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頭望明月》上下兩本傳記看下來,唏噓不已,劉培基非常感性但是坎坷的生活又讓他異常冷靜和理性。他一生功成名就卻終生無依,幸不幸福隻有他知道。
劉培基是悲觀的,也是感傷的,他是現實的,也是堅強的,曆經生活磨難的人們不管怎樣都會讓生活繼續,有什麽比將命運的悲劇演化為生命的喜劇更有意義的人生呢?
在文中他自己小結道:
“人生的經曆,當你掩麵歎息的時候,時光已逝,往事如煙,總會有點難過。世上最公平的,莫過於時間,沒有能挽回逝去的,走過了才明白,回憶是用來感受的。帶上傷痛,自行珍惜,其實對你真正好的人,一輩子也不會遇到幾個;重要的是,曾經與誰相知相伴同行,重要的時刻,有誰分享你生命中的苦與樂。我們是活給自己看的,沒有多少人把你留在心上。人生隻有三個方法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接受,改變,離開。每一份情緒,都有它的時光。”
喜歡最後那一句:每一份情緒,都有它的時光。
附上《新民周刊》中的一篇評論《劉培基:往事如夢,繁星如昨》:
“假如別人感動我,可以流淚,但別為了自己流淚。” Eddie說,“我們麵對困難的時候要笑,因為一流眼淚就是可憐你自己,那樣的話難關就過不去了。”
劉培基的名字,總是與梅豔芳聯係在一起——從出道到走紅,她的百變,離不開他的設計。她叫他“Eddie哥哥”,不管在大眾眼裏,她是怎樣的巨星,在他麵前,她永遠都是“小梅妹”。
其實Eddie Lau,在時裝界亦是響當當的人物——27歲即以“東方紅”係列打入歐洲市場,幫助達成了世界對香港時裝的認同。年紀輕輕就把各種設計獎都得了個遍,還曾當選香港十大傑出青年。他是唯一一位所有作品都成為香港文化博物館藏品的時裝設計師。2013年,他舉辦“他Fashion傳奇Eddie Lau·她Image百變劉培基”50周年回顧展,參觀人次打破紀錄。
但很少人知道——劉培基自幼無父,小學三年級母親改嫁,他被寄養在學校、朋友家,住過鐵皮屋,賣過豬肉包,嚐盡顛沛流離。11歲小小年紀就被送到尖沙咀美麗都大廈,給上海裁縫師傅奚鴻發當學徒……
香港盛產多才多藝之輩,而Eddie Lau的故事,又一次證明: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為傳奇。
誰能想到,日後服裝設計界的風雲人物,入行之初會如此懵懂呢?但“懵懂”一詞,用來形容11歲時的劉培基,再合適不過。“人家喜歡問我為什麽選這一行,其實我根本沒有想過要做哪行。”他說,“能夠安定下來生活,不用想明天會去哪一家(寄宿),不用漂泊,就已經很好了。”
學徒3年,師傅並不教他,就是自己看。“四十幾個師兄弟,我是最小的。每天很早就起來,燒水、泡茶、打掃、跑腿、打雜,然後師傅畫圖、裁剪,我就坐在邊上看。晚上10點收工,看看哪張工作台底下沒有人睡,便睡在那兒。”
3年後出師,他做過銀行信差,也參加過“歌王”比賽——長得英俊,歌喉也好,唱一曲《星星傳情》,還拿了冠軍。但對他而言,娛樂圈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安全感才最重要。“我有手藝,我就很踏實。”
於是,一個租來的地庫小房間,一架衣車(縫紉機),一盒名片——劉培基的設計生涯,從謀生開始了。“雖然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孩,但已經有力量可以生存,和朋友一起出去也能請客吃宵夜,太高興了。”彼時香港夜總會繁榮,許多舞小姐找他設計靚衫,生意很不錯。
“過了幾年,我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衝勁,意識到假如我想更好一點,好像應該出去一下。”他向朋友打聽下來,紐約的“帕森斯”和英國的“聖馬丁”,念服裝設計都很好。“我隻認識一個在英國的朋友,於是就去找他幫忙。”1973年冬,22歲、英文隻夠說點“How are you”的劉培基,背著一袋自己設計的服裝和圖紙,“傻乎乎”地走進了英國聖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
“到那裏已經下午三四點,既不認識路,也不知道找誰。碰到一個洋婦,聽我說要學設計,就問我有沒有學曆,什麽O-Level、A-Level,我也完全不知道。她眼神很奇怪地看著我,告訴我:沒有學曆是不能念的,不過你做這些也不容易,就從我們的夜校開始吧。”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那位洋婦正是校長,而夜校除了文憑不同,所教所學都與日校並無二致。
帶來的積蓄隻夠過一陣子,生活很緊張。“從街上撿回來的椅子隻有兩隻腳,一鍋炆牛尾要吃一個星期。”為了多掙學費,他幫外籍同學做剪裁功課,周末還要去酒吧收拾杯子,淩晨三四點才下班。“倫敦的冬天特別冷,下班以後在車站,等很久才來一輛車,就為了多掙那幾鎊。”
就這樣過了10個月左右,劉培基說他“忽然之間就開竅了”:“你知道英國的城市,像Kings Road這種地方,滿街都是稀奇古怪的人——街頭藝術、跳蚤市場、古老的英國晚禮服……啊,好棒。我忽然就知道服裝設計是怎麽回事。原來深一點或淺一點的紅,分別很大。原來設計和剪裁兩方麵的配合,是很重要的。”
回港以後,他帶著在英國設計的30多套禮服和最後8000塊港幣,租個房間,“告訴朋友們我回來了,來看看我的衣服。”朋友介紹著朋友,很快,劉培基就在尖沙咀加連威老道,租一個二樓的鋪麵,開了他的第一家店“詩紡”——加連威老道,這是他記憶裏最早的家的所在地;距離他夢想的起點美麗都大廈,也不過兩站地鐵。
回港之後,整個八十年代的時裝界和娛樂圈,都因為劉培基而不同。何韻詩有首歌叫《你是八十年代》,專為他而作。歌詞中如此寫道:“你是潮流和營養,為世上帶出偏鋒新方向;你為頑童們而戰,共往日那些保守黨打仗……全球被你轟動,全球被你感動。”
他給梅豔芳設計演出服,不會拿著一件衣服問她:漂亮不漂亮?而是會跟她解釋:這件衣服的特點在哪裏,它要傳達什麽理念,穿上它以後怎麽走動、如何轉身,才最能凸顯它的妙處。“服裝是兩個人的創作,要不然達不到最佳效果。”
劉培基說:“每次替她做形象設計,都是嶄新的,並不是單單換一件華麗的衣服那麽簡單。百變,從那時便開始了。”人們說,遇上劉培基,是梅豔芳的幸運。人們又說,遇上梅豔芳,是劉培基的幸運。兩種說法他都願意接受,“我們是屠龍刀與倚天劍,成就了百變的武林秘笈。”
梅豔芳喜歡聽他講故事,他就給她講瑪麗蓮·夢露——總統生日,全美國都在看著,總統夫人也在,她就穿著那件貼身裁剪的亮片魚尾服,公然唱起“生日快樂”。他教她,“一個女歌手在舞台上不是演自己,是演別人的故事。”甚至她那一聲招牌式的性感尾音“啊~”,也是他教的:“那個聲音帶有需要、感情、欲望、曖昧……我常說,梅豔芳就隻是這一個聲音,已經可以把全亞洲的女歌手都甩下來。”
他和他的摯友:羅文、沈殿霞、梅豔芳、張國榮、黃霑……都是性情中人。苦過來的經曆,讓他把情義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給識於微時的羅文設計服裝,他從來都是免費。
張國榮剛出道的時候不紅,“我知道不是Leslie不夠好,是唱片的封套不夠好:一個那麽年輕那麽好看的男孩子,封套上一個大特寫,黑乎乎,裝酷,那怎麽可以呢?”劉培基幫他設計了《全賴有你 夏日精選》的封套,“熱烈的夏天,配上他陽光帥氣的笑容,一幫小孩跟著他跑……一下子連小孩和家長都喜歡他。我是用心去做的,不是現在流行裝酷大頭照,我就照做。”
“之前他在台上唱歌,把帽子拋下台,卻被人又拋回來,很難過。”劉培基說,“我是苦過來的人,我懂。你不喜歡可以不來啊,沒有人勉強你,你來了你有起碼的教養吧?假如我是唱歌的那個,我立馬就下去打你啦,我去你媽的啦!我是很講義氣的人,我受不了這樣無緣無故的傷害。”
後來張國榮開首場個唱(1985年夏日百爵演唱會),依然是劉培基為他設計。“我讓他拿一頂帽子,他看到帽子的時候嚇了一跳:‘又是帽子!’我說,‘你放心,我是來幫你的,你相信我’。演唱會到最後一場,他把帽子扔出去,整個紅館一萬多人都沸騰了……那一次等於是幫他報複了那些人,痛快死了。”
圈中人都知道Eddie Lau性格火爆,最看不慣的是“不專業”。平日裏優雅斯文的他,看到合作藝人在台上彩排嘻嘻哈哈不認真,會隔空擲一隻皮鞋過去抗議。感興趣的設計,一請就來;不感興趣的,連英女王請他赴晚宴都不去。有一回,黃霑因為瑣事和梅豔芳爭執,打電話給他,投訴了整整十分鍾後掛掉電話。劉培基莫名其妙聽了一頓牢騷,氣不過,連睡衣都沒換,立刻開車到黃霑家,衝進浴室,把正在花灑下淋浴的黃霑罵夠了才走。隔幾天再見,又是至交老友,相逢一笑泯恩仇。
金庸送他詩句:“翩翩少年劉培基,才氣橫飛天下知。靜室錦心裁錦繡,名都華服動華夷。神針挑出雲端色,妙手縫成夢裏詩。傲骨風流友輩重,逍遙不為俗人羈。”
別忙著可憐自己
1999年隱退之後,很多人勸他再出山。但他笑言:“我1962年出道,到1999年都已經做了37年!換作別人早到了退休的年紀。”他在泰國買房定居,宅得自在。直到幾年後,摯友紛紛離世,令他不得不一次次返港料理後事,感情上也受到重創。
2013年,劉培基出版個人自傳《舉頭望明月》。他說:“我們做人到這個層次,應該懂得把不好的人和事放下,記得好的。你付出,就會得到朋友的愛——但人生還有生離和死別,我們要度過這個難關。這就是我自傳的意義。”
“舉頭望明月”,書名源自納蘭性德的詞:“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Eddie解釋說:“創作已經是寂寞的了,何況人生。”自幼信過基督教、天主教,也跟著大人拜觀音拜佛,他說自己可謂“滿天神佛”,但真正一直陪伴在身邊的,卻隻有舉頭就能望到的明月。
幼年,他曾對著月亮發誓,再也不會為了任何事情流淚。“假如別人感動我,可以流淚,但別為了自己流淚。” Eddie說,“我們麵對困難的時候要笑,因為一流眼淚就是可憐你自己,那樣的話難關就過不去了。”
這些年,劉培基間或“出山”,隻為還人情債:一次是幫梅豔芳愛徒何韻詩做演唱會,一次是為上海的忘年交設計運動服。交談間,Eddie撩起毛背心,露出穿在裏麵的一件白色運動衫——當初設計的運動服,今天他自己仍在穿,“因為很舒服”。
在自傳的後記裏,他寫道:“我一生對自己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沒事,我很好。”
(記者闕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