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興玲 婦產科醫生
今天是父親節,望著日漸變老的父親,很多久遠的回憶湧進了腦海。。
爸媽現在隨我住,年近八十的老父親,為了給忙得不可開交當醫生的女兒改善生活,調理營養,從早到晚,絞盡腦汁,變著花樣地一日二餐,烹飪美食,然後翹首期待從未按時回家吃飯的女兒歸來。
有時,因為工作忙得忘記給老爸請假,老父親就將飯菜煨在鍋裏、扣在盤裏,和媽媽一起等待,女兒不回,爸媽不吃。
父母崇尚知識、愛“才”如命,“知識改變命運”,“一定要做對社會有用的人”,這些人生座右銘,從上幼兒園起,已經深深鉻在我們姊妹幼小的心靈。
媽媽是五十年代中期鄭州紡專畢業的“大學生”,在我們的小縣城,也算小有名氣的知識女性了。而爸爸隻有小學畢業,卻寫著一手漂亮的小楷字,毛筆字寫得也很好,這一切還要歸功於文化大革命。
因為文革時站錯了“隊”,莫名其妙地成了“老保司令”,爸爸常常自我解嘲,短暫的“官運”,帶來的是掛牌遊街、挨批鬥寫檢查,也是那一段時間,爸爸在認真書寫檢查深刻“反省”過程中,煉就一手好字。記得文革期間好多年,我們家用的手紙,都是老爸辛辛苦苦寫的一本本檢查。
小時候我們家境並不富裕,姊妹五個,加上外婆,八口人隻有父母每個月加起來不足一百元的工資維持生計,好在爸爸當時在一個地方化肥廠供銷處,那時候化肥緊俏,老家人為了“開後門”搞到一點化肥,常常給我們送來一袋袋大白菜或蘿卜,做為入冬後主要的桌上菜肴,而且,爸爸廚藝很好,即使西瓜皮,也能做出帶有肉味的美味大餐。
媽媽是那種有點小資不善家務,而且性格孤傲脾氣急燥的嚴母;而老爸卻是一個標準的慈父,曆任單位供銷科長工會主席,極其熱心,人緣隨和,家裏家外,任勞任怨,還是一個烹飪高手,記憶中爸爸從沒有動手打過孩子。
從小姥姥帶我們長大,老爸與姥姥親如母子,爸媽兩口發生口角時,姥姥從來都是向著女婿。我們三姊妹陸續結婚後,有一天我問姥姥,幾個女婿中,您認為哪個最好?姥姥毫不猶豫地回答,你爸。確實,父親是一個當職無愧的好女婿、好丈夫、好父親。父母年近七旬前的那幾年,在鄭州工作的小妹每年都會陪伴父母完成一次力所能及的“夕陽紅”旅遊,小妹說,路途中爸爸對媽媽體貼入微的照顧,羨煞了同行的老年旅友們。
久遠的記憶中,我們家住縣城一個幾十戶人家的大雜院裏,鄰裏相處十分融洽,和我同齡的孩子就有十來個,那時候,全院孩子最期盼的就是過新年。因為每到大年初一,爸爸都會為姥姥準備一些嶄新的一毛二毛錢新票子,給全院過來拜年的小朋友們分發,在孩子們歡天喜地時,爸媽總不忘記在旁邊提醒,好好學習,將來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
由於姥姥和父母在鄰裏中很高的威信,從小我也是家屬院中同齡人的小孩王,經常帶著全院小孩串家家、捉迷藏、表演“紅色娘子軍”,而給鄰家女孩梳理各種花樣的小辯更是我的拿手好戲。
我是家中老大,小學時代基本是以白卷英雄張鐵生、反潮流革命小將黃帥為楷模,相信不學“ABC”照樣鬧革命,一向隨大流的我,根本無暇顧及父母的“知識經”,幾乎什麽也沒有學到,不要說地理曆史,連最基本的漢語拚音都沒學好,這也是我學習電腦打字時不得不選擇五筆輸入法,從而練就了一手人人羨慕的五筆盲打好手藝的根本原因。
渾渾噩噩到了高中,迎來了1977年初,那年我上高一,文革後第一批高考即將恢複,爸媽像看到救星,情緒高漲地四處給我找尋謄抄學習資料,頻繁拜會各個數理化老師,如臨大敵一般監督我看書學習。
高一下半學期,學校的課堂紀律越來越嚴格,也恢複了很正規的期中期末考試,還有物理數學化學競賽。全拜爸媽覺悟早管教嚴,再加上自己還算是一個經指點就能明白的孩子,功夫不負有心人,短暫的奮發圖強,也迎來的碩果累累,當我第一次拿著全縣數學競賽第三名的獎狀回家時,爸媽激動得熱淚盈眶語無倫次。高中那兩年,也是我最“輝煌”的時期,雨後春筍般到來的大小考試,差不多每次大紅榜張貼出來的考試排名,我總是名列前茅,這讓爸媽很自豪很欣慰。
在父母的督導下,在老大的榜樣帶動下,我們姊妹五個,出了四個大學生,在老家小縣城,也成了家喻戶曉和父母鄰裏好多年的談資。隻有一個漂亮而貪玩的妹妹沒有考上大學,她也是媽媽吵罵最多爸爸耗神最大的孩子,幾乎成了父母的心病,後來也在爸媽無休止的嘮叨下,通過成人自考獲得了成教大專學曆,最終又考上縣城裏的公務員,才了卻了爸媽的心願。
我們姊妹陸陸續續考學離開家鄉後,不甘寂寞的父母又找到新的“營生”,他們回到農村老家,對鄉親們莊重承諾,用微薄的工資,每年資助一個農村老家考入縣城一中的優秀學生。並在家裏騰出一間房子,管吃管住,還提供各種學習資料,當然,還有苦口婆心的“知識改變命運”的諄諄教誨,據說在我們家住過的學生中,還有一個考上了清華大學。這種狀況持續了好多年,一直到十多年前我接父母來鄭州。
大學畢業時,響應老爸“服務家鄉父老”的召喚,回到位於縣城的醫學院附屬醫院婦產科工作,當時爸媽就是這樣認為,當了醫生,一定要為家鄉鄰裏服務才是學以致用。
1987年,已經工作四年結婚兩年的我,受周圍同學“考研風”的影響,在父母的鼓勵下,和老公一起,帶著兩個多月的身孕,參加了研究生考試,那時候沒有明顯的早孕反應,唯一反應就是拿起書本就瞌睡。本來隻想證明一下自己能力的我一考即中,而正兒八經備考的老公卻名落孫山。
拿到複試通知書時,在醫院檢驗科工作的婆婆自豪地見人就炫耀她兒媳婦的“聰明”,但當順利通過複試拿到正式錄取通知書時,在決定是留家裏生養孩子還是上學深造的問題上,我猶豫、婆婆發愁、老公糾結,隻有父母堅定不移地支持我:一定要去上學,孩子我們幫你帶。
於是產後70天,我依依不舍地將繈褓中的幼子留給父母,再次踏上求學深造路。而我已過50歲的父母,又承擔起養育隔代外孫的艱巨任務,用我姥姥的話說,那一段時間,爸媽用比培養我們姊妹五個加起來更豐富、更精細、更科學的養育方式,一個負責營養、一個負責早教,半年功夫,將一個小人兒培養得白白胖胖,聰明伶俐,人見人愛。
研究生畢業分配時,父母卻一改原來的“為家鄉人民服務”要求,支持我來到平台更廣闊的省會醫院工作,希望女兒在更大的平台上為更多的病人服務。
年複一年,女兒已經成為一個小有名氣的“名醫大家”,業務繁忙,患者如潮,學生成群,沒有節假日,時間不分晌,父母喜在麵上,疼在心上,唯有看到女兒能夠按時吃上一頓可口美味的飯菜,這成為老兩口最大的願望。
但現在老爸還延續著工會主席愛說教的習慣,常常不失時機教導我,一定要善待病人,不要收病人的東西,病人太不容易了……。
早幾年,每到冬至或春節,老爸都會包一大堆美味的水餃,煮好後讓我拿到科裏與值班的醫生護士分享;這兩年,還熱衷於炸菜角油條麻葉,有時還蒸上一籠熱騰騰的肉包子,邀請我們年輕的同事到家裏吃飯,看到大家吃得香甜,老爸笑得由衷。
現在,老媽因為“帕金森”加上前幾年股骨頸骨折,嚴重骨質疏鬆,生活已經完全不能自理了。老爸卻依然精神抖擻幹勁十足。為了減輕老爸的負擔,我們從老家聘請了一個毫無血親關係的保姆姐姐照顧老媽,幾年真誠的相處,已經親如一家,保姆姐姐現在隨我們一起一起叫爸媽。
更讓我欣慰的是,三位“老人”一起喜歡上扭秧歌,置辦了音箱、購買了許多扇子彩巾,在家附近的廣場上拉起一個“老年舞蹈秧歌隊”,老爸是“黨代表”兼隊長,老媽是拉拉隊員,保姆姐姐成了現學現賣的舞蹈教練,每天上下午兩場健身運動,享受著簡單的幸福快樂。但無論舞蹈跳得多麽盡情,老爸從來不會忘記按時回家給我們這些子女們做飯。
現在對我來說,最大的遺憾就是,從沒有時間靜下心來與父母聊聊過去的事情,即使在老人期盼的渴望中,也總是來去匆匆。似乎,父母已經習慣了我們繁忙外衣下的冷漠,不再忍心給子女們愛的負擔,所以,不再要求,自尋快樂。
前幾十年,全身心都投給了“革命事業”,今後的日子,我要抽出一點時間,陪伴父母。
親愛的老爸老媽,女兒從未對您們說過一句“我愛您”,盡管有些愛,可以不用語言來表達。但今天我要給老爸老媽說一聲,女兒愛好您們呀,為了兒女們有一個完整的家,您們一定要健康長壽!
於2016年6月18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