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人們剛開始上班,酒店裏的服務員們也似乎還沉浸在新年氣氛中,顯得有
與往日的繁華不同,店裏的客人很少,也很安靜,盡管如此,華軒還是特意選了樓上的包
間。
包間古色古香的,牆上是幾幅楠木邊框的唐寅的山水刺繡條幅,角落紅木高幾上擺放著的
是翠綠翠綠的富貴竹,桌子中間的花瓶裏插著的幾支寒梅,枝上零星而嬌小的紅色花朵正
散發出幽幽的清香,這一切正應了包間的名字---羲和雅居。
華軒和鄧琴琴沒心情研究菜單,隨便看了看,指了幾個菜,就把菜單還給了服務員。
“可以了,你們出去息著吧,如果有需要,我們會叫你們。”菜上齊後,華軒客氣地朝服務
員揮了揮手。服務員退出去時,還體貼地幫他們掩上了門。
“你有話要問我,是嗎?” 鄧琴琴終於沉不住氣了。
“也不是特別重要的事,今天主要是想為你送行,如果你餓了,我們可以先吃飯。”華軒在
生意場上打磨了許多年,當然知道越是急的事情,就越是要沉得住氣。
“當然了,婚都已經離了,我們間還能有什麽重要的事呢?”雖是自己提出的離婚,且也隨
了心願,鄧琴琴仍似有滿腔的幽怨。
“對不起。”華軒又一次誠懇道歉。
“不,我從沒怪過你,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我們隻是不合適而已。我知道是我錯了,我覺
得人這一生猶如逆水行舟,路上會遇到很多急流險灘,也會經過很多個可以停靠的港灣,
年輕時當我看到有處港灣很大也很迷人時,不覺就被它吸引了,盼著能停靠下來,全不問
它是不是願意接受自己,適合自己,就一廂情願地留下來,以為從此便可在那發芽生根。
可我卻沒想到,再平靜的港灣也會有暴風雨的,沒有找到那個可以同舟共濟的人,我怎麽
能夠靠岸生根,我覺得自己始終是一葉孤舟。因此我決定繼續向前,去對的港灣
發現那個對的人”鄧琴琴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發現有些口渴,華軒遞過水杯,
鄧琴琴一仰脖灌下了有大半杯,水裏有淡淡的鹹。
”你啥時變得這麽文青了,瞧,把自己都說感動了。“華軒邊說邊遞過一疊紙巾,剛開始,
鄧琴琴總是被華軒的體貼感動,可時間長了,她卻發現,那不過是他從小就被調教出來的
好教養,他的體貼,他的溫情總是含著絲絲敷衍。
比如現在,自己的這番銘心刻骨的感慨,他又真正聽進去多少?
”有事,你請問吧。“,鄧琴琴明白,這也許是兩個人的最後的相聚,無論如何她都不想給
華軒留下一個無理取鬧的壞印象,於是勉強笑著說。
“那好吧。”華軒猶豫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水杯,神色開始凝重起來。有些事不問清楚,
他永遠就無法釋懷,無法放下。
“什麽事,請說。”見華軒的表情非同尋常,鄧琴琴也警覺起來。
“劉芷韻,這個人你認不認識?”華軒一邊問一邊觀察著鄧琴琴的反應,如他所料,鄧琴琴
不僅臉色發白,還不自覺地上揚了雙眉,甚至瞳孔有些放大,卓爾告訴過華軒,人隻有在
很緊張時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半天,鄧琴琴才勉強笑道:“認識倒是認識的,隻是不太熟悉。”
“真的不熟?我說的是我以前工作單位的那個工會主席。聽說她是橫塘化專管理專業的第
一屆畢業生。“華軒說時特意加強了最後一句的語調,然後他抱著胳膊一副成竹在胸的樣
子盯著鄧琴琴。
”嗯“鄧琴琴強作鎮定,再次想端起水杯喝水,可惜,那早已是隻空杯,放下杯子,她臉上
有掩飾不住的慌亂。
”那我們先吃飯吧。“華軒似乎也不勉強,率先拿起了筷子。
”聽說你要去國外發展,我朋友在美國正好有間酒店想出手,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幫你
買下它,如果我沒記錯,你大學學的應該是酒店管理“華軒不經意似的邊剝著蝦邊問。
“是,可惜我從來沒用過它。”鄧琴琴點點頭,放下筷子,看著窗外的點點繁星,神情看起
來有些落寂,或許她想起青春年華裏的自己也曾是有過這樣或那樣的抱負的。
“ 如果可以,我想把它當作禮物送給你,就算再補償你一筆青春損失費吧。”把剝好的蝦放
進鄧琴琴盤子裏,華軒用紙巾擦了擦手,然後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
“華軒哥,請你不要對我這麽好,你這樣,會讓我很難忘掉你的。你給我的已足夠多
了。“鄧琴琴淚花閃爍,似乎一低頭,眼淚就會流出來。
”我就是這個目的,我就是要你忘不掉我,你可千萬不要上當哦!“
”我不會,我一定要很快忘了你,重新上路,去找屬於自己的愛情 。“鄧琴琴倔強地昂
起了頭。
”是啊,琴琴,你才三十多歲,確實沒必要和我這個老家夥耗著,但你在尋找自己愛情的
時候,還是要有自己的事業的。有空你可以看一下米蘭桑德拉的《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
輕》,太安逸的生活也會讓你迷失掉自我的。“說這話時,華軒眼前忽然閃過韓教授的身影,
那個好為人師的老頭,現在怎麽樣了?他和向雲錦還有聯係嗎?華軒的心再次抽痛了。
鄧琴琴咬著嘴唇,定定地看著華軒。
“是不是當年的好多事你都知道了,你來問我,隻是為了求證,是不是?”她問。
“可以這麽說。”華軒點點頭。
“那麽你相信我並沒有出手害向雲錦嗎?”鄧琴琴盯住華軒的眼睛輕聲問道。
“相信,你跟趙瑟瑟不一樣,你一直就不是個有心計的人,而且你還比她們善良。”
“謝謝你。有很多事當年我並不知情,很多是好幾年後才知道的。比如那個工會主席,
竟會和我媽是轉折親加室友,但是她做的事卻並不是我媽媽指使的。”鄧琴琴理了下
耳邊的長發,將身子靠在椅背上後說。
“這我知道。”華軒點點頭,望著鄧琴琴,鼓勵她說下去。
“那時,集團公司的下屬單位每年的生育指標都是恒定的,一旦超過,全單位人的計劃生
育獎金都會拿不到。那獎金大約相當於一個月的工資,所以工會搞計劃生育的人壓力也很大。
誰破壞了指標,讓大夥拿不到計劃生育獎,在單位簡直就跟千古罪人似的。
其實你和向雲錦的失誤是,在知道懷孕時,沒有第一時間去找女工委員,申請準生證。”
“我們那裏會知道生孩子還要準生證,沒有任何人告訴或提醒我們。”想起這個,華軒就氣憤
不已。
“那隻怪你以前太順了,好多事不用你想,別人就已幫你搞定。當然你們領證時,女工委員應
該說的。“鄧琴琴不以為然,權貴人家的孩子有幾個知道世事艱難的,自己父親官還不怎麽
大,就有好多人忙著替自己操心,很多事,自己還沒想,別人就已替自己打算替自己安排好
了,比如劉芷韻。
”確實如此,可當時即便我們知道要準生證,也不會想到它對我們會那麽重要。“華軒不無感
慨地說,誰會想到那麽薄薄的一張紙會將他的生活掀起那樣大的波瀾。
”難道那時你們沒聽說過設計院趙蔚的故事嗎?”鄧琴琴幾乎不相信地問。
“趙薇?小燕子,她不是電影明星嗎?怎麽會是設計院的”。華軒有些發暈,是不是有些事他
一開始就搞錯了。
“你岔哪裏去了?同音不同字,是蔚藍的蔚,如果你們知道她的故事,肯定不會對準生證掉以
輕心的,她故事太長,將來你如有機會,可以問問向雲錦,她必定對趙蔚和靳保和的故事印象
深刻。”
“為什麽?”華軒不解。
“因為趙瑟瑟曾經很認真地給她講過這個故事。”鄧琴琴似有把一切豁出去的感覺。
“雲錦知道。。”電光火石間,華軒忽然記起當年阿渡出事後,雲錦在電話裏曾哭吼過“我不
要成為第二個趙蔚。”
華軒當時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後來細想,在腦海裏搜素到的也不過是趙薇軍旗裝事件時所受到
的委屈,所處的四麵楚歌的困境。
“那麽劉芷韻當年又做了什麽?”華軒覺得這才是關鍵點,當然那個趙蔚的事他也會去搞清楚
的。
“表麵上,她拿名額有限作借口,那時正好研究院還有一個大齡孕婦也在等著那一張最後的準
生證,研究院的人都知道那個高齡孕婦懷上孩子是多不容易,劉芷韻對向雲錦說,自己是個黨
性很強的人,絕不會因為她嫁的是化工部副部長的兒子,就偏向她,她還苦口婆心地
勸向雲錦說,她也不過才23歲,想要再懷孕,以後有的是機會,何必和一個高齡孕婦爭。”
“對,這些雲錦都曾告訴過我,而且我們也有商量過,也曾想過要打掉那個孩子。”說到這,
華軒的心不覺一陣刺痛,他眼前閃過那個叫渡渡的小男孩。
“那後來為什麽又變卦了呢?”鄧琴琴滿臉不解。
“因為在向雲錦去公司醫院谘詢時,正好遇到了我們的一個朋友,婦產科主任正好是他媽媽,
全國有名的婦產科專家,她告訴向雲錦因為她有宮寒月經不調的老毛病,而且孩子已基本成
形,如果硬要打掉,子宮很容易受傷,以後再想懷,未必就能懷得上。”
“你們認識林舒雅?怪不得後來劉芷韻讓女工委員帶向雲錦去婦產科做檢查,串通醫生,告
訴她孩子有問題不能留時,她死活都沒鬆口,就是不同意流掉。”
“那個女工委員叫薑曉梅是不是?”
“這,我倒不知道,後來我從媽媽口裏知道,劉芷韻之所以敢如此地逼迫向雲錦,也是得
到了某些人的首肯的。”
“誰的首肯?”華軒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我也是要走了,否則我還真不敢說。但是你還是要答應我,將來無論如何都不要說出
我。”鄧琴琴期待地看著華軒,似乎這個承諾對她很重要似的,因為她知道,在一起
生活這麽多年,華軒從來都是個言出必行之人。
“好,我答應你。”華軒喉嚨發幹,頭也有些暈,他甚至都聽到了自己心髒急速地跳動的咚
咚聲。
“看你表情,你或許已猜到了那個人。或許你也聽說過,劉芷韻業務沒本事,但在專營上
卻很在行,不知搭的是那條線,她見到了你母親,本來她是想去討好,說那最後一個生育
指標,她無論如何都會留給向雲錦,可你母親卻說她和你父親都是原則性很強的人,叫劉
芷韻萬不可因為向雲錦是他們的兒媳婦,就忘了黨性,幹出徇私舞弊的事來。當時劉芷韻
覺得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她不明白自己那裏錯了。因為沒有那個婆婆會希望兒媳婦把孩子
打掉的,畢竟那是自己家的血脈,中國人是一直很講究這個的。但很快,趙瑟瑟就幫她解
開了這個謎團,原來你媽從來就不承認向雲錦,趙瑟瑟甚至還暗示說,你母親還懷疑向雲
錦肚裏的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
“趙瑟瑟。”華軒的眼睛紅得似乎要噴出火來,他一直不知道雲錦還曾遭受過這樣的淩辱。
“說到底,你母親一直很不甘,她覺得你那麽出色,至少會給她娶回一個廳部級以上人家
的女兒。她和我說過,曾有一個副總理級別的人家也曾看上過你,想要你做女婿,可你卻
那麽讓她失望,竟給她娶回了一個戲子的女兒。當然後來,能接受我,也是她的無奈之
舉,畢竟我爸也隻做到集團公司的副總經理。”
“畢竟是二婚了,也隻好將就了,是不是?”華軒苦笑道。
“是啊,因為是將就的,所以在我幾次流產後,她就沒好臉色給我看了,再加上那個趨炎
附勢的趙瑟瑟,我這幾年的日子真不好過啊。”鄧琴琴似有滿肚子的委屈無處訴說。
“我媽也是年齡大了,抱孫心切。希望你能原諒她。”
“好了,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我們還是說那個劉芷韻吧,當時她所做的就是
不停給向雲錦加壓,一日緊似一日地逼迫她去醫院拿掉孩子。”
“這種缺德的事她也做?太過分了”華軒喊道,他從不知道向雲錦還受過這樣的折磨,那時
自己還總叫她不要急,準生證肯定會有的,因為自他向母親低頭後,母親就一直安慰他
說,那不是大問題,但她需要時間。
“那有什麽,那些年被強逼打掉的孩子還少嗎?沒有誰會覺得這麽做,會有什麽不妥。”鄧
琴琴的語氣含著譏諷,她覺得華軒真是高高在上慣了,才會這樣不解人情世故,有時,她
很有些想不通,這樣一個書呆子又如何能將生意做得那麽大的。
“如果不是還要顧著你家的顏麵和有韓教授護著向雲錦,工會真會叫上幾個婦女,將向雲
錦直接押去醫院,叫她強行流產。“鄧琴琴最後看著華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