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佑之，吉無不利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3. 一見鍾情
我出生在市郊一棟大房子的地下車庫裏，主人當時已經有了4個孩子，2隻貓和3條狗，橫空出世的6隻狗寶寶讓主人家感到不堪負荷，於是主人在社區的電線杆上，報紙上，社交網絡上和朋友中間發放了很多我們擠在狗窩裏呼呼大睡的照片，希望有好心人把我們領養走。
對領養小狗感興趣的人有老婆婆有小夥子，有自己一個人來的，也有一家人一起來的，他們從狗窩的上方俯下身子挨個兒地打量我們，認真地比較了老半天，然後挑出自己喜歡的那一隻小狗。可是所有人對我都不太感興趣，和兄弟姐妹們相比，我右眼的下方有一塊難看的黑斑，而且我的後腿明顯的比其它幾條腿要短一些。就這樣我眼巴巴地看著兄弟姐妹們一個又一個被人們珍寶般地捧在手裏帶走，我隻能縮在媽媽的肚子下麵幹著急。
10個月大的時候，小主人在運動會那天把我帶到了學校，在學校操場後的垃圾箱邊孩子們圍了過來，一番左看右看之後，他們一致認為我很難看----有點兒像塊抹布呢！眼睛下麵那塊黑毛毛要是高一點就好了，可以圈住眼睛好像熊貓眼才可愛，一個女孩大著嗓門率直地說。要不就幹脆低一點兒好像圍脖一樣也很特別，可是這樣不高不低的....哎，在孩子們的譏笑聲中，我委屈地想，我也不願意長得不好看，可是這是我能選擇的嗎？
不過孩子們誰都沒有注意到我的自怨自艾，依舊你一言我一語圍繞著狗的話題發表意見，一個孩子開始炫耀她叔叔家的西施狗如何漂亮乖巧，另一個孩子忙不迭地讚美著愛斯基摩犬。話題迅速延伸，他們嚷嚷著又比拚起鄰居的，朋友的，親戚的，電視上的那些可愛的美麗的有趣的滑稽的會雜技會表演會穿開門關門會兩條腿走路的狗狗們，我耷拉著腦袋，感到無地自容，我知道他們忘記了我，雖然我就在他們的眼前。
看夠稀奇的孩子們紛紛散去，女孩從人群後冒了出來。她一直沒有說話，在一群異常喧鬧的孩子中她好像是隱身的。那天女孩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運動服，頭發在腦後束成粗粗直直的馬尾巴，她帶著黑邊眼鏡，說話聲音很小，她的目光是木木的，帶著些許揣摩和不確定，臉上也沒有多少笑容看起來有些難以接近。從狗的角度來說，我們對人的外貌並不挑剔，我們不看那些花花哨哨不相幹的東西，化妝品，假睫毛，頭發的顏色，香水的氣味，牙齒白不白，衣服新不新潮這些跟我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們喜歡看人們的眼睛和笑容，往往隻需要短短幾秒鍾就知道和對方是否投緣。
我說過我不是一隻漂亮可愛的泰迪狗，她也不是個有笑容有親和力的女孩。但是，奇跡般的，我們相互端詳著，打量著，竟然有了一種一見鍾情的感覺。我也說不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覺得我挺喜歡她弓著腰看著我，幽深漠然的眼底睛裏浮出浪花般的驚喜，她細著嗓子呼喚“狗---狗，狗--狗，狗--狗....”，然後她伸出一隻手蜻蜓點水一樣溫柔地碰了碰我的額頭。
我聞到她手上淡淡的好聞的近乎奶酪一樣的味道，本能地伸出舌頭。當她的手接近我的鼻子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她的手指，她愣了一下，我順勢又舔了舔她的手心，她的表情顯得很震驚，好像正在經曆某件無法理解的事情。
小主人將幾塊我愛吃的零食放在她的掌心，於是我毫不客氣得湊到她的手邊大吃特吃起來。很久以後，她告訴我說，當我濕漉漉的小舌頭舔過她的手心時，她的心就如同奶糖一樣的融化了。從小到大，在她的家裏，擁抱親吻觸摸都是被忽略的，她說她不記得母親抱過她親過她，她沒有體會過那種被軟軟的嘴唇和舌頭觸碰到的感覺。所以當我親昵的用舌頭掃過她的手心，她感到心弦被快速撥動發出驚雷般的巨響，她說那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渴望擁有一條狗，她一下子喜歡上了那種被信任被依賴被愛著的柔軟。
小主人讓女孩抱抱我。女孩尷尬地笑了，她從來沒有抱過一隻小狗，拿不準要怎麽抱住我才是正確的姿勢，最後她相當笨拙地托著我的肚子好像一個剛剛學會端盤子的餐館服務生，這種僵硬的姿勢讓我非常的不舒服，我隻好扭動四肢，如同一條在陸地遊泳的娃娃魚，最後女孩手足無措，隻好用另外一隻手來幫忙。
小主人看見她用兩隻手直勾勾地把我夾在手臂間的狼狽樣，哈哈大笑著說，放鬆，你放鬆一點兒，就跟抱著一個枕頭一樣。
女孩的臉也紅了，她有點懊悔自己要湊這個熱鬧，真是丟臉，連狗都不會抱，這下出大醜了。小主人倒是不在意，過去幫著女孩將一隻手臂橫過來，讓我趴在她的臂膀和胸口之間，一邊說，用手臂輕輕托住，就是這樣，很簡單的。
現在我終於安穩地趴在了女孩的懷裏，聽著她咚咚咚咚不斷加快的心跳，感到她的體溫，我們熱乎乎地擠在一起，這讓我舒服。女孩顯得很興奮，一隻手緩慢地從我的頭頂順著毛發往後撫摸，好像都有點兒不會呼吸了。她開始詢問一些關於如何飼養和喂食的問題，她問的很細，比如吃什麽牌子的狗糧，每次吃多少，要如何給我洗澡，如何打理毛發，生病了怎麽辦，有什麽需要特別注意的生活習慣，她請小主人寫下了那些特殊事項，一邊聽一邊不住點頭，最後問題都問完了，女孩依舊抱著我不肯放下。她絞盡腦汁想象著還有什麽可能遇到的麻煩，反反複複地掂量著。
小主人看出她很喜歡我，就說，狗狗很乖的，已經都訓練好了，你喜歡它就領養了吧，反正前麵幾隻狗寶寶都賺了錢，我媽媽說如果遇到真心喜歡它的人，願意好好照顧狗狗就行，不要錢了。
可是，嗯，我，還要問問我家裏，我還不能確定....女孩期期艾艾地說。
那沒關係啊，小主人歪歪嘴，不要錢的狗狗總是有人要的，不勉強。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女孩急了，我感覺到她的胳膊彎和手心都在冒汗。她說，讓我試試吧，看看能不能說服我爸媽。
那也行，最多三天....小主人看見孩子們在蕩秋千，已經沒有多少心思繼續糾纏在收養我的問題上，你把狗狗帶回家給他們看看，他們喜歡就留下，不喜歡你就給我送回來。
太好了，謝謝，太謝謝了。女孩一個勁兒的道謝。
就這樣，女孩將我放進學校圖書館找來的一隻紙盒子，一路捧著帶回家。時不時的她將盒蓋掀開，偷偷看上我一眼，好像要確認我是不是真的在裏麵。這時她的眼神完全放鬆，笑得很天真，她小聲的哼著歌，步伐輕快，眼睛中閃耀著柔情。
女孩的家在路的盡頭，是一棟土黃色的兩層樓，獨立於小區中任何一棟其它的聯排屋。圍牆外是十字路口，這使得女孩家的房子有點兒像一個崗亭，又有點兒像碉堡，後來我跟女孩常常坐在她二樓房間的窗口往外眺望，等著她男朋友的車經過，他們的暗號是她在窗戶外掛上一件橘紅色的大毛巾，代表著她的父母不在家，他可以開車過來見麵，否則，為了防止被父母撞見，他會把車停在離小區有點遠的小公園附近，等著女孩自己過去找他.....不過這都是很後來的事情，讓我以後再慢慢講吧。
回到家裏，女孩沒有立刻帶我進屋，而是先把我帶到後院藏在了儲物間的角落裏，她拿來小主人附贈的狗糧放在我麵前，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吃完，愉快地逗逗我，撓撓我的脖子或是讓我舔舔她的手心。直到大門外傳來汽車的馬達聲，她愉悅的表情瞬間消失，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跳過去將盒子蓋上，隔著盒子壓低聲音說，狗狗，等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女孩快速地往門口走，走到半中間，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折身回來，我聽見她在盒蓋上了壓了些東西，又拍了拍盒子確認我不會自己跑出去，這才鎖上了儲物間的門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我獨自被遺棄在了黑暗中，不知道“一會兒”到底有多久。好在我已經吃飽了，覺得有些困倦，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我一覺醒來，女孩兒依舊沒有回來。我感到有點悶，想站起來，可是我的腦袋頂不開盒子蓋，我沒有辦法隻好重新趴下來，盒子裏黑漆漆的，四周一片冰冷，我想念起媽媽，感到十分的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