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貓/瞎貓夫妻貓店

瞎貓愛思考喜讀書,野貓善行動尚自然。
個人資料
也貓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瞎貓徒步- 我們hiked大峽穀 (3)

(2015-02-06 13:59:56) 下一個
竊賊。像是專為證明Paul的警告絕非言過其實,不知是哪種鼠類真的襲擊了我們的食品。“不知是誰倒黴,你們的包沒事,”第二天早上Paul路過我們的帳篷說,指著尼龍帶上的小洞。“抓住那該死的耗子,我非……,”Paul咬牙切齒道。“那家夥一定攜帶超級生存基因,”我說。

遭不測的,是烏克蘭小夥的麵餅。兩袋,每袋一個洞。為什麽是麵餅?好在損失不大。

早餐沒像昨晚晚餐那樣紮堆。三三兩兩的。有的還在睡,反正今天隻有1.6英裏的路,預定11點鍾才出發。我和野貓起得早,吃完,慢慢地收拾帳篷。野貓說,“你的鼻涕紙也要裝在垃圾袋裏,帶回穀頂”。我說,“至於嗎?”“Yes, they said,everything。” “不有茅坑嗎?不能跟手紙一處扔嗎?”“可也是。”想明白了,我就奔了廁所—原本當時候了。

這個營地的廁所很特別,三麵用木飯圍擋著,中間再用板隔成三個便池,正麵大開。這種不分男女,先來先用的廁所,我在美國是第一次見到。中國也不多。唯獨在我們常熟老家鄉下,司空見慣(但也是幾十年前的景觀了。僅在一個多月前我回老家,並沒再見到)。“嘿,你也來了,”Jay已經占了一個茅坑。“據我的經驗,最邊上那個比較好,”Jay總是那麽樂於傳授經驗。他接著說,“這兒多好,一邊上廁所,一邊get tan。”可不是,大門朝南,太陽當空,灑在臉上、身上,別提多舒服了。“Jay”我問,“等會兒要去的那個營地,有沒有廁所?”Jay答,“那兒沒有。所以,如果有業務,最好在這兒辦了。That is what we are doing right now。”我說,“Jay,你知道,這個廁所跟我們老家的簡直一模一樣。不過,老家的是草簾子擋著,中間隔的,也沒這麽高,能打照麵。我第一次用,剛坐下,就來了個姑娘--隊長閨女,一屁股坐上了隔壁的茅坑。我正不知該怎麽辦,她卻若無其事地跟我搭起茬兒來。”正說著,聽見女聲,野貓和加拿大女孩Stephanie在往這邊兒走。Jay趕緊嚷嚷說,“我們在開會,就完。”

11月20日上午11點,離開Monument Creek營地,前往終點營地,Granite Rapids。說是1.6英裏,也費了至少一個小時。這一段堪比昨天最難的部分,上上下下、曲裏拐彎,盡是大石頭。因為已經是穀底,不少地方還有小溪流水,得步步當心。我琢磨著,昨天的加今天的,最後一天返回真夠受的,還上坡。

忽然,Paul停下了,“聽”他說。“聽什麽?”野貓耳背。“科羅拉多河!”我叫道。(待續)足足又是一刻鍾,才終於看到了渴慕已久的科羅拉多河。都說是,“耳聞不如目睹。”可對我來說,反倒是目睹不如耳聞。不是“汩汩的”、“潺潺的”,甚至不是“嘩嘩的”,而是“轟隆隆的”;不是綿綿細語,而是怒吼咆哮!猶如坐在波音飛機機艙裏,耳膜被那轟鳴震顫,一刻不停。這下好,Paul又睡不著了—第一晚上呼嚕,第二晚上Coyote,第三晚上竊鼠,今晚是水的轟鳴。我忽然意識到,其實真正掛心還是自己。體力的恢複和保持,充足的睡眠跟補充水分和營養一樣重要。



Granite Rapids—我們最後的營地,是沿河一片寬約50英尺,綿延北去的沙灘。不遠處被巨石和絕壁阻隔,陸路隻進不出,是上演破釜沉舟壯舉的經典去處。已是正午時分,昨夜在這裏露營的兩三撥hikers,還遲遲地不給騰地方。反正沒有“結帳、退房”規定的時限。我們這些後來的,也不像是等住所的,倒像接班換崗的,沒什麽可急的—反正也沒有熱水洗澡、沙發歇腳。一咧嘴,我放下沉甸甸背包,拉出睡墊鋪在沙灘上,眯縫著眼躺下。舒服。“哪來這麽多沙子?”野貓問。“是啊,哪兒來的沙子?”我懶懶地咕嚕了一句,不願費勁琢磨。“不會是風化的吧,這兒風都沒有,”野貓不依不饒。“嗯……應該不是,”我還是有氣無力。其實,過後想想也很簡單,激流衝刷、打磨的唄,那些大大小小的岩石。和海浪效果一個道理—大浪淘沙。再細的,你就得問水文地質學家了。而如果你問他們,就知道他們更關心的是別的。說起來,科羅拉多河也可憐,發出的那動靜,與其說是咆哮,不如說是呻吟。這條從北到南長達1400多英裏的巨龍,一天天地幹枯、萎縮。特別是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以加速度幹癟。如今,連流到海裏的力氣都沒有了。早在19世紀末葉,就有人溯河北上,用剛剛發明的不久的攝影技術,記錄下當時的河貌和兩岸生態。時過境遷,今非昔比,不僅景觀倉黃了,連生物也稀疏了。當年響尾蛇出沒的地方,剩下幾隻蒼蠅、蚊蟲嗡嗡叫。白天,除了這些討厭的東西,感覺不到其它生物的存在。人,永遠是例外。

“遠處有漂流船來,看著。”Jay叫道。“在哪兒,”連我都來了精神。可惜,本來眼神就不濟,加上水道彎曲,岸邊葦子遮擋,我啥也看不見。“來了,來了,”野貓適時招呼我。隱隱約約,但見一個小點,一起一伏,搖晃著漂過,轉瞬即逝。僅就動態的而言,這大概就是這地方最值得張大眼睛的了。

在這兒幾十個小時幹什麽?等下一撥漂流的。

野貓牽著我往河邊走。深一腳淺一腳到了一個水灣處。目力所及,橫豎不過六、七十英尺。此時的科羅拉多河,就在眼前。腳丫子不時被湧起河淹沒。“小心……”Jay的呼喊在咆哮的水聲中,顯得那麽遙遠。“知道了”,我答應了一聲。“得等多久,下撥漂流的?”我問野貓。“不知道”,她倒是挺誠實。“癡漢等婆娘,一夜等天亮”我不由想起老家的一句俗語。

“來了,來了!”野貓急切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在哪兒?”我沒看見啥呀。“不是河裏,是岸上”。“岸上?”我更暈乎了。“他們準是先來看看這裏的水勢和地形,然後再上筏子漂過來”野貓指著幾個全身包裹嚴實,穿著救生衣的來人說。

“Hi,你們是不是等著看我們漂流?”一個中年男子模樣的招呼我們。“是啊,是啊,”野貓熱切地回答。“你們是哪裏來的?”野貓問。“哪兒都有,加州、華盛頓州,紐約……,網上認識,搭伴來的。”男子回答說。“從哪裏漂過來的”野貓好奇心特強。“那遠了,今天是第十天。目的地還有十天”男子很耐心地解釋說。“你們中最大年齡的多大了?”野貓追著又問。“65歲了”。這時,兩個女的走了過來。野貓眼睛一亮。(“準是一亮”,我沒看見,猜的)

這夥人在河邊轉悠了一會兒,好像是成竹在胸的樣子,又朝來的方向走了。“他們一會就會漂過來,等著吧。”野貓掂著腳尖張望著。我一屁股坐下,等著野貓再次叫喚。良久,我又快不耐煩了。這幫人,磨蹭什麽呢?

“快,來了,來了!”野貓大叫起來。“第一隻。皮筏子上三個人,頭裏就是那個跟我們講話的。”野貓指點著說。離得該不遠,可我任憑怎麽伸脖子,也隻模模糊糊看見一團東西,好像在動,轉眼就不見了。“第二隻,”野貓又叫。接著沒了動靜。好一會兒,最後一隻漂來、又漂去。

Jay走了過來。“我還有希望,他們中最大年齡的65歲”野貓好像想跟Jay確認一下似的。“應該有希望,……”Jay沒說完就被野貓打斷了:“我剛60”。“那就行。不過,申請這裏的漂流許可,可能要五年或者十年”Jay不緊不慢地說。“那你現在就打申請吧”我不無嘲弄地說。我不會再跟著上當了。

重又盯著科羅拉多河水發呆。激流,轟隆隆地響個不停。奇怪得很,湍急的水流和高聳的岩石一樣,會激起心中莫名的湧動。“如果我縱身一跳”我想像著,“一個浪頭打過來,我沉下去,又掙紮著浮出水麵,……”。“不過怎麽停下來呢?速度這麽快。要命的還是看不清楚,這眼睛。一準會撞到岩石上……”。我下意識地往回縮了縮。得,還是上沙灘上歇著吧。

太陽照在腿上,頭和上身躲在灌木叢下的陰涼裏。百無聊賴中忽然蹦出個念頭,“幹嘛不動身,今天就登高穀頂?”Jay說衝頂前要充分休息。可並沒有想象的那麽累呀。早起腿上肌肉有那麽一丁點疼,後來走動了一下,沒什麽感覺了似的。不過,行程就是這樣定的,沒轍。好好歇著吧。鼻涕好像是不流了。感冒症狀似乎沒有發展成經典教科書定義的那樣。不過,這裏氣候畢竟不同,冷暖一會兒一變,一處一變,當心為好。雖是初冬時令,可穀底卻是春夏秋冬瞬息萬變。太陽照到的時候和地方,燙的灼人;太陽照不到的時候、地方冰冷刺骨。幾步之遙,滾燙的沙子就成了冰冷的。這種防曬又要防凍的情景,從來沒有經曆過。打小,我的身子骨就不怎麽結實。一到冬天就咳嗽,常跟著患肺病的母親去衛生所烤電。隨著年齡增長,越發的怕冷。還怕熱。最近這兩個多星期裏,從北京到康州到亞利桑那,幾個時區倒騰,生物鍾亂了套,身體的溫度、水分調節。一定也亂了套。想著、想著,野貓不知道從哪裏轉悠回來了,讓我跟她一起去打水,不遠有個小溪。這裏的溪水很清澈,但必須用iodine(碘)片做殺菌處理。“iodine處理過的水,有股怪味,但滋味比拉稀強”,Jay早跟大家說過。

我們準備了五個瓶子:一個48盎司的原來裝v8菜汁的空瓶,兩個16盎司的鋁瓶,兩個18盎司的大口硬塑料瓶。此外,還有一個平常超市買的16盎司軟塑料瓶。“哎呦”,要蹲下才發現,大腿的肌肉很疼。看來肌肉疼和筋骨疼不一樣,有個滯後過程。估計明天還要更疼。這個現象有個醫學名字DOMS(delayed onset muscle soreness後發肌肉酸疼)不知道後天登頂,會不會是個問題。勉強蹲下。小溪水不太好灌,因為這裏地勢比較平緩,沒有多少落差。瓶子側著,灌不滿。一會兒,看見Hienrich從上麵走過來,手裏拿了兩個大瓶子,說“得找個落差比較大的地方,我兩個瓶子都隻灌了一半。”沒等我們接話,他人已經走了。“真是書呆子,”野貓一邊灌水,一邊說。“他至少也能先把一個瓶子灌滿呀。”野貓邊說著,邊把一個半瓶的水,倒入另外一個半瓶。我恍然大悟。野外生存,野貓一準比我強。

穀底天晚得早。原先的那幾個鞋客,早給我們騰出了地方。Jay指著遠處一個偏僻去處,說“你倆住那邊吧,有點privacy。”“是怕他打擾你們吧,”野貓指指我。“I try to be nice (我本想婉轉點的)”,Jay順著說,把原來正經的語調,轉為戲噱。走近指定駐地,我第一反應是習慣性的別扭。這兒不僅離大家遠點,也背陰,一片城牆似的巨大岩石,緊懸頭頂處。“這石頭該不會崩塌?”我思忖著。野貓一如既往,興衝衝的,沒有那麽多的庸人自擾。幾天下來,搭帳篷,已是小菜一碟。

晚餐時,一向樂天的野貓破天荒開始擔心:我們帶的食品該不是緊了點?半袋麥片兒,六個bagels,四小條奶酪,三袋速食麵,……。她一一清點著所有食品,連energy bars,也算上了。我真希望她能像魔術師似的變點什麽出來。現在開始想起Jay反複了好幾次的話,“糧食是我們的命。”可不是不敢多帶嗎?這是個算不過來的帳:多帶,多吃就有勁多背點;少帶,少吃,背的就輕點。出發的時候,想的全是重量問題;到了吃飯的時候想的就是養分補充的問題了。“飯到吃時方恨少”,怎麽沒這條諺語?“不過,不要緊,這兩天休息,我們可以少吃點。”輪到我給野貓打氣、寬心了。第二天才意識到,跟提前補充水分一樣,養分也必須提前補充。還是那句話:有時候肚子比腦子明白。這是後話。

睡覺。就算是夜裏,穀底也還是暖和些。且有了昨晚第一夜穀底的經驗,覺得不會太冷,就沒帶毛線帽子睡。也就7點左右吧,顧不得等著賞月看星星,呼呼睡去。不知是幾點鍾,渴醒了。嗓子發幹。前幾晚沒有的呀?全醒了,更覺得口幹。Dehydration(脫水)?想起了這沙漠地帶最常發生身體代謝失衡問題。這可是性命交關的事。平時半夜偶爾也會口渴。今天引起警覺的,是因為一點也不想撒尿。至少也睡了四、五個小時了吧,不對啊。趕緊喝水。咕嚕咕嚕,抱起48盎司的大瓶子,灌了一氣。大概是起來了一下,鼻涕又開始流。找紙,還得起來。忍住,讓鼻涕流。沙漠不是幹嗎?那粘呼呼的東西會幹的。鼻子不透氣,好難過。挺住,堅持不用嘴呼吸,要不鼻子總也不會通。眉頭處、前額有點痛。還得找紙。起來。躺下。不行,還得起來,口還是渴。咕嚕咕嚕,有喝了一氣。晃晃瓶子,小半瓶下去了。Iodine處理過的水,也沒有覺得特別的難喝,隻是很涼。躺下不久,又要起來。這回是膀胱脹的。仔細穿戴齊整,穿好鞋襪,除了帳篷。漫天星鬥。現在明白過來,駐地離大家遠,畢竟是好事。要方便,可以就地解決。不過還是走出幾步為好。好像不止是膀胱,大腸也在蠕動。該不是冷水喝多了?肚子有點那個。鬧痢疾,是野外hiking常有的。特別是這裏。如果肚子真出了問題,豈不更容易脫水?看來,冷水也不敢再喝了,明天燒熱水喝吧。回帳篷。終於把野貓折騰醒了。“你怎麽了”,她問。“覺得有點冷,流鼻涕”我說。“讓我摸摸你的頭”野貓把手搭在我腦門子上。“有點熱啊”她有點不安地說。“應該沒有事。就是不知怎麽的,今晚鼻子一直不通。”我說。“你沒有帶毛線帽子”野貓忽然發現。敢情!我趕緊把帽子戴上,心想,也真夠嬌氣的。繼續睡—離天亮還早著呢。

哪裏還睡的著。並不擔心發燒,否則周身會酸疼的。幾年了,就沒正經感冒,更別說發燒過。偶爾冷熱不適,或累過了,有點不舒服,睡一覺也就好了。這次,時間拖得長了點,但估計也不會真病了。明兒休息一整天,多喝點水—燒開的。清清火,就沒事兒了。說來也有趣。人凍著了,或累著了什麽的,最初的反應是體溫升高。中醫的說法是上火。有時是因為吃了什麽熱性的東西,如羊肉或高麗參什麽的。西方人沒有上火的概念。我們女兒在美國長大,不理解什麽是上火。當然,凡是西方沒有的,必然是不科學的。可你怎麽描述體溫正常,但鼻子熱烘烘的狀況呢?最近聽說,有了關於上火的科學解釋:上火是一個火;發炎是兩個火。看來要弄懂中醫,先要精通中文才行。又想起那天8個多小時走下穀底,消耗很大,Jay曾提醒大家,撒尿時注意顏色。如果小便是黃色的,我想,中醫會說上火。方子是一樣的,喝水。Jay一定不知道什麽是上火。他怎麽解釋呢?果然,如野貓猜的那樣,Jay說是體內水分和其它液體的比例失調。

益發清醒。索性,放開思緒,反正也不擔心缺覺。後天才登頂,明晚睡好就行。這點我確信無疑。也許是幾年來經常鍛煉,我對自己身體的恢複能力頗有信心。不過今次的確有所 不同,身體是否能承受考驗?就第一天8個小時負重跋涉的感覺而言,幾十年久違了。人體是很奇怪的,有時極度的勞作和疲勞,反而會大大提高身體的修複速度和能力。有時,連帶著老毛病也一起治好了似的。我一向是憎恨文革的。可今天卻突發奇想,覺得該有一本書,寫寫五七幹校的勞作,治好了多少人的頸椎病、坐骨神經疼、消化不良和神精衰弱之類的病。

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對明天—是的,日曆已經翻篇了—能否登上穀頂還是沒數,實在是越來越擔心。食品到底夠不夠,往上走的體力消耗究竟比下山大多少?需要多少時間?接著還要開車近6個小時去拉斯維加斯過夜。雖然是Jay開車,但坐著也累呀。不管怎麽說,現在能做的就是保存體力,爭取在出發衝頂前,把身體調節到最佳狀態。補充養料、水分,充分休息。對我來說,調節體溫,特別是保暖,也是關鍵的。

“你們要不要水呀。我們今天走,剩下一點”,一個30歲出頭的女鞋客,背著背包,路過我們的帳篷。“要啊,要啊”我和野貓異口同聲,趕忙回答。其實,我們所有的水瓶都已經灌滿了。貪心,想把兩隻小鍋也灌滿。這樣燒飯、喝開水就比較充裕。又過來個男的,顯然是夫妻搭檔。“他們起的可不算早,7點多了吧,什麽時候才能到穀頂?”野貓小聲跟我說。借著男子調整背包裏東西的功夫,我跟他搭茬兒。“你這包,夠大的”我說,接著拎了拎,死沉。“up 40s,她的包輕點。”他答道。接著又補了一句,“we both fit”(我倆都身板都結實)看得出來。可小50磅的背包,走10餘英裏的山路,咯是誰,也夠受。“我們昨天休息了一整天”男子說。原來如此。看來,不隻是我們來這裏要休整一下,卯足了勁登頂。“到穀頂,得幾點了呀?”我問。“會挺晚的。就算一個小時走兩英裏,10英裏就得5小時。另外,每1000英尺高度加一小時。5000英尺,就是5小時。總共10個小時吧。”男子顯然是老手了。很專業的估算。“好了嗎?”“馬上來”兩人一問一答著上了路。那我們明天什麽時候上路,幾點到頂?

我倆是單獨吃的早飯。那對夫婦給的水比溪水清,煮的麵條沒有沙粒。吃完,我給同伴們送爐子和鍋。他們還另有兩個爐子,但多一個,燒得快。其實也用不著,就加拿大女孩Stephanie起來了。“你睡的好嗎?”她打招呼說。“很好”我脫口而出,“你呢”。“河水太吵”她倒是實話實說。我也趕緊糾正說,“是,我好幾個小時聽河水轟隆隆的”。“不過,”我補充道,“今晚就習慣了”。Stephanie吃素,也喜歡戶外活動,體質很好。今年秋天學校組織的登山活動,她去了三次,除了野貓,是最多的。因為幾次跟野貓一起風餐露宿,很熟。野貓曾經問她,為什麽吃素。她回答說,小時候就不太愛吃肉,現在又都說有這樣那樣的好處,就索性不吃葷了。我小時候也不愛吃肉。吃肉覺得惡心。可一下鄉,就改了天性。什麽都吃。近幾年好像是油水終於補足了似的,又不怎麽饞肉了。但有時運動量大了,還是要吃肉。單位脂肪中的能量相當於糖的兩倍。而且肉食中的蛋白質含量高,可以補充運動中損傷和死亡的細胞和組織。今次更不用說了,無怪越是高蛋白、高脂肪、高卡洛裏的,吃得越香。

正說著話,又看見一個陌生男子過來,頂那對夫婦剛騰出來的缺。看來這個地方早被預定的滿滿的。來人帶著一頂很奇怪的帽子。野貓說,像是電影上日本鬼子帶的那種,後麵有一圈布條(我們小時候管那叫“屁簾兒”)野貓曾經問我,那東西是幹什麽用的。我說,也許是擋蚊子的。這回,正好,可以問問。“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問你帽子上的布條是幹嗎用的,是不是趕蚊子的?”我問。“不是的,是用來遮陽的。”他接著補充道,“我有斯堪迪納維亞血統。I do not belong here(這兒不是我該來的地方)”北歐人皮膚太白,不如黑人,也不如我們亞洲人經曬。“可這地方是我們該來的嗎?”我若有所思。這男子還帶來一個消息:昨晚有一人從上遊出發,打算破24小時內獨自漂流的紀錄。今天上午該從這裏過。等著瞧。野貓不原意放過這樣的機會。我可不打算坐在河邊傻等,怪冷的。“那你先進帳篷躺著吧,來了我叫你”野貓知道我怎麽想的。我鑽進帳篷。太陽還被岩石擋著,隻得再進睡袋。躺著養神。

沒多久,野貓也悻悻地回來了。她也不願意傻等。那個漂流的終究是沒有出現。後來不知是誰打趣說,該不是從水底下過去了,我們沒有看見。這個玩笑太殘酷了點。不過,半夜一人在洪水般的激流中撲騰,的確是玩命。對此,我是不太理解的。這幾天的經曆、見聞,使我對“英雄”突發新的理解。覺得,身邊躺著的那個,就是英雄—或具備成為英雄的條件。和小時候電影裏看到的,報紙上、小說裏讀到的英雄不同,我眼前的英雄—或英雄胚子—的主要特點是沒腦子。我斷定,如果一個人oblivious to danger(對危險視若無睹)就具備了成為英雄的必要和首要條件。至於構成英雄的其它成分,多具時代和人文壞境的偶然性,多樣而非一定。哪種文化、哪個社會階層都有自己的英雄。貴族也好,土匪也好,成為英雄的關鍵要素是那股子不怕死的傻勁。按遺傳規律,膽子超大的不會留下多少後代—多數攜帶者早早地壯烈犧牲了。世間的英雄也的確很少。使我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麽竟然還有。無疑,膽大的必然有其生存的理由,甚至優勢。也許,應該從群體生存的角度來理解某些基因的存留和淘汰。超大膽的那些人,如果完全離群寡居,肯定難以存活。而如果有人相幫,或多少被膽小的牽製著,存活機率就會大大提高。那個半夜獨自漂流的,想必有許多後援。就算他沒有成功,估計也沒出大事,否則日後的新聞會熱鬧得多。

野貓到底還是躺不住,幾分鍾就又爬出帳篷,說去燒水。說得是,我們今天原準備全喝開水,保證腸胃萬無一失。野貓做準備工作一向不嫌繁瑣,很有耐心。一會兒,她掀開帳篷門簾說,“給,湯婆子”遞進兩個鋁合金瓶子。我不禁噗哧一笑,趕忙接過滾燙的瓶子,塞進被窩。腿腳立時暖哄哄的,好舒服。舊時我老家冬天取暖,全仗小銅壺。裝草木灰的,叫腳爐;灌熱水的,叫“湯婆子”。野貓平時不太開玩笑。偶而不正經,就顯得特別funny。

太陽終於出來了—不,是跳出了岩石的屏障—氣溫驟然升高了許多。此時,帳篷成了遮陽的,所以不必動窩。我隻是起身把睡袋和衣服等搭在帳篷頂上曬,接著又四仰八叉地躺下。近中午時分,Jay發出通知,明天淩晨4點鍾出發登頂。我和野貓都傻了。四點天還黑著哪。我看不見啊。頭燈當然是要點上的。但點了燈也夠嗆啊。昨晚,我起來方便已經發現,頭燈的光打在眼鏡上反光,眼前白蒙蒙的,很難分辨地麵情況。路上石頭坑坑窪窪的,我們都領教過了。夜裏行走凶多吉少啊。原來對於體力的擔心,加上了對視力不濟的恐懼。野貓好像第一次大感不妙。“都是我把你給拖來了”野貓歉意地說。我用慣常的誇張語氣說,“無非是被你害死,或差點被害死,兩種結果。”這話不全是玩笑,但也不是埋怨。我是認命的,知道該發生的會發生,不該發生的不會發生。盡人力,聽天命而已。有些活動,不用我嘀咕,野貓也不會鬧著要去。比如登珠穆朗瑪峰,那是死定了的,她不會要去。而另外一些活動,非親身參加,無從知道有多困難,有多危險。康州大學組織的,就屬於這類,叫做adventure,中文勉強譯作探險。Adventure的英文原意,是指包含不可預知危險的事業和活動。偶然性,chance,是adventure的本質屬性。野貓並不比我更喜歡冒險,甚至可能比我更貪生怕死。她不過是比我更喜歡品嚐自然界的神奇。我愛好對身體和智力有挑戰性的活動,室內室外並不要緊。我倆處事方式不同。她凡事,做做看;我凡事,看看做—很多也就不做了。我倆的愛好不同,對未知事物的考量各異,但不安於平穩、安逸的日子,尋求新的感受,是一樣的。我不能忍受任何一種重複,且沒有或不可能有任何智力或體力上提高的活動。說是尋求挑戰也好,是尋求刺激也好,反正一回事。確實,野貓如果不鬧,我幾乎肯定不會自己要求來這個地方。但我答應她來,並不是僅僅為了滿足她的欲望。其實,誰又敢肯定自己究竟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呢?不止一次,野貓發現,我這個保守黨雖然行前總是嘮嘮叨叨,可一旦上路,就會來精神—盡管跟她激動的原因有所不同。如果遇到困難和艱險,這個悲觀派反而轉為堅定和果決,給人打氣而不是泄氣。

但在內心深處,瞎貓我還是矛盾的,不知道我們今番的“探險”是對還是錯。我曾想,組織者應該事前介紹更多的情況,比如放一段大峽穀的錄像,讓大家知道路況實情。那樣,十之八九,我們就不會來了。轉念一想,又覺得知道得太多,也未必就是好事。因為,我們雖然能知道困難和危險的詳情,卻無從知道我們克服、適應陌生環境的能力。對於身體的能力、承受力,人類總是給出錯誤的估量—不是過高,就是過低。一旦有人受傷乃至死亡,我們常常會感歎生命的脆弱;一旦耳聞目睹九死一生的奇跡,我們又會驚歎生命的頑強。即便是對自己的身體,乃至精神的力量,我們究竟知道多少呢?那我們又如何判斷一項adventure的對和錯呢?

無論如何,眼前的麵對難題必須先解決。“得跟Jay說說,告訴他你晚上走看不見。”野貓提議。我有點躊躇。自己的問題不上交,不論哪個文化大概都是如此。可Jay說過,出了問題不要等著,越早報告,越早處理,越容易解決。“我們能不能要求今晚先出發,去monument creek住下。這樣明天至少可以少走一個來小時夜路。”我說。“對,如果就我們倆,雖然沒有預定地方,總能找個地方對付”野貓同意。“那你認識路嗎?”我問。“白天可以,晚上不行。”野貓回答。我有點信不過她。可也沒有辦法。最好是,讓Paul或者Jay一人領我倆先走。這樣,隊伍就不得不分成兩支了。Jay能同意嗎。正想著,Jay剛巧過來了。我就試探著問,“嘿Jay,我怎麽覺得我們的日程安排不那麽合理。如果,我們在穀底最後一晚,就是今晚,住在monument creek明天的任務就沒有那麽艱巨了。”Jay,“相信我,早試過了,沒申請到許可。”原來是這樣。我們的行程和路線,取決於宿營地許可。野貓覺得沒招了,非挑明了不可。野貓:“Guanhua晚上看不見。四點走天太黑。”Jay,“是這樣。”我接著說,“不光是這個問題。Li上山比較吃力。她肺活量太小,上山喘不過氣來,走得很慢。下山我們就慢很多,上山拉得更遠。最好是我們兩個先出發。”Jay說,“依我看,他們就算快,也快不了多少。”他接著又說,“住monument creek肯定不行。沒有許可是要被罰款的。”我差點說,罰算我的。話沒有出口,野貓搶過話頭說,“跟他們說,我們有個殘障的,照顧一下。”“那就更不行了。他們會問,知道不行,為什麽要帶殘障的來?”Jay說。想了一下,他問,“你們倆住露天行不行,不搭帳篷。”野貓趕緊說,“那沒問題。”Jay道出他的想法,“說不定,我可以帶你倆先走。天黑了,找個地方睡下。等Paul帶其他人來。”這個想法,倒是挺浪漫的。可我心裏還是打鼓,不搭帳篷睡覺,受得了嗎?“總之,不必擔心。總有辦法。”Jay說完,走了。

遠處,那些學生在揚沙子玩。享受無所事事,非此地莫屬。

下午3:30,全體會議。Jay宣布了明天的計劃:1:30起身,收拾帳篷,打點行裝,吃早飯,灌水。2:30出發。Li和Guanh跟Pual打頭。其他人尾隨,Jay在最後掃尾。“說1:30起,就是1:30起。我跟Paul提前30分鍾起,燒好水,供大家泡燕麥粥用。”Jay補充說。顯然,Jay和Paul重視了我們的擔憂,但最終決定,全體一起行動,並大大地提前出發時間。Jay並沒有對大家說,這麽早走是考慮到Guanhua和Li走得慢,而隻是說,早走可以避開中午的日頭。會議散後,Jay又單獨跟我倆解釋了他們的決定。他說,“Guanhua也許可以借助前後的燈光。我們早走就有時間試一試。走走看。Li在前麵,正好讓大家都走得慢些,免得後麵一段最難的路,走不動。我們準備走10個小時”“興許要12個小時呢”我插嘴說。“那就12個小時”Jay很幹脆、堅決。

得,我們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了,隻能準備走夜路。如果6點天亮,那就要走足足三個多小時的夜路。看得見要走,看不見也得走。就這麽簡單。剩下的事,就是細致、充分的準備了。必須慎用電池。3個多小時夜路,外加今天傍晚和明天早上整理東西和吃飯時用。備用的不是被我給丟了一節嗎。晚飯、早飯和明天的午飯,一一分開,備好。提前補充體內的水分。多燒些水,熱的馬上喝,涼好的灌瓶路上用。晚飯跟大家一起吃,指望有誰貢獻出多餘的食品—反正吃不完還得背上山。結果很失望。除了烏克蘭小夥子被大家慫恿著拿出了點花生醬,沒人拿出自己的東西共產。我挺納悶,Jay不是說他多帶了些應急食品嗎?這會兒不拿出來,什麽時候拿?興許,這家夥大肚子都給吃了。兩人份速食麵,他好像從來就是一次消滅的幹幹淨淨。也難怪。我都覺得兩人不夠。他可是比我沉將近80磅的大漢啊。整理東西的野貓發現,我們還剩下4塊energy bar,不是原來算計的3塊。真是鼓舞人心的喜訊啊!野貓檢討認為,自己對食品的需求量估計錯誤,按照平常的飯量購置的。現在看來,每日飯量應該跟滑雪時差不多,比平時多三分之一。好在我們還帶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吃的,如核桃仁,小塊香腸什麽的。外加4個手指頭大小的,高濃度、高能量飲料。

晚六點,進帳篷,準備睡覺。吸取昨晚教訓,先把毛線帽子戴上。鑽進睡袋,然後整理明天的穿戴。把墨鏡摘下,放在背包隨手的口袋裏,明天最初的幾個小時用不著它。把墨鏡上的帶子解下,係在近視眼鏡上,以防摔倒時摔壞鏡片、鏡腿什麽的。上身貼身穿上快幹(dry fit)T恤衫,套上稍厚的快幹長袖衣。明天早上出發時,上身就穿這些。雖然冷點,但一走路,特別是登山,就會熱。盡量不要出汗,否則體力消耗快,而且休息時會很冷。下身穿什麽比較費心思。穿快幹長褲吧,走起來會不會太熱?隻穿短褲吧,會不會太冷?思前想後,還是準備穿短褲。護踝、綁腿、護膝、眼藥等零零碎碎的,都放好在帳篷口袋裏,免得早起時找不著。還有什麽?想想。Ok,可以躺下了。也許是因為全副心思都集中在明天登頂,一旦準備工作完成,心裏便非常平靜。沒有一點雜念,所有的擔憂也好像煙消雲散。
[ 打印 ]
閱讀 ()評論 (3)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