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在離米蘭兒她家開車20分鍾的地方有一支從Delaware河分叉出來的古運河，早已廢棄了，卻成了跑步，遛狗，釣魚，野餐的好去處。
米蘭兒常常找個小樹叢密的水邊，支好畫板，坐在椅子上，看著釣魚的人在水邊悠閑地享受著陽光，草地上孩子們追著小狗歡跑，沿河的小徑上穿著情侶運動裝的人默契地一起跑步。她過去常常在這裏千篇一律地畫著盛凱，從國內回來，她戛然而止，決定要開始畫風景。
當她決定離開後，米蘭兒卻又有些莫名的恐懼，不知道從這裏走出去，她會流落到哪裏。一旦離開盛凱，那種無法逆轉的失去讓她痛心不已。
這個周六，她拎著畫架又來到水邊，這回她怎麽也畫不下去了。她在那兒坐了一整天，畫板還是一片空白。她終於告訴自己。
你別怕麵對沒有他的日子，想想過去這七年，你每日與他麵對，他卻目光空洞，視你而不見，這種坐在絕望裏徹骨寒涼的日子你都過來了，還有什麽日子你過不了的嗎？
那個周末，米蘭兒決定了她的何去何從，周一下班時，她突發奇想地決定去健身房。她堅信重大的人生決定需要戲劇化的開頭。
在電梯裏，她把電腦包在右邊肩膀上調整了一下，把白色的香奈兒小包拎在右手，然後又把左肩上的雙肩背拉直，包裏裝著健身衣服，運動鞋和水瓶子。
“一星期中最長的一天終於結束了。”身旁的身影挪動了一下，聳聳肩，轉轉脖子。米蘭兒側臉，看到一張年輕的臉，衝她一笑，顯然這最長的一天並不是最難過的一天。米蘭兒木無表情地轉回頭。電梯到了一層，米蘭兒的車停在了地下停車場，就往邊上靠了一下，讓身旁的人走向電梯門。那人走出電梯，就在電梯要關門時，轉過身來，用手止住正在關上的門。米蘭兒不知他需要什麽，看著那張不難看的臉。這張臉表情周正，有著誠懇的說服力，好像電視上傳授演講技巧的職業培訓師。“給你一條忠告：”他頓了一下，確定他已經抓住了她的注意力之後才說，“你應當多微笑。”
米蘭兒一整天都是掛著介於職業和愉快之間的似笑非笑的微笑，現在終於下班了，反在電梯裏被一個陌生人評判，好像她腦門子上打著“不快樂，不幸福”的標簽一樣。如今隨便哪支三腳貓都自以為他們是大牌心理專家，她惱了。他放掉電梯門，門又重新試著關上時，她伸手擋住了。“為了答謝你，也給你一條忠告，”她也頓了一下，等他停下來，大大地微笑著，閃著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看著她，米蘭兒慢慢地說，“招呼好你自己的買賣就行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一點不惱。
雖然被抹了倒毛有些不快，但米蘭兒一頭紮進遊泳池裏後，很快就把不愉快忘掉了。她很久沒有這麽暢快地鍛煉了，忽然覺得很釋放。等她從淋浴裏出來，吹幹了頭發，似乎真的身輕如燕了。她邁著歡快的步子朝電梯走去。電梯門開了，又是那張年輕的臉，掛著那個有感染力的大大的微笑，隻是辦公室的裝束改成了運動裝，頭發還有些濕濕的。
米蘭兒想起上一幕電梯相遇，不但沒惱，還禁不住笑起來，進了電梯。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我就說嘛，你應當多笑。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笑起來很美。”這雖是一句老掉牙了的奉承話，米蘭兒一點不反感，她忽然情緒特好。
“過去幾年沒人這樣告訴我。”她說。
“相信我的話。”他真誠地說，然後調皮地黠了黠一隻眼。
電梯到了底層，他們一起走出去。
“你是不是常常站在電梯口上給人發放忠告？”米蘭兒笑嘻嘻地問。
“今天才開始的，而且我發現我很有天賦。”他笑著答。
他們就此分手各自上車離去。
米蘭兒每每開始一個洗心革麵的全新鍛煉計劃，往往夭折於第一個星期，腰酸背痛了，她就歇兩天，兩天很快延成一個星期，一旦休息天數超過了鍛煉的天數，心理防線衝破，計劃的決心也就分崩瓦解。可是，這一次，她卻毫不費力地堅持下來了。她除了遊泳，跳舞，還常常去跑步。她幾乎每天都會碰上Rob，給她微笑忠告的那個小夥子。他的公司在米蘭兒的樓裏，他在那家軟件公司裏做市場營銷。
他們碰到了會打個招呼，閑聊幾句，有時健身之後遇到還會一起去喝點什麽。Rob是個典型的陽光青年，臉上是抹不掉的笑容，跟他在一起，米蘭兒也覺得像充了電似的，總是興致勃勃。她每次去健身房一定記得把婚戒脫下來，她覺得它礙事。
這個周四，他們決定去酒吧坐坐，NBA賽季剛開始，Rob很是興奮。
他們坐下時，比賽快開始了，Rob和米蘭兒各自點了簡單的晚餐，一人要了個啤酒。
邁阿密熱隊第一節就勝出死對頭紐約尼克隊5分，Rob興奮地把米蘭摟住重重地在她嘴唇上親了一口，然後又去看球了。米蘭兒想那絕不算一個情意綿綿的吻，不過是球迷之間的熱烈一點的擊掌而以，就笑笑又開始吃起她的三明治，喝了口啤酒，不禁覺得自己也有些球迷的豪邁。她眼睛一眯，忽然在神采飛揚，激情爆滿的人堆裏，抓到與這瘋狂的氣氛成鮮明對比的一雙吃驚而冷靜的眼睛。米蘭兒愣了一下，把眼睛低下了。
球賽結束之後，Rob的熱隊贏了，得意地吹著口哨，用手攬著米蘭兒的腰走出酒吧，米蘭兒在門轉角回眼望到正在一邊和幾個男男女女說笑，一邊用眼角看過來的舒黎。
