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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我,別走(10)廈天出櫃了

(2015-01-23 07:57:56) 下一個
10.
從機場回來,汪濡本來下午學校裏還有課,他是個不管不顧的性格,索性直接翹課留在家裏陪廈天。一進家門,汪濡就將廈天一把摟住,頂到門上,眼神專注而霸道:“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跟其他男人上床?”“沒有!”“不要騙我,到底有沒有?”“沒有!”“真的沒有?”“不信拉倒!”汪濡噗嗤一聲笑了:“那才是乖老婆!”順手將廈天拉入懷中,口唇相接吻到一處。


自春節一別,兩個人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見麵了,平時雖然每天都在網上掛著,但終究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一下午兩人顛鸞倒鳳無盡纏綿,直到饑腸轆轆才從床上爬起來。


汪濡父母買的這一套一室一廳公寓地處天車站附近,SHOPPING MALL, COSTCO,IKA, WALMART都近在咫尺,地理位置非常便捷。客廳是落地玻璃窗,采光不錯,褐紅色的實木地板,全不鏽鋼高檔電器一應俱全。汪濡平時自己住,卻不喜歡做飯打掃,徒有好房子也弄得跟狗窩一樣。


廈天洗了澡換了身幹淨衣服出來,空調開著,房間裏的溫度不冷也不熱。他天生喜歡整潔,看不慣汪濡將東西丟的到處都是,他一邊收拾整理,一邊問汪濡要了塊抹布小蜜蜂一樣四下擦抹灰塵。


汪濡也不以為意,開了瓶啤酒坐在沙發上笑眯眯地看了一會兒,說:“你先別忙著收拾了,肚子餓了嗎?溫哥華的好餐館不少,我準備帶你一家一家的吃個夠.....”


廈天看看收拾到一半的公寓,又走過去打開冰箱門,雙開門的大冷櫃裏除了飲料還是飲料,幾個蘋果都開始爛得淌水了,可以想見汪濡平時是怎麽混日子的,搖頭道:“天氣這麽熱,坐了一天的飛機都懶得動了,今天就算了吧,就想跟你膩在家裏,哪裏都不去。”

“那也好,我叫個pizza吧,一會兒就送過來。”



廈天的心中湧起一種久違的安寧和喜悅,這是一個可以暫時安放他們感情的家,哪怕自己隻有6個月的使用時間。在國內的時候廈天也常常去汪濡家的別墅,但是總是難免會擔驚受怕,汪濡的父母隨時都有可能闖過來,還有那個眼神怪異默默窺視的保姆,樓下鬼頭鬼腦交頭接耳的保安,這一切的一切都無時不刻在提醒著他,他和汪濡之間的關係是見不得人的,是可恥的存在。汪濡對廈天說,這些下等人就喜歡意淫有錢人的陰暗麵,你不要理睬他們,不把他們當人看就行了。


但廈天不行,他天生就擁有女孩般的敏感,對於獵奇的目光感到不寒而栗。他沒有汪濡似的社會優越感,他覺得抬不起頭來,無數次看到那些目光由驚奇詫異,漸變成鄙夷不屑,最後變得惡狠狠,成為肆無忌憚的審判,即便眼睛的主人一言不發,廈天還是可以毫不費力的讀出他們要說的話:變態,下賤,有病。


上千年來,中國人密集地生活在一片被過度開墾和繁衍的土地上,一代又一代,以至於人們早已十分習慣缺乏個人空間的聚居方式,每個人都要做好觀賞別人和被觀賞的準備,所謂隱私是不被尊重的。汪濡從小自我為中心,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一高興起來就動手動腳,搞得廈天特別不喜歡跟他一起出門。記得有一次汪濡去了廈天家的小區,一時得意忘形,見到廈天從樓裏出來,衝上去老婆長老婆短的,本來圍著曬太陽的媽媽和奶奶們的臉瞬間都黃了,齊刷刷地將各自的孩子護在胸前,又用手擋住他們的視線,如臨大敵.....現在這些人都被遠遠的拋在了大洋彼岸,聽說連鬼也是泅不過大洋的,廈天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


叮咚,叮咚兩聲門鈴響,打斷了廈天的思緒,是pizza送到了。汪濡和廈天此時都餓了,將紙盒子打開顧不上說話,埋頭就吃,不一會兒就將一整個兒Pizza 席卷一空。


廈天問:“我給你熬點兒海帶綠豆沙,可以清熱解暑,還排毒養顏,隻吃pizza,一點兒蔬菜水果都沒有可不行,你看你臉上這顆痘痘,肯定是上火了啊。”


“小天,你真賢惠啊,都快趕上我媽了.....我以前的女朋友就會耍小脾氣,使性子,她也挺喜歡吃的,可是什麽好吃的都不會做!”


廈天不喜歡汪濡提起他的前任女友,廈天自己是同性戀,而汪濡卻是雙性戀,汪濡的習慣,行為和思維並不完全是同性戀似的,這讓廈天總是有種不安全感,總感覺,一切都是假的,無法把握的,愛情看不見,摸不著,不見天日讓人不踏實……汪濡現在真的把他當女生。老婆長老婆短的,可是如果有一天醒來,汪濡真的隻喜歡女生了,廈天就必須有自知之明自行離開,而這正是廈天最害怕和擔心的一幕。


廈天收拾完桌子,忽然有點兒心事重重,他悶悶站在落地窗前,對著遠方黑藍色天空下的連綿雪山出神,雪山的底部已經隱沒在夜色之中,留下白得放亮的雪山尖頂,如同騰空出世的一片幻象。汪濡走過去,溫存地從背後摟住他,將下巴輕輕地放在廈天的肩頭,在廈天的耳邊說:“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


廈天抬手扣住汪濡的胳膊,依戀地磨搓著,盡情地感受著他的體溫,他的光滑和他的氣味,落地玻璃窗上兩個青春美少年的倒影相依偎著,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麵。廈天很想去把手機拿過來自拍一組畫麵,可是最終他沒有動,他忽然想起媽媽,要是媽媽看到這個畫麵會作何感想呢?


那天在火車站,來送行的隻有媽媽一個人。和大多數同類人一樣,廈天有太多的秘密,他沒有朋友,隻能獨來獨往。幾個月來媽媽為自己出國的事情奔波,早已經累得脫了模樣,眼看著火車就要開了,她將頭湊到車窗口,死死地盯著自己看,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要把自己的樣子給刻下來。廈天一直到死都不會忘記,那天的媽媽一臉憔悴,眼睛裏全是血絲,她的嘴唇顫抖個不停,可是從頭到尾她隻是反反複複地念叨著一句話:“廈天,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火車開出去老遠,媽媽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她的頭發在風中蓬亂無章的舞動著,好像是玉米地裏枯黃雜亂的玉米須,原來媽媽已經這麽老了,廈天想,他離開了,將生養自己20年的女人留在了家鄉的站台,女人絕望而蒼涼的身影一直揮之不去,不經意間兜上心頭,猶如出其不意的一記勾拳狠狠地擊中廈天的胸口,痛得他直不起腰來。


廈天的心一陣陣寒冷,即便是在炎熱的夏日,也感到如同掉入冰湖般的陰冷,悲傷如湖水一般將他淹沒,將他的眼睛打濕,他很想現在就跟媽媽打電話報個平安,可是又害怕爸爸就在旁邊,對他劈頭蓋臉的一頓辱罵,如果爸爸知道媽媽瞞著他給自己辦理出國後會打媽媽嗎?廈天害怕的全身發抖,但是事已至此,他又能怎樣?


汪濡感覺到了廈天的恐懼,用力的緊了緊雙臂,將廈天摟得更緊些,廈天似乎得到了安慰,不再發抖,過了一會兒,聲音很小卻很清晰地說:“我出櫃了。”


“是嗎?你家裏人都是什麽反應啊?”汪濡並不驚訝,廈天能來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媽媽一直在流眼淚,她其實早就感覺到了,就是一直不肯承認....”


“你爸爸呢,什麽反應?有沒有打你?”


“他還不知道,我是私下裏跟媽媽說的, 那幾天正好爸爸出差了,晚上我找了一個機會把收集了很久的一些關於同性戀的文章和講座視頻給媽媽看,她當時就傻了,一個勁兒地說‘不會是你,為什麽我生了你這樣一個孩子,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上天要懲罰我?’”


汪濡默不做聲的聽著,自己的父母又何嚐不是如此?自從那一次和廈天在別墅被父母撞個正著,父母總是認為是廈天引誘的他,他們用盡關係以最快的速度將自己送到國外來念書,寄望於改變環境就可以讓一切恢複正常。如果他們知道廈天不遠萬裏地追隨而來,又會做何感想呢?


同性戀真的那麽讓父母恐懼不安嗎?暗夜襲來,一點一點地吞噬了雪山的輪廓,燈火通明的公寓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圍困,猶如漂浮在黑色海洋中的一隻燈籠,沒有起點沒有歸途未來一片撲朔迷離。


汪濡說:“我下去買包煙,你先在家裏等著。”說完換上鞋,就出去了。


汪濡一離開,大門在他身後哢噠的一聲合上了,本來溫馨的房間一下子變得陌生而荒涼,廈天環顧四周,枯黃的燈光填滿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但依舊讓人感覺怪異冷清,廈天恍然覺得自己是一隻被釘在發黃的切片中的昆蟲,被遺棄在了儲藏櫃裏。一個詭異的念頭跳了出來:汪濡會不會再也不回來了?廈天急忙追到涼台上,探出頭往下眺望,慘白的路燈下,堪堪看到汪濡的身影在街角一晃,便消失在黑洞洞的林蔭之後。

到目前為止,廈天沒有覺得加拿大有多麽好,跟他在深圳的家差遠了,他趴在陽台上滿懷戒備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汪濡就好像是他跟這個世界的唯一聯係,一旦汪濡不在身邊,他便有種無依無靠的淒涼,這裏就是他籌劃了將近大半年,費勁周折不惜與媽媽攤牌出櫃也要前往的幸福彼岸嗎?他曾無數次在夢中抵達,可是沒有一個夢境是與眼下的景象相同的,幹淨得發白的街道,空曠得心慌的感覺。沒有他喜歡的車水馬龍,沒有他熟悉的招牌和吆喝,沒有人潮洶湧的熱鬧集市,沒有滿街飄飛的流行音樂.....他覺得一切都靜得不正常,靜得蕭疏寂寞,靜得好像自己被流放到了荒島一樣。

他久久地等待著,眼巴巴地看著樓下,如同一隻盼望主人歸來的小狗,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汪濡的身影再一次從林蔭後繞了出來,廈天的心才又一次恢複了跳動,嘴角也露出了一絲笑意,流放就流放了吧,隻要是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即便是被流放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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