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幹年後,中年的汪濡一直記得當年的家庭旅館,他離開加拿大的時候十分匆忙,幾乎是頭也不回的匆匆逃離,那時的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40歲的時候會特意回到加拿大尋找這家小旅館,可是那棟小樓不見了。汪濡手裏拿著GPS在橫平豎直的街區裏走了好幾個小時,也沒有找到記憶中那棟暗灰色裸著水泥牆壁的三層樓房。
他記得小旅館前有一個開闊的的三叉路口,屋頂是斜坡似的,上麵有閣樓,閣樓的窗口站在一個頭大如鬥眼睛凸出的貓頭鷹木頭雕像,樣貌極其醜陋,小旅館後是一個小教堂,教堂外還有一個小巧的花壇。但是汪濡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如此這般的一個地方,他一連問了好幾個路過的人,大家都搖搖頭,表示沒有印象。汪濡一度以為真的是自己的記憶出錯了,難道他和廈天的故事隻是一場夢,一覺醒來,他還是他,但是廈天卻被留在了夢境的深淵。
汪濡默默地在黑暗中吸了口煙,雙手撐在露台的欄杆上,在青靄的霧氣中,他側耳傾聽,希望能聽到期待的聲音,哪怕是幻覺呢,但是一切都是死寂死寂的,墨黑色的湖麵淒涼陰沉如同一座荒廢的墳場。世間的人們來了又走了,沒有人再提起他們,沒有人記得他們,他們真的存在過嗎?廈天呢,誰還記得廈天?他真的來過嗎?雖然世上再沒有人提起廈天,就連汪濡也從來不在人前提起這個名字,但是他知道廈天確實來過,他對廈天的感情隨著歲月流逝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濃烈了。時間過了這麽久,他依舊守護著這份感情,在寂靜冷清的夜晚,獨自祭奠。
如果時光倒流,汪濡可以回到24歲那年的小旅館,他一定不會像當年那樣對生活毫無戰鬥力,他覺得自己像個沒有做好準備的跳水運動員,因為入水的姿勢不好,撞擊之下,徹底發懵了。
本來在他眼裏小女人一樣的廈天首先站了出來,開始積極的尋找出路。廈天跟汪濡商量說:“我覺得我應該出去找點兒力所能及的事情,掙點錢補貼家用。你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學習,絕對不能再曠課了,先把學習搞好,這樣你媽媽一高興沒準就肯讓你回家了,所以你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學校勒令退學啊!”
汪濡沒有說話,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廈天眼睛亮亮的,精神抖擻地接著說: “我要想辦法去賺錢,過去是你養我,現在讓我來養你!”
“就你!?你能幹什麽?你是短期簽證,總不至於打黑工吧?實在不行...不如我也學瞿陌鬆去幫人家停車賺外快去。”汪濡一想到自己跟瞿陌鬆一樣站在街頭等著給他最瞧不上眼兒的小屁孩們趴車的場景,就全身別扭,眉頭皺得更緊了。
“算了吧,就你那少爺脾氣,受得了人家呼來喝去的?弄不好又跟人打起來!”廈天停頓了一下,才又說道:“我聽艾媛媛說格蘭湖島上街頭賣藝的很多,拉琴,彈吉他,打鼓,表演雜技的,不如我也去試幾天看看,我學了8年的小提琴,能賺點兒就賺點,先解決我們倆吃飯的問題。”
“街上賣藝,那多丟人啊,不行,不行,那太委屈你了。”
“不委屈啊!這你不懂了吧,在國外很多音樂大師都有過在街頭表演的經曆,這叫範兒!這些天我每次經過天車站,看見街頭藝人都大大方方的,沒有低人一等的感覺。人們欣賞完表演,將錢輕輕地放在他們麵前的盒子裏,表演者就對人家點頭微笑,沒有誰覺得難為情。”
“那成,你要去試一試也行,你拉琴我收錢,哈哈哈,還挺過癮的....走,說幹就幹,先給你買把小提琴吧?”
廈天一聽到汪濡又要花錢,氣不打一處來:“汪濡,你現在不再是土豪,就別視金錢如糞土了!沒有錢就省著點兒,動不動就要買這買那的。你同學裏有誰有小提琴的嗎?能不能先借把琴用用?我這也就是權宜之計,你還準備讓我在街上拉一輩子的琴啊?”
汪濡皺著眉頭想了老半天,才說:“我記得去年聖誕節的時候,艾媛媛表演過小提琴獨奏,估計她應該有琴,要不,我給你問問?”
廈天一聽艾媛媛就有小提琴那是再好不過的,忙說:“那太好了,還是我去跟她說吧,還可以順便問她些事....汪濡你就老老實實的去學校,坐公車過去要1個小時,你還是早點兒出門吧,下午我去買點菜,晚上給你做麻辣雞塊吃!”
“你見到艾媛媛別跟她說太多啊,我們的事不想讓人知道!這些女人特喜歡八卦,你跟她說一句,整個學校都風言風語的。”
“知道你愛麵子,我什麽都不提,就說是我自己想賺點兒外快,總可以了吧?”
“就是,就是,還有那個啥麻辣雞塊能不能換一換,沒有啤酒,不想吃辣的。”
“好好好,聽你的,要不咱們吃涼麵吧,手撕雞加涼麵,啤酒就先省了。”
“為什麽說來說去都是雞?不想吃雞肉。”
“那不行,我觀察了,雞肉是所有肉類中最便宜,我們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委屈兩天!”
汪濡一出門,廈天就跟艾媛媛打了電話,將想法說了,艾媛媛說正好這個星期天要去格蘭湖島拍些外景寫真,如果廈天想過來就一起逛逛,廈天滿口答應。廈天提到借琴的事情,艾媛媛的小提琴是國內帶來的,也隻是在學校演出時用過一次,她想著天天放在家裏也是沒用,幫廈天就是給汪濡麵子,倒也不含糊,直接就答應了。
周日這天,艾媛媛穿的很漂亮,頭上戴著淺色綴銀扣貝雷帽,豹紋印花深V連衣裙,亮黃色的鏤空魚嘴高跟鞋,手中還拖著一個行李箱,裏麵裝著好幾套她精心搭配的名牌衣服,先到菊屋來找古澹。
原來為了配合選美大賽組委會的要求,艾媛媛需要準備一組寫真照,找專業的藝術攝影師拍寫真當然效果更好,但一上來投入過大艾媛媛還是有些舍不得,何況最近和瞿陌鬆鬧翻了,沒人買單,錢還是要省著點兒用的。艾媛媛向來自負美貌,也深知如何在鏡頭前突顯自己的優勢和長處,她記得古澹會攝影,又在做菊屋的宣傳品,自然而然地就想到讓古澹幫忙拍照。
“Caveman ,還在忙啊,周日還加班也太敬業了吧!”艾媛媛敲敲辦公室的門,倚在門口嗲聲嗲氣地說。古澹正在校對圖樣文字,對艾媛媛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說:“等我一下,還有一會兒就校對好了,後天一早要送到印刷廠去打印了。”美食節開幕在即,菊屋的宣傳攻勢也在加強,最近古澹和IRIS都在加班趕進度。
“IRIS也在啊?”艾媛媛一邊邁著台步往裏走,一邊向著辦公司靠窗的角落看去,果然在堆放得高高的宣傳樣品後,IRIS 快速地露出半個腦袋,Hi了一聲,就又縮回到文件堆後麵去了。雖然隻是一探頭的功夫,艾媛媛還是敏感地感覺到了變化。
艾媛媛先將箱子靠在沙發邊放好,無所事事地在辦公室裏繞了兩圈,溜溜達達地來到IRIS的桌邊,笑眯眯地打量著IRIS:平時是清湯掛麵的直發,今天卻用卷發棒扭出滾動的波紋,看似隨意自然,卻如清風吹皺的湖麵帶著動感和嫵媚。妝容是淡淡的,很清新很自然,兩朵葉片形狀的耳環,和蝴蝶上的綠色相呼應著,無不透出女人的小心思。
看來這個IRIS 不知聲不言語的要有情況了!艾媛媛啊哈了一聲,說道:“IRIS,你今天真漂亮啊,平時老是看見你穿的都太素了,快點站起來,讓我看看你的裙子。”
IRIS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沒有啊,我平時就是這樣的...”說話間飛快地瞟了古澹一眼,臉上流露出一絲靦腆,憑著女性的直覺艾媛媛意會到了某種微妙她不顧IRIS扭捏,硬生生地抓住她的雙手將她從座位上拉了起來,隻見IRIS穿的是一件黑底金蓮花圖案的連衣裙,腰間是杏色的寬幅腰帶,富於裝飾性,配著一雙米黃色的中跟鞋,優雅中帶著嫻靜。
艾媛媛眼珠一轉,故意衝著古澹喊:“CAVEMAN,你快看看,IRIS今天漂不漂亮啊?每天守著這麽個大美女上班,要是換作是我,隻怕早就要動凡心啦。”
IRIS的臉唰地紅了,紅霞般燒到了脖子根,艾媛媛看的一點兒也不錯,現在的她又開始喜歡照鏡子,喜歡有色彩的衣服,對每一天都有了一種莫名的期待,那曾緊緊關閉的心門悄悄地被開啟,好像一片荒蕪的原野又一次有了春天的萌動,輕柔的甜蜜的讓她悄悄將自己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