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爹是一座讓我仰望讓我崇拜的高山,那麽娘就是那環山而生的花海雲被,無論我從多高摔下來,她都會墊在下麵,接住我,讓我少些疼痛。
俺娘比俺爹大,所以俺爹一輩子 ,都覺得虧,都覺得俺娘是老牛吃嫩草,我為娘辯解“娘也不過就大你一歲,咋 就算老了呢?”
“咋就不!她都會玩泥巴了,我才出生。”爹不服氣 ,氣得隻哼哼,覺得自己親閨女都不
幫他。
可他忘了,我也是娘的親閨女啊。
爹不服氣的原因還有一個,明明是爺爺救了外公,外公非要報恩,請爺爺吃酒,怎麽最後酒喝完了,反倒是讓他以身相許呢?可我娘說,那是爺爺奶奶看她粉雕玉啄 的甚是喜愛,想搶了做兒媳婦,要虧也是娘虧,因為那時我爹還在奶奶肚裏,幾個月連人形還沒有呢,說難聽點,和那沒修行好的小妖也沒啥分別。
他們還爭一件事,盡管爭了一輩子也沒個結果。
那一年,娘四歲,爹三歲。爺爺奶奶帶著爹第一次去徐府-我外婆家會親,那日的繁華喜氣是不用說的,關鍵出在細節上,酒席中間 ,奶娘抱著四歲的花骨朵一樣的娘,出來拜見公婆。
娘在傭人鋪好的小紅毯上堆金山倒玉柱地拜了幾下後,公婆賜下了一大推金銀首飾,讓她抱著很興奮了一陣。
可爹說,當時娘還拜了他這個未來的夫婿,他還很大氣地賞了娘100個袁大頭,說得跟真的一樣,
可娘說那是根本沒有的事,爹那時鼻涕泡直冒,還帶著屁簾,就這形象,還要她拜,做夢呢吧。
這樁公案煩了我很多年,如果能穿越,我一定要跑到那一年那一刻去看看,省得他們為這事老鬧得不可開交,誰也不服誰。
平心而論,絕大多數時刻,即便爹是錯的,不管他有多離譜,娘都順著他,由著他,甚至是慣著他,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和娘是老牛,爹是嫩草有關。
娘說,爹這輩子很不容易,10歲前 ,一路繁花,爺爺生意做得順暢,上海有仕麽新鮮新奇玩意,總會買回來帶給他,奶奶不會管教,寵得10歲的爹無法無天,想放鞭炮,一條街上的鋪子都把他們的存貨擺出來,爹可以從東放到西,再由南放到北,爺爺有錢,讓他很任性,差點成了小霸王。
可日本人來了,爺爺做不了生意,一下斷了財路。
專趕日本鬼子的新四軍也來了,軍部就設在我爺爺家隔壁。
爺爺很支持他們抗日,出錢出力,可最後他們臨離開,卻要將我爹帶走,說我爹富貴少年相,又心細膽大,機靈,不易引起日本人懷疑,好幾次幫他們送信,都完成得很出色。
爺爺奶奶啥不得,可爹喜歡,10歲的他,不太懂民族大義,但他知道地盤是俺中國人的,你小日本憑啥來搶,還殺人放火的。
爺爺的叫罵,奶奶的眼淚都沒能留住爹,10歲的他成了出色的新四軍情報員,沒有他送不出的情報。
軍部的人都喜歡他,尤其是那些首長夫人更心疼他,每次送信回來,她們都會把自己啥不得吃的紅棗或雞蛋塞給他,有些人對他甚至比對自己的孩子還好。
就這樣,出身入死兩三年,如果不是爺爺叫流彈擊中,意外身亡,爹可能一直會在軍部呆下去,解放後,做個大官,那樣就沒我娘這個地主家的臭小姐仕麽事了 ,更沒我仕麽事了。
“那也有可能,還沒長大,就在戰場上掛掉了。”娘不服氣。
家裏一下沒了頂梁柱,從小嬌生慣養的奶奶一下慌了神,望著遇事隻會哭的奶奶,和嗷嗷待哺的幼小的弟妹,13歲的爹一下長成了男子漢。
屋漏偏逢下雨,該死的土匪趁火打劫,還將幾歲的叔叔劫了去,贖金2000塊大洋,掏盡了最後的家底。
葬了爺爺,望著一窮二白的家,爹背起了米袋,跟著一群米販子,靠穿越封鎖線,賺差價,隻為每天掙一兩碗米養活家人。
“那時,你砟不去找娘幫忙?”我不解。
“你以為我不想,別的不說,單就你爺爺奶奶給她的首飾,如果要回來,也是夠我們吃喝半輩子的。”爹有些不滿地盯著娘。
“你這話說的,好像是我見死不救。”娘有些委屈。
“那倒不是,如果你是那樣的人,我怎麽會要你呢。“
“那是怎麽回事?”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問。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聽說過吧。那時你外公家也早倒了黴,你外公也死在日本人手裏,家裏也早敗落了。”
“你娘自身都難保了,哪裏還能救我。”
“其實主要是沒了外公,家裏由你舅舅舅媽當家。如果你 外公在,唉。。不提了”娘的眼裏泛起了淚花。
爹18,娘19,娘成了我們那,第一個沒坐花轎走到婆家的新娘。
爹結婚的時候,一無所有,結婚第二天,爹身上的棉袍子,床上的被子,全叫人家討了回去。
爹說這些時,雲淡風輕,我也聽得不以為然,舊社會不都那樣麽,如果不那樣,才不正常。
可現在想起,卻忽然心痛,有了要流淚的感覺。
爹20,與軍部的人又接上了頭,爹領著一幫娘子軍轟轟烈烈地鬧革命,這些人很服他,多少年後還忘不掉他,搞得娘心裏很不舒服。可爹說“幹革命,不分男女。”
娘從來不吃醋,要吃也偷偷在心裏吃,表麵上從不動聲色。我覺得,要不是解放了,娘一定是那種會幫老公納妾的人,她從小就被以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來培養的,我小時候,還給我講烈女傳呢,典型的封建衛道士。
哥哥七七十九天時,自命不凡的爹叫一陣狂風刮去了大西北,杳無音信。
娘風裏來,雨裏去,帶著哥哥四處流浪,比王寶釧守寒窯還苦,娘不但要找食吃,還要獨自照顧哥哥
因為營養不良,哥哥總生病,有幾次還差點死掉。
爹一去十二年,再回來時,哥哥已長成翩翩少年,所以一輩子,哥哥和爹都不親,相互都不太看得順眼,更無法理解彼此的苦衷。
幾年後,我上線,或許爹年紀已大,又或許我是女兒,爹對我很是縱容。
“要月亮,不會給星星。竟養出了個白眼狼。”多少年後,我談戀愛,爹阻擾時,這樣說我。其實,我對他不好,是一直有苗頭的。
他每次回來探親,總有人惦記他的錢,不是勾引他出去賭,就是勾引他出去玩。
西北工資高,是出了名的,偏他又有幾個地質隊的好友,工資都是100出頭,在那個年代算是高薪,在我們那很拉風。
娘不願他出去,可又不敢管他,隻能背地抹淚。這讓三四歲的我看了很不爽。
那些人再來找爹時,我便抱住他的腿不放,那些人走後,我還不放心,又找來他的大皮帶,要把他腿捆上,看我對付不了他的大皮帶,他還主動幫我。
看著娘破涕為笑,我很有成功感。
娘對爹從不抱怨,即便他在探親時,將兜裏攢了一年,準備回來大快朵頤的錢全借給一個在招待所裏等轉車時認識的人,將近400元錢,他隻留了娘的姓名和家裏地址給人家,卻忘了要人家的家庭住址。還好,一個星期後,那人如約將錢寄過來了。
還有一次,他把親戚朋友托他買毛線皮襖的幾百塊錢丟了,娘也沒埋怨他,隻是那一年,娘默默地多接了很多活,娘的針線功夫很好,絲綢杭羅這些珍貴的衣料,人們不放心讓機器縫,便多來求她,平時因為要照顧我,她是不肯接的,即便卻不過情麵,收下來,那也不會收人家工錢,而人家多會買了我喜歡的東西送來,因此記得。
讀中學,我也去了大西北,快50的爹,風韻猶存,依舊桃花不斷,有些阿姨沒事就喜歡往我家跑,
對著爹“阿哥阿哥”的叫個不停,真叫人煩。
盡管爹也沒做仕麽出格的事,但我仍然不爽,我不再給那些阿姨好臉色,對爹也有點惡聲惡氣的。
爹是娘的,也是我的。為娘我也要捍衛主權。
慢慢地那些阿姨就不再來了,爹也收斂了很多,娘也開心,家裏的氣氛也和諧了很多。
我要爹幫我訂了《諷刺與幽默》,還從圖書館找來了《笑林廣記》,做完作業,便讀上麵的笑話給他們聽,娘一笑,總是全身篩糠,我和爹笑得更凶。
多少年後,退休回老家的爹,總是懷念那一段時光,他說那是他人生裏最美的一段。
他說他真的不希望我長大,離開家。
爹樣樣依我,就隻一樣,任我再鬧,再求,他也不屈服。那就是我的家長會。
娘長得瘦小,普通話說得也不好,出去遠不及 爹那樣惹人注目。那時日本電影很流行,很多人都說爹像那個硬漢高長建,我的班主任同他談過兩次話,也對他佩服得很。
所以每次,我都希望是爹去我的家長會,可他很拽,非要我考前幾名,他才肯去。
我可是在重點班,大家都很拚命的,好不好?
尤其是上了高中,十幾個子弟學校的孩子合到了一起,我們班又是重點的重點,學校都寵得不行,前幾名更難拿了。
可爹不認這個帳,他小時候隻上了幾年私塾,可他後來隻請人補習了幾個月,就把高中數學拿下來了,當起司務長,總賬會計,毫不含糊,他學啥,總是一遍就會,就是以後搞技術,也是頂瓜瓜的,幾千人的大廠沒人能超過他。
他以為我是他女兒,也應該像他一樣學啥啥精。
可惜,那時我還沒看到“智商遺傳娘的,長相遺傳爹的“這樣的理論。
“看到又怎樣,即便你找外公去理論,也必定是你輸。”老公有些狡詐地朝我眨著眼。
“你不就是說,我長得不如我爹嘛,你又怎樣?你還是校草呢,又那麽年輕,往我爹身邊一站,還不是立馬叫比下去了。”我不服氣,仗著老公也有些個粉他的老丈人,才敢這樣胡說。
“那是,那是,你爹那黑老大的氣質,有幾個人能有?”老公對我爹身上總能源源不斷地散發出男性荷爾蒙羨慕不已。
和爹不一樣,我考得再差,娘都願意去我的家長會,而且回來也不會說我。
我快要高考那一陣,她看到報紙上總有孩子因為考不上而自殺,很心驚膽顫,總是變著法的告訴我,考上考不上,都能活好一輩子。當農民,當工人,當醫生。。不管仕麽,我都是他們的小棉襖。
大概是聽了娘的勸,爹也不拿我的高考當回事了,該幹嘛幹嘛,照樣帶我出去玩看電影。
不過爹終究還是沉不住氣的,當我老師告訴他,我預選拿了全省狀元時,他很快就搞得廠裏盡人皆知了。
後來我到北京去上大學,又讓他很興奮了一陣,因為一直和他不對付的某領導的兒子隻考了個地方上的大學,這讓我覺得爹有些孩子氣的好玩。
我上大學後,經常往家寫信,開頭一慣地“親愛的爹和娘。。。”可有一次,寫成“親愛的娘和爹。。”不小心也沒當回事把爹和娘倒置了一下。事後,娘偷偷告訴我,爹收到信後,不開心了很久,叫我以後萬萬要注意。
我一直以為,我喜歡的人,我爹也會喜歡的,中學時,那麽多同學去我家,每次爹和娘都是興高采烈的,炒瓜子炸春卷,恨不得把家裏所有好吃的都掏出來招待他們,讓我覺得在同學麵前,很有麵子。
可這一次不一樣,我喜歡的是一個男孩子,娘依舊沒話說,爹出人意料地開始反對,還切斷我的經濟來源,搞得我大學最後兩年很有些腥風血雨的。
還好,娘怕我被逼出事來,頂著被爹罵叛徒的危險,叫哥哥偷偷給我寄錢,老公那時也開始工作了,覺得這事是他惹的,也給我匯錢,所以爹的經濟製裁以失敗告終。
工作了,我更不受控製了,在老公慫恿下,沒幾個月就和他領了結婚證。
去公婆家時,因怕回家,被狂暴的爹滅了,他發過這樣的狠,我便悄悄去,悄悄回,不讓
他們知道。
誰知過兩日,哥哥來電話,責問我。
“我怕爹會剁了我,才不回的。”我狡辯。
“那話,你也信,長沒長腦子。”哥哥終於逮住罵我的機會了。以前爹和娘總以父母在,妹妹還輪不到他管,保護我遠離他的魔爪。
“回來吧,爹說不和你計較了。”最後哥哥歎著氣說。
“真的,他怎麽會舍得動你,你想想從小到大,爹有動過你一個指頭嗎?”哥哥有些不忿,因為他叫爹罰跪過好幾次,爹對他的雷霆之怒,有兩次還把我嚇哭了 。
“你上次回來,沒走家裏,你爹傷心得半夜睡不著,爬起來,坐到院子裏偷偷流淚。你也太不像話了。”娘的責備讓我很愧疚,我望著似乎是一夜老去的爹,不知說仕麽好。
爹爹張了張嘴,話卻不是對我說的“臭小子,我輸了。我養了她二十幾年,不及你這個她才認識幾天的人。”這些話他說得有些艱難,畢竟這輩子,他還沒輸給過任何男人。
“既然結婚證都領了,那就趕緊把事辦了。”爹這些話太出人意料了,老公一激動,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爹和娘已在準備新房,家具也在打,準備五一的時候辦。”因為喜出望外,我和老公都很激動。
準備打持久戰的,敵人咋就這麽快投降了呢。
“不行,就元旦好了。”爹的口氣板上釘釘。
“可現在離元旦隻有兩個。。多星期”老公有些發蒙。
“啥都不講究,可以的”娘一邊朝我們使眼色,一邊打圓場。
因為怕爹變卦,第二天一早,我和老公就趕到婆家。
正在醫院上班的公公也被喊了回來,進行緊急磋商。
“牆還沒耍好,地也沒鋪好。。。。”婆婆有些為難。
“沒關係,有點簡單家具就行,我們又不在這常住。”我有些迫不及待,深怕爹一個不高興會反悔。
中午,事情總算商量好了,我們又趕緊往回趕。
“剛才在你家,你大姐雖是第一次見我,要看也是往臉上看,為什麽眼珠子要不停地往我肚子上溜”我覺得這個大姑子有些不懷好意。
“你看我們跟催命似地催我父母,這麽著急要結婚,你說我大姐能不多想麽?”老公狡詐地一笑。
“想仕麽?”我一時會不過意。
“真傻!他們那是懷疑你要帶球上籃。”老公忍不住地一臉壞笑。
我一下反應過來,恨不得有個地洞,好鑽下去。
元旦,婚禮如期舉行,雖有些倉促,但還熱鬧。
隻是有一件事,辦虧了。
娘因擔心老公才工作,沒仕麽積蓄,所以替我們準備了很多紅包,又怕傷老公麵子,也不跟我們講,直接以老公名義發給了客人,那次來吃喜酒的人,不但沒賠,還賺了一小筆,尤其孩子多的人家,因為老公自己也準備了紅包,所以大家拿的是雙份紅包。
十幾年後,爹的傷疤才好,我又開始傷他,那時他的身體已大不如前,因為抽煙,因為喝酒,因為打麻將,他腿腳有些腫,肺也不太好。
可我卻要移民了,怕他反對,我們是辦好所有手續才告訴他的。
那時,他已不太能發火,隻能默默地生氣,我們拿出最後的積蓄,為他買了他期盼已久的大彩電,
又把單位分的房子轉給了我侄兒,他最疼愛的孫子。可他還是高興不起來。
分別時,他說,這或許是我們的最後一麵了,他不知等到等不到我回去再見麵的那一天。
我不當回事,以為一張飛機票就能解決的事,何致於那麽嚴重。
可是我錯了,出了國,萬事開頭難,邊學語言邊打工,第四年才找到自己的專業工作,也正好娘八十歲生日,買票前,我打電話回去,他問我:“今年回來了,明年是不是就不能請假?”
那時,我在單位尚未站穩腳跟,真的不敢一直請假。
“那麽,我明年八十歲,你怎麽辦?就不回來?”他有些氣憤。
沒過兩天,娘打電話來,說她八十歲生日,明年等爹一起做,叫我明年再回去。
他明明想我想得睡不著覺,要不怎麽會半夜打來 電話罵他女婿是個賣國賊,叛徒,不但自己跑出,還拐了他心愛的女兒和外孫。
這麽大年紀,還這麽霸道,連個八十歲生日都和娘搶,我有些替娘不平,可也不敢冒然回去。萬一明年請不到假呢?我害怕讓爹失望。
五年不見麵,再見麵,爹已是真正的風燭殘年,因為肺氣腫,再加上吃藥不當,人整個變了形,那個腰板筆直,五官俊秀做事雷厲風行的爹哪裏去了,望著眼前走路都要人扶的爹,我一時無法接受。
那個前兩天,在電話裏還中氣很足很精神的老爹一下不見了,他有氣無力,筷子晃了半天,也沒能把菜夾進嘴裏。從此他不願上桌吃飯。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沒人告訴我?早知道,我去年就回來了。”我問娘。
“他不讓講,他說你在那好不容易才立住腳,這麽快就請假,老板會不高興的。”
我帶他去醫院檢查,醫生說這是舊疾,住不住院都行。他趕忙說“不住,不住,我要回家。”
可我才一扭身離家,他就催娘和哥哥送他去住院,他要等我下次回去。
我在溫哥華轉機,給他打電話,他已沒了力氣,但還掙紮著接了我的電話,這次他不裝了,隻說了三個字“我掛了。”還軟踏踏的。
隔天早上,哥哥電話就來了,娘怕我受不了,哥哥說:“爹有點不太好,你要有準備。”
“仕麽不太好?不太好你們趕緊送他去醫院啊。”我哭到在地,第一次對哥哥大叫。
老公覺得不對頭,搶過電話。
“外公走了。走在去醫院的路上”半天,等我稍稍平息下來,老公才摟著我說。
我又一次放聲大哭,盡管回來前,和娘哥哥還心平氣和地討論過爹的後事,但我還是痛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許是傷心太過,也許是前一天晚上,老公陪我去公園,我坐在公園草地上著了涼,第二天我躺在床上竟動彈不得,吃喝拉撒全要老公幫忙,一如老爹的最後時光。
我不知是不是老爹要我償一嚐他最後的苦楚,去醫院,醫生也查不出仕麽。
一個星期後,我又莫名其妙地好了。但我仍然痛不欲生,懊悔,愧疚得恨不得立時隨了老爹去。
兒子害怕了,哭著問我“媽媽,你都這麽大了,外公走,你都這麽傷心,你要去陪外公,那我呢?我才十幾歲,你就要讓我沒媽媽麽?”。
從此,我隻得將傷痛深深埋在心裏,可說是這樣,我還是不能很好地控製自己情緒,那幾年,我變得易怒,像煙花一樣,一點就炸。
兒子和老公,尤其是老公總有些戰戰兢兢的,因為一看到老公,我就想起了爹曾說過的:“你的一場戀愛,讓我少過了十年。”
每天一睡下去,就開始做夢,夢裏不是爹裏找我,就是叫我去找他,讓我跟他回西北,還是我們一家三口,我知道爹一直留在那樣的時光裏,不肯出來。
夢裏見過爹千千回,可總看不到他的臉,他的臉總是隱在黑影裏,有時娘也會在那裏,一如既往地抿著嘴看著我們笑,我們吵,不說話。
大約一年半後,夢裏爹和我說,已打擾我很久,他要走了。果然從那以後,我再也很少夢到他。
再回國,我見了娘,一直迷信的娘竟不相信鬼神了。原來爹走了已快兩年,她卻隻夢到他一次,還是在中秋節,娘不相信爹會這麽薄情。
可侄女卻告訴我說,爹喪事過後,她回上海,夢到爹在上海的路邊等車。問他去哪裏?“去加拿大,找你姑姑去。”說完,再不理她,隻管伸了頭往機場的方向望。
我也覺得,那兩年爹,就在我身邊的,但我不敢和娘提這事,怕她傷心。
爹去世十周年,哥哥提出要給爹做場佛事,我未置可否,等到真做佛事那天,在悠悠揚揚的一片頌經聲中,我和哥哥嫂嫂按照僧侶的指令,一遍遍給爹磕頭上香,忽然地我就感覺到爹就站在我身邊,正享受著我們的供奉。
壓在我心頭的一塊石頭也在那一刻風化瓦解了,我感覺到爹終是原諒我這個不孝的女兒了 。
爹走後,娘傷心了很一陣,她經常跑到爹的墳地去,幫爹拔拔墳頭的草,爹喜歡花,她就叫哥哥買兩盆花送去,她知道爹這次一走,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以為娘和哥哥是相依為命過的,所以一直 跟哥哥比較好,尤其是爹才走,我回去,發現娘和哥哥竟比爹在世還要好,我傷心,發現爹走了,娘也不要我了。
可是後來我才發現,這是娘的招數,女兒在萬裏之外,別的她幫不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叫我擔心,不給我添亂。
就像我小時候,覺得自己不是她親生的,她很少像爹那樣表露她對我的愛和關心,一個是她個性使然,再一個她不想刺激哥哥,爹已對我夠好的了,她不能火上澆油,如果那樣,不但我有可能不長大,就叫哥哥滅了。即便哥哥仁慈,不滅我,我自己也可能自己長歪了,自己找死。
我上次回去,連侄女都跟我感慨“我們家的老太太,不是一般老太太,仕麽事都不動聲色,就化解了。”她佩服地不行。
再回去,我要告訴她,爹又給我托夢了,說他在那邊很好,還做了閻王。
因為爹,我不再害怕死亡,因為即便我那天去了那邊,也必像我當年去西北一樣,爹早就準備好了一切,隻是我還很猶豫,要不要再做他的女兒,我怕再傷他一次,可我又害怕不這樣,我又會錯過和他的相逢。
麽不懂事,等明白時,已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