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是行醫的郎中,被鄉親稱為先生, 逢年過節總有他看過的病人送來禮物。不是大戶人家卻也不至生活困頓。父親是爺爺奶奶的小兒子, 長得好看又聰明伶俐,深受父母家人的寵愛,隻是這樣膝下承歡的日子,在那個陰冷又充滿恐懼的夜晚截然而止…
那時父親十一二歲,日本人來了。父親和幾個同齡的男孩把日本人的狗引到村外的小河邊, 用石頭打死了。日本人自然很生氣,放話要
搜查全村每一戶人家,抓每個十幾歲的男孩子。祖父母一向老實本分,聞聽頓時慌神, 請幾個近親本家商量後,決定讓父親趕緊逃到當時的晉察邊區,約好深夜與某個鄉親接頭……我可以想象,當父親蹲在村外的玉米地裏,無望地等著接他的人,對被抓到的恐懼、被迫離開家人的不舍和對未來的茫然無措,那個夜晚在他一生所有記憶裏都刻骨銘心。
到邊區後父親是想直接參軍的,可人家看他年齡小個頭不高, 就送他去上學,隻有時做做送個情報一類的事情。當父親高中畢業後已是觧放前夕,趕上淮海戰爭的尾巴,參加了幾次戰鬥,目睹過戰友的犧牲,自己的腿上留下彈片劃過的傷疤。父親很少談他早年的經曆,隻是講過一次行軍,每人給了一把炒黃豆,父親一會兒就吃下肚,結果被老兵罵:小子,那是你三天的口糧!之後的兩天行軍,一波波的饑餓襲來胃腸的一次次驚攣帶來的痛苦, 讓父親淋漓盡致地理解了什麽叫餓,多年後父親回憶起來依然感慨:那個難受……父親可以做很好吃的飯,包括過年的炸丸子燒肉餃子火鍋…我哥說:吃過咱家的年飯,別的飯都吃不得了。但是父親自己從不在吃上挑剔,碗裏從未剩過任何飯粒,對掉出的食物會自然而迅速用手指一捏放入嘴裏。
觧放後父親跟著接管城市,見證政權的更替, 那一年, 父親不到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