟，而是我姨夫長得好，很慈祥，關鍵他還會逗小孩，而且我還聽說他是見

 

過大世麵的人，誰說孩子不勢利，我感覺我從小就勢利。

 

嗯，我老公就是因為長得特像他，是他親侄兒，才讓我一見鍾情，入坑的，這一坑，就是

 

一輩子。

 

 

我也不喜歡我姨，她和父親一樣，一點也不慈眉善目，總是板著一張臉，看誰都冷冷

 

的，很拽，仿佛他們有多了不起似的。

 

不像是來走親戚的，倒像是來要賬的，所以她一來，我就問她啥時走。

 

母親說他們這是叫冷臉相，天生的，雖不討喜，但也沒法改變，叫我多體諒。

 

對了，我對我堂姐夫也比較親，他和父親差不多年紀，很臭味相投，父親探親回來，有一

 

半時間是和他混在一起的。

 

抽煙，喝酒，打麻將，還非要把我帶在身邊。

 

姐夫是兒科醫生，他長得醜萌醜萌的，兩顆永遠齜在嘴外的大門牙，永遠迷成一條縫的小

 

眼睛，陽光下雪白的門牙和錚亮的腦門相互交輝，見著就想讓人親近。

 

他還超會哄小孩，每次在街上見到我，總是隔大老遠就喊小姨娘小姨娘的，

 

不管我是幾歲，他都一樣叫得親熱，讓我很受用。

 

他逗我玩時，父親總是在一邊羨慕地看著。

 

巧的是，他們現在仍是鄰居，陰間的，有他這樣的狐朋狗友，我父親在那邊應該不會太寂

 

寞吧，希望他們能玩久一點，等到我去的那一天。

 

 

 

父親哄小孩的伎倆很拙劣，除了掏錢，還是掏錢，有一次，居然還把手上的手表也抹給我

 

了。

 

我不知道他這樣做的邏輯是什麽，你說我一幾歲的小屁孩，要這些既不好吃又不好玩的破

 

爛玩意做什麽。

 

還有，他連玩具也不懂買，每次回來，給我帶的不是小槍，就是小炮，還有小坦克，

 

連給我買的衣服，也都是小T恤，小短褲，全是男孩子的玩意，我不知他這安的什麽心。

 

老公學過心理學，據他分析說，這是因為我父親對哥哥的不滿意，潛意識裏希望我是個男

 

孩子，天知道，他是不是誑我，他一輩子都在PUA我。

 

對了，父親還送過我一把小劍，那是他自己特意在機器上打磨的，很精致，很漂亮，哥哥

 

也有一把。

 

可我還是喜歡洋娃娃，喜歡女孩子的小花裙，可這些他從來就不願給我多買。

 

除了這些，我不喜歡他的原因還有一個，他老喜歡拿胡子紮我，他胡子賊硬，比鋼針好不

 

了多少，我現在想起來，臉上都麻麻的。

 

 

父親給我的記憶很混亂，也很模糊

 

這倒不怪他，因為那年頭，廠裏給的探親假實在太少，好像幾年才一次，所以他很感謝鄧

 

小平，改革開發後，是一年一次。

 

探親假通常隻有一個月，再扣除路上的行程，每次他在家大概也就二十來天。

 

我剛剛記住他，他就又走了。

 

再回來，我又不認識了，又陌生了。

 

總覺得他一會胖，一會瘦，一會高，一會矮的，每次都是不一樣的。

 

母親說我肯定把他和別人記混了，父親高矮胖瘦從來就沒變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

 

去西北前，他就是個模糊的影子。

 

他那時最大的作用，就是做我的護身符，每次犯錯，隻要母親揚起手作勢要打我，我就先

 

發製人，一麵哭，一麵喊“爸爸回來哦'。

 

靈丹妙藥一般，此時母親總會歎口氣，再也下不了手，高高舉起的手總是輕輕落下。

 

我是真的不想去西北，那裏是有菱角，蓮藕，還是有香瓜，桃子？那裏是古代發配人充軍

 

的地方，除了風沙還是風沙。

 

去的前一晚上，我還做了個夢，夢到自己被押在囚車裏，對，就是古裝劇裏那種把頭擱外

 

麵的囚車，隻不過不是一輛，是一串，排著隊在鐵軌上蜿蜒著向西前進。

 

 

 

 

[小雨清明]

回複 '雪狗2014' 的評論 : 是的，因為家裏還有老人要照料。

[雪狗2014]

那時都不容易 父母兩地的很多

[小雨清明]

可惜當時不懂得珍惜，現在想起才覺得珍貴。真有要數天下不孝的女兒，我當得第一之感。

[亙古未見的筆名]

小雨是幸運之人，文章中父愛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