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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我,別走(11)房子漏水了

(2015-01-24 16:43:23) 下一個
11

出租屋就在學校附近,那是一棟年代久遠的老式獨立屋。古澹剛到加拿大的時候,一開始租的房子離學校太遠,以至於每天將大量的時間花在往返學校的公車上。第二年他對租住的房子隻有一個要求,離學校越近越好。恰巧這時在網上看到一則轉租廣告,一個中國留學生自稱要前往多倫多,將住了不到2個月的房間拿出來轉租。古澹大約算了一下時間,和自己的要求十分符合。


古澹約好時間去看房,順著地址找到這棟破敗斑駁的老房子,老房子被分隔出無數單獨的小房間。古澹要看的這一間在走廊的最盡頭,窄小而黑暗,隻適合放一張床和一張書桌,窗戶倒是有卻有名無實,因為跟窗戶緊貼著的是一堵爬滿青苔的磚牆,窗戶根本不能被完全打開,用足了力氣才可以推開一條10厘米的間隙,算是透氣,但是無論室外陽光多麽燦爛,也無法跳過土牆,穿透灰蒙蒙的玻璃來到室內。古澹在屋子門口足足站了5分鍾,沒有說一句話,他知道自己非常不喜歡這個地方,潮濕陰暗,像一個老鼠洞,但是也知道自己並沒有多少選擇。


唯一打動古澹的是低廉的房價,這個房間比所有其他租戶的房間都要便宜,人家要交500塊一個月,而這間隻要300塊,轉租房間給他的中國學生說是因為這個房間特別小,所以才有優惠。古澹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東奔西跑尋找住所上,何況他覺得自己平時不是在圖書館就是在電腦機房,這裏不過是個睡覺的地方。自己沒家沒口,一個大男人怎麽湊合都可以,逼急了橋洞底下也一樣可以住。


搬家後的第二天,古澹就知道了房間價格低廉的真正原因:這個房間時不時的會漏水。
因為是老房子,又是常年用於出租,房東擅自在結構上做了太多的變更。這個房間的正上方是為二樓住戶單獨修建的一個浴室。隨著樓層老化,水管失修,房東多次補救,卻依舊無法徹底解決問題。所以常常是樓上的人一洗澡,樓下的房間就會下小雨,等到古澹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太晚了,10個月房約已經簽了下來,老奸巨滑的房東在契約裏明文規定即便提前搬出也必須全額交付租約規定的全額租金。古澹回想起簽寫轉租協議時那個中國學生的不安眼神,老鄉騙老鄉,原來如此!


和往常一樣,獨立屋的大門沒有上鎖,隻微微用力一推就開了。古澹聽見流水聲嘩嘩不絕,黑洞洞的走廊裏散發出一種令人窒息的黴味兒。古澹皺著眉頭仔細傾聽了一會兒,尋思著水聲從何而來。


他找到鑰匙,來到走廊的最盡頭,在黑暗中摸索著將門打開,順手將燈按亮。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屋子經常滴水的那一角,天花板上竟然出現了一個藍球大小的破洞,水正從洞口嘩嘩往下淌,瀑布一般的落在他的書桌上,水花四下飛濺,打濕了他的衣櫃,被褥,枕頭和書。年歲久遠的地毯上也積起了水,好像是被打濕了的舊抹布,將老房子多年積聚的黴氣全部浸泡了出來,散發著令人厭惡的惡臭。現在叫這個地方是老鼠洞都是誇獎了,這裏更像一個水牢!


古澹立刻給房東打電話,電話鈴響了很多聲後,無一例外地都被轉到留言機上,然後傳來白人老房東鼻息厚重的羅馬利亞口音:“對不起,我不在市內,現在不能接電話......”


過去房子雖然有漏水的問題,但一直處於可以控製的狀態,房東在漏水的地方放了一個大桶,隻要記得水滿了提到外麵倒掉也能湊合過去。房東老頭是個羅馬利亞來的老移民,年逾60,太太30歲左右,見過兩次麵,是個果斷能幹的越南女人。白人老頭唯唯偌偌,事事聽從老婆吩咐,聽說他們正是看重了學區房的地理優勢,不惜重金將多年積蓄投資這處房產上,希望靠賺取學生們的租金緩解老頭兒退休後的進項不足。一般情況下,房東態度不錯,都是有叫必到,古澹心想反正是暫住,雖然上當受騙頗感不滿,但看在房東態度不錯的份兒上,便不再挑剔。


但是,現在出大問題了,房東反而不見了蹤影。這棟房子除了水聲再無異動,看看那些緊閉的門戶,學生們應該都還沒有返校。


這個地方今天是不能住的了,古澹想,在找到房東之前,他甚至連房間都沒法進去。可是這麽晚了,他還能去哪裏?午夜12點,認識的人早都休息了,古澹平時就不喜歡麻煩人,到這個時候更不願打攪別人。他試著給老默撥了一個電話,老默沒有接,或許是酒吧裏的音樂聲太吵鬧吧。古澹拖著行李來到屋外,站在大門口茫然四顧,想了半天還是就等在這裏吧,明天說什麽也要把房東找到,自己的東西也需要收拾清理,如果被水泡壞了就更麻煩了。

古澹索性在房子門口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校園建在山頂,地勢很高,從古澹坐著的地方望過去,可以看見山下城鎮街道上一排排路燈如同成串的珠寶在黑夜中閃耀著幽藍或橘黃的幻光。天地靜默,成排成排的房舍猶如沉睡在夜海中的船隻,大片大片的樹林沿著起伏的山勢勾畫出一片起伏的輪廓。

古澹想這會兒要是有瓶啤酒就好了,或者有包煙也不錯,離住處最近的便利店要走半個小時,剛才用餐的咖啡館估計也都關門了。街道上靜悄悄的,見不到人影,山風微寒,一輪孤月高懸。一時間,古澹忽然有種錯覺,他仿佛就是山嶺間遊蕩的孤鬼,被世界遺忘了。





月光白花花的,涼颼颼的,同樣是在水銀般的月光中,過去古澹常常坐在這裏,跟大洋彼岸的女友發短信,打電話,欣慰在電話那頭還有一個讓他牽掛著的人,可是現在他依舊坐在這裏,依舊拿著同樣一個手機,發亮的屏幕依舊閃爍著銀亮的光芒,但是她卻已經不在那裏了。


他擺弄著手機,胡亂的翻看,與工作和學業無關的隻有一個文件夾,那個文件夾裏隻有一首歌,是出國前她給他放進手機裏的,電吉他的和弦回蕩在夜色之中,那是陶喆的一首《寂寞的季節》

風吹落最後一片葉 我的心也飄著雪愛隻能往回憶裏堆疊 給下個季節忽然間樹梢冒花蕊 我怎麽會都沒有感覺整條街 都是戀愛的人 我獨自走在暖風的夜多想要向過去告別 當季節不停更迭 卻還是少一點堅決 在這寂寞的季節豔陽高照在那海邊 愛情盛開的世界遠遠看著熱鬧一切記得那狂烈窗外是快枯黃的葉 感傷在 心中有一些 我了解 那些愛過的人 心是如何慢慢在凋謝多想要向過去告別 當季節不停更迭 卻永遠少一點堅決 在這寂寞的季節又走過風吹的冷冽 最後一盞燈熄滅從回憶我慢慢穿越 在這寂寞的季節還是寂寞的季節 一樣寂寞的季節



古澹忽然想,為什麽她會將這樣的一首歌留在他的手機裏呢?她說那一年她一直喜歡聽的就是這首歌,粗心的自己竟然沒有聽出她的弦外之音,當時他們還在一起,可是她反複的傾聽著一首失戀後才唱的歌,是不是因為愛他讓她覺得特別寂寞?

記憶猶如傾盆大雨,將他的視線衝刷得一片模糊。

她是他在大學裏的師妹,那時他是攝影協會的會長,常常獨自一人背著相機行走在校園的各個角落。那段時間他為了參加全國大學生攝影比賽,挖空心思地要拍到一組與眾不同的朝霞。一連兩個星期,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獨自站在裁判高台上專心的等待日出,為了拍出天際如錦的絢爛,他不懈的努力著,拍了一張又一張,不斷推翻不斷重來,終於有一天拍到了一組自己喜歡的照片。也就在那一天,他看見了她,晨光中她看起來眉目秀麗,清新美好得如同一顆透明的露珠。她微笑著站裁判台下,向他用力揮手,那天他為她拍了一張照片,名字就叫露珠。後來他拍的那組朝霞的照片沒有能夠入圍決賽,反而是這張名為露珠的照片黑馬般的為他贏得了二等獎。


那一天起他認識了她,在他眼中她一直是個不知憂愁的快樂女孩,每次看見她天真甜蜜的笑容,他也會不由自主地會心微笑,她看他的目光總是那麽專注,臉上常常流露出又心痛又關切的表情,無論他在那裏,無論什麽時間,隻要一聲召喚,她就會義無反顧的出現在他麵前,為他打氣,為他加油。從此校園裏出現了她和他形影不離的身影,他曾以為她永遠會站在他的身後,於是他拚盡全力大步奔跑。自始至終,他的生活如同一個又一個的戰役,他考級,他炒股,他加班,他進修,他出國,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拿起照相機。他一直以為她就在他的照片中,她明白他做的這一切都為了她提供一個美滿幸福的未來。


她說慢一點,停下來,看看我;他說還不行,還不到時候,再等等我。


他不是個會哄女孩子開心的人,慢慢地,她越來越多的抱怨他為什麽總是心不在焉,為什麽總是工作,他們吵過又和好,分手了又再擁抱.....他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她,可是他還是錯了。

他記得她的最後一通電話,電話那頭的她哭著說:“我不想看著你的背影過一輩子!愛你的感覺真的很寂寞。”難怪那年在機場的時候,他看見她的眼神那麽淒涼,他以為她不過是不喜歡離別,看來他錯了,她是在跟過去道別,跟他們的愛情道別,他和她各自聽著同樣的一首歌,慢慢退後,慢慢走遠,直到她最後徹底的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真正的心痛不會被遺忘,隻會被隱藏,它們如同野獸一樣伺伏在某個隱蔽的角落,在你最虛弱的時候,驟然發力,一記中的,將本已結痂的傷口撕得鮮血淋漓。

他究竟該有多麽粗心,竟然沒有發現她的悲傷和寂寞,竟然不知道究竟從何時開始她不再等候?他一直以為他的種種努力都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可是竟然沒有發現她已經漸漸走遠,終於走出了他的鏡頭,消失在蒼茫的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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