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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讓我用什麽留住你

(2015-02-19 18:52:17) 下一個

                                                                        五十

 

 

舒黎今天推掉了周五和女友們的聚會,匆匆趕回家。她中午忽然接到侄女Jilianne的電話說她正開車從麻省下來,估計傍晚能到。她有些吃驚,小丫頭事先沒提過,忽然說來就來了。

Jilianne是舒黎妹妹的寶貝女兒。妹妹比自己小兩歲,但跟自己卻一直是兩個世界的人。舒黎從小就一直是姐妹倆當中潑辣,爽快,粗線條的那個,而妹妹則一直是柔弱,嬌羞,叫人愛憐的那一個,好像從瓊瑤故事裏走出來的。爸爸媽媽給舒黎的名字似乎是兩個不相幹的字被不加思索地放在了一起,而妹妹的名字,秦如歌,音質流暢,旋律優美,一如她的命運。

舒黎曾經認定,爸媽一早都把那個名字起好了,隻是一直保留著等妹妹出生。從她一出生,就被寶貝著的。爸媽跟她說話都柔聲細氣一些,似乎是怕嚇著她。舒黎當然知道名字隻是一個符號,但不知為什麽卻成了勾起她前二十年在父母麵前的說不出口的委屈的符號。

就在舒黎在異地他鄉摸爬滾打時,妹妹又被一個從北大畢業,來小城闖天下的年輕大學生從爸媽手上接過去,欣欣然地捧在手裏怕飛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幾年之後,妹夫的事業不出所料地在這個江南的省份遍地開花地成功了,妹妹養尊處優地幸福著。隨後,侄女嘴裏含著金勺子出生了,又一路雀躍著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下成長。

有的人一路長大,從不操心卻也從不缺乏,他們總能以最優雅的姿態麵對人生,他們從不必滿麵愁容地勞作,不必凶相畢露地爭取,更不會滿腹苦毒地抱怨,因為他們的日子是美滿的,好像如歌,而周圍的人們卻忙不迭地為他們在他們將要走過的路上鋪好紅地毯,以免塵土硌著他們精致尊貴的腳。舒黎記得,小時候,如歌總是得到最紅的蘋果,奶油最多的蛋糕,最漂亮的裙子,就連她的生日都常常落在星期天,而舒黎的不是星期二就是星期三。

後來舒黎到了美國,終於以Charlene Murphy的名字開始了全新的生活,算是走出了陰影。

她從小就不戀家,從沒有守在爸爸媽媽身邊的想法,但爸媽第一次來了美國,就樂不思蜀。現在妹妹的獨生女也送到她跟前來讀書,說是有個照應,也能給她個照應。她隻有苦笑。離婚後,前夫一直住在他們原來租的房子,說是為了離孩子近,當然她也心知肚明,因為房租、水電都還是她在付。她有時笑著跟女友說,自己大概有什麽磁場,招朋友不說,就連鄰居那個爸媽離了婚的Aaron都有一半時間呆在她家,哪天沒來,她媽還念叨該不是生病了吧?

直到侄女小蓓出現在她麵前時,她憐惜地把她摟在懷裏,忽然明白,其實,她並不怨恨或嫉妒妹妹,隻是周圍的人,包括爸媽對她極致的嗬護讓她覺得自己那裏不夠好,不夠柔弱,讓人生嗬護之心。

小蓓在她家住了一年,一邊補習英文,然後搬到Boston上學去了。

舒黎把車開到家時,看見小蓓的白色的Nissan Altima已經停在了車庫門口的車道上。她從車上下來,微笑著走過來抱住舒黎,輕輕叫了聲姨媽。

她們進了屋子,舒黎去換了件衣服,叫小蓓自己先拿點水果吃。她回到廚房時,發現她靜靜地坐著,從窗子向外看著。她忽然顯得成熟安靜了很多。在Boston讀了一年書,已經一副地道美國女孩子的打扮了,一件暗紅色的T恤衫,外麵罩著淺灰色的絨毛拉鏈有帽運動外衫,下麵是彈力牛仔褲,讓她顯得瘦高。她的臉上沒用化妝品,因為缺乏陽光而顯得有些蒼白,兩隻黑黑的眼睛出奇地大,透出一種寂寞的光。不過,這個年齡的女孩子,連哭都惹人心動。

舒黎端了水果,在她身邊坐下,一邊撥桔子,一邊隨意地說,“Jilianne,學校功課忙嗎?”

“還好。”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說。

“呆多久?”她又問,現在離最近的假期還有一個多月。

“我想住一段時間行嗎,姨媽?”她忽然很無助地說,眼圈紅了。

“當然行。可是你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舒黎控製著聲調,心裏的預感得到證實。

“我等一下再跟你說可以嗎?”她輕聲說,舒黎知道她需要時間,反正她們有一整晚上。她想到了那個高高帥帥的Zack

“來,咱們先去吃飯。你太瘦了,丫頭。再瘦穿衣服就不好看了。走!“她伸手去拉小蓓。

她們去了Jilianne最喜歡的餐館Fish on the Bone。吃完了飯,舒黎特意點了小丫頭最喜歡的甜點Melting over Blondie。這是兩勺香草冰淇淋放在一塊新出爐的核桃仁糕餅上,再潑灑太妃糖漿。Jilianne平時刻苦節食,隻有這時,總是說,”人生偶爾是需要放縱一下的。讓我為自己活一回吧。“她一邊吃著,一邊笑眯眯地說,”這才叫甜點,絕不為著減肥而偷工減料讓人吃著全身每個細胞都要唱歌!“

Jilianne低著頭吃點心。

“讓我來猜。是Zack,對不對?”舒黎隨意地說。那是個翻版的Ryan Reynalds,在讀大學最後一年。幾個月前,舒黎開車帶著全家去Boston玩時,他拉著Jilianne的手來酒店見他們。舒黎笑著想,如果年輕20歲,站在他麵前,自己也會腳跟發軟。小夥子很隨和,一會兒就跟Dylan打得火熱,分開時恨不得稱兄道弟了。ZackJilianne站在一起十分般配,一個有西方人的人高馬大,眉目輪廓起伏,另一個有東方人的小巧細膩,溫柔甜美。

“我不想他離開我。”Jilianne低下眼簾說。

舒黎已經猜到了,“他為什麽要離開你?你又準備怎麽做才會把他留下?“

Jilianne把食指放在牙齒間咬著,這丫頭躊躇不定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這樣做。“他高中的女朋友又回來找他。她現在就在離我們學校5哩路程的一個公司裏上班。”

“他們既然原先分手了,你憑什麽認為他現在就一定會離開你去找她呢?”

“我不是認為,我就知道。”Jilianne表情陰沉地說,“Ashley會跟他上床。”

舒黎沒吱聲,她知道這會是輕鬆打破談判僵局的一個條款,她也知道這對Jilianne意味著什麽。

“姨媽,我這次來就是要想想該怎麽辦,我知道Zack是喜歡我的,我一定要想個辦法把他留在我身邊。”

舒黎知道她想出的是什麽辦法,但也知道女孩為此多麽猶豫。到了自己這個歲數,經曆了她經曆的,舒黎不會再隨便論斷別人,她也知道小丫頭已經把自己論斷了一次又一次了。

“你真的下定決心了?你知道這個辦法能行?”舒黎輕聲問,不想給Jilianne增加更多的壓力。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會不後悔,因為我努力了的。”小丫頭露出異常決然的神情。

舒黎拿起麵前的半杯冰水,搖了搖,冰塊發出悅耳的撞擊聲。

“小蓓,姨媽不能告訴你做什麽或者不做什麽,隻要你的心允許你,凡事都可做,也都可不做。但我可以告訴你,你不論是決定做什麽或者不做什麽,應該是為了你自己的緣故而不是為了別人。因為不管這一刻你的感受有多麽強烈,相信我,你對那個人的感受是會變的,你今天的感受有一天會離開你。而你的決定會追隨你一輩子。”

小丫頭剛覺得找到的一絲頭緒一下子又埋沒在一大堆麥草根裏了,臉上一片困惑。

舒黎忽然看到二十五年前的自己,站在靳安和阮安琪離去的身後那種自己的心也被帶走了的感覺;看到二十年前,自己寂寞地在原地站著,挨著分分秒秒等龍皓軒回來找她;想著她被自己終於要離開傑瑞的決定嚇了一跳時,重新審視著自己;想著這幾年,自己終於可以瀟灑地讓路過她身邊的男人走進她的生活,又釋然地送他們離去,覺得似乎開始對命運可以指手劃腳了,但在某個莫名的時刻,心中還是隱隱滲透著流浪的孤寂。她又看了眼前的Jilianne,知道她要自己下這局棋。作為阿姨的她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讓她知道,自己總有個溫暖的懷抱留給她。

“明天的事,明天再來愁吧。”她笑著說。她們朝門外走去,舒黎忽然想到,若幹年後,Irene會同樣坐在桌子的對麵,為著某個闖進她生命的陌生人用同樣戚戚而困惑的眼神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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