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別走（39) 父母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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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駕駛的天車在廣袤的城市上方穿行，輕盈得如同掠過滑道的雪橇，加速減速轉彎進站啟動一切都是自動化的，靈巧而有序。天車越過大片大片的商業用地和停車場，又穿過瘦瘦高高地摩天高樓之間，經過一棟接一棟的獨立屋和矩陣般排布的TOWNHOUSE。在寬廣的河流或是繁忙的高速公路麵前，輕巧的一個側身轉彎，將車頭牽引著奔向更遼闊的遠方。

         


天車（SKYTRAIN），顧名思義，就是在天空中行駛的列車，過於直白的翻譯，往往讓第一次聽到的人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在大溫地區，天車除了在DOWNTOWN的方圓幾十公裏的繁忙地段不得不鑽入漆黑乏味的地下隧道，讓人聯係起大都市地鐵中才有的壓抑而局促，大多數時間，天車軌道都高懸在半空，好像是飄在城市上方的一段彩虹，天車的外廂有時會噴上七彩斑斕的塗料，夢幻的閃亮的足以讓城市任何一個角落的人們一抬頭就看見，孩子們一邊蕩著秋千一邊用目光追隨著在空中轉來轉去的4節玩具般大小的車廂，大笑著，向天車上的人們揮手致意。


廈天坐在車窗的最前端，方形的車窗透亮而寬闊，視野一片開闊。眼前的風景不斷變換著，俯瞰大地，用飛鳥般安靜的眼睛，廈天特別喜歡這樣的感覺。


廈天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莫名地喜歡那幾條穿過家鄉小鎮的鐵軌，無限延伸的鋼軌總是讓他神往，讓他好奇：鐵路的盡頭會在哪裏？他喜歡在放學後一個人踩著鐵軌不緊不慢地走回家，那兩道光滑銀亮的鐵軌好像會唱歌似的，對他傾述著，吟唱著，施展魔力。他一直記得家鄉那個簡陋的火車站，四通八達的鐵軌在那裏匯集，他總是想不出風從那個方向吹過來的，但是他希望有一天可以沿著一條鐵軌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天大地大，哪裏都好。


每次沿著鐵路回家總是要多走半個小時，但是他寧願繞這個遠路，一邊踢著腳下細細碎碎的小石塊，一邊等待一輛路過的綠皮火車。記憶中的綠色火車一節連著一節，長長的，呼嘯而來，哐當哐當地打著鏗鏘有力的節拍。每當他老遠聽到火車的汽笛，都會匆忙地跳下鐵軌，在路邊的一棵大樹旁站定，目不轉睛地看著列車噴著白煙逶迤而去。他長大後依舊在夢中常常見到這樣的場景，綠色的火車穿過大片大片金黃色的油菜花地，車窗裏無數一閃即過的陌生麵孔，那些長頭發，短頭發，胖的和瘦的人們，他們是誰，他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或許那些車窗裏的人也同樣看著路邊樹下這個不起眼的小小少年，心裏問著同樣的問題。


廈天依舊喜歡火車和鐵軌，癡迷其中蘊含著的漂泊和流浪。少年時他渴望有一天能坐上火車逃離身邊的一切，逃離那些疏遠他的男生和嘲弄他的女生。他幻想著奔向某個遠方，不再被人打擾，不再需要被人讚同，不再有鄙視的目光。


記得13歲那年在學校門口遇到的那個古怪的老頭，眼睛灼灼地盯著他，然後似笑非笑地說，去看個電影吧！他不知道別人是怎麽看出來的，盡管他已經用盡了氣力去偽裝，可是他走在人群中還是如同一顆掉入白米中的黑色石粒，人們用怪異而厭惡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可以有選擇一樣....他無法改變自己，也無法改變別人，所以他唯一的出路就是逃離，而現在他真的逃出來了，仿佛獲得了新生一般，今天是他20歲的生日，從今以後生活會變得越來越好，不是嗎？

媽媽在電話裏說，廈天走後好多天，她都六神無主，不知道要怎麽把事情告訴爸爸，就快要給憋出病來，聯想起廈天這麽多年都將秘密藏在心裏，就連最親的人也不敢透露半分，那種煎熬的滋味一定很痛苦。有一天媽媽想著想著有忍不住地獨自掉眼淚，正好給爸爸看見了，這才不得已把事情說了，她拿出多日來收集的資料，又將聽到的故事說給爸爸聽，從那些不被家人接受的孩子們的壓抑和苦悶，慢慢說到廈天這些年的孤獨和彷徨。 　


媽媽說本來很擔心爸爸會大發雷霆，可是他沒有，爸爸隻是痛苦的將頭埋在手中，過了很久很久才說：“我一直擔心的不是我們家三代單傳從此無後的問題，我是擔心天天，等將來他年紀老了，沒有家庭，沒有孩子，孤苦伶仃，病了，痛了，沒人照顧，那該多可憐？”

現在，廈天每天都要在QQ上跟媽媽聊聊天，匯報自己的生活情況，他用手機的攝像頭帶著媽媽看了汪濡的公寓，他們常去的商場，新買的衣物和溫哥華美麗的風景，媽媽每次都說：“好，好，你隻要好好的就好了。國內環境不好，既然你現在已經出國了，就盡可能的呆下來.....如果實在呆不下來，在外麵覺得累了，家永遠是家！爸爸媽媽永遠都愛你。”

媽媽告訴廈天她開始信教了，現在她每天都去教堂，學習聖經，也當義工。她勸廈天一定要多去參加一些教會活動，媽媽說，我每天都在為你祈禱，每天都在求主賜福給你，媽媽不能幫你，隻能去教堂求牧師求兄弟姐妹一起跟上帝禱告給你恩典。

廈天聽後很心酸，他想象著媽媽在教堂虔誠祈禱的樣子，如果媽媽能在祈禱和信神中得到些許安慰，就由她去吧。他記得老野說阿蒼自幼就是個基督徒，能背得出大半部的聖經條文，但是信教卻依舊於事無補，反而讓阿蒼活得更為痛苦糾結，因為他無力改變命運的安排，在世間沉淪掙紮，卻無法被上帝接受，象他這樣的罪人死後終得下地獄。


阿蒼死後，老野拿出他留下的衣服物品，一件一件的燒掉，唯獨留下那本阿蒼死前常常誦讀的聖經，一頁一頁的翻開，上麵有很多阿蒼用鋼筆寫下的隨筆。翻到《約翰》一書第二章的第十七節，有一段經文是：“這世界和其上的情欲都要過去，惟獨遵行神的旨意的，是永遠常存。” 阿蒼在書頁的留白處寫道：“雖然如此，我還是愛你。”


廈天記得老野說阿蒼走後，自己一人深居簡出，每天晚上，習慣看幾頁聖經才入睡，每次看到阿蒼的字跡，就仿佛他還在自己身邊一樣。他甚至去去教堂想成為一個基督徒，究竟是為了被救贖，還是要陪著阿蒼要下地獄，老野沒有說，廈天也沒有問。


廈天十分同情老野，但對於老野要信教的這一舉動在廈天看來好像是個諷刺。如果這世界真的有上帝，上帝為何不曾看見，不曾傾聽，不曾阻止一幕又一幕的人間悲劇？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上帝，那麽自己的不幸完全可以說是拜他所賜！但他當然不會把自己的心裏話說給媽媽聽，神是弱者的神！神已經放棄了他，但是爸爸媽媽沒有。

一個星期前，他接到了爸爸和媽媽一起打來的電話，爸爸說：“你長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負責，走好自己的路，我們也沒有什麽能力幫到你什麽，自己過得好就好。”廈天又蹦又跳，抓起床上的枕頭往天花板上的一通亂拋，爸爸能夠這樣說就證明他接受了自己，這太讓人高興了！


爸爸還說：“如果我們做父母都不能接受你，那麽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可以接受你？如果連父母都拋棄了自己的孩子，那麽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來愛他。所以，爸媽決定和你站一邊共同承擔。”

父母的愛之所以偉大就在於其中的不計得失，無私無悔！廈天忽然覺得自己變得很強大，無所畏懼。因為他知道，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了自己，父母也會和他在一起！


廈天在自己的空間裏上傳了一張自拍照片，簽名是“你們讓我溫暖”。


廈天很慶幸自己有這樣的父母，能獲得他們的認同和接受是給自己最大的祝福。自己長這麽大卻從來沒有為家人做過什麽，自己不可能為家族傳宗接代，還讓年邁的父母為自己舉債，何其不孝！想著媽媽頭上枯草般晃動的白發，想起爸爸穿了十多年都舍不得丟掉的皮鞋，他們過的太辛苦了。廈天在METRO TOWN下了車，這裏有好幾家可以往國內打錢的地下錢莊，當天就可以到賬，想到媽媽收到自己寄去的錢一定會驚訝的不得了吧？廈天想象著媽媽的表情，不由的嘴角露出了笑意。在自己20歲生日這天給家裏先寄上200加元，換上人民幣也有1千來塊，讓媽媽買件新衣服，讓爸爸買瓶好酒，雖然遠隔萬裏，也代表了他的心意，以後他要對爸爸媽媽更好一些，他要在加拿大留下來，然後把爸爸媽媽都接過來享享福.....廈天一路想象著未來的美好，心情跟天空一樣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