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會

*本篇改編自~草川為~同名漫畫。

 

“老爺，早。天已經亮了。”

 

青年躺在柔軟舒適的被窩裏，輕聲哼哼著，把棉被裹得更緊了一些。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請起床！”

 

看見青年抗拒的反應，呼喚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不耐煩了起來。青年轉過頭去，微微睜開了眼睛……

 

“啊——”青年一驚，棉被下的身體不由縮了起來。

 

“你、你……！”

 

青年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女仆打扮少女，嘴裏結結巴巴語無倫次。

 

“討厭，是我，阿蘭姆啊，老爺。”少女平靜地回答。看見青年依然滿臉震驚的表情，少女不快地補充道：“您忘了嗎？老年癡呆了？”說後麵一句話的聲音很輕，但還是可以被青年聽得清清楚楚，似乎少女壓低聲音並不是為了隱瞞，僅僅是因為長久的習慣使她對違反禮儀的事情多少有些抵觸。

 

“哈！”青年一麵抓過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一麵不高興地嘟囔道，“誰不知道你是那個陰險的老太婆啊，現在裝有什麽用！”說完，青年有隨後補上了一句：“年紀一大把了還裝年輕！”

 

沒想到，少女反而露出了諷刺地笑容，說道：“哼，老爺還不是，從頑固老頭子返老還童了，真不敢相信！”

 

“啊？”青年莫名其妙。

 

“請照照鏡子吧。”說著，少女把一直握著的手鏡遞給了青年。青年拿過鏡子一照，又不由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少女不耐煩地催促道，“頭發也都還在。”

 

“這模樣……”青年還拿著鏡子兀自驚異不已。

 

“是啊，我們彼此變回了六十年前的樣子。”少女平靜地說道，看來她接受現實的速度比青年要快得多。

 

“……我二十，你十七……”青年喃喃地說。

 

“應該是的。”少女淡淡地說道，“那一年，老爺和夫人結婚，而我則離開了這個家。”

 

“……”

 

一陣尷尬的沉默降臨在了兩個人之間。

 

最後是少女輕鬆的聲音打破了沉重的氣氛：“請別會錯意了，我也有自己的家人，過得很幸福。”

 

“你自己才自作多情，”青年一麵低頭係著紐扣，一麵反擊道，“老婆雖然是父母決定的，我們也過得不賴。”

 

吱呀！少女推開了房門。

 

“我知道。”少女說著，露出了微笑。

 

青年低著頭，雖然修長的手指早已停在了半空中。

 

……這份心情，不能輕易地稱之為“不舍”……

 

“我結婚了。”

 

夕陽的餘暉中，鋼琴室的窗前，隻剩下兩條暗淡的身影對麵而立。已經不記得他們有多少次在這裏相會，窗外的殘陽卻從來不似今天這般鮮紅如血。

 

“祝您幸福，老爺。”

 

她的臉上，依然帶著一如往常的微笑。沒有埋怨，沒有哭泣，因為他們一路走來，早已對這樣的結局心知肚明。

 

……就算分手，一輩子再也見不了麵，那也沒什麽不好……

 

“都是老爺太孤僻了，您瞧瞧，傭人都沒剩下幾個人了。”少女沒好氣地說道，一麵把熱氣騰騰的早餐擺在了雪白的桌布上，“害我得做兩倍的工作。”

 

“羅嗦……那你別回來不就結了！”青年一麵把煎蛋放進嘴裏，一麵反駁道。

 

“哎喲！”少女撇了撇嘴，“我的意思就是您這種態度很不好。”

 

……那份錐心刺骨的痛……

 

“老婆已經死了，隻剩我一個人，這樣的人數剛剛好。”

 

“我不喜歡吵吵鬧鬧的。”青年補充道。

 

少女站在一旁把牛奶倒進玻璃杯裏，一麵微笑著說道：“那是因為您老了。”

 

……我們雙方早已走過……

 

……

 

“心搏數下降了！”“止血鉗！”“是！”“狀態很危險……”

 

搶救兩位老人的手術室裏，醫生們亂作一團，手術室外焦急等待著的親人們也是心亂如麻。

 

“再輸200cc的血！”

 

……

 

“……幹嘛？”

 

坐在陽台上看書的青年惱火地轉過頭，看著一旁偷笑的少女。

 

“沒想到連頭發都跟以前一模一樣，真是笑死我了！”少女用一隻手捂嘴偷笑著。她的另一隻手裏端著茶具，看來正準備給青年沏茶。

 

“有什麽好笑的！”青年不滿地說道。

 

“大老爺過去常罵您，說您頭發太不像話，要您剪掉……”

 

少女一麵忍著笑，一麵把茶具擺在了青年麵前的小茶幾上。

 

“不過，如果是現在，老爺也會讚成大老爺的看法吧！”

 

“……好囉嗦的老太婆。”青年無奈地說道。

 

穿著熟悉的衣服，捧著熟悉的書本，坐在熟悉的地方，享受著紅茶熟悉的清香，看著那雙熟悉的手在茶具間忙忙碌碌……青年突然恍惚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用餘光瞟向少女的方向，卻發現少女也正看著他。

 

“……紅茶好了。”少女站直了身子，淡淡地說道。

 

“嗯。”

 

青年端起茶杯來，啜了一口。帶著淡淡的苦意，熟悉的味道。

 

“你也坐吧，”青年說道，“再多撐一會兒吧。”

 

“請別做無理的要求了。”少女搖了搖頭，但還是聽話地坐在青年的對麵。“不但頭部受到不小的撞擊，也沒有體力了……”她手裏拿著本來放著茶具的托盤，歪過頭去，調皮地說道：“這樣不是正好嗎？婚禮沒辦成，一起辦喪事也不錯。”

 

“哪裏不錯了？”青年無力的搖了搖頭，嚴厲地說，“你身邊……孩子孫子都在，怎麽可以這麽隨便就死啊！”

 

“哎喲！我哪裏隨便了！”少女激烈地反駁道，但是立刻她的臉上又恢複了之前的平靜，“雖然一點也不隨便，不過倒是沒想到可以走得這麽平靜。”說著，少女臉上又綻開了微笑，“所以也沒有什麽不好。”

 

青年愣住了，他想起了自己最後的一點記憶——倒向兩人的鋼琴……和不顧一切想把她推開的自己。

 

……是不是？……

 

“還是壞了嗎？”少女問道。

 

坐在鋼琴前的青年沒有立刻回答，他用手指輕快地彈奏了一小段曲子，這才抬起頭來：“沒有，也沒怎麽走音。”說著，他又補充道：“因為有我們墊底。”

 

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袖，青年擺開了雙手：“……我就彈一首，算是送你上路吧！”

 

“年輕時常常聽老爺彈呢！”少女笑著說，“也有攤給別的女孩子聽，然後迷倒大家。”

 

青年撇了撇嘴，手指開始在鍵盤上跳起了舞蹈，優雅的旋律便立刻從手指間飛舞了出來。

 

“‘亞麻色頭發的少女’啊？”少女嗬嗬笑著說道，“我早就已經白發蒼蒼了，老爺。”

 

突然，青年的手指停了下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發現它還好端端地連在身上。

 

“很痛嗎，老爺？”少女問道，“結果我也沒有得救，老爺也白死了。”

 

青年淡淡一笑：“都這把年紀了，誰還會舍不得這條命啊！”

 

“好了，安安靜靜地聽吧……”青年說著，又抬起了雙手。

 

“……是！”少女答道。

 

但是這次，青年的雙手卻隻是重重地落在了琴鍵上。低沉的音節在鋼琴室裏回蕩，仿佛生命最後的嘶鳴。

 

窗外，殘陽又染上了那層如血的顏色。

 

“……彈完了……”

 

青年平淡地說道。他抬起頭看向少女，毫不意外地發現對方也正凝視著自己。

 

“好短的曲子。”

 

……

 

嘰——！拉直的心電儀發出單調的鳴叫……

 

……青澀的戀情已成過往……

 

……不再觸碰，不再流淚……

 

……即使如此……

 

……仍願……

 

……天國路上有你為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