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4）：半夜狗叫

4.半夜狗叫

她忘了我嗎？我悲傷地想。


她一定是把我給忘記了，過去看見兄弟姐妹們被一個接一個地抱走，我都很羨慕它們，我覺得它們一定去了很好的地方，主人愛它們如掌上明珠，給它們各種好吃又好玩的東西，我一直期盼著這樣的一天。當白天我依偎在女孩的懷抱裏，我覺得我終於不再是一隻沒人喜歡的小狗了，我也有了愛我的主人。我還記得她溫柔的撫摸，我想象著跟她回到溫暖的家，我會很乖很友善很粘人，我會像小尾巴一樣的無時不刻地跟著她，我會是她最乖巧最親密的小夥伴。可是，誰知道她竟然將我放進一個黑冷的盒子裏好久都不理不問，這真讓我傷心。


我覺得自己被拋棄了，不由得嗚咽出聲，我越想越委屈，越叫越響亮，我知道她會聽見，我等待著她向我奔來。我一邊叫，一邊用力頂盒子。我的聲音在黑暗中異常地嘹亮，我感到盒蓋晃動了一下，又一下，這讓我看到希望。於是我繼續努力著，隻聽啪的一聲巨響，盒蓋上的塑料盆終於被我搖倒在地，盆裏的零零碎碎嘩啦啦地全都撒了出來，我被嚇壞了，跟著從盒子裏跳出來，不顧一切的用力狂吠，我再也不想自己呆在黑暗中，我要回家！



儲藏室的門彈簧一樣地被撞開了，燈光水一樣潑撒了一地。


門口站著三個人，中年男人手裏拿著拖把，神情戒備；女孩一臉煞白，惶恐不安；母親怒目圓睜，好像要把我一口吃掉。


誰把狗放在儲物間裏的？狗怎麽進來的！？父親的一雙眼睛強燈一樣逼視著女孩。


女孩不知所措地絞著手，感覺好像是被強風吹得瑟瑟發抖的小樹。她嘴巴動了動，把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這個鬼東西怎麽這麽能叫？你快讓它安靜下來，這麽個叫法，一會兒鄰居就該來敲門了。母親的抱怨著，其實她的聲音絲毫不比我小，如果我是響鼓，那麽她就是小號。


再叫，再叫我打你！父親舉高了拖把對準我。我驚恐萬狀向女孩跑過去，撲在她的腿上，可憐巴巴地搖著尾巴。


爸爸，別打它...女孩再也無法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她用身體護住了我。一彎身子將我攔腰抱起，又是拍又是哄，安撫著我說，狗狗乖，好狗狗，狗狗別叫了.....別叫了....再叫，我也不能保護你了！


她的聲音和她的懷抱好像有種魔力讓我安靜下來，我膽怯地躲在她的臂彎中，不敢再吭一聲。我不安地看看左邊的男人，又看看右邊的女人，我和女孩都在發抖，我們靜靜地等待著，不知道她的父母會如何處置我們。


不是說不讓養狗嗎? 父親陰沉著臉。


我，我知道....是同學的狗....她硬著頭皮，顯然還沒有想好說服父母的辦法。



母親撇了一眼我，誰讓你把它帶回家裏來的？還藏在儲藏室裏，你真有本事。


女孩從小就很害怕母親，母親有一種一眼將她看穿的本領，總是可以輕輕鬆鬆地用兩三句話就將她刺得無地自容，甚至掉下眼淚來。


父母工作已經夠辛苦的啦，在外麵操勞一天，回家了還要做家務做飯打掃衛生，養你們就夠受的了，你還想養狗？你有沒有良心啊？有沒有為父母考慮過哪怕一點點？你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母親怒氣衝衝地嚷嚷起來。


我知道你們很辛苦，我沒想讓你們不高興.....女孩結結巴巴的好像剛剛想起自己要背誦的台詞，我聽別人說養狗可以培養人的愛心，責任心和耐心....


母親一刀剪斷了女孩的哼哼唧唧，養養養，別人是誰啊？這畜生早上起來撓門，你溜啊？到處拉屎拉尿，你收拾啊？都不在家誰看著？我神經衰弱你還弄隻狗回來氣我，你看它剛才叫得那樣，恨不得把房頂都給掀了！


父親也跟著搖頭，你這孩子真是不懂事，這是哪個同學的，趕緊給送回去。我們家不會養的，一沒有時間，二沒有精力，你還是多花點時間好好念書，上學期才得了兩個A，這樣下去可不行。


女孩將我摟得更緊了一些，好像希望從我身上獲得一些力量。晚上她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機會跟父母攤牌，可是拖延了老半天，事情還是向她最擔心的方向行進。看來讓父母直接接受養狗的計劃是行不通了，萬不得已，她隻好拿出了第二套方案。


爸，媽，你們弄錯了，不是我要養狗，這是同學的狗，同學要回中國一趟，她奶奶病危，就想讓我幫她照看兩天狗狗....女孩飛快地瞟了一眼母親，生活了這麽多年，挨過那麽多罵，她自付還是曉得父母的心思的，父親雖然脾氣火爆，母親嘴巴碎喜歡念叨，但是隻要順著他們想聽的話說，還是有可能說服他們的。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氣，拋出了重量級武器，這個同學家裏很有錢的，我幫了她的大忙，她很感激，她答應回來付我200塊錢以示感謝。


付錢給你幫忙照看狗？是誰啊？母親將信將疑。你們班那幾個跟你玩的好的我都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是不是家裏在國內做生意的，叫什麽的....曉曉？是曉曉嗎？她媽媽總是說用牛油果保養頭發的那個?


不是....女孩說，是另外一個女生，新來的...


新來的？我都不知道...怎麽就找上你了呢?


她剛來學校不久，也不認識什麽其他人，我們一起做了幾次小組作業，關係還不錯.....而且，女孩硬著頭皮說，這小狗全部都訓練好了，守規矩，應該很容易照看的。


切，我怎麽沒看出你是個能照看小動物的人，洗個碗都洗不幹淨...你自己學習的事情忙完了嗎？別人讓你看你就看，你哪來那麽多的時間？


就是幾天的時間，我答都答應了。爸，媽，你讓我試一試吧。


父親說，算了算了，孩子也應該適當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昨天我還跟老張聊天呢，他兒子現在每個周末都在麥當勞打工，我覺得幫人照看一下狗也可以，賺點兒零花錢。不過你應該先跟我們說一聲的，放在儲物間萬一狗亂跑，被工具砸到了，還要送去看獸醫，那可要花不少錢。


我知道了，她忙不迭地點頭，狗由我來照看，保證一點兒不給你們添麻煩。


你惹得麻煩還少了？母親向來很有辯論的天才，任何話到了她的耳朵裏都有漏洞。


女孩沒有再接話茬，她垂下頭，讓長發擋住了大半邊臉，掩蓋自己的表情。雖然母親說話一貫如此，可是女孩自尊心很強，聽到這些毫不留情的數落還是感到很不好受。


這時，客廳裏電視連續劇的片頭曲響了起來，母親也懶得繼續追究了。但是一想到女孩瞞著她偷偷把狗帶回家，終究覺得氣不順。於是，她一邊往屋裏走一邊對著父親發牢騷，家裏沒有見她收拾過，現在還來隻狗，你等著看吧，最後還不是我的事兒！你那寶貝女兒我還不知道麽？母親嘮嘮叨叨地一路埋怨著回屋去了。


女孩黯然地站在原地，我用鼻子拱拱她，發出嗚嗚的聲音。女孩若有所思地撫摸著我的毛發，我伸出舌頭舔舔她。女孩說，狗狗，你要是這麽喜歡瞎叫，我可沒有辦法養你了。她低下頭，將臉埋在我的毛發中，我感到她的臉很冰涼，過了好半天，我聽見她含混不清地說，狗狗別怕，我會想一切辦法把你給留下來的。

女孩抱著我輕悄悄地往屋裏走，盡量不去驚動父母，客廳裏的電視聲音很大，父母坐在沙發上沒有回頭。女孩快速地穿過客廳往樓上走，她捧著我在浴室裏洗了一個澡，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用鬆軟的大毛巾仔仔細細地將我包住擦幹，她動作有些笨，但我乖乖地聽憑她的擺布，最後她喂我喝了點水，這才將我緊緊地抱入懷中，一直到睡覺都沒有再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