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頤園春光正盛。
紫藤架下,光影斑駁。
我手執紈扇背倚蘭亭,一早兆麟就讓我端上了這個磨人的姿勢。
和風微陽,明明是個極宜人的天氣,我卻覺得有些不同尋常的燥熱。
我以為這反常的人兒隻我一個,可不經意間的眼風一掃,卻瞧到兆麟如今也正是一付麵
紅耳赤的關公樣兒。
我分神去看我的丫頭留香,她正歪在一旁的草地上,刁著一根狗尾巴草,微眯了她那
雙有些個色的小桃花眼,盯著不遠處一對甚是醒目的桃紅柳綠的鴛鴦,那狗尾巴草上似有
口水滔滔滾下。
那桃紅柳綠的一對看著十分地柔情蜜意。
那桃紅用兩手攏住柳綠的腰,旋即又將一張俏臉貼到柳綠的胸口上。
那柳綠很快地伏下頭來,幹什麽?我不敢再看,轉頭去瞧留香。
“呀!”留香想去捂她那雙小桃花眼,卻不料叫那手中的狗尾巴戳個正著。
她這不輕地一嗓子,不但嚇得兆麟一抖,憑空給畫像上的我加了撇胡子,也驚得那對桃
紅柳綠一哆嗦,桃紅的唇大約被磕破了,因我看到柳綠飛快地掏出一方絹帕,幫她輕
輕擦拭。
我迎著桃花憤憤看過來的眼神,做了個甚是抱歉的表情。
可那留香匹自又回頭,去盯人家。
饒是再厚的臉皮也經不得留香這種窮追猛打地盯。
桃紅紫脹了麵皮,狠狠瞪了這邊一眼,拉過柳綠,走了。
“老實穩重?我倒要回去好好地請教阿娘,怎就給我配了這樣一個花癡丫頭?”我心頭的
星星之火,因兆麟說他要重新為我描畫一幅而險些變成熊熊大火。
好在兆麟接著說他回去先把今天畫好的拓到紙上,這樣下次再畫我就不需在好長時間內保
持著這樣磨人的姿勢了。
留香渾然不覺頭上已呼嘯而過我在心中揮得呼呼作響的大棒。
我本要重重罰她,下次兆麟再為我作畫時,“定她要仿著我的樣子坐個一整天,
免得她再整出像今天叫人懊惱和尷尬的一出來”。
畫上的女子體態豐柔眉目含春,觀之令人神往。
“像,這眉眼,這神情,真正像極了我們小姐”留香竟興奮得兩眼冒光。
不過我並不信這幅丹青上的人是我,她和我平日在鏡中瞧到的自己不是一副模樣。
長堤上,柳浪翻滾,遊人如織,我們卻能與探望兆麟的那對年輕人逢個正著。
“這是我的好友高君耀和肖文瀾,這是許佳穎-我的恩人。”兆麟有些尷尬地介紹道。
“好一對天生佳偶!”我甚是豔羨地望著那雙漸漸遠去的背影。
“哎,天生佳偶又如何?君耀早已被迫在家鄉成了親,娶了個舊式女子。如今他們正為
他那封建包辦的婚姻苦惱萬分呢,唉,包辦婚姻害死人。”兆麟將一雙漆黑的劍眉挑了
挑,旋即望向遠處,似是搜尋那雙早已沒入人群不見的身影。
“我不能認同你的說法,包辦的婚姻裏亦是有許多的好姻緣。當初,你的朋友若不願意成
親,他為什麽不拒絕?如今隨意地將自己的妻子置到一旁,與別個女子這般糾纏,委實作
得不像個君子。”我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盯著兆麟好看的雙睛一氣說了這許多話。
那日,我們有些不歡而散。
隔了幾日,他叫人送來了已裱糊好的我的小像;他原本說要自己送來的。
我有些個後悔,當日不該那樣和他置氣,我想告訴他我本不是個慣會疾言厲色的女子。
終於他又來了,可我知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舅公一家已處置了這所公館,不日將南歸。
我們恍如忘了上次的事,兆麟極力找一些能讓我開心地話題來說。
微風拂過,遠處的斜陽揮灑著最後的餘輝。
我們罩在這餘輝裏,吹簫,彈琴,共譜著一曲《鳳求凰》。
後來我常想,那時候我要告訴他或者哪怕暗示他一下,我就是他幼時怎麽甩也甩不掉
的小阿瑩,我們的結果或許就不會一樣了,可我終究沒開得了這個口。
等我再想開口時,我卻怎麽也找不到他了。
真是悔不當初!
恍惚中,似有人使勁在搖晃我。
“你既病到這個田地,還不快些滾回娘家去,還要賴在顧府害我們麽?”
我極力張開眼睛,半晌,我才看清床前站著柳絮和姚思雨。
柳絮還是一貫地滿麵凶光,可那姚思雨卻再不是往日那個嬌滴滴病怏怏的黛玉形容,今
日卻是一臉寒霜,一身寒氣,好像與我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
“阿瑩你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吧,為什麽你就可以順風順水了這許多年?我還以為你會一
直這麽順下去,連良文都開始護著你了,可最終也還有個兆麟,知道佳穎就是你又怎樣?
他還是不要你。他就要帶著別人和他的孩子回來了,他說不想在這看到你。
老太爺老太太也怕要將這病氣過給他們的小重孫兒呢,識趣早點走吧,回徐家去咽你這最
後一口氣吧,那樣或許我們還會偶爾會想起你。”那姚思雨一臉刻毒地滔滔了這一大篇,
著實讓我有些吃驚,我不知道要怎樣的仇恨才能將一個平時十分懦弱的人逼成一個張牙舞
爪的潑婦。
今日,我的靈台竟是十分地清明,她們罵我的話我竟一字不漏地收了來。
我阿娘千教萬教,卻忘了教我怎麽去與這些個人爭吵,想來她也不會。
所以,我隻能有些抱歉地看著她們。
潑婦罵街,倘若被罵的人能夠回罵上幾句,那潑婦就可趁機跳腳把對方再罵得個狗血噴
頭,然後獲得那淋漓盡致地的快感,這潑婦的邏輯今日卻不大行得通,她們看我不吱聲,
眼中有顯見地失望。
可惜我無法如她們的願,讓她們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這氣出的有些不過癮。
“我們不過剛去煎了下藥,你們就趁機闖了來,你們怎可說的如此惡毒?”曼兒,水兒跌
跌撞撞地衝了回來。
“你們快些個滾,再不滾,我就要和水兒喊人來拿笤帚轟你們滾。”曼兒水兒終將她二人
轟出門外。
“小姐,你莫要與她們計較,她們說的不是真的,你終究會好起來的。”曼兒的眼中滾下
了許多珠淚,可她卻任它們肆意地落在我胸前的被子上,她和水兒一直幫我抹胸順氣,唯
恐我被氣得背過氣去。
“如今,我還有什麽值得與人計較的?”說完這話,我的眼中竟也溢出大片的水澤。
曼兒和水兒哭得更加厲害,真是一對孩子。
我那裏會就死了呢?
我還要等阿爹阿娘來接我,我還要回到徐府去,這顧家太冷了,終究不是阿瑩的家。
“良文? 阿文?是你嗎? 你是來接我的嗎?是阿爹阿娘讓你來接我的嗎?”良文一如往日溫良地抿著嘴笑,並不答我。
“你不是....?”明明記得良文已不在了,可他為什麽還會站在我床邊這樣看著我?
近來,我著實有些個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