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節的盛況為格蘭湖島的商家帶來了生意,也為島上的藝人們帶來了大量的人流。
廈天現在也是格蘭湖島的常客,他在碼頭邊的一棵楓樹下找到了一塊空地,象其他藝術家一樣將琴盒子放在麵前的地上,拿出樂譜和小提琴。又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把硬幣,嘩啦啦地倒進黑色空蕩的琴盒子裏,隨手呼啦了幾下,硬幣被鋪開成一大片,陽光正好從樹隙間落下,將一個個硬幣照得閃閃發亮,這些錢被廈天稱為錢引子,應該頗能吸引一些目光了,這一招還是跟一位拉風琴的矮個子俄羅斯樂手那裏學來的,廈天喜歡這個聰明的小伎倆,用一種含蓄的方式提醒路人要記得用金錢讚助一下貧困潦倒的音樂家們。然後廈天就將小提琴舉起,專心地拉起來。
一個白人小女孩走了過來,問:“你在拉什麽?”
“梁祝~~~”
“什麽什麽祝?|”
“梁祝,哦,是一個愛情故事,中國的,一對情侶不能相愛,最後變成了蝴蝶......”
“哈哈,人變成了蝴蝶,very funny! 你還會拉什麽曲子嗎?比如加勒比海盜的主題曲?”
‘ER~~不會~~”
“聖誕歌曲呢?你總可以演奏WINTER WONDERLAND吧?”
“抱歉.....”
“你會一邊拉小提琴一邊跳舞嗎?”
“不會~~~”
小女孩走了,頭也沒有回一下。
廈天的臉紅了,手上都是汗,街頭表演並不象他想象中的那麽容易,相比起那些激情四射,忘我投入的表演者,他的“才藝”完全是上不了台麵的。盡管如此,廈天別無選擇,每天依舊硬著頭皮在格蘭湖島上拉梁祝。隻是他喜歡戴上墨鏡,將自己的心情和自尊藏在黑色的鏡片之後,他一站一整天,風吹日曬,汪濡來過幾次,陪著廈天待了大半個小時,就嚷嚷著太無聊了,不肯再過來幫忙。
算起來汪濡跟媽媽鬧翻離開家,大概有一個多月了,汪濡從小沒有吃過苦,高不成低不就一般工作不肯做,靠著廈天拉琴的一點進項好房子租不起,差房子看不上,加上租房還要看房交押金買家具,諸多的麻煩讓汪濡不勝其煩,於是幹脆就問家庭旅館的老板給安排了一個包家具的小STUDIO住著,過一天算一天。
每當廈天看見琴箱裏慢慢堆高的硬幣和紙幣,他覺得自己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廈天一邊堅持,一邊想再熬幾天就好了,隻要熬到汪濡的媽媽氣消了,等到汪濡能回家了,事情就好辦了。隻是汪濡現在除了上學,一回家就坐在電腦前打遊戲,就算吃飯也是做好了飯菜送到他手邊,否則他的眼睛都不會離開屏幕一下。這個場景和剛來加拿大時的幸福生活完全是天差地別。廈天也很煩,現在到底要怎麽辦?他希望汪濡能夠快點兒振作起來,好好籌劃一下未來,可是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一切都沒有好轉,一切都靠自己勉力支撐著,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汪濡媽媽當然不可能就此放棄兒子,隻是覺得暫時不要逼得太緊。她飽於世故,知道美好的感情在現實的艱難麵前都會大打折扣,受到考驗,如果汪濡和廈天堅持不下來,自己放棄這段感情自然最好。如此一來,以後也不會埋怨父母棒打鴛鴦,何況男孩子多吃點苦多些曆練也不是什麽壞事。就是看著過去白白壯壯的兒子,出去以後變得又黑又瘦,心裏多少有些心痛。好在汪濡每天還是去學校上課,汪濡的媽媽不動聲色將汪濡換洗的衣服給老師轉交,但從來也不主動聯係兒子,更不給他任何經濟上的幫助,大有一副冷戰到底的決心。
中年後汪濡依舊記得站在珊瑚紅色的楓樹下拉小提琴的廈天,中長的頭發遮住了他半邊臉,身材是東方男孩才有的纖細筆直,他將小提琴架在肩頭,右手琴弓端舉,左手5指靈活掄動,眼神柔和而專注,不得不承認,20歲的廈天很漂亮。汪濡一直後悔沒有給廈天拍一張拉琴的照片,更後悔的是廈天千裏迢迢來到加拿大,自己竟然沒有好好的照顧他,甚至沒辦法為他過一個像樣的20歲生日,如果他可以回到過去,他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好好學習好好賺錢靠自己的能力站起來,而非任由廈天一個人在街頭拉琴苦苦支撐。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命運按既定的劇目繼續上演。最初的新鮮過去之後,生活落差不斷擴大,汪濡的心情越來越反複不定,經常為很小的事情大發雷霆,一開始,廈天感念汪濡為自己和父母決裂,又離家出走,陪著自己過苦日子,犧牲良多,處處讓著他,但是爭執一多,汪濡口不擇言難免會傷感情,兩人之間的隔閡也不斷加劇。
廈天的20歲生日到了,汪濡曾經許諾給廈天辦個印象深刻的生日PARTY, 現在看來是沒有辦法的了。汪濡琢磨著就給廈天買個生日禮物吧,他按過去的習慣去了名品店,逛了一下午,最後看中了一款新潮的格子爵士禮帽。汪濡自己先試了試,帽子戴在頭上,果然又帥氣又精神,汪濡一高興,也沒有考慮錢的事情,跟過去一樣刷信用卡買了兩頂帶回家。等到晚上廈天收拾好碗筷後,汪濡拉他坐下,讓廈天閉上眼睛,從衣櫃裏將藏著的禮帽拿出來,自己戴了一頂,又將另外一頂戴在廈天的頭上,汪濡領著廈天來到鏡子麵前,看著鏡子裏的戴禮帽的兩個人開心地笑著。廈天睜開眼瞪著鏡子好半天不說話,對汪濡滿臉的笑意全然不加理睬,不但沒有汪濡所期待的喜悅和讚賞,反而顯得特別生氣。
廈天一把將頭上的帽子抓了下來,對汪濡發火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著買這些東西!明天你趕快把帽子給退了,我們現在花不起這個閑錢!”
汪濡的臉色一下子陰沉起來,搶過廈天手中的帽子,恨恨地說:“好心不得好報,我是為我自己買的嗎?你過生日,我送你頂帽子怎麽了?我愛買什麽就買什麽,要退就退掉你那頂,以後別想讓我給你買東西!” 結果廈天20歲的生日不但沒有祝福和禮物,反而是在冷戰和怨恨中渡過。
還有一次,汪濡實在是給憋壞了,用本來要買月票的錢買了瓶酒把自己灌得爛醉,廈天一回來就火了,硬是逼著問他的錢是哪裏來的,還衝過來要搶他的酒瓶子。汪濡借著酒瘋又把酒瓶子搶過來,砰地一聲砸在地上:“住在這個豬圈裏,你連酒都不讓我喝,還讓我活不活啊?”
最讓汪濡鬱悶的是過去的朋友慢慢開始疏遠自己,過去他我行我素說話嗆人,一副愛誰誰的態度依舊有的是人圍過來。可是人一落魄喝涼水都塞牙,朋友叫他去吃飯,他也不敢去,拉他去泡吧他隻能找理由搪塞,可是一次兩次還說的過去,拒絕的多了,朋友們開始側目。有好朋友從美國過來玩兒,特意約了汪濡去格蘭湖島的美食節聚餐,人家早早發了邀請信,汪濡推脫不開,決定還是參加,不過打算瞞著廈天,免得解釋來解釋去多生枝節。
難就難在買禮物上,多年不見的朋友,從美國過來,總要送點什麽意思一下,按汪濡過去的脾氣要送就送高檔名牌,禮不驚人不罷休,一定要將其他人給蓋過了才算滿意。錢都讓廈天管著,自己一點自由也沒有,聚會訂在周五,汪濡從周一就開始發愁,這日子過得寡淡無味跟白開水一樣。雖然他明明知道不該怪廈天,可是不怪他又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