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耳短發,淡青色的寬袖上衣,黑色的過膝長裙,雪白的襪子黑色的鞋,我看著這樣的自己甚是滿意。
去年舊曆年底,庵裏突然就湧進一大撥很特別的香客,說他們特別,是因為香客們來
此的目的不外是到殿裏燒燒香拜拜佛,求求佛祖保佑,或是與師傅們談談經說說法,點
化點化,基本和我沒甚幹係。
可這撥人卻是衝我這個俗家人而來。
本來阿武,阿圓,還有程施主來找我,亦不會讓我覺得與平日有什麽不同,怪隻怪平日
從沒一起有過交集的人竟一起湧到了我麵前。
且與他們一起杵到我麵前的竟還有程施主那從未露過麵的先生。
浩浩蕩蕩的一隊人,竟不先拜佛,燒香,直往蓮池邊而來要見我,著實讓人惶恐。
我正驚詫於他們原來早就相識,他們卻又祭出個更大的驚詫來。
竟然說我也是他們的舊識---程施主的遠房表侄女,名喚阿婉。
大概覺得還不夠刺激,那阿武和阿圓卻又平地打個雷說我早已與阿武訂過親,我竟是阿武
未過門的妻子,我被他們雷得有點發焦。
這玩笑開得未免有些大,可我瞧著他們全然又不像在玩笑,而那程施主夫婦雖在一旁默
不作聲,但看那意思也是分明是知道這樁親的。
還好師傅及時趕了來,看著我被他們震得茫然失措的模樣,師傅終是不忍。
於是師傅叫人用一把大笤帚將阿武阿圓還有程施主的先生-徐施主很客氣地送出了庵
門,程施主跪下苦苦哀求,出家人還真鬥不過在家人,師傅隻得讓她留了下來。
這程施主不僅留了下來,且還搬來與我同住,她的‘功力’著實不容小覷。我暗暗囑自
己要小心應對她。
師傅再見我時,便臉有愧色,有些躲著我的意思,這越發讓我心生恐慌。
“你5歲時,同你阿哥良文走散,我們四處尋你也尋了有十幾年,可巧前年你阿哥在北
京遇到了當年拐帶你的那個熟人,一路追蹤,終將你尋了回來。”
“我竟還有個阿哥?”原來在這世上我並不孤單,留程施主與我同住也並不就是壞事。
“那我何以到了這裏?”我向來從善如流,想引導著程施主把話說下去。
可程施主看上去一臉憂色,不知是事情太過複雜,她要想一想再說,還是有什麽難言之
隱。
我覺得我這隨口問出的問題都讓她這樣為難,可想而知我的過往也並不令人樂觀。
“程施主如果不好說,你就不要為難了。我並不急著知道。”我這樣說實在違背我自己的
心意,因我恨不能立即就能知曉自己的身世。
雖然師傅說過出家人不打誑語,但還好,我還未曾出家,這樣想我立馬好過很多,可見
自欺欺人也並不都是壞處。
“唉,終究要叫你知道的。”那程施主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
可我卻忽然害怕了,我從她的臉上瞧到了一絲不祥。
“原本你和良文相認後,就應團在一處,補上過去許多不在一起的遺憾才好。可誰知前年
良文出了趟不太遠的遠門,不幸卻在那裏染上時疫,最後竟沒回得來。”程施主這樣講
時,眼中還嘩啦啦滾出許多淚來。
“你說....我阿哥他竟死了?”我聲音竟抖得有些不成調子。
就這麽一會,程施主已讓我在這冰火兩重天裏各走了一遭。
“本來想等你身體全好了,再慢慢同你講這些舊事,可最近家中出了些事,竟不能
讓我們再等。”程施主抹去臉上的水珠後,用她那早已憔悴不堪的麵容甚為抱歉地看向
我。
“你本來身體就弱,你阿哥這一去對你甚是打擊,你竟從此纏綿病榻。”程施主接過我倒
給她的茶水,微點了下頭,極慢地攢出個淡淡的笑意,接著說道“本來你這病也是不打緊
的,可誰知在我那可憐的阿瑩被我們接回家養病時,你竟被她過了病氣,也連連地發起了
高燒,你和阿瑩是一個症狀,我們沒舍得為阿瑩用猛藥,害得她竟致....香.....消...
玉...殞...了。”我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她這顆千瘡百孔的心.
她呷了幾口茶,便又接了下去.
“那時正好請了你師傅她們來替阿瑩超度,你知道你師傅是曉得些醫道的,於是我們便懇
求她出手救你,她和那些個郎中一起商討了半天,為你下了劑猛藥,終將你扳了回來,不
知是那藥下得猛了,還是你發了多日的高燒的緣故,你醒來竟不識我們了。你師傅有些過
意不去,便執意要帶你回來慢慢替你調理。”
“能把你救回來,我此生再別無所求了。”程施主雙手合十,做了個阿彌陀佛的姿勢,眼
淚又滾滾而下。
“如今你在這調養得也差不多了,我們就想接你回去呢?”程施主臉上又浮上一層笑意。
她這樣哭哭笑笑地也讓我的心底如打破了七八瓶醋那般,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我要問過師傅,才好答你。”我不敢去接她那熱切的目光,低了頭喃喃說道。
在一個秋日的傍晚,我‘回’到了徐府,不知道是記憶有一點點恢複,還是怎麽的,我
竟對徐府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有些地方明明還不曾去,我卻能一下就找到那裏。
程施主-不,師傅說我原該叫她姑母的,姑母送了幾個丫頭服侍我,可我在寺裏凡事都自
己親曆親為慣了,並不習慣指使她人,在我的堅辭下,姑母還是留下了一個叫曼兒的丫頭
給我。
那曼兒倒也靈巧,據說以前是服侍表姐阿瑩的。
我並不要她為我作什麽,我所要的不過是她能陪我講講話。
不過,我空閑的時間也並不多,姑母姑父幫我從外地找了幾位極好的先生來,教我功課。
從我決定跟他們一起回徐府時候起,我的心就一直頗為忐忑著,我既想回來,
又害怕回來,我將要麵對的是怎樣一種全新的生活呢?
在我內心深處,對這新生活有著深刻的恐懼,因為我這所有過往都是借他們之口而堆砌
起來的,於我猶如海市蜃樓般不確定,我還不能完全相信他們所說的一切。
也還不能完全地放任自己參與到他們的生活中,至少目前我還缺著這樣的勇氣。
我的猶疑終於也落進姑母姑父的眼裏。
他們來問我“可是在這家裏有些個不適應?”
看著他們臉上滿滿的擔心,我竟不忍心開口。
在庵裏時,我曾遇到過一群遇我年齡相仿的女學生,看她們活得那般自在,我羨慕異常。
所以以我目前的狀況,出去讀書是最好的選擇。
姑父姑母亦深以為然。
而阿武對此仿佛很有些意見,他覺得我們應該早些成親才對,可我雖也喜
歡他,卻並不想帶著這種猶疑的心情去嫁他,何況我還覺得有些我不知道的東西堵在胸
口,知道他有些個失望,但我也確不能如他所願。
“反正阿婉遲早會嫁你的,你又何必急在這一時,多給她一些時間適應,比較好。”姑父
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安慰。
我不知是不是曼兒給我講的表姐阿瑩的故事讓我對與阿武成親的事不那麽熱切的。
據曼兒講,表姐原是自小就許給徐家的世交本城大戶顧家。
那顧家少爺人品也很出色,本和表姐是極相配的,不知因為什麽一封信的緣故,表姐竟和
那顧少爺錯過了。
但這還不是頂緊要的,照曼兒分析,她小姐是在顧府叫人下了藥,才早逝的。
“難道姑母他們竟沒發現?”我很是吃驚。
曼兒被我這一問,才發現說走了口,忙掩飾說“也不是沒察覺,隻是發現地有些遲了。”
“那就這麽算了?”我竟從未聽姑母提過此事,想來我還是個‘外人’。
“那倒沒有,還是石少爺幫我們小姐出的氣,他很早就派人盯著那柳絮了,隻是當時我們
都蒙在鼓裏,這下毒的事也是年前才揭出的,這也是為什麽老爺太太急著把你從庵裏接回
來的原因。”曼兒咬了下嘴唇,用手絞著自己的辮梢,卻拿一雙明亮亮的眼睛來看我
“和我有關係?”我指著自己的鼻頭,不相信地問道。
“嗯”曼兒放下手裏的辮梢,走去替我倒了杯茶來,我也示意她為自己倒上一杯。
曼兒咕嘟咕嘟地盡一氣喝了兩大杯,方才過來,我嫌她站著說話,聽得累,叫她坐下說,
她竟不肯,可到底拗不過我,才在一張小幾上斜坐下來。
“你可知那柳絮是什麽人?”曼兒真會說故事,真要把人急死了的節奏。
“那柳絮現在是顧府三老爺的姨太太,不知何故,自我們小姐嫁過去後,她就一直和我們
小姐過不去。”曼兒很是憤懣,不覺將握緊了拳頭在床邊捶了幾下。
“那你們姑爺呢?”我很好奇一個三房的姨太太竟敢去挑釁大房的嫡長孫媳。
“不要提這個人,要不是他,我家小姐還吃不了這許多苦。”曼兒滿臉厭惡決絕地說道。
“相比之下,石少爺才是對我們真正地好,去年底,那柳絮終叫他抓了個現行。我們這才
知道柳絮原是土匪胡大膽的女兒,本來石少爺是要將她抓去做幾年牢的,可誰知顧家竟一
口咬定我們小姐是得瘟疫死的,護著那柳絮,竟像是叫柳絮抓住了顧府的什麽把柄。
老爺太太他們雖也噎不下這口氣,可也不忍心再將小姐從地下挖出開館驗屍,同他們打場官司,所以隻得作罷。”
“難道就放任了那柳絮不曾?”這故事也讓我聽得有些個心潮起伏。
“小姐,阿不,表小姐你放心好了。”曼兒有些忐忑地看向我,看我渾不介意,便又走去
將燈花剪了剪,接著說道“石少爺讓我們不要著急,這個仇他遲早會幫小姐報的。”曼兒
說這話時還拿眼光瞟了瞟我,我雖覺得奇怪,但一想到姑母他們曾說過我原是和表姐有八
九分像的,便不再有啥不安。
“因怕那柳絮和他爹留下的一些尚未抓到的餘孽有勾結,老爺太太怕他們知道了你在
庵裏會對你不利,所以才急急地將你接了回來,如今你在老爺太太眼中,就是我家小
姐。”曼兒說完,稍微蹲了蹲,大有拜托我的意思。
“曼兒,你放心,我也是無父無母的,自然會當他們如我父母一般。就是你,我也會將你
當了我自家的姐妹的。”曼兒真是一個忠心護主的好丫鬟。
沒想到我這極普通的一席話卻叫曼兒抽抽噎噎了半日才停,真是心思單純的丫頭。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